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安王走进大殿向皇帝请安,他对皇帝仍旧尊敬,但到底历经过一场生死,尊敬之下还多了几分无法改变的疏离。

皇帝:“平身。”

萧宴宁朝安王微微一笑,起身打了个招呼:“三哥。”

安王点头客气回道:“七弟。”

皇帝看着安王,父子相见本是喜事儿,然而因横在心中的过往,气氛有些压抑。

作为下令者,面对洗脱冤屈的儿子,皇帝有些不自在,他抿了抿嘴:“看过你母妃了吗?”

安王神色平静,语气恭声:“儿臣赶着来见父皇,还未前去给母妃请安。”

皇帝嗯了声:“你母妃这些年身体也不好,多入宫看看她。”

想到芸妃,安王眼中流露出几许温色,神情都跟着柔和了几分,他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入宫常伴母妃膝下,以尽孝道。”

皇帝嗯了声,沉默片刻,他终于说出今日召安王入宫的原因:“平王在通州经营多年,如今他骤然出事,通州那地就有些不太平。朕想让你前往通州,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稳住局面,震慑东海。”

皇帝自幼生活在通州,那是他的成长之地,他对那里的感情不一样,他自然不允许那里出现乱子。

安王:“父皇有命,儿臣万死不辞,自当替父皇分忧。只是儿臣体内有旧伤,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话说到后面,他脸色有些为难。

安王嘴里的只是二字音未落,萧宴宁就在心里感慨,这是要婉拒。

要他是安王,他也这么做,安王也是人,他不是铜墙铁壁铸成,他是血肉之躯,他身上流血会疼,心里受伤会难受。

他也有七情六欲,经过诏狱这么一遭,安王心里要是没有一丝怨气才怪。

再说,当年人家本来在西境打仗呢,因名声太盛,得老百姓认可,被那些大臣今日嘀咕两句明日说道两声,愣是把皇帝和太子都嘀咕出疑心病了,眼瞅着快灭了西羌,结果把人给召回了京。

回京就回京吧,谁知道也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被弄了个家破人亡。

是个泥人被这样捏巴,都得捏出三分性子来。

不过萧宴宁知道,安王最终还是会去。不是烂好人,也不是圣人转世,安王在边关多年,见了太多生离死别,这样的人看不了百姓受苦受难。

皇帝心里也明白这是安王的推脱之词,他道:“旧伤在诏狱而得,是需要好好调养调养,那就等你身体养好了再去。”

安王没想到皇帝会提起自己在诏狱之事,不过这份惊讶很快就消散了。

事情已经发生,皇帝提不提这些往事对安王来说没太大差别,他道:“多谢父皇体谅。”

如果安王站在一个皇子的立场上,他受了这么大的罪受了这么多的委屈,通州是太平还是是混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不会去通州。如果站在黎民的角度来,通州他早晚都会走一趟。

黎民无辜,百姓无罪,在安王心里,黎民百姓不该因一些人的私心而受家破之灾战乱之苦。

安王可以说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如竹如兰的君子。

皇帝:“回去好好休息,早日把身体的伤养好。”

安王:“谢父皇,儿臣告退。”

安王恭敬地退出大殿,萧宴宁放下手里的折子,他道:“父皇,三哥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儿臣去送送他。”

皇帝知道他在找借口溜走,心不在折子上,硬留他在这里也没用,皇帝脸上浮起几许不耐烦:“去吧。”他

萧宴宁麻溜行礼,以最快速度离开了。

等人走后,皇帝轻咳了几声,咳嗽平息下来,他让明雀把折子拿过来。

在看到折子上萧宴宁留下的痕迹时,皇帝沉默了又沉默,最后他把折子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萧宴宁!!”

