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离开墓室之后并没有走远, 而是直接扒着地下墓室入口贴着的墙壁,跳入了院子里面。
碧桃跟着卫丹心他们进入地下墓室经过这里, 还以为这院子是一座寺庙。
从冰镜的口中才得知,这里是康全城的祠堂。
乡镇之中,同一姓氏的人数量庞大才会建立家祠,祠堂里面供奉的是直系祖先和旁系祖先。
家族祠堂建立在家族的聚集地,有些甚至是自家的后院里面。
这种建立在城郊的祠堂,大多用来供奉受民众敬仰纪念的名人,或者是功臣, 亦或者为城中的百姓做了巨大贡献的生人。
可是无论哪一种祠堂,都不会建立在墓穴之上。
修士们栖身的那个墓室并非什么古墓,碧桃不仅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其内里格局也非常奇怪。
尤其是主墓室之中堆叠在一起的棺椁。
墓道之中所用的青砖, 甚至同这间院子里面的青砖没有任何区别。
碧桃在地下将周遭的环境,分散墓室的方位, 还有主墓室所在的方位都分别记录在心。
跳进了院子后, 碧桃顺着地下墓道通往主墓室的方向而去。
祠堂建筑斗拱飞檐, 庄严肃穆。
此时已过丑时,万籁俱寂, 只有夜风卷动丧幡发出烈烈声响。
康全城内家家户户门庭上的丧幡伴着红绸飘动,这祠堂里面也不例外, 碧桃路过的每一间屋子, 门口都挂有丧幡。
碧桃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对应地下主墓室的方向, 一面墙壁上摆满密密麻麻的长明灯和牌位的享堂。
享堂的上方匾额之上,书写着端端正正的黑底烫金字——万烈堂。
只是这万烈堂之上,悬挂的却不仅有丧幡,还有红绸。
碧桃站在黑暗之中观察了一阵, 没发现任何人影在其间活动,这才走出黑暗迈入享堂之中。
长明灯的光线很弱,堆叠在一起却足以将这一间大堂照得亮若白昼。
碧桃走到供桌前,垂目看了一眼上面放置的尚且新鲜的贡品,抬起头仔细看向那些牌位。
——早殇张骥七之灵位。
——早殇卫玉成之灵位。
——阵亡李门李大勇之灵位。
——阵亡曲门曲覃之灵位。
……
碧桃扫过这些牌位。
早殇,未成年而夭亡。
阵亡,代表的也是横死。
碧桃再一看这些牌位的生卒年,眉梢微微挑了一下。
这万烈堂之中,满墙尽是在某一场战役之中阵亡的烈士,有一部分甚至还未成年。
但是这些牌位之中,有些在右侧方刻上了一些小字。
碧桃索性直接拿下一个牌位凑近看。
——冥配合林门嫣然。
阴阳媒证 永结同心。
碧桃用手摩挲了一下那后刻上去的小字,刀锋凌厉,却潦草非常。
她举目望去,这万烈堂之中的牌位上面,近乎大半全都有这样的“冥配”小字。
就连那些“早殇”的牌位之上也不例外。
她对已死之人“不恭不敬”,随手拿起另外一块同手中的对比。
确认那些篆刻上去的笔迹出于一人,且这些牌位,末端总有一行字——曲风林泣立。
碧桃慢慢地抬头,桃花眼倏然看向满墙的忠烈之士。
脑海之中万千杂乱思绪,在此刻罗列清晰,终于汇聚成一线。
她启唇,嫣红的唇角勾起,却发出了一声嗤笑。
而后转身便走,回手直接将两块牌位向后抛去。
一块牌位“啪”地倒扣在地。
一块“咔”地从中间裂开,裂开之处正是篆刻着“冥配”的笔刀深刻之处。
五更过去,天色将明。
烧了一夜的鸳鸯楼,火势终于彻底熄灭。
曲老板狼狈不堪,花白的头发都被烧空了一半,佝偻的背脊颤抖着,塌陷的眼皮之下,一双眼倒映着烧得只剩一副“枯骨”的鸳鸯楼,他阴鸷得看上去比在世恶鬼还要可怖。
他大呼小叫,指挥着众人,去楼里面搜寻值钱的物件搬到门口停着的马车上。
他的手下经过这遭也死伤惨重,最可恨的是那些联合在一起逃跑的“新娘”,到如今只抓回来一小部分!
今夜还有几场“婚礼”,他喜钱都已经收过了,若是不能按时交出新娘,鸳鸯楼的声誉也会随着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曲老板阴沉沉的视线,扫过狼藉的一切,最终将视线定在了他手下的那些人身上。
浑浊的眼珠滚动在他们的身影眉目之上,估算着砍掉哪里,能够契合新娘娇弱的身形,眉眼精心描绘过后,能否鱼目混珠。
正这时,曲老板的思绪,被朝着这边走过来的一行人搅扰。
“老实点,再跑把你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一个女子被几个“老者”捆着,拖拽着,推搡着,送到了曲老板的面前。
她的衣裙焦糊,满面黑灰,披头散发,更是满眼的仓皇。
看到曲老板之后,吓得瑟瑟发抖,泪水随着她不断“呜呜呜”地摇头,冲刷掉了她脸上黑灰,形成两道可笑的白印。
她看上去崩溃极了,一条腿晃荡着,明显扭曲且无法着地,要不是有人托着,她都能当场瘫软到地上去。
“曲老板,我们又给你抓回来了一个!”
