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刚刚放下长刀的胡人兵马再度提起了刀,死死地盯着突然赶来的人。

四周尽是刀刃碰触刀鞘的声响。

空气中浸染血腥和尘土气息。连风声都变得凛冽肃杀。

那混迹在胡人中的中原将士见到楚御颇为意外,跟旁边的胡人将领小声议论了几句。

为首的胡人将领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清贵公子,“你就是楚御。”

楚御没有接他的话,轻轻一句,“蛮夷之辈,不留活口。”

身后数名死侍蜂拥而上!

周围数名胡人怕了这番攻势,踉跄几步后对视一眼。

接着立马心领神会地放出哨声,山下传来兵马移动的震颤声!

仿佛黑压压的乌云从天边席卷而来!

楚御不意外他们在附近有援兵。

但如果他们是冲着虞绾音来的,那他就得让这些人都死。

最起码,他必须吸引走全部的火力。

浩浩荡荡的胡人兵马朝着那片山头赶去。

北蚩王静静地站在浩瀚原野之上,看着自己的兵马被叫去援手。

男人年岁稍长,约么三十五六,但仍然气度不凡,成熟沉稳。

下面人接了飞鸽信前来禀报,“前面埋伏已经抓到了虞家人,前去干扰埋伏的是楚御。”

“楚御带了一队兵马,咱们那里人手不济,需要帮忙。”

男人没有说话。

只是平心静气地看了一会儿,“清古坡的埋伏,楚御不是已经攻破了吗。”

“折损了咱们那么多兵马,还故意牺牲了一批郢州朝官,他早已安全脱身,占了上风。”

“如今又再让自己身陷险境,就为了他那个夫人。”北蚩王冷笑,“竟是个情种。”

北蚩王也再度确信,此番捉拿他夫人,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湛蓝瞳孔微微眯起,沉吟片刻突然下令,“别光盯着这一处,分派另一披兵力,去前路五十里之处围堵。”

“楚御明枪暗箭的手段多得很,免得他为了吸引火力,用障眼法送走他夫人。”

“最后我们耗费这般大的兵力,却什么都没捞到。”

下人恍然大悟,立马领命,前去部署。

而前路五十里,正是虞绾音所在方位。

*

军报一同送到了距离清古坡不远的江陵匪寨。

宗承接到情报准备前去送信儿,他大步流星地进屋,掀开帘子,撞见戎肆正在跟北蚩使者对峙。

戎肆坐在主位上,身形往后一靠,无声地散出些威压。

他冷眼看着下面的人,举止松散而张狂,仿佛一头蛰伏但清醒的猛兽。

靠近一分都在他的猎食范围之内。

摆明了,我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北蚩使者大抵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却又被盯得浑身发毛,只能硬着头皮冷笑,“今日舵主做的决定,怕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打到你家门口,你的处境吧。”

“你们中原有句话,不见棺材不落泪。”

“无妨,我们不急,”北蚩使者饶有兴致地盯着戎肆,“舵主日后一定会后悔。”

“不过我族王君有爱才之德,只要舵主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寨子里,别与郢州官员联手,干预我们的进攻 。日后有心投诚,随时可以商议,军中职位随你挑选。”

“但如果舵主帮了郢州官员反打我们,那日后就没有商议的余地了。”

北蚩使者行礼,“不过听闻舵主与郢州官员不和,也没必要掺和他们自取灭亡的事。”

他弯唇,“舵主,回见。”

北蚩使者转身出了营帐。

他势在必得,日后北蚩占领郢州,如何怕折不下这头山野间的雄狮。

宗承瞥了一眼离开营帐的北蚩使者,等他出去才上前跟戎肆禀报,“他们这般张狂,果真是已经兵行到了清古坡。”

“眼下清古坡混战,楚御早有准备,利用地势把一批胡人困在了清古坡中。”

“楚御本来可以带着自己那队人马离开,但不知怎么的他下了令,让其他人先走,他去断后。”

宗承说着说着就皱起了眉,“但此番并不顺利,胡人好似知道他会如此,加派了兵力前去埋伏。”

戎肆沉默了片刻。

“咱们的人远远看到了一点,那胡人的阵仗不小,可楚御带的人不多。”

“照这样下去,情况应当不太乐观。”

这听起来的确很不合常理,楚御这等人,最是擅长计算利益得失。

去而复返,把自己置身险境,戎肆慢悠悠地问,“他是私藏了什么宝贝吗,不能让胡人看见。”

宗承摇头,“我这也奇怪呢,该不是什么军中秘闻,或者有关江山社稷的事。”

毕竟对于楚御来说,权势最重。

为了这个,能借清古坡的时机铲除异党。

宁可错杀一百也决不放弃一个。

能让他动容的,除了权势想不到其他东西。

戎肆沉默良久。

忽然间觉得楚御此番与自己上次的境况很像。

越是在意什么,就越容易因为什么消亡。

是执念也是坟冢。

他夫人给出的主意,他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虞绾音竟也默许他这样犯傻。

宗承琢磨着,“不过现在看来,楚御原本可以继续带人迁都定京,此番举动一下子主动权被毁。”

“这后面局势要是稳不住,搞不好迁都半路就要被胡人剿灭了。”

戎肆扶着桌案起身,音调拖长,“走吧。”

宗承还没反应过来,“去哪?”

