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站在那里, 根本没有听到碧桃在说什么。
他的双耳还在嗡鸣不止,喉间也已经干涩得像渴了无数天, 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费力。
然而经年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他即便如此,面上也丝毫没有显出任何的波动。
他看上去甚至是冷漠的。
岁月将他成熟些许的轮廓,沁润出了一股内敛的肃穆。
像归鞘的神兵,虽然不再显露锋芒,却一样让人无法忽视他沁凉入骨的锋冷。
明光今天早上的时候已经交代过府中下人,如果小桃枝到时他还未归, 就先将小桃枝迎入府内。
他接到消息时便已返程,从宫内到这里,怎么也要一刻钟还多。
小桃枝为什么还没进府中, 而是站在这里?
难道是……专门为了等他吗?
丹曦王府的大门两侧, 挂了成串的红灯笼,映照着朱红的大门, 呈现出一种锈色的暗光。
暗光如同鲜血一样泼洒在地, 一路逶迤到碧桃的脚边, 又和她今日穿的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勾连纠缠,将她的身影容纳掩藏进这锈色的光影之中。
借着模糊红光, 明光看向小桃枝。
又长大了一些的小桃枝……
小桃枝在笑,张了张嘴又说了句什么。
这一次明光听清楚了。
“明光天仙日理万机, 是我贸然到访叨扰了。”
明光张开薄唇, 将所有层叠浪起的情绪, 都压在他一副渊停岳峙的泰然之下。
他开口,因为过度紧绷声音显得格外严肃:“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明光又觉得似乎哪哪都不合适。
太生硬太冷硬,明光其实是想问小桃枝为什么没有先进去……进去等他。
好在小桃枝并不介意。
而且从这生硬话语之间, 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回答道:“我是来寻明光天仙的,你不在,我进入丹曦郡王府,又有什么意义?”
碧桃说着,从那锈色笼罩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
她笑着,衣裙在初秋的晚风之中扬起,犹如烈烈天火,一路烧到明光眼前。
“许久不见,明光天仙……”碧桃重新说了最开始的那句话。
但是顿了顿,盯着明光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你瘦了很多。”
明光微微抿住嘴唇,他侧脸的弧度因此看上去更加紧绷。
他也看着只和自己隔着两三步远的小桃枝,却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无法将此刻的小桃枝,同他尘封的记忆中那个桃枝小人,甚至是追逐了他百年的那个碧桃小仙重合在一起。
和他通信了三年的人,如今站在面前,不符合明光的任何一种想象。
碧桃看到明光眼中的冷漠和抗拒,心惊肉跳地想,不愧是明光天仙,真的是敏锐至极。
碧桃方才没去遮掩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微微低下头,嘴角的笑意一直勾着,但再抬起头时,那双桃花眼中,便带上了盈盈秋水一般的情意。
堆着笑意又向明光走近一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他。
“怎么?三载合作,如今我这‘最佳盟友’远道而来,明光天仙都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
碧桃本来不想装了,写信的这三年每每在信里面写下那些情话,只是为了让明光办事利落,回信迅速。
如今……见面发现不装对他痴心不改还不行。
碧桃怕明光发现她不对劲,连门都不让她进。
明光垂眸对上她碧透潋滟的双眼,看到其中的揶揄笑意,这才仿若醒神一般,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不能再近了。
而小桃枝摆脱了那锈色暗光,不远处马车上的风灯清亮如月华,映着她桃花粉面,明光也彻底看清面前的小桃枝。
她的容貌比在天界的时候大上几岁,并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但是她今天穿了一身殷红色的衣裙,这倒是她从未在天界穿过的。
明光记得小桃之偏爱妃色,水粉色,或者是粉白相间……总之与她凝灵的大桃树开着的碧桃花,总是相似的。
还是第一次见她穿如此颜色深重的衣物。
不过她还是那样笑,语调悠悠慢慢,仿佛无论怎样的事情在她这里,都变得不需要着急。
明明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刚才兴许是他眼花了吧。
是了,好多天没有休息,又没有按时吃饭。
今日还在龙威殿中,陪伴满身苦涩药味,已然糊涂流涎,甚至尿了一裤子,神志已经犹如孩童的惠伟帝整日。
被他缠着投壶踢球,实在是精力耗尽。
若非惠伟帝已然痴傻,且这件事恐怕很快就要瞒不住,明光也不至于急着封皇太孙。
国君痴傻,必将引起朝野震荡,明光必须在狂风骤起之前,除掉一切隐患。
只因朝野震荡,权势相倾,正如海中浪潮飓风,一旦成型,最终受到波及最惨烈的,一定是苍生百姓,是海中最弱小的鱼虾。
明光想起朝中之事,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掐自己的眉心。
但是因为碧桃在看着,抬了一点点的手又放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应该和小桃枝说点什么来联络两人之间生疏的情感。
他现在整个脑袋都是木木的,甚至连问一句“一路可还顺利”都没能想得起来。
站了片刻相顾无言,索性径直转身,留下一句淡漠无比的“跟我来吧。”
说罢,便自顾自走向了丹曦郡王府的朱红大门。
真的好傲慢啊。
怪不得那么多人说她在天界追求了这明光天仙一百年,连根毛都没摸着。
碧桃盯着明光的后脑勺,很想给他来一脚。
可是视线又顺着他的后脑勺滑过他被玉带紧束的劲腰,最终看向他行走自如的两条长腿。
他当时骑马离开的时候,腿还没有恢复好,在那种情况之下颠簸回到皇城,怎么就没落下残疾呢?