“昨晚上在祠堂逮住的,应该是跑到那里去藏着,还破坏万烈堂的牌位!我等昨夜交替归家歇息,再来看守祠堂的时候,正好撞见她打碎了牌位要跑!”
“好不容易劝住老赵他们没有当场就把人打死,就想着给你送来还有些用处。”
曲老板皱眉盯着那个女子,认出了她是趁着大火,从鸳鸯楼里面跑掉的“新娘”之一。
听到她去破坏万烈堂,更是眉目倒竖怒不可遏。
“把她塞到马车里!”
“多谢几位,往后若是家里有‘亲事’要办,只管来鸳鸯楼,定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
“哎哎哎,多谢曲老板!”几个人眉开眼笑,仿佛自己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一样搓着手,看着那个女子被两个人拎过去。
曲老板指挥着手下道:“送到安宁院那边,让人好生‘伺候’着!”
那女子被扔进了一堆被大火烧焦的花瓶摆件之中,看上去比那些将碎之物,更加破碎可怜。
九天之上透过银汉罟看到这一幕的诸仙:“……”
“这个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没追踪错?”
“她不是之前还在祠堂里面笑得恍然大悟邪魅狂狷,扔了两个牌位,一副‘老娘尽在掌握’的样子,我还想看她究竟明白什么了,怎么眨眼就这德行了……我就只是去吃了口饭,又错过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是碧桃神仙,你没看错,她装的啦。”
“我看着不怎么像装的呢?装得这么像吗?心虚成这样,被抓住一副怕得要死的架势,不知道还以为鸳鸯楼是她点的……”
“桃桃肯定是有她的策略,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要紧关头跑出来。”
“好可惜,是装的?我就静静等着她哪天‘人仰马翻’!”
“现在不就翻了吗?我一直在看着呢,她在祠堂里面镇定自若,结果一出祠堂,就碰到来守祠堂的生魂,当场就被抓住了,根本不是装的,是想跑没跑得了!”
“就是被抓的,我也看到了,刚开始起冲突的时候还占了上风,但是生魂数量太多了,她也没想到半夜三更的祠堂里有这么多人,最后被摁住打断了腿,就挣脱不了了。”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看她被捆得跟年猪一样,这回还怎么跑!”
……
碧桃除了双脚以外,浑身上下都被麻绳捆得死死的,在如今无法动用灵力的状况之下,她根本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很快马车里面东西堆得差不多,曲老板命人将这一车“东西”,全部都送到别院。
碧桃一路上都焦急不已,几次挣扎,却除了撞碎一个花瓶,被押车的人踹了一脚之外,连坐的位置都没能挪动。
车里放置的东西太多,有些铜制的摆件实在是太长,马车里面放置不下就从车窗探出去。
马车行驶在路上,关不上的车窗一直咣当作响。
碧桃呼吸急促,泪水涟涟地一直扭头看向车窗外,似乎是期盼着有谁能来救她。
但是街道上面除了那些生魂之外,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碧桃被送到了曲老板的别院安宁院,本还期望着如果能有和她一同被迫害的新娘,或许可以联手抵抗。
但曲老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多年的心血鸳鸯楼都被这些新娘们联合在一起放火烧了。他将送到别院的新娘,都分散在各个院子之中,没有任何见面的可能。
碧桃被扔进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没多久就有一群人朝她围拢过来,并不处理她身上的伤,只是擦掉她脏污的脸,粗暴地给她梳头发,涂脂抹粉,几个人抓着她给她换衣服。
她很快换上了一身喜服,期间有两次挣脱众人,但是因为有一条腿实在使不上力,还没等跑出院子就再次被抓住。
“放开我!我要见曲老板!”
“我要见曲老板!”
碧桃尖声叫着,刚刚画好的红妆,在地上又蹭得狼狈不堪。
最后还真的把曲老板给闹过来了。
“曲老板,曲老板!”
一看到曲老板进了这间院子,碧桃立刻又狠狠地甩开前钳制着她的人,一瘸一拐地上前,却因为没站稳扑在了曲老板面前。
她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一把抓住了曲老板的靴子,抽噎道:“曲老板,你答应过我爹娘,说过会给我配一门‘生人’亲事!”
碧桃仰起了头,眼眶湿润,眼泪顺着面颊潺潺流下,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曲老板居高临下看着她,哼笑一声说道:“我确实答应过……而且你的那生辰八字,也确实与那个人匹配上了。”
碧桃立刻就破涕为笑,抹了抹自己的脸,忙不迭地点头说道:“我就知道曲老板一定说话算话,谢谢曲老板!”
只要是嫁给‘生人’,别管是个什么样的,就还有活路。
曲老板低着头欣赏她这一副得救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开口:“但是……怎么办呢?”
“那位袁老爷,昨天晚上在我鸳鸯楼着火的时候跑来帮我救火,因为实在是年岁太大腿脚不便,躲闪不及,被塌陷的横梁砸死了。”
碧桃脸上才刚刚涌出来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曲老板伸手掐住碧桃的下巴,眼神之中透出残忍之色。
“不过袁家依旧没有将婚事退掉,你还是可以嫁给袁老爷。”
只不过不是嫁给“生人”袁老爷,而是嫁给死人袁老爷。
“乖乖待嫁吧!”
“不……不不不!”