戎肆捞起一旁手腕绷带,往手臂上缠着,“去压一压胡人的火,最起码让他们影响不了迁都和后续布兵。”

宗承闻言也没有意外,应了一声“好嘞”立马掉头出去准备。

一旁宿方踟蹰道,“主公,方才那胡人说,如果咱们帮了郢州军火,视为同党……”

戎肆拎起旁边的长刀,“和楚御有仇,但我和郢州百姓没仇。”

“我们本身就是郢州同党。”

胡人打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这也是他当初听说胡人入关,就停了与楚御争执的火力,打算从上安撤离的原因。

个人恩怨和民族兴亡。

他能分得清。

先解决大事,再解决小事。

现在援助,总比日后胡人盘踞郢州,到家门口他们才动军火,要有利一些。

即便不知道能有多大用处。

戎肆扬眉,“去不去?”

宿方听懂了他的意思,“主公去哪我去哪。”

戎肆顺手将一柄长刀扔过去。

金属声轻震,“那就走。”

戎肆以火力为要,因此兵马并不多,分派三路前去查探情况。

那条关外小路上,四处都是兵刃相接的碰撞声,血色和尘土在半空中飞扬。

本就厚重的云层将天色压得暗不见天日。

四周沉闷而血腥。

杀伐声张扬而疯狂。

胡人的援兵靠近便仿佛地动山摇,这极具威慑力的声音瞬间点燃了胡人的士气。

几个胡人将士高呼出声,指引着援兵发起进攻。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

楚御正割断了一个进攻将士的脖颈,鲜血再度将他整个人都染得红艳。

四下围攻越来越紧密,以包围态势,将楚御整个人都围聚在里面。

楚御入朝为官,会的是所有朝臣都会的骑术礼射。

但不论如何,他并非擅武的武将。

他擅长的不是强攻,是迂回。

楚御远远地看着朝他们汹涌而来的胡人将士。

脸上浸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连瞳孔深处都是血色。

他抬手,只一个手势跟自己身边的死侍示意。

周围死侍兵马便立刻心领神会,纷纷掉头,朝着虞绾音离开的反方向跑去。

让这群兵马,离她越远越好。

赶来的胡人立马紧随其后。

为首的人还傻乎乎地高喊着,“捉拿楚御!重重有赏!”

楚御的马匹在山林间穿梭着,后面追兵很快蜂拥而上,几乎踏平了整片山路上的草木。

几近压倒之势,朝着他猛扑过来。

楚御熟悉这片山林,他的身影时隐时现。

出现时,激起胡人一阵阵高呼,消失时又让他们无比焦躁。

为首的将领加快了速度,紧紧跟在楚御身后。

他们之间距离被缩短到只有几丈远,男人勾唇,扬起一抹冷笑。

而后拿出长弓箭羽,瞄准了前面人的背影。

男人自以为马上就要抓到他,楚御的身影又一个回转,被一旁山石和草木遮盖住。

男人气得勒紧缰绳,“这他妈遛狗呢?”

他停下来,身后的将士也纷纷停住脚步,“大人。”

男人定了定神,眼底是汹涌的怒火。

他们几番被耍的愤怒,冲昏了理智,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耗费这么大的兵力,只捉拿一个楚御。

但这会儿,他们不抓到楚御,完全不能甘心。

他咬了咬牙,示意自己其中一个随从,“你们去那边包围。”

“其余人跟我走这边。”

众人领了命令,纷纷四散开,捉拿楚御。

两路兵马以围剿的态势,堵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直至绕了大半个山头,在一片秋日枯草横生的林地里,将楚御和他的死侍完完全全围堵在其中。

楚御看着前面赶来的追兵,调转方向,身后便同样有追兵跟来。

他适才停了下来。

为首的将领唇角扬起了得意的笑,拉扯着缰绳打量着围在中间的温润公子。

“左相大人,该束手就擒了。”

楚御只是看着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好吵”。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来个什么,当着眼前所有人的面将火折子吹开。

细碎的火星随风飘摇出来。

对面一众兵马怔愣片刻,古怪地盯着他的举动。

不成想,楚御却忽然将火折子扔到了地上。

瞬间点燃了大片枯枝败叶。

火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蔓延,形成一道快速的火线直通向四面八方。

惹得周围兵马连连后退。

那将领大喊着,“不好!有埋伏!”

楚御看着他们扬眉,“来都来了,那就留下吧。”

下一瞬,轰地一声巨响!

偌大的火势瞬间炸开了一片胡人兵马,摇动了土坡山石。

惊得那将领接连后退,接二连三的爆炸顺着那一排火线轰隆而起!

不等他们跑开火苗便以压倒之势将所有人全部覆盖。

爆炸一下比一下猛烈!

