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绾音靠近了一些,“你此番如何计划的,他们不会发现你走错路吗?”
阿筝抿了抿唇,“没事,我能糊弄过去,他们现在可相信我了。”
胡人虽然不熟悉这里地形,但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弄不好,他们谁也出不去,再搭上一个来救她的阿筝。
虞绾音摇头,“我方才看,他们把司南给你了。”
“是啊。”
司南是中原才有的,“胡人进驻中原,应当是才开始用司南,他们对那个不熟悉,只是知道那个可以指明方向。”
虞绾音一面说,一面拿出来自己的荷包。
从荷包里面拿出来他们用来指引方向的罗盘。
将上面的磁针拆下来,“你拿着这个。”
虞绾音解释,“司南磁勺会受磁针影响失效,司南就随你摆弄。”
“你把它指成咱们该去的方向,他们就不会怀疑了。”
阿筝恍然,嘿嘿一笑,“我知道了,夫人放心。”
青颂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交谈,好似很熟络的样子,也渐渐放下了戒心。
但还是警惕地盯着阿筝。
虞绾音安静了片刻,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对了,你出来找我们,阿婆谁照顾?”
阿筝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闷声咬了一口馒头。
很快又勉强扯出一个笑,“阿婆走了。”
虞绾音忽然噤声。
她看着阿筝的反应,知道这个走了,应该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虞绾音动了动唇,“抱歉。”
阿筝在察觉到气氛异样的时候立马出声,“别……”
她制止虞绾音,“不用。”
“我没事。”
阿筝连说了几句,又沉默下来。
她长叹了一口气,“阿婆心痹严重,她这些年病痛难熬,走了是解脱。”
“郎中说阿婆有福气,”阿筝再度笑了起来,“在这节骨眼上,不用经历乱战了,不然老人家经不起折腾。”
阿筝笑得很僵硬,眼帘很快垂了下来。
阿筝沉默着。
车内寂静地只有她们极轻的呼吸声。
她和缓地很快,自顾自地吃着东西,一言不发。
虞绾音伸手握住阿筝满是疤痕的手。
阿筝轻轻拍了拍虞绾音的她手背上,“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就是舍不得。”
外面胡人开始叫她。
阿筝立马扬声回了一句。
她爬起来,“夫人给的东西都没有用完,我准备逃难盘缠的时候当掉了。”
“阿筝日后便为夫人马首是瞻。”
阿筝说完,又换上一副笑脸下了马车,“官爷叫我?”
外面胡人质问她,“怎么这么长时间?”
“官爷叫我看着她们,我还以为要盯一会儿。”
胡人将信将疑,但瞧她们三个人加起来还没一个胡人的体型大,即便有什么也不足为惧。
马车内安静了一会儿。
青颂才小声问着,“她是……”
虞绾音解释,“先前山中暴雨,我在她家留宿一夜。”
青颂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点了点头。
虞绾音叹了口气。
兵荒马乱的年代,苦难都是常态。
胡人在山林间贪凉,休整了一个多时辰,未时三刻才启程。
阿筝坐在前面的马背上,手里捧着司南带路。
而司南之下,是虞绾音给的那枚磁针。
胡人的确没有傻到任由她带路。
而是一左一右在旁边盯着她。
胡人将领时不时看她面前司南勺。
阿筝将磁针藏在掌心,随着方向的变动而缓慢移动。
让司南也随之转动。
就这么走了一两个时辰,日暮西斜。
走过一道山路,阿筝眉眼微动,移动磁针,朝着另一个方向驭马。
胡人将领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不对,“等等。”
阿筝故作平静地停下来,转头看他,“官爷,要休整吗?”
胡人将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朝着她走过去。
距离拉近,压迫感也紧随其后。
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里的司南,“是这个方向?”