碧桃疯狂地摇头,一迭声地说道:“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父母,你答应过我要将我许配给生人!我不要嫁给袁老爷,我不要……”
“你不要?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曲老板一脚就将碧桃踢开,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居然还敢去祠堂之中冒犯英魂!容你活到晚上实在是便宜你了。”
碧桃被吼得身体剧烈一震:“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找一些吃的,不小心碰到……”
“他们已经将我的腿打断了,我已经遭到报应了呀。”
“曲老板,曲老板……”
曲老板却已经转身走向了院子的门口,碧桃还欲再追,却再一次被人给架了起来,朝屋子里面拖去。
碧桃哭腔凄厉,对着院子的门口一直在喊,但是曲老板的脚步始终未停。
碧桃眼见着他已经出了院子的门口,声嘶力竭地喊道:“曲大人!太守大人!饶我一命!”
原本头也不回的曲老板,在听到碧桃这样叫他时,脚步骤然顿住。
他愕然回头看向碧桃,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是许久都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我知道那些跑出去的新娘都在哪里,只要太守大人饶了我一命,我可以告诉你!”
曲老板脚步一转,重新折返了回来。
那些拉扯碧桃的打手,发现曲老板回来,暂时停下动作。
碧桃的手撑在门上,一只脚悬空,勉强站定。
曲老板老态龙钟,暮气沉沉,走到碧桃身边,看着碧桃的眼神更是如同看着一个死物,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们藏在哪里?”曲老板逼视碧桃。
碧桃连身体都开始轻颤起来,但这是她唯一的逃生的机会,没有急着开口。
转而动之以情道:“太守大人,我也是康全城的百姓,我父母不慈,将我卖进鸳鸯楼。可是……大人您是父母官,请大人怜我!”
“昨夜鸳鸯楼起火一事,真的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虽然趁乱跳下楼,那也是害怕被烧死。”
“我尾随那些人……那些人才是外来人啊,他们是‘殍民’,是没有固定居所的流民,那些人才最适合做新娘!”
“只要太守大人承诺饶我一命……”
碧桃吞咽了口口水说道:“我就告诉太守大人他们都在哪里……”
“饶你一命?”曲老板低低地笑起来,声如老鸹乱啼。
不过很快他点头,承诺碧桃:“我可以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那些人都在哪里,我就放你离开。”
“好……”
碧桃呼吸粗重地点头,激动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般,手指在门框上抓挠了两下。
她惶然四顾,似乎在确定自己是否安全。
曲老板见状抬了抬手,那些围拢在碧桃身边的打手,就很快退远。
碧桃深吸一口气,身体一直带着被吓坏了的颤栗,这一口气抽出了哽咽一样的声音。
而后孤注一掷一般,紧紧地抓住了门框,看着曲老板开口说道:“太守大人,那群人就藏在……”
她的双唇颤抖,眼中泪水盈盈,显然是万分纠结与痛苦。
但最终为了保命,还是说:“……就藏在祠堂下面的墓室里面!”
曲老板眼皮堆叠的三角眼狠狠一抖。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因为这一幕而震动不休,如遭五雷。
“……这真的是碧桃神仙吗?我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她就这么轻易背叛了修士同门?”
“不是说是装的吗?”
“都说了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因为不合时宜地瞎跑被抓住了,哼,至于她会出卖修士,很奇怪吗?她明显是不想死想活命啊。”
“我就说嘛,总是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的死到临头也不过如此!现在回想起之前她通过第一个梦境的时候,我忍不住恶意地揣测,她就是利用那个吕有才先尝试突破梦境的办法,看人消失了她才砍掉自己的手指吃了的……”
“细思极恐。”
“可是我觉得很奇怪,桃桃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我也觉得桃子不可能背叛,难道是同其他的仙位之间设的局?”
“设什么局啊别嘴硬了承认吧,我刚才就去追溯了其他仙位的视角,她根本没跟任何人商量。你看她都吓成什么德行了?恨不得在地上乱爬!”
“可是碧桃神仙不是找了冰轮天仙,说再见面的时候用心头血喷她吗?”
“那就对了呀,她背叛众人,按照冰轮天仙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就算她不说也会一口血喷在她脸上的。”
“可她叫那个曲老板太守,那个曲老板没有否认。所以现在是怎样?康全城太守纵容康全城的民众大肆匹配冥婚?”
“不仅是纵容,他显然是罪魁祸首,鸳鸯楼就是他的,康全城太守分明是指使人四处抓饥荒流民匹配冥婚,草菅人命!”
“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就想知道碧桃神仙背叛了那些修士之后,他们要怎么办啊!明明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封印希恶鬼了!”
“关键的时候跑出去就算了,居然被抓了还要背叛众人,我之前真是瞎了一眼我竟然还觉得她很厉害!”
“如果她现在赶紧跑回去告知那些人尽快转移阵地,我还能原谅她。”
……
碧桃说出了众人的藏身之处后,就开始一瘸一拐地朝着院门口走。
没有人阻拦她,她走到院门口之后,欣喜若狂一般,开始不顾自己的腿伤,加快脚步朝着大门口的方向跑。
曲老板一直目光沉沉地站在那里,所有打手都听从他的号令,他没有动作,就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
碧桃终于跑到了大门口,推开了大门,门外就是象征着自由和活命的街道。
街道上此时甚至没有生魂活动,没有人会再把她抓回来了。
她脸上扬起微笑。
但就在她要跑出去的前一刻,站在大门两侧的打手突然间就动了。
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其中一人还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碧桃疯狂地挣扎踢打,却无济于事,很快大门重新关闭,她被重新拉了回去。
她又被送回了那个院子,嘴被一块破布给塞得死死的,从上到下捆得密密实实,扔在了床榻之上等待夜晚降临,嫁给已经成为了死鬼的袁老爷。
而被她出卖的修士们,却浑然不知藏身之处已经暴露了,还在紧锣密鼓地演练着九转炼魂阵。
“你真的没听我三师姐说她要去哪里吗?”
