现在没有外人了,严雪的确可以进屋去躺一会儿。
就是没想到祁放会选择自己收拾,让她回去休息,毕竟说好了家务他暂时可以不做的。
严雪一时没动,祁放察觉,放下手里刚擦好的盆,“你不是喝酒了?”
表情还是很冷淡,严雪弯眸笑了笑,“我没什么事,估量好了对方来之前喝过,肯定喝不了多少才端杯的。”
她又不是真虎,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上去跟人拼酒。
上辈子那会儿女性可比现在容易在酒桌上出事多了,一般都不轻易端杯的,只要敢端,至少也是七八两起步的量。
祁放闻言,垂下视线继续收拾,“其实你可以不用喝。”
这让严雪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怎么?让媳妇儿出头,伤你面子啦?”
像是在开他玩笑,但到底是不是玩笑,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祁放又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起身将东西放进碗柜,“我就是觉得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的确还有其他解决方法,但她从来不是能一无所知等着别人来解决问题的人。
严雪笑盈盈的,“这个不是最快吗?我又不知道你已经让春彩她哥去找人了。”
直接把人喝趴下的确更快,也更简单高效,至于她说她不知道……
说她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他信,说她不知道他有应对那就未必了。
祁放目光落在那张含笑的俏脸上半晌,最终只是道:“你回去歇着吧。”
等都收拾完,天已经完全黑透,祁放放下袖子走进里屋,炕上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枕着手侧身趴着。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庞,人却小小一团,完全看不出能一口气把个酒量不错的大男人喝趴。
祁放脚步顿了下,没有去开灯,炕上的严雪却睁开眼,回身看来,“都收拾完了?”声音里还有未散的睡意。
他“嗯”了声。
那边严雪动了动,嗓音已经清晰许多,“你说于勇志是怎么知道咱们今天结婚的?还直接找了过来。”
看似随口一问,却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祁放结婚并不张扬,统共也没请上几个人,消息哪传得那么开?
就算于勇志一直盯着他想找茬,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毕竟今天这边人多,真闹得他们不顾晦气动起手,还不知道是谁吃亏。
见她不睡了,祁放伸手拉了灯线,“卫国去请人的时候,我让他顺便问问于勇志之前是在哪喝的。”
暖黄的灯光水一样铺展开,严雪下意识闭起眼,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妙。
重点不在于于场长那到底能不能问出来,而是告诉于场长有人撺掇他儿子。毕竟林场就这么大,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不说,他们也有办法知道。
果然她一问,于场长跟刘卫国说他也不清楚,但祁放和她讲这些的时候,面上一点不见失望。
严雪笑起来,“你跟春彩她哥没少说啊,看来我明天得出去打听打听他是在哪喝的。”
“不用打听,”祁放却淡淡说,“卫国藏不住话。”
言下之意刘卫国肯定会去打听,而只要他知道了,他们也就知道了,他这个在林场长大的还比他们跟林场的人更熟。
想想当初她上山去找祁放相亲,的确是刘卫国回来拿完东西,一出门消息就传得到处都是……
严雪有些无语,“你对身边的人还挺了解的。”
很了解身边的人吗?
祁放动作几不可查一顿,很快又如常把写字桌上的瓜子盘拿起来,放到炕柜下烘着防潮,“我没那个本事。”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谦虚,还是在自嘲,让严雪不禁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本来结婚这种事,是该请家里亲戚的。严雪也就罢了,亲戚都远在关里,唯一离得较近的单秋芳关系还比较远,不好叫人家大年底下过来赶礼,祁放却在姑姑家住了好几年,于情于理都该请上姑姑一家。
可严雪问他有没有什么亲戚要请的时候,他却说没有,态度冷淡甚至堪称冷漠。
当时严雪就在想,祁放和他姑姑家是不是有什么龃龉,毕竟姑姑是亲的,姑父可不是。
何况听说他姑姑家孩子也不少,还要多养一个他,恐怕这些年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严雪不是个爱揭人伤疤的,祁放应该也不是,不然也不会都这么长时间了,还一句她家里的情况都不多问。
她也就转移了话题,“对了,林场有谁木匠活做得好你知道吗?”