汇聚成遮天蔽日的威力,将整座土坡夷为平地!

刚领兵赶到山坡外的宗承被这突然腾起的火势

震得连连后退。

崩开的石子和土块飞扬而起,致使他们不得不暂停避让!

火势冲天!

宗承挡了挡石块,再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被火光染得橙红的山头。

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人影。

细小如蝼蚁。

绝大多数人都丧失了生气,一个接一个的尸体摞在山坡上。

像是一座巨大的石山血海。

宗承看着这样的光景都心有余悸。

外面有些零星的兵马从里面跑了出来,疯狂的逃窜。

“走,”宗承举兵示意,“咱们趁火打个劫。”

身后匪兵立马跟上。

正面迎战逃窜而出的胡人。

这一群胡人本就是惊弓之鸟,如此一番根本承受不住匪兵攻势,缴械投降。

这一队胡人兵马近乎全军覆没,废在那片山上。

烈火蔓延过山野。

宗承等着天色渐晚,火势减弱才上了山。

山上一片死气沉沉,四处都是尸身被火势灼烤的焦糊味。

宗承被熏得面目狰狞,加快了脚步巡视山上的情况。

四周枝叶被烧枯,偶尔有些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解决完胡人,重要的是找楚御。

宗承需要判断楚御当下的情况如何,好判断日后局势,回去复命。

他派了一批人四下搜找,楚御此番近乎同归于尽的招数。

毁了胡人兵马,但自己也基本没了生路。

宗承当前想不通,他这是为了什么。

或者藏了什么在这里一定要守住。

宗承找到半夜,下面匪兵不知怎么翻出来一块乌黑令牌,扬声叫他,“宗哥,这是调兵令牌!”

宗承闻言阔步走了过去,上面是被烧焦的模糊字迹。

是汉文。

这些人马里面能调兵的,要么是胡人将领,要么是楚御。

但只有楚御的令牌上面会有汉文。

宗承盯着令牌看了一会儿,继而长叹了一口气,冷嗤一声,“这倒是个好消息。”

“这个狗官踩着多少人的尸身往上爬,不把人命当命,总算是轮到他偿命了。”

“不过他抵御外邦战死,也算是一件功德。”

功过相抵,死得其所。

虽然这不意味着他和他们的仇怨能一笔勾销。

但如今以命偿命是最好的结果。

宗承环顾四周几个尸体,“给他埋了立个墓碑。”

他手里木棍将几个烧成炭了尸身翻来翻去,“就是看着周围这几个人身形不太像。”

匪兵点头,“但这火烧成这样,又烧了几个时辰,肯定不是原来的样子。”

宗承放弃了寻找楚御尸身的念头。

总归那么大的火势,连胡人都没逃出来几个,他如何能逃出来。

只是他们还没找到,楚御这般做究竟是为了护什么宝贝。

*

夜色深重,山风阴冷。

虞绾音在颠簸的马车中小憩之时,突然被惊醒。

惊醒的一瞬间,浑身冷汗涔涔。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绪无法安宁,草木皆兵。

山间残余虫鸣微弱的响动,都嘶哑嘲哳像是在她的头皮上磨。

外面马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一些,但是朝越依然不敢停。

他需要赶在和主子约定的时间穿过清古坡和他们汇合,这路上耽误一天都会有风险。

一阵山风吹动林间枝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些微的风吹草动让虞绾音心弦绷紧,慢慢坐起来,掀开帘子往外看。

此时已是夜半,这条山路漆黑得有些阴森。

朝越听见动静,偏头询问,“夫人怎么起来了?”

虞绾音不安地询问,“这条路还要走多久?”

“不久了,”朝越盘算着剩下的路程,“约么明晚这个时候,咱们就能穿过清古坡。”

“咱们眼下已经过了最紧要的地势。”

“夫人放心,后面的路就安全……”朝越话还没说完,山路前端的出口,出现了一个个陌生的暗影。

虞绾音听他的话戛然而止,顺着他的视线想往前看。

却径直在沿路的草丛中,同样看到了一个个人影。

比吸引到了猛兽更为可怕的是,他们在逃亡的路上,吸引到了陌生的人!

虞绾音霎时屏气,错愕地看着眼前人头攒动。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体型高大,五大三粗地像是熊。

这是胡人的特征!

不知是不是她出现了幻觉,她听到有人指着她嬉笑。

是很尖锐的笑声。

像是收获了什么绝佳的战利品!

虞绾音慌忙放下帘子,躲进马车里。

但他们整个车马都已经被盯上,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朝越瞬间加快了架马的速度,马匹再度提速,试图冲开前面的包围。

车马周围死侍纷纷蓄势待发,握紧手中长剑。

刀鞘弹动的瞬间。

四周埋伏的胡人也揭竿而起!

“咱们王果真是算无遗策,料事如神啊。”

说话的胡人眯起眼睛,想起方才那美人素手掀帘的惊鸿一瞥,生嫩如玉,秾艳迤逦。

也总算是知道楚御为何要安排这样一条密道送她离开,“活捉这位夫人!其他人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