林玄兔这已经是第三次询问唯一和他三师姐说了半天话的杜蔓。
杜蔓也是一脸焦急:“林道友,乐道友真的没说要出去。她只是一直在问我问题。”
“问我现在情势如何,我告诉她众人准备封印希恶鬼。”
“问我这一处墓穴是什么地方,我告诉她在康全城的祠堂下面,很隐蔽。”
“乐道友又问我鬼境之外,真实的康全城有没有这个地方。我说有,各宗的掌门和长老们到时候会在相同的地点启阵,以便阵法内外接连,破除鬼境。”
“除此之外……”冰镜伸手抱住自己的头,勉力回忆,“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没说其他的……”
林玄兔把这一番说辞也听了三遍了,没有再逼迫这个女修。
他把墓室里里外外所有的地方都找遍了。
甚至连能打开的棺材都已经打开过,已经确定人肯定是出去了,心中越来越惶急。
昨天他们才刚刚烧了鸳鸯楼那个万恶之地,今天所有被恶鬼所迷的生魂,都会四处搜寻他们,这时候外面会非常危险。
那个龙半凡仗着自己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不知死活至今未归也就算了。
三师姐好容易才和众人会合,怎么在这个要命的关口跑出去了!
“我必须在大师兄回来之前,把三师姐给找回来!”
他说着,抓上了武器转身就走。
如果不把人找回来,且不论到时候大师兄会不会急火攻心,一巴掌把他这个没看住人的给拍死。
林玄兔也不敢想象,若是三师姐真的被那些生魂给抓住了……
有其他宗门的修士见状立刻上前:“林道友,我等随你同去吧,如今情况危急,这次出去若是能将乐道友和龙道友一起找回来,也好让流星师兄还有卫道友安心!”
林玄兔没有拒绝,众人整装迅速从墓道出发,只是还未等他们钻出墓道,就听到了上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脚步声。
“有人的脚步痕迹!曲老板,那个被抓住的新娘说的是真的,纵火烧鸳鸯楼的那群人果然藏在这里!”
“就是这里!这里是下墓穴的地方。”
“这些年新娘子没有放在墓穴之中,是因为这里距离祠堂太近了,尸体腐烂之后臭气熏天这才废置,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未曾想竟被这些新娘当成了躲藏之地!”
“大伙一起,留一部分随我下墓穴去抓人,剩下的把这出口堵住,咱们瓮中捉鳖!”
外面脚步声越聚越多,站在墓道出口之下的林玄兔还有其他修士,闻言齐齐面色一变!
“不好,藏身之地暴露了!”
林玄兔反应极快,回头看向众人道:“快回去!九宫锁灵阵还能顶上一时片刻。”
他率先扭头折返,边走边交代命令。
“让众人整装,随时准备转移。”
“所有伤重无法战斗的修士聚集到一处。”
“所有轻伤,还能战斗的修士拿上武器,随我守住阵地!”
“现如今所有的生魂还都是‘凡人’,我等手中有灵石可以激起灵气,恢复部分修为,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务必要拖延到流星师兄还有我大师兄回来!”
此处乃是流星阁主和大师兄几次三番进出梦境定位,再经过太虚楼的掌门演算之后得到的最佳结九转炼魂阵的方位。
众人是先找了方位才找到这一处地下墓室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轻易不能舍弃此处。
众人下意识听从林玄兔的指挥,很快手中都拿了几颗,平时根本就不舍得用或者说根本接触不到的天品灵石。
纷纷激发之后,感觉到停滞多时的经脉之中灵气涌动,就像干涸的田野之中被灌入了水源。
已经枯死的禾苗重新焕发生机,眨眼之间葱葱郁郁,久违的通身轻灵席卷四肢百骸,一时之间众人的表情俱是沉醉不已。
可惜的是这些天品灵石,若是在外面一颗就能让一个修士体内饱胀,却在这鬼境之中,一旦从保存灵石的阵法拿出来,就会在催发的时候耗损大半。
简直暴殄天物。
不过如今不由得他们惋惜。
幸好修士的境界,虽然最初被称为人重,却并非凡人真的可以比拟。
他们那些同门在梦境之中死得那样惨,无非是因为力量被压制,而他们也并不习惯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如今力量回归,就算整个康全城的生魂都聚集在门口,纵使他们只有数十人,也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也有人很快从这种力量苏醒的满足之中回过神,面露担忧问:“可这些灵石都是用来启阵的……若是用来对付这些生魂,万一到时候启阵不够了怎么办?”
林玄兔吸收了几块天品灵石之后,经脉之中火灵奔流,浑身滚烫,双眸都染上了些许红色。
侧头安抚:“道友放心,我大师兄与流星掌门多次往返梦境,不仅带回了启阵所用的灵石,更是将我等保命护身的灵石数量,也一并备齐了。”
众人稍稍放心,有人已经自发去地下墓穴的入口之处,为九宫锁灵阵补充了数颗天品灵石。
外面嘈杂之声已经犹如滚粥沸水,他们没有办法直接打开地下墓穴的入口,就分散开来四处挖掘。
这一处墓穴距离地表非常近,林玄兔仰着头,能听到外面四处跑动的脚步声和挖掘铲土之声。
“大家分队,守好阵法的九个方位,挖洞没那么容易,他们也轻易无法突破阵法。”
“我们不能轻易出去。一旦九宫锁灵阵破开,隐匿阵法也会随之消散,我等如今已经激发了体内的修为,暴露在外便会立刻被希恶鬼察觉。”
“可我刚才听到那群人里面有人说,是一个被抓住的新娘,出卖了我们的藏身之地!”