碧桃有些邪恶地想,落下了残疾他做不了皇储,她也就不用费劲儿跨越千里,这么远跑来了。
碧桃跟着明光走到门口时,那个先前客客气气礼数周全的老人,突然伸手拦住了明光身后紧跟着的碧桃。
“这位贵客,丹曦郡王府前些日子才抓了几位伪装成客卿的刺客。自前日起,便规定行走在王府之内的所有人,必须卸除兵刃。”
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其实满眼精光,一见就不是什么善茬子的老者,将腰弯得又低了一些,谦卑姿态做足。
嘴上却不怎么客气:“既然贵客远道而来,自当入乡随俗……解下这腰间弯刀,交由我等为您好生擦拭保养如何?”
“贵客请放心,郡王府内有专门的兵器大师,最擅兵器保养。”
碧桃脸上的笑意还在,眉梢却微微挑起来。
但她还未说什么,走在前面的明光回头站定,对着自己府内的管家说:“不必了。”
老管家对明光的话令行禁止,立刻躬身向碧桃致歉:“是老奴冒犯了,贵客请。”
侧身让开路,伸手做出“恭请”的姿势。
碧桃把挑起来的眉梢放下,但是很快非常通情达理地将腰上的弯刀拆下来,递给了老者。
“那就劳烦老丈帮我看管,不过倒是不用劳动府中的兵器大师,这就是随便在街边上买的,用于搭配我这身衣裙的装饰品罢了。”
碧桃将弯刀递了过去,老者立刻双手接过。
定睛一看,上面确实镶嵌了很多锈红色宝石,犹如错落血珠,只不过都是假的。
弯刀拿在手里很轻,做工粗糙,刀柄都未曾缠过线,当真要用,沾血会极其容易脱手。
可见这并非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诚如这位贵客所言,这把弯刀拿在手上实在不堪,唯有用来搭配她殷红色的衣裙才尚能入眼。
老者很快双手端着刀恭敬退下。
碧桃继续跟在明光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了三五步的距离,却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明光不知道怎么和小桃枝拉近关系。
碧桃根本不想跟明光热络起来。
明光一迈入府内,两侧掌灯的奴仆从侧方跟着两个人照路。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且身上有些功夫在,个个脚步轻灵,手中提着的灯在行走之间分毫不晃。
啧。
不愧是丹曦郡王府啊。
碧桃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的环境,重点看守卫的薄弱之处。
待到两个人走到待客正堂门前之时,碧桃心道刚才那老头说的话估计是真的。
这丹曦郡王府内,恐怕才刚刚招了刺客。
一路走来虽然只过了两道照壁,穿了三个垂花拱门,但是距离已经不远了。
丹曦郡王王府之内很大,令人震惊。容安王王府和这个王府一比,好比江河与水坑。
虽然没有容安王的府内修建得那般精美,却是处处透着曾为帝王行宫的厚重和威严。
四周的围墙非常高,守卫竟没有半点薄弱之处。
个个都能看出是精兵强将,三五成队,目光炯炯,来回巡视,没有任何一个偷懒走神。
碧桃光顾着看院子了,没注意前面走着的人什么时候停下了。
前面的人停下来转过头,立在高一阶的台阶上,正想和小桃枝说已经到了。
结果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就这么不出意外地撞在一起。
碧桃还歪着头看一处墙角有没有养狗,确确实实一头扎进明光怀里,明光下意识伸手把她扶住。
却因为两人身高加上上下站位,摸在她后脑上。
明光:“……”
碧桃:“……”
碧桃的脑袋对着明光的肚腹之处。
哦,三年了,他不喜人近身的毛病依旧没好,被人碰到还是会发抖啊。
不知道那些政敌要是知道他这个毛病,会不会加以利用?
把人抓住之后都不需要用什么刑罚,直接找几个大汉把他抱住,估计用不了两炷香的工夫,这位在朝野上下所向披靡的丹曦郡王就什么都招了。
碧桃大概是想到那个画面实在有些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显得她扑进明光怀里的举动是故意的。
明光立即反应过来两人现在的姿势,猛地一用力,就把碧桃推了出去。
孰料碧桃对他的各种下意识举动早有防备,脑袋被推着后仰,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住了明光的腰间玉带。
带着明光也跟着碧桃一起倾身向前。
但是碧桃估错了明光现在“不喜人近身”的毛病,越发病入膏肓,因此用的力气就格外大。
而且他在台阶上,死活不肯迈一步下来,两相对抗的力度就更加大。
大到明光的玉带根本就没能经得住这猛烈的拉扯。
“刺啦”一声,断了!