“是啊,这里我熟悉。”
胡人将领打量着她的神色,沉吟片刻,“可这里我来之前走过。”
他幽幽道,“不像是这条路。”
甚至这里对于他来说完全陌生。
“许是你们走的大路。”阿筝也不慌,“这条路近,我常走这里。”
“不用,就走大路。”
他们此番受的埋伏不少,即便是一点异样都能引起这位将领的警觉。
“好吧。”阿筝答应着,只能硬着头皮找了一条所谓的大路。
稍稍偏离了戎肆安札营地的位置。
阿筝唇线绷直,但她又不能太过强硬和明显。
这种事情一旦被看穿,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一旁胡人将领显然因为刚才那点异常,开始审视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少年。
“你家住在这里,可这里没看见有人的居所。”
阿筝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试探,“也不是住在这里,是南边的山脚下。”
“我们靠在山上采药为生,所以总在山路上跑。”
“这边山头挖完了,就去另一边山上挖。”
“采药。”男人瞥见她手上常年务农的茧子和痕迹,倒是信了一些。
他慢悠悠地赶路,还是觉得,这方向似是有些问题。
但每次去看司南的定位,她走的又是对的。
说是走大路,这也不像是他们之前走过的大路。
周围还是没有他熟悉的山景。
胡人将领眉头越皱越紧,越来越频繁的环顾四周地势。
确认自己来之前是不是走过。
就在阿筝试图再次改动路线时,胡人将领冷不丁出声,“停下来休整两刻钟再上路。”
阿筝轻轻蹙眉,“走过这片山头,前面有些地方更安全。”
“对你们来说安全的地方,对我们未必安全。”男人瞥了她一眼,翻身下马,以哨声为令。
整个队伍跟着停了下来。
天色渐黑,胡人将领对于他们行进的路线愈发谨慎。
他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男人朝身旁属下招了招手。
立马有将士上前领取号令。
男人侧首耳语,给属下指了阿筝带路的前
面,“你从这边过去,探一探有没有咱们之前安营扎寨留下来的痕迹。”
“若是没有……”,那这小子引的路就是错的,“你再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谁遣她来的。”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阿筝的背影,“一个时辰后,在前路我与你汇合。”
“她要是真撒了谎,就地处决。”
属下领了命令,也看了那边阿筝一眼,启程离开探路。
赶路暂停,兵马休整下来都是一阵疲乏劳累。
这会儿刚刚戌时,白日里的热气还没有消散。
有将士趁着这两刻钟的功夫,脱了衣裳在就近的溪水中沐浴擦洗。
青颂不知赶着赶着路怎么就停下了。
这样行程突然停滞,让车内的两人都紧张起来。
外面还有些男人的嬉笑声。
青颂想要掀开帘子查看情况。
一掀开就看到了外面脱了衣服的胡人。
青颂吓得立马松手。
虞绾音唇线绷直。
隔着帘子,依然能听到他们脱衣服下水的声音。
兴许明知这里有女子,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让她们听着。
这是另一种层面的调戏。
溪水中几个男人都盯着那辆车马的动静,开着玩笑。
毕竟今日抓来的那个美人实在是令人心痒难耐。
副将靠坐在溪水边,想着那身柔骨,即便是冷水也无法消解一二。
他们常年行军,在男人堆里,一年半载碰不到女人。
冷不丁抓到一个还不能碰。
副将越想越憋屈。
真是不懂他们怕什么,她又不是没嫁过人。
何况君主最开始抓她是为了威胁楚御,可楚御已经死了,君主抓她的目的也就没了。
哪怕人被玩死,就说是追剿的过程中误杀了又能如何。
哪有俘虏还跟个娘娘一样供着的。
很快军中吹哨。
溪水中的男人们纷纷出来换上衣服重整队伍。
副将上岸规整好之后,不自觉地看向那个车马。
驾车的将士刚刚回来准备启程。
他走上前,给那小兵塞了点银钱,眼神示意了下车里。
小兵看懂了他的意思,踟蹰着有点害怕,“副将……”
“那个夫人碰不得,婢女还碰不得吗。”副将瞥了他一眼,“我玩完了,后面给你。”
小兵此番倒是犹豫起来。
副将拿出了点将帅架子,不耐烦道,“能不能办?”
“能。”小兵压着声音,“能办。”
副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探身上了车!