“定然是龙半凡!”
在此等情景之下,有早就对龙半凡不满之人,义愤填膺:“没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一次问心阁出任务,她都要跟着混灵石,若不是阁主纵着她,护着她,她早就死在恶鬼爪牙之下!如今更是将我们精心筹谋……”
众人一时之间都在数落龙半凡不仅四处添乱,还背信弃义。
似乎都已经认定,将众人藏身之处暴露的一定是她。
终于有个人忍不住开口说:“你又未曾亲眼所见岂能信口污蔑?”
“如今我等一行人之中,到了这藏身之处后又出去的人又不止一个龙半凡!”
“天滑,你是疯了吗?你平时不是最讨厌龙半凡,整天和她吵来吵去,怎么这个时候居然帮她说话?”
天滑上一轮还跟着问心阁的阁主过梦境运送灵石,但因为在梦境之中受了伤,所以这一轮没有跟着。
此刻坐在一群伤重的人中间,俊眉紧蹙。
“正是因为我整天跟她吵来吵去,我才了解她纵使是好逸恶劳,嚣张跋扈,为人轻佻,言辞无度,却绝不会是一个不顾恩义,背信弃义之徒!”
那个修士一下子被噎住,不知道说什么好。
结果天滑这样为龙半凡说话,林玄兔却不干了。
“如今不在众人之中的除了龙半凡,就是我三师姐。”
“总不会是我三师姐将我等的藏身之处泄露出去!”
“怎么就不会是你三师姐呢?若是被那群生魂抓住,会有怎样惨烈的下场,诸位想必都亲身经历过亲眼看到过。”
“生死关头,我还曾亲手被同门推向绝境,这个时候就不要提什么平时为人如何了。”
“不对,也不光是龙半凡和你三师姐,还有另外几个去找龙半凡的人,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回来,说不定是他们呢?”
“你少放屁了,那是问心阁流星师兄派出去找龙半凡的,个个身强体壮不可能被抓,而且那些民众喊的是被抓住的新娘,那几个都是各宗男修!”
“你还是男修呢,不也被人给当成新娘子,差点嫁给男鬼吗?他们这些人现在根本不分男女!”
一时之间,众人还没等对上外面的生魂,就针对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开始“内讧”。
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也在吵架,吵得比这群人还要激烈。
他们倒是知道究竟是谁出卖了众人,但他们其中一些人死活不肯相信,碧桃神仙竟然为了自保,弃其他人于不顾。
其中始终看着银汉罟的朱明,手撑在桌子上面,搓着自己的下颚。
指着银汉罟,对一天不到又因为有人在苍生殿的门口叫骂,来找他的碧桃侍者太极说:“你猜猜她是想做什么?”
太极扫了一眼银汉罟,阴阳眼漩涡一样旋转片刻,而后道:“这定然是碧桃神仙蓄意为之,想要引出希恶鬼。”
朱明看向太极一副对碧桃奉若神明,恨不得望尘而拜的模样,啧了一声说:“万一她就是单纯怕死呢?”
太极眉头一皱,俊脸锋冷,原来求朱明出头的礼节都忘了,直起腰身冷声道:“绝无可能!”
朱明让他给吼得脑子嗡一声,挑着眉看他:“你有这个嗓门,去和那些苍生殿门口叫骂的人对骂呀?跟我吼什么!”
“她才把兵部和斗部搅了个地覆天翻,现如今囹圄宫里面都满员了。赦罪地官每天忙着判罚,捏刑签的手都要抽筋了。”
“连凡间的五湖大神都被清查了一遍,与凡人乱交的淫龙抓来天上好几条,搞得如今九天阴雨绵绵。”
“肯定会有人骂她,她人不在,就你们这几个乌合之众守着殿,宫殿让人给砸了都很正常,你天天找我,我能怎么样?”
“我堂堂仙督,难道去把那些人都打死吗?”
太极被凶了一通,眉心微皱,腰是重新弓下来了,但神态也未见半分恭敬。
他并不像碧桃一样,能从朱明这一番抱怨的话中,听出他现在很高兴并且正在幸灾乐祸。
甚至没能明白他真正的意思是——让太极不需要管,这个宫殿砸了还有新的。
太极是个死脑筋,他不是执拗到底疯狂入骨,也不会让人把自己给切了硬生生飞升上来。
于是他对着朱明行了礼,到底没说那句“是碧桃神仙让我有事找你,否则你以为我来呢?”
转身出了玉骨宫,回头就跟那些去苍生殿门口叫嚣的人打起来了。
堂堂仙督不能动手把他们打死,他能。
才刚刚飞升的功德仙位,勉勉强强能算一个至仙,把几个古仙族灵仙小辈给打得头破血流,还用他那一对阴阳眼珠,把人家脑子搅得混混沌沌,语无伦次。
在这个冲同仙吐一口口水,都能被歪曲成残害同仙的风口浪尖之上,朱明接到消息的时候人都傻了。
碧桃人不在天上,但是朱明还是得马不停蹄地去给她的人擦屁股。
自然是没有时间再看银汉罟上的碧桃,又干了什么。
而此刻的碧桃,被人从头到脚捆紧,堵着嘴,坐在花轿之上,正在被抬着去城郊“成婚”的路上。
她一直在挣扎,呜呜呜地哀求抬轿子的人,把盖头都蹭掉了。
但无济于事,没人理会。
抬轿子的人脚步不停,花轿旁边的是几个专门“送亲送葬”的高壮男子,手中拿着各种用来挖土填土器具,更是个个森冷肃穆,形容骇人。
行至半路,突然轿子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吼叫声。
“抓住他们!日他老子的,跑到我家的后院放火偷人,被我逮住,看我不把她大卸八块!”