祁放并没有问她想干什么,只给出答案,“有个贾师傅,林场家具都是找他打的。”
“那等过完年,我找他做点东西。”
严雪又想到了旱冰鞋,还有另外一样。刘家实在帮了他们太多,不送点什么感谢一下她总觉得过意不去。
祁放闻言“嗯”了声,“年后我带你过去。”一时又没了话。
两个人虽然已经是合法夫妻,但其实还真不算熟,几次见面谈的都是婚事,现在婚结完了,连聊都没东西可聊了。
这倒也不算什么,严雪又不是那种没话聊就会尴尬的人,关键今天晚上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和一个只见过几面了解都不算了解的人上床,跟搞一夜情也没什么区别,严雪虽然是穿的,思想也还没到这种境界,只要想想就觉得别扭。
尽管这个“一夜情”对象他相貌极品,身材比例优越,撸起衣袖时还有漂亮的薄肌……
严雪重新将脸枕回手臂,身体里还残留着酒劲儿,人却没多少睡意,就这么闭眼趴到了八点多。
写字桌边祁放先有了动静,合上一直写写画画的本子,起身锁进那个小箱子里,接着似乎微一顿,低声叫她:“严雪。”
在装死和面对现实之间严雪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面对现实,应一声起来洗漱。
回来时男人已经将被褥放好,炕头更暖和那边显然是留给她的,见她进来,一言不发也去了外屋。
人再回来,林场刚好停电,所有光源一瞬收归黑暗。
寂静中不知是谁屏了下呼吸,接着是窸窸窣窣的脱衣声,有人掀开了被子一角,躺在了严雪身侧。
淡淡的香皂味道自空气中飘来,严雪心里漫无边际地想,还好这人卫生习惯不错,要是不洗脚不洗澡,神颜她也吃不下去。
闭眼等了会儿,旁边却没有动静了。
这就好比明知道有第二只靴子要落下,但左等右等就是迟迟不落,严雪忍不住翻了个身,睁眼朝旁边看去。
祁放显然也还没睡,半合着眼平躺着,甚至衬衫都还穿在身上,只领口解开几颗扣子,一只手搭在被头。
察觉到严雪翻身,他默了会儿,才侧眸看来,黑暗中一双桃花眼完全辨不出情绪。
两人隔着寂静的黑夜对视,不多久,又似有了默契同时移开。
严雪再次翻身,这一回直接背对着祁放。祁放虽然还是平躺着,手却下意识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这男人是紧张,是不会,还是等她主动呢?
严雪有点想吐槽。
她不知道的是,旁边祁放刚好也在想她,想她这个翻身的举动,想她白天领完结婚证问那几个问题。
别看严雪话不少,嘴巴也甜,但其实她是个不怎么会说废话的人。
不打听别人家的闲事,不随意对什么做出评价,今天那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完全不像是她会问出来的。
她是终于意识到他们已经结婚了,开始后知后觉紧张?
还是开始后悔了……
祁放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就像他这几年的命运,只会把他往更坏的地方去推。
而且她这么翻身,明显是觉得不安吧。
怕他会对她做点什么。
黑暗中,寂静被拉得无限漫长,像两个人都有些混乱的思绪,直到外面突然一阵狗吠,像是从他们屋后那户人家传来的。
两人仿佛有了默契,不约而同转过视线,凝神细听。
林场不少人家都养狗,狗叫没什么稀奇。但这毕竟是山里,不仅得防贼,还得防着有野兽,农业队那边就常有野兽去祸害粮食和牲畜。
听了半天,狗吠都没有停止,甚至隐约出现了人声,祁放拿起叠放在炕边的毛衣,“我去看看。”
“嗯。”严雪拥被坐起身,见男人利落套好衣裤下地,又追了一句:“注意安全。”
祁放套着大衣看了她一眼,“嗯。”开门出去了。
严雪也没闲着,下去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锁上。刚检查完,祁放从外面回来,“没事,后街有一家两口子吵架。”
两口子吵架,吵得邻居家大半夜狗叫,这是得有多激烈?
严雪无语,见男人反手将门插上,披紧棉衣回了里屋。
这回脱衣,上炕,因为有外面的狗叫人声配着,倒没有之前那么不自在了。
就是也没了做点什么的气氛,毕竟那两口子吵得挺长远,断断续续缠缠绵绵半天都没停。
严雪累了一天,又喝了大半斤酒,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那边祁放听到,似乎是沉默了一瞬,清冷的嗓音低声道:“睡吧。”
黑暗中也不知是谁松了一口气,反正严雪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刘卫国是下午一点多来的,来还刘家昨天拿走的盆,进门就朝祁放挤眉弄眼,“知道你们今天起不来,我故意等到这个点儿才过来,怎么样?够意思吧?”