车内突然钻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原本还算宽敞的空间骤然间变得逼仄。
虞绾音和青颂惊了一瞬,纷纷后挪,企图躲开这突然闯入的男人。
马车动荡片刻,被前面的小兵立马压住。
恰好队伍启程,这点动荡根本没引起太多关注。
青颂又惊又惧,尤其此时天色全黑,他一进来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原本就漆黑无比的车厢内更暗一层!
青颂将虞绾音拉到身后,硬着头皮质问,“你要干什么……”
青颂刚说了一句话,径直被男人拽过去,一掌劈在了后颈!
将她径直打晕过去。
虞绾音下意识去喊她,男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夫人安静一些。”
“你要是敢声张,我就把她扔出去赏给我的弟兄们。”
虞绾音的声音卡在喉中,一直没敢放下簪子的手隐隐发抖。
他见她不吭声,唇角扯起笑着将已经晕过去的青颂扔在旁边。
虎背熊腰朝着车厢里侧的虞绾音压了过去,“别怕……”
虞绾音快速后挪,和他拉开距离,“你,这是你们将领的车马,你胆敢在他的车里……”
副将听完就笑了,“怎么,要我把他叫来一起吗?”
他看着她被自己的浑话吓得噤声,满意地撸起袖子。
这车马被她呆久了,四下都沁着一股铃兰幽香,越是靠近她越是清晰。
男人咽了咽口水,满眼都是这身能掐出水的生嫩肌肤,可惜大半都被衣衫覆盖。
那身躯随着她急促而慌张的呼吸起伏显露出姣好的弧度,恨不得让人撕开衣衫,好好尝尝这美人香。
看得他心腹火热,想也不想扑了过去!
这马车空间本就不大,虞绾音躲闪不及,被他抓住衣袖,蛮力一扯!
虞绾音正要惊叫,忽然被他捂住嘴巴!
他嘿嘿笑着,“美人你别出声,今晚就只有我,你别怕,小声点叫。”
“你要是声音大了,外面可都是男人,听到的有一个算一个,今晚怕是都忍不住要来做你的一夜夫郎,你这小身板也不怕被玩坏。”
虞绾音一口咬住他的手掌虎口!
利齿一下就见了血,突如其来地疼痛逼得男人不得不松手。
他沉着脸看自己的伤口,“小贱人,敬酒不吃吃……”
虞绾音挣脱开,发簪立马对准了自己的颈间,“所以你们将领的确不知道你擅闯是不是?”
她头发和衣衫都在拉扯间变得散乱,一缕碎发挂在她嫣红唇间,却看得人平添兽-欲。
副将见她此举,不得不顿住。
人要是真死了,他还是不好交代。
他抬手示意,“别激动……”
虞绾音紧紧盯着他,“你避着你们将领私闯他的车马,做这等事,必然是他没有应允。”
她反应很快,“不然你们一开始就一起进来了。”
“你不让我们出声,是你怕我们出声,被他知道!”
副将脸色变得难看,笑也笑不出来。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她一个关在车里的俘虏,怎么看出来的。
虞绾音也不能完全确定自己的猜测,但看他的反应是自己猜对了。
她警告着,“你现在,立马出去!离开这里!”
“不然我就叫人,让你们将领知道你违反军令。”
她虽然不懂胡人的军令是如何的。
但中原自古以来违反军令,都会被处以极刑。
副将死死地盯着她,要说出去他怎么可能甘心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统领上千兵马的将帅,被一个女子吓退,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虞绾音厉声催促,“出去!”
她的声音俨然大了许多。
副将咬了咬后槽牙,沉吟片刻后还是笑了,“好,我出去。”
他作势起身。
虞绾音紧盯着他的身影,看到他起身往外走。
然而,就在她刚要松一口气时,男人蓦的回身,一掌要往她颈侧劈。
看架势是要将她打晕。
虞绾音忙不迭躲开,扬声喊人。
“救”字刚出口就被男人从身后捂住口鼻拦了回来!