街道上两抹速度极快的身影,像两只缠绵翩飞的蝴蝶,牵着手奔跑在前。
一群人吭哧吭哧地追在后面,此起彼伏喊:“站住!”
“这两个女娘……怎么……跑这么快?”
“这是从墓穴那边跑出来的新娘吗?”
“放屁!那个女娘我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但是这穿喜服的这是我弟弟的新娘!”
几个生魂帮他追赶,其中有人忍不住问他:“你弟弟不是只是病倒了,还没死吗?就已经先定下冥婚了?”
那个撵得最来劲儿的,人一副“吹灯拔蜡”之老态,吼出去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马上就要死了!现在这冥新娘多不好找啊……我……提前几天养在院子,待我弟弟死了便一起钉棺下葬,怎……呼……么了?!”
“追追追!”
一行人从花轿前面跑过去,带起的风卷动了花轿侧面的帘子,碧桃看向了外头。
街上丧幡红绸并挂,入了夜之后,自然也是红白灯笼高悬。
此刻街上光线诡异,白灯笼清亮,反倒是红灯笼在夜风之中摇晃出血色。
那两个人牵着手,就在这样清亮与血色交汇的长街之上狂奔。
跑在前面的那个人身形纤细,脸上挂着令人匪夷所思的轻松笑容。
时不时回头看一看身后穿着喜服的高壮身形,挤弄她一双大得有一点瘆人的眼睛的道:“美人儿,还跑得动吗?”
“坚持住再跑两圈,后面那些老家伙就不行喽!”
说着在前面的路口一转,竟然又跑回来了!
还没追到路口,猝不及防就被杀了一个“回马枪”的生魂,不光没能截住两个人,试图拦截的“老头”,还被两人之间带头的那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娘,伸手给推了一个大腚墩。
尾椎骨差点都摔断了,眼看着两人跑走,无济于事地喊道:“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后面那几个“老家伙”,确实马上就要不行了,尤其是听到夜风卷来的两人对话,更是气得差点当场倒气。
那个高壮的身形并没有开口回应,但他确确实实是个美人。
而且是那种惊鸿一瞥,就让人想到“艳冠群芳”“天姿国色”这些字眼的大美人。
他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可他描画着精致红妆,却丝毫不令人觉得违和诡异。
雍容华贵,霞裙月帔。
看了眼拉着他的跑得轻松的女子,舔了一下口脂艳丽的嘴唇。
眉眼一动,扑面而来的风流韵味,更是宛如牡丹凝灵,琼枝迎风。
他咬牙,提着裙摆大步追上。
一行人很快呼啦一下,又跑过去。
碧桃透过被风卷开的花轿帘子,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立刻勉力探出头,“唔唔唔”地求救。
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问心阁阁主的未婚妻龙半凡。
也就是占魁。
奈何占魁如今自顾不暇,正忙着满街溜老头呢。
而且满心满眼都是她刚刚从一户人家后院偷出来的大美人新娘,完全没有注意到花轿里面的人是她“新结交”的好姐妹,无上剑派“乐清瑶”。
路过花轿的时候,甚至还侧头笑起来。
却不是对着碧桃,而是对被她牵着的大美人喊道:“呜呼~~你觉不觉得今晚的夜色很美呀?”
轿帘落下之后,碧桃因求救未果的面色血红,色如春桃,却满面绝望。
很快花轿被抬到了城郊,那个死去的“袁老爷”以及袁老爷的家人雇佣的冥婚仪仗,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
整个坟茔地阴气冲天,鬼火狐鸣。
而且今夜这一处坟茔地,合冥婚的人家显然不止这一家。
碧桃花轿还没等落下,远近交叠的喜乐丧曲便此起彼伏地传来。
有人扶着纸扎的童男童女,代替冥婚的夫妻叩拜。
有人举着稻草人,躲在稻草人身后呜呜哭泣,模仿新娘哭嫁。
有人以红线串联合卺酒杯,一头给死人灌进去,一头给活着的新娘灌进去,就算是合婚礼成。
而后将那被五花大绑的“新娘”,推进棺材里面,同死尸落入同穴,便急不可耐地开始填土。
——这冥婚竟是要将新娘活埋!