皇帝很少直呼萧宴宁的名字,每次喊都是被气极了,这次也不例外。

明雀偷偷瞄了眼折子,只见折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萧宴宁用朱笔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王八,旁边还批注了四个字,狗屁不通。

明雀无语,他心道福王刚才怪不得要趁机溜走,再不走,被皇帝发现了,他就该挨骂了。

皇帝一脸愤愤,厉声道:“混账东西,不学无术,任性妄为,这样如何能担得起太子之责。明雀,去福王府传旨,让福王每天练一百张大字送到宫里,胆敢让人代替,朕决不轻饶。”

明雀:“……”他也算是了解萧宴宁的人,这旨意下达,萧宴宁可能愁的要睡不着觉了。

估摸福王会后悔自己溜的太快,让他练字还不如被骂一顿呢。

皇帝瞪着眼,气喘吁吁地看着萧宴宁的字,脑袋瓜子一阵一阵的疼。

说难听点,狗爪子上抹上墨水,在折子上踩几脚都比他那字好看。

皇帝一想到萧宴宁要是成了太子成了太子,后世都要看他那不堪入目的字,他都没心立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皇帝突然很后悔,小时候太过纵容萧宴宁,以至于现在面对他无法改变的缺点,自己只能忍耐。

萧宴宁还未追上安王就听到皇帝带着怒意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他自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不过他只当没听见,脚下却生风,大步流星地追上安王,同安王一起离开。

安王朝后面望了一眼,他低声道:“又惹父皇生气了?”

萧宴宁坚定地摇头:“没有,可能是我的某些行为父皇他看不惯,所以总是生我的气。”

安王:“……”他虽然对皇帝没了以往那种特别敬仰之情,但凭心而论,皇帝还真不算是那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人。

两人一起走了段路,安王要去后宫见芸妃,萧宴宁便和他告别。

看着萧宴宁离开的背影,安王笑了笑,这才举步朝后宫走去。

等萧宴宁回到王府,明雀带着旨意也来了。

萧宴宁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你没听错吧,父皇让我练大字?”这不是三岁小孩该干的事吗?他现在是二十多岁,不是三岁了。

明雀:“王爷,确实是皇上亲口所言,奴才不敢假传圣旨。”

萧宴宁瞪着明雀,明雀神色不变,任由他打量。

当晚,梁靖来福王府时,一句话没说就被萧宴宁拉到房间里抱住了。

他这样把梁靖给吓了一跳,正想推开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宴宁委屈坏了:“梁靖,父皇竟然罚我写一百张大字。”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

他的字明明很好看,只是不能展现而已。

再说,他从小就写成那样,以前皇帝也没觉得难看,现在怎么就入不了眼了。

皇帝明显是故意找茬,而他还不能计较。

梁靖立刻道:“我帮你一起写。”

萧宴宁怅然道:“父皇说让我自己写,要是有人帮,他就罚我。”

梁靖:“……”皇帝这是给萧宴宁把好脉了。

梁靖:“那我就在一旁陪你。”

萧宴宁闷声笑了,他就喜欢梁靖这点,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好。”有梁靖在身边的话,一百张大字而已,也没那么难了。