马车外队伍已经行进了一段路程,驾车的小兵也不知里面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安静。
此番异样惹得他时不时回头偷看着车马的动静。
前面气氛同样异样。
启程后,阿筝就能感觉到自己身侧时不时传来些尖锐的审视。
这审视与先前的不同。
隐隐带了凶险和肃杀。
阿筝记得这个将领的亲信刚才脱离了队伍,队伍启程也不见他回来。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离开跟她有关。
但这里距离戎肆的营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若是他们刚刚顺着她走的近路应当很快就到了,可惜还是被胡人看出来异样。
现在是越往前走离他们越远。
怕只怕,还没找到戎肆营地,他们就要发现她了。
阿筝轻轻咬唇,眼下心思已然不在引路上。
天色愈暗,山风愈凉。
冷不丁吹过来一阵,卷起地上枯枝败叶发出破败的吱嘎声响。
尘土迎面而来,像是一柄柄细小地利刃刮得人前行艰难。
队伍速度不得不放慢。
一片漆黑的前路,忽然传来了马蹄声。
胡人将领眯起眼睛定睛看过去,果然看到是他派遣出去的
随从回来了。
他视线在自己回来报信的随从和一旁那个小萝卜头身上。
伸手握住了自己的腰刀。
只要确定了这个小萝卜头真的给他们引到了错路上。
就直接砍了她的脑袋!
那身影跑到近处,胡人将领正要上前,脸色却忽然间变得难看。
他报信的随从身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中。
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层一层火把。
和数不清的漆黑人影。
行军多年,他不会分不清,这是埋伏!
风声渐起。
阿筝看清楚这四下情况,眼睛亮了一下,朝他们招手。
那报信的随从与其说是来报信,不如说是逃命,“快撤!有埋伏!”
他甚至都没跑到他们面前,利箭离弦直接将他从马背上射穿!
胡人将领骇然,立马抽出腰刀顺手将刀压在阿筝颈后!
不等他放话威胁,又是一枚利箭朝着他的眉心直直而来!
一伙黑影来势汹汹,从四面八方围聚而来!
后方队伍里,马车内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虞绾音,将人拖到了身下!
马车一阵混乱动荡,他冷笑着,“好,你叫啊,我看你还能叫……”
他话还没说完,一声利器刺穿血肉的声响闷闷地回荡在马车里。
男人蓦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被摁在自己身下的人。
而她手里一开始对准她脖颈的发簪,就插在他的喉管之处!
喉管处的疼痛瞬间让他丧失了呼吸的能力。
虞绾音又拔了出来,再度刺了进去!
鲜血从脖颈心脉处汹涌而出,呛到了他的口鼻之处!
顺着她握紧发簪的手流淌而下,浸染了她素色衣袖。
虞绾音手指颤个不停。
即便如此,男人的力气也要比她大上很多。
副将面色变得狰狞可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企图夺下簪子反击!
几乎是同时外面传来一阵躁动,紧接着地动山摇的震颤感从足下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天地之间波谲云诡,烟云缥缈。
胡人大多没有反应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却发现对面阵仗颇大,以压倒之势滚滚涌入。
车马外的小兵慌慌张张地掀开帘子,“副将!”
他定睛看到了车内满地是血的光景,吓得慌慌张张地跑开!
男人被叫了一声有片刻的愣神,虞绾音再度拔下簪子,顺手掀起一旁的桌几,用尽了毕生力气砸向了他。
他失了力气,不得不松手企图躲开。
却瞳孔愈发涣散,身形踉跄。
虞绾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知道砸他,拼了命地砸他。
只听“哐当”一声,男人从车厢口跌倒下去!
虞绾音惊魂未定,呆愣愣地坐在原地,衣衫沾血又破损,仿佛一个精致的白瓷花被欺负得摔碎了一般楚楚可怜。
眼前视线没了遮挡,她看到外面僵持成一片。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这边胡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而周遭黑压压地一片将他们围在这里!
情势严峻,只要一声号令,就能立马打起来。
甚至她这边死了一个副将大家都无暇顾及。
能和胡人分庭抗礼的,虞绾音脑袋里只剩下楚御。
阿筝也是说要带她来见楚御。
方才的惊惧和委屈在想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还是无法压抑。
那到底是第一个给过她庇护和疼惜的男人。
虞绾音委屈得鼻尖酸涩,想也不想上前探出车厢,唤了一声,“夫君救我。”
话出口,虞绾音径直撞见,那人高马大的悍匪之王坐于马背之上,似猛兽般的视线直直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