碧桃被人拉扯着下了花轿,先前被弄掉的盖头再度盖到了她的脸上。
刺耳的喜乐在耳边响起,她的目光受限,除了脚下的一小片土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人的脚步声不断走动,不知道那些人都进行了什么仪式,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
只有喜乐丧音交替,震得人心撕裂。
她被几双大手摆弄着身体,压着脑袋与被人给从棺材里面架起来的袁老爷,拜了天地。
而后堵嘴的布被扯开,辛辣的烈酒灌入喉咙,未等她咽下去,便已经重新被堵住了嘴。
紧接那些人不顾她的抵死挣扎,将她放入了一口狭窄的棺材之中,盖上棺盖,眼前便是一片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光亮。
碧桃始终都没有放弃挣扎,即便是被堵着嘴,也没放弃求救。
然而在诸多“送亲”壮汉的镇压之下,她除了“照做”,反抗和挣扎显得无比可笑。
有人在封钉她的棺材,“笃笃笃……”的声音,会是她这一辈子听到最后的声音。
空气已经开始变得稀薄,碧桃却依旧执拗地弓起双膝,不断踹动棺材盖,不顾腕骨的剧痛,撕扯手上的绳索。
直到她大汗淋漓,呼吸不畅,所有的力气全部都耗尽。
她被人抬着落入了“袁老爷”棺材的旁边,有人开口,荒腔走板唱诵合婚"贺词"。
“丧喜双鸣,阴阳结契。”
“生时缘薄,死后魂依——”
唱诵之音渐渐远去,碧桃耳边只剩下棺椁之上,被填埋泥土的沙沙之声。
她的呼吸越加的急促,而空气却越来越稀薄,热汗涔涔,在漆黑的棺木之内,伴着眼角的泪水滚滚落下。
这时候九天之上的银汉罟上,看到这一幕的诸仙,真情实感的“疯”了。
“我的天呐,碧桃神仙的这个视角,我都不敢看了,我感觉我都呼吸不上来……”
“不止她一个新娘被活埋,好可怜啊……”
“真正的康全城不会也是如此吧?如果康全城的太守真的带头配冥婚的话,整个康全城的人都该死不该救!”
“不是还怎么真的被弄进棺材里了?不是装的吗?援兵呢?还不来?”
“根本就没有援兵她马上就要死了哈哈哈!想到她归天清算,被剥掉神仙位重新回归至仙,我就想笑!”
“可是她如果死在这里就回不来了呀……”
“来了来了!明光玄仙已经破境回来了!也已经知道他的师妹被人抓走了,正带人朝着这边赶呢!”
……
与此同时,碧桃已经听不到什么声音了。
这狭窄的棺椁,再填上一些泥土,就可以轻易将一个活人与人间相隔,被生生压进幽冥之地。
她在正在坟墓之中缓缓地,慢慢地,无比煎熬痛苦又无可挽回的……流失着生机。
坟墓之外,正有一群修士,以灵石催动灵气,同那些还未曾办完冥婚的生魂起了冲突。
为首的人,正是才刚刚破镜回来,就急如星火地赶来救师妹的卫丹心。
卫丹心破镜之后回来,还没等回到墓室之中,就发现他们的藏身地已经被发现,并且墓室之上被挖得乱七八糟,塌陷的地方正有数不清的生魂朝里面跳——
卫丹心心中焦急不已,顺着塌陷的墓穴下去,正对上带人从里面突围的林玄兔。
林玄兔看到了卫丹心的那一刻,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色,反而心急如焚。
开口便是:“大师兄!三师姐被人给抓走了!”
卫丹心听了之后动作一顿,片刻后简直肝胆俱裂。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以天品灵石催动修为,迅速抓住了这一行人带头的曲老板,逼问碧桃的下落。
曲老板指挥生魂突破墓室,自己却正在祠堂里面擦拭牌位,卫丹心闯进去之后,他甚至没有什么慌乱之色。
哪怕被长剑抵在脖子上,见卫丹心展露异于常人之能,他也是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
尤其是通过卫丹心的描述,知道他要找的那个女子是谁。
曲老板更是露出扭曲畅快的笑意,说:“那真的可惜了,你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说来她也还算识相,你们这群人藏身的地方正是她告诉我的。”
跟随卫丹心的修士听到如此说法,神情齐齐一变。
原来当真是无上剑派的修士出卖了他们!
卫丹心却仿佛没有听到,长剑直指曲老板,声色俱厉:“你若是不说师妹在哪,我就将外面那些人全部都杀了!”
他竟是要为一人安危屠戮生魂。
曲老板却丝毫未曾受到威胁,依旧慢悠悠地说:“可惜我手上的几桩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只能拿她凑数。”
“但是那袁老爷家大业大,就算到了底下也不算是委屈她。”
卫丹心忧心如捣,暴跳如雷。
长剑一扫,金灵烈烈,本意是将这曲老板的头盖骨削掉一半,看他上面开了“口”,还会不会如此嘴硬!
而曲老板是在牌位之前站着,卫丹心这一动手,顷刻间将整个祠堂之中的牌位扫落了大半,就连供桌都从中间拦腰斩断!
曲老板见状,当即神魂俱裂,犹如遭受酷刑一般发出了惨叫。
扑在地上涕泗横流,抱住牌位试图拼凑。
卫丹心见他不在乎外面那些活人,竟然在乎这些死人的牌位。
又是一连数剑,金灵乱撞,整个祠堂七零八落,碎木满地。
曲老板愤不欲生,最后也不得不说出碧桃的下落。
“在城郊的坟茔地,她今夜冥婚,你要是去得早……说不定她还活着……”
卫丹心足下生风,带着众人径直杀到了坟茔地,同正在举办冥婚之人动起了手。
但是每掀开一个棺材盖,卫丹心的心就沉冷一分。
身体之中流淌的仿佛已经不是血液,是今夜若找不到师妹,他便要自我焚化的恐怖熔岩。
然而修士在鬼境之中动用灵气,显然已经惊动了希恶鬼。
此间鬼境开始震荡,犹似鳌鱼翻身,大地震颤,山峦摇晃,地面龟裂,屋室塌陷。
一众修士见状,挖坟掘墓的动作都开始犹豫。
有人对着已经发了疯一样的卫丹心喊道:“卫道友,鬼境震荡,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回去结九转炼魂阵!”
“是啊卫道友!若是此境坍塌,便如行于水中而失去船桨,我们再无法定位希恶鬼所在之处!”