腰带断裂之后,上面的上等青玉圆珠和玉片,便无从拘束,尽数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裂帛碎玉之音,令两个已经稳住身形的人俱是一愣。
但是下一瞬,更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周边掌灯的奴仆猛然放下了提灯跪地,而且非常统一都低下了头。
碧桃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明光。
立在高一阶台阶上的明光,也是有一瞬间神色茫然。
但是很快,他没有了玉带束缚的衣袍,便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夜风给撩开了。
初秋已至,秋老虎依旧非常凶悍。
明光在陪惠伟帝的时候,里衣溅上了食物的污渍。
皇宫之中倒是有合适的衣衫,但明光非常嫌弃旁人的衣物。
哪怕是没有人穿过的,只要不是专门为他所制,在明光看来就是旁人的。
他又不是那种有一丁点的事情,就要让下人们地覆天翻的类型。
因此他就只穿着一件幸好没有溅落食物的外袍回来的。
原本丹曦郡王的外袍就是金线绣满了蟒纹的绛紫色,交领在喉咙之下,就只是单独穿着也没什么。
谁还敢扒着丹曦郡王的领口,看看他里面有没有穿内衫吗?
可是……外袍终究只是外袍,没了玉带的束缚,因其过于松散,根本无法自行并拢。
被夜风吹撩,一下子就……像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一般,大敞四开。
尽数暴露了其下蓬勃健壮,块垒分明,又莹润似玉的胸膛。
碧桃:“……”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光这么……嗯,完整的上身。
之前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只看到过局部,后来在邪教之内,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衣服的人真的是雷部的。
明光醒来后两人有过短暂交谈,但当时他也拥着被子呢。
不过……
别的不说,如果单论身材的话,整日把自己的领口要开到耻骨的广寒神仙,和明光一比真的没什么看头。
明光一个胸能顶他两个。
胸好大……
腹肌的轮廓也好深,两条斜斜的深沟自下腹延伸至裤腰……
身量这么宽,腰为什么还能那么劲瘦?
明光天仙是没事儿光练身材了吗?
碧桃脑子里那一瞬间跳出好多感叹。
但是最终她微微吸了口气,又吁出去。
抓着明光碎裂的,但还挂着些许未曾散落干净的玉片的腰带,感叹这辈子……不,就算以后回到天界,她贪图明光美色这件事情还能解释得清楚吗?
毕竟如果不是色中恶鬼的话,三年没见,一见面就把人家腰带扯开算怎么回事?
碧桃被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弄得忍不住轻笑出声。
“明光天仙……你的腰……”
碧桃伸出手把那残破的腰带递过去,还没等说出最后一个“带”字。
明光便悚然回神,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而后迅速拢上外袍。
眉心的竖纹立现,心道:小桃枝果然贼心不死。
而后动作倒是够快,打开门就钻进去,“砰”地将门一关,一眨眼就没影了。
把碧桃一个人晾在了这里。
碧桃一手抓着明光的腰带,一手挠了挠额角,摸了摸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
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尴尬。
可是她想到明光避如蛇蝎地落荒而逃,又有些忍俊不禁。
“这腰带固定得也太敷衍了……”
碧桃低头研究明光的腰带为何一扯就断。
玉片之间只用金线连着,玉片和玉珠的底部,就贴了一层极其细的,甚至正常佩戴肉眼无法察觉的锦布。
当然好看是好看,但太不结实了。
殊不知这可是皇城之中达官显贵们都喜欢的样式。
不仅因为其上千金难求的玉片和玉珠,能够显示出自己身份尊贵,这种细细的玉带还不像粗粗的腰封那般限制腰腹的行动。
玉带锦袍公子王孙,这八个字常常是连在一起的。
华美就行了,讲究什么耐拉扯?
谁没事儿跑去使劲地拉扯公子王孙的腰带啊?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碧桃,又站在紧闭的门前等了好一阵子。
才总算见明光重新推开了门,朝着碧桃勾了一下手,示意碧桃进去。
碧桃踏上台阶进门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这待客厅堂,上书——桃花苑。
碧桃进去的时候手里还拎着明光的半截腰带,并且因为同百姓打交道多年,珍爱钱财,另一只手里还捧着从地上捡起来的碎玉。
明光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是素日在府内活动的霁色常服。
未曾纹绣任何的图案,只是光影跳动之间,可以看出其上暗纹流转,浮光掠影。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贡缎。
他侧身坐在一个圆桌边坐下,左手提着一个茶壶在倒茶。
碧桃进去后,把那腰带还有碎玉朝着桌子上一堆,拉过凳子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明光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在碧桃贴着他正对面坐下时,提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
有那么一两滴茶水洒出了杯子。
好在碧桃也没有看到,她在看明光。
这件衣服的腰带够宽。
这种腰带就算上吊荡秋千也不会断吧。
明光把茶盏朝着碧桃这边推过来。
碧桃这才把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端起茶杯凑到嘴边仰起头就要喝。
明光立刻眼疾手快压住她的手腕。
就用