那可能要让他失望了,他们昨天什么都没干。
当然这话严雪不可能说,只是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盆,放进碗柜。
祁放脸上也不见丝毫异样,半敛着眼扫向他怀里的东西。
刘卫国立马抱进来,“我家的小座钟又不准了,走走就慢两分钟,祁放你快帮我看看。”
严雪就说他抱着个小座钟干嘛,别说送礼不兴送钟,这还明显是个旧的。
祁放洗了把手,回去小座钟已经被放在了写字桌上。他将座钟一转,轻车熟路打开了木质钟体后面的门,“按时上油了吗?”
“上了。”刘卫国说,“不仅上油了,我还按你说的把灰也扫了,还是不好使,我这才拿来找你。”
祁放没再说什么,低眸去写字桌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个工具包。
他指骨修长,手指灵活有力,不多会儿便将一个个零件拆下来放到了旁边的桌面上。
动作明明不紧不慢,速度却极快,刘卫国都没怎么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更不敢去碰那些零件,生怕碰丢了。
他干脆站在了祁放半米开外,一面探了头瞧,一面问:“你昨天不是让我问于勇志之前在哪喝的吗?你猜是谁家?”
这还真跑来和他们说了,难怪祁放说他藏不住话。
严雪本来也不知道祁放还会修这些,闻言干脆也坐在了炕边,准备听听他都打听到了什么。
刘卫国果然不负祁放给他的评价,祁放只是“嗯”了声,眼都没抬,他已经主动开始往外抖,“是在他姐夫家喝的。”完全不会卖关子。
“姓梁的那个姐夫吗?”严雪记得带她上山的梁哥好像就是于场长女婿。
“你知道他啊?”有人接茬刘卫国立马转了过来,“就是他,梁其茂,他是于勇志二姐夫。于勇志四个姐夫呢,除了大姐嫁得早,其他三个姐姐都在这附近。他这人好酒,没事就挨家喝,尤其是他这个二姐,特别惯着他,他都工作好几年了,还回家帮他洗衣服。”
“他家有几个儿子?”严雪问。
“就他老哥自己,本来上面还有一个,小时候出天花没了,不然他家能这么惯着他?”
家里唯一的男丁,上面还有四个姐姐,从小吃足了性别的红利,没被惯出点坏毛病才是稀奇……
严雪露出点好奇,“他这样,他那些姐夫就没意见?”
“怎么可能没有?不过人家是奔着他姐去的,他爹还是场长,怎么都得给点面子。”
还真跟严雪想得差不多,于勇志整天上姐姐家喝酒,估计梁其茂本来就有意见,正好梁其茂跟祁放又有那么点不愉快,干脆把小舅子支了过来。
只要闹起来,两边谁都讨不到好,可谓是一石二鸟。
“我记得你上山找祁放那天,他好像还告你们状来着,你是不是那天知道的?”
严雪这个听众可比祁放称职多了,刘卫国说着说着,就从祁放右边离严雪较远那一侧,挪到了他左边离炕更近那一侧。
祁放一抬眼,就看到两人一个仰着脸,一个低着头,正蛐蛐得起劲,手里的螺丝刀随意往桌上一丢,“找到原因了。”
刘卫国立马站直,人也凑了过来,“哪儿的毛病?”
祁放指尖捏着个齿轮,“磨损太严重,你家这个质量不行,赶不上王兵家那个满天星的。”
“那咋整?”刘卫国接过齿轮看了看,完全无从下手。
祁放已经开始将其他零件往里装,“去镇上修钟表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能用的,买一个换上。”
“要是没有呢?我家这就是个杂牌子老古董。”
“没有你就再回来找我。”祁放握着螺丝刀的手顿了下,最后还是说。
刘卫国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抱着小座钟,拿着那个零件走了,“那我找个试试吧,谢了啊。”
严雪看着祁放那些五花八门的工具,“没想到你还会修小座钟。”
这话让祁放顿下动作,转头望向了她,眼神就那么定着,有些叫人摸不着头脑。
严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有贸然开口。
可那表情分明是疑惑,两家三年多以前才断了联系,她竟然不知道他大学学的什么,从小就喜欢什么。
祁放垂眸将东西放回柜子里,一句话没再说。
接着一下午劈柴,扫尘,收拾食材准备明天的年夜饭,男人一直都很忙碌,忙到没时间说话。
严雪又不是不会读空气,很快便猜测她那话是不是哪里踩到他雷点了,想了半天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哪里。
这还真是心思深沉喜怒难辨,这男人不会是个天蝎座吧?