***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四月底,太子墓终于建成。

太子墓在京城之东,离帝王陵寝不远,被称为青陵。

按照皇帝的旨意,太子墓基本按照帝王陵墓修建,有陵园、陵门、享殿、东西配殿、神厨、神库、井亭、具服殿、棂星门、文武方门、明楼、宝顶等完整建筑群。

陵寝四周群山环抱,松柏和橡树郁郁葱葱,山水环抱,皇家气象。这选址可谓是前有照,后有靠,左右有护,完全符合古代帝王对“风水宝地”的要求。

正式发引前,皇帝为太子举行隆重的启奠礼。

发引前一日,皇帝告祭祖先此事。

发引当日,规模甚大,引幡、铭旌在前。

其后全副太子卤簿以及象征性的“明器”,置于大升舆覆盖着绣着龙纹棺罩的梓宫,由一百二十八杠夫抬行。

文武百官、宗室成员、护卫军士等皆着丧服,皇帝亲自送太子灵柩至城外。

城门、桥梁、陵区入口等处设祭坛,百官和众人行路祭礼。

沿途戒严,百姓回避或跪拜,鼓乐齐鸣奏哀乐。

在举行过安奉仪式后,封闭地宫石门,以“自来石”顶门。

一声巨响,阴阳两隔,宴宁看着‘大齐皇太子宴瑾之位’这些字微微出神。

太子谥号文睿皇太子,宴瑾是太子的名字。

他身边的安王、瑞王等人神色凝重。

瑞王、慎王和静王今日被特赦出来为太子送行。

平王被斩于太子下葬之前,皇帝这是有意拿平王的血为太子祭旗。

皇帝因太子下葬辍朝七日,七日后,太子妃主动请求迁出东宫。

皇帝很快就同意了太子妃的请求,再过一月,太子妃可带幼子迁出东宫迁入长安宫居住,自此太子妃张氏被称文睿太子妃。其生活待遇、仪仗等仍按太子妃规格由宫廷供给。

萧宴宁在太子下葬后入宫给秦贵妃请安,远远看到了皇后正朝这边来,未被发现前他已经及时避开。

太子下葬和他成为新太子是必然的权利交替,对皇后来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对一个母亲来说,他的蓬勃向上就是在往一个母亲伤口上撒盐。

萧宴宁并不后悔争那个位置,但是现在,他没必要出现在正努力走出痛苦中皇后的面前。

砚喜偷偷看了萧宴宁一眼,心下感叹,他们家王爷的心思真的很细腻,想法也格外与众不同。就这事,放在其他皇子身上,他们也许不会刻意刺激皇后,但也绝不会主动避开。

等属于皇后的喧嚣声过去,萧宴宁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四下无人,他匆匆向永芷宫走去。

永芷宫内秦贵妃的脸上有哀伤之色。

看到萧宴宁,她闷声道:“我刚从永平宫出来,太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平日里一个咳嗽发热很快就好了,现在一个普通的咳嗽发热都能折腾好久,御医都向她暗示要早做心里准备。

萧宴宁:“那母妃多陪陪太后。”

秦贵妃:“你祖父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我已许久没看到过你祖父了,都快记不得他的样子了。”

入了这皇宫,处处身不由己。

以前是秦家避讳天家,秦家尽量低调行事,也不敢随便入宫。

再者外臣想要入宫觐见,需要层层上报不说,即便是见了,也要内监在场,隔着帘子说话。

她是宠妃,又足够任性,情况稍微好上那么一些,更多的时候还能和嫂嫂见面,替她传达对父亲的思念之情。

但即便是这样,也是连一些真心话都不能说。

现在一想到秦国公苍老的样子,秦贵妃心下泛酸,早知这样还不如年轻时多见上几面。

萧宴宁:“母妃莫担心,儿臣今日出宫就去看望外祖父。”

秦贵妃点了点头。

太子下葬一月,群臣再次上书请封太子,萧宴宁忙按照皇帝交代的三请三辞,再次推辞,说自己资质一般,难为太子。

他说得实在不够走心,皇帝忍了又忍才没瞪他。

经过几天拉扯,皇帝的这次终于同意册封萧宴宁为新太子。

封太子立储君,乃是天下大事,需祭天告庙,昭告四海。

钦天监定好了吉时吉日,八月初八举行册封仪式。

工部开始制定新的象征太子权势和地位的金册金宝。

皇帝遣官将立太子诏书颁行全国,各州县张榜宣读,同时除死罪外进行大赦天下,减免赋税。

在京官员上贺表,地方官遣使进贺……

总之册封太子的规矩和仪式非常繁琐,仪式过后,萧宴宁就成了大齐的太子。

在萧宴宁被册封为太子的第三天夜里,秦太后在睡梦中与世长辞。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等到了萧宴宁成为太子,撑着他的那口气没了,人也跟着没了。

秦贵妃听到消息后悲痛万分。

皇帝赶来时,看了秦太后最后一眼,她很安详,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

秦太后这辈子都憋着一股气儿,最终谁也不知道他释然没释然。

按照秦太后生前所述,皇帝下令她和先皇共葬。

秦太后这辈子也许对不起一些人,可她对得起先皇。

先皇临终所托,她全都做了。

对先皇,她和秦家都称得上问心无愧。

皇帝安慰着痛哭的秦贵妃,他心下有些茫然,短短两三年的时间,皇宫就像是被谁下了诅咒,不断历经着死亡。

年长者,年轻者,老一辈,小一辈,都有。

一次死亡,对人来说或多或少就是一场打击。

皇帝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但每次他都安稳地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更新,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