“两万余众百姓的性命,尽在我等之手,卫道友,快快随我等回去结阵!”
“乐道友已经失踪整整一天,绝无存活的可能,那个鸳鸯楼的楼主说的未必是真话!”
“况且她将我等藏身之地吐露给此境恶魂,令我等多日筹谋功亏一篑,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值得我等再浪费时间!”
“卫道友,你当真要执迷不悟吗?!”
卫丹心人正在一处刚刚挖的露出棺材的坟坑里头,闻言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些修士。
他漂亮的灿金色双眼,此刻是一片嗜血猩红。
他看向众人的眼神,简直像是与这群人不共戴天,要将他们食肉寝皮,尽数斩杀。
众人被他的眼神所慑,一时之间齐齐噤声。
卫丹心这只看了众人一眼,便将长剑插入棺材缝隙之间,蛮力撬开棺盖,同时说道:“你若要离去尽可自便。”
卫丹心撬开棺木长钉,将长剑翻转插入地面。
双手抱住棺材盖的缝隙,抬手狠狠一掀——
同时狠声道:“但拦我者,死!”
棺材之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因为窒息眼珠突起,面容紫胀,死相极其惨烈。
卫丹心看到这一幕,有一瞬间简直被万箭穿心。
但等他定了定神,发现不是他的桃桃,便又将那一口将要崩散的气,重新提起来,抓起长剑飞掠而出,奔向下一个新坟。
那群修士们见到卫丹心俨然已经“走火入魔”,有些人转身便走,回援墓地那边苦撑的修士去了。
也有几个修士,虽然面色非常的难看,相互对视一眼,却也只是顿了片刻就继续帮助卫丹心挖下一个坟。
“师妹!师妹!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
卫丹心将自己的五感调用到极致,但他身在恶鬼之境,纵使被灵石激发了修为,修为也不足在外面的十之二三。
如今天地震荡,数不清的尖叫之声犹如万鬼同哭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他根本分辨不出求救之因来自哪里。
可是卫丹心依旧在喊,声如裂帛,声振林木。
“师妹!桃桃——”
“桃桃你在哪你应我一声!”
“桃桃——”
城中的生魂尖叫奔逃,有的坠入地面裂缝之中,有的被压在倒塌的屋室之下。
也有人相互搀扶着,拉扯着逃离了危险的地带,喜极而泣地感谢彼此。
天塌地陷的濒死之际,更有人骤然醒神,理智回归,想起了这段时间自己所做之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冥婚,我怎会做下如此禽兽之事?!”
“我竟将一个女子活活掩埋,可我并没有一个死去的儿子能与她婚配啊……”
……
这人与人之间,在危急时刻被激发出来的善意,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恶鬼之境。
生死关头骤然清醒痛悔不已的情绪,对以恶意为食的希恶鬼来说,更是致命毒药。
于是善意被激发的地方,悔痛蔓生的范围,立刻犹如被剧毒腐蚀的皮肉一般,露出了黑漆漆的深渊洞口。
这些洞口迅速吞噬掉了那些生魂,但无法阻止被腐蚀之处逐渐扩大。
这一切都在疯狂加速着鬼境的震荡与撕裂。
墓穴那边——回援之人抵达,问心阁阁主流星也终于赶在这梦境将崩的当口,带着人和最重要的阵盘回来了!
他迅速了解了此间发生的事,辅助众人击退生魂,并未对出卖他们的碧桃以及现在已经彻底疯魔不肯结阵的卫丹心,有任何的指责之言。
反而立刻组织众人,开始结九转炼魂大阵!
山野之间——帮助卫丹心挖坟掘墓的修士,几度因为大地震颤,树木倒塌,而身形踉跄。
却是带头辗转坟茔,寻找新坟。
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所有的新坟都刨开了。
只剩下两三口棺材没有撬开,卫丹心救人心切,到最后甚至顾不上用佩剑去撬开棺材的缝隙,而是直接用手指生硬地掀开棺盖。
此时此刻,十根手指的指甲尽数翻折,鲜血混着泥土,将他素白的法袍浸染的狼狈不堪。
他玉面扭曲,星眸喷火,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那样,疯狂地扒着泥土,掀着一个又一个的棺材盖。
“师妹!”
“桃桃——”
他竟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声音嘶哑,嗓若破锣。
终于,终于到了最后一口棺材,可是任凭卫丹心有那么大的力气,这竟然没能一口气将这棺材给掀开!
他手指几乎折断,最后没有办法又抓起佩剑,一点一点撬。
为什么?
这是最后一口棺材了!
那些被活埋的新娘一个个手脚被束缚,即便是不钉棺材钉,也根本无法逃脱。
这一口棺材,竟然在四面钉了足足十八根棺钉!
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钉下此等永世不得超生的棺钉数量!
“桃桃——你再坚持一下!”卫丹心的声音慌急颤抖。
最后一口棺材,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他既害怕里面是他的师妹,又害怕里面不是他的师妹……
他甚至根本不敢去想他会看到怎样的情景。
碧桃就在棺材之中,恍惚之间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声音是那么焦急。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嘴,却因为窒息没能吐出任何一个字。
想要抬手去贴一贴棺材外面的人,好容易挣脱了绳索,为了逃出去,和棺材外面一样食指指甲翻折的手,勉力抬起。
却在棺材盖被撬开之前,最后一口气息,随着一个因为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而翘起的嘴角,被挤出胸腔,血肉模糊的手指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银汉罟之上,追踪碧桃神仙的画面,随着仙位的死亡,停止转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