严雪回想了下,他生日好像还真是那几天,也懒得管他登记的是阴历还是阳历,他情绪如何关她什么事。
他是个思想成熟的大人了,不需要人哄,还是自己想办法消化吧。
当晚忙完睡觉,更热的炕头照例留给了严雪,祁放洗漱完躺下后,却直接闭上了眼睛。
这是不是代表今晚也不用做什么了?
严雪盯着看了两秒,一翻身,安心地合上了双目。
好一会儿祁放睁眸,身边背对他的人已经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空空望着棚顶,预感今晚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倒是严雪一夜好眠,再睁眼旁边已经没有人了。
男人正靠站在写字桌边,低眸给手表上弦,单看那支起的长腿,英俊的侧脸,一大早就很赏心悦目。
可惜人没什么精神,眼睑始终半垂着,见她醒了过来叠被时也一样。
这该不会是没睡好吧?
严雪扣着衣扣想,基于对方那难懂的性子一句都没多问。
除夕要忙的事情很多,第一件就是贴对联。也还好他们是租的别人家房子,只用贴堂屋门口这一处就够了。
对联之前结婚时就一并写好了,刘家帮着找的人。严雪和祁放一个刷浆糊一个贴,弄完正准备回屋,旁边郭大娘也出来贴对子。
郭长安住院半个月了,郭家大儿子郭长平夫妻俩一直守在医院,平时只有老太太自己带着孙子在家。严雪见了,干脆过去帮老太太也贴好,祁放虽然不爱说话,人却是跟她一起过去的。
“年轻动作就是快。”郭大娘一叠声跟他们道谢,“我一会儿就去医院了,你们自己在家没问题吧?”
“您不在家过年了?”严雪问她。
“不在家过了,去医院过。我饺子都包好了,就等着过去一块儿吃。”
也是,过去好歹一家团圆,在家就只剩她和孙子。
严雪看老太太又要领孙子,又要拿东西,干脆帮着拎了一部分,将人送出去。
走到岔路口,刚好碰到一队人从另一条路过来,竟然还是个熟人。
前天才给他们使过坏的梁哥包着个大围巾,围巾一直拉到眼睛下,身边走着个大孩子,前面两三米处媳妇怀里还抱着个小孩子。
“你们这是回去过年?”郭大娘问了一句。
“啊?嗯。”梁其茂竟然下意识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尤其是看到郭大娘身边的严雪后。
这严雪就不得不注意了,明明上次见时天更冷,对方却只戴了个藤编安全帽,怎么今天就裹上围巾了?看着还像个女式的……
总不能是脸上有伤吧?
她故意盯着对方的脸,“梁哥你这是感冒了?”
“对对,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梁其茂眼神可见地不自然。
怕严雪再问,他还赶忙加快了脚步,“我们还得赶车,先走了。”明明郭大娘要坐的和他是同一趟小火车。
这严雪就更怀疑了,甚至回头看了眼他们来时的方向。
的确是他们房后那条街不错,难道前天晚上大半夜吵架的就是梁哥一家?
总不会是为了于勇志的事吧?
另一边,梁其茂媳妇于翠云也在和他说严雪,“你跑那么快干啥?怕人看出来啊?我以前咋没见你认识这号人,在哪认识的?”
“林场人多了,你还能个个都见过?”梁其茂语气十分不耐烦。
于翠云却不放过他,“那你咋认识的?你都能认识,我凭啥就不能?”
梁其茂脑袋都大了,“你小点声行不?昨晚吵了大半宿,还不够啊?我这脸都不知道回去咋和我妈说。”
“咋和你妈说?实话实说!你撺掇勇志去人家闹事还有理了?”
于翠云一提这个就来气,“要不是我爸,你能那么容易当上拖拉机手,每天轻轻松松不用去抬大木头?你倒好,拿勇志当枪使,我昨晚快九点从家走,他还没缓过来呢,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儿灌的。”
梁其茂也想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这么狠,能把于勇志直接灌倒,竟然一点没闹起来。
但他可不敢这么说,“我啥时候拿他当枪使了,我就说了句祁放今天结婚,就在这前头,他就去了,我哪知道他能这样?”
“你就不知道他跟祁放不对付?就不知道拦着点儿?”
“好像我能拦得住似的。再说他趁我没注意走的,你在院里上厕所,不也没看着?”
“少找那些个理由,你就是看勇志不顺眼,没安啥好心……”
两口子说着说着就又吵了起来,两个孩子一个低着头走路,一个困得直打哈欠,都没敢出声。
所以到底是哪个缺德玩意儿灌得小舅舅?从昨晚到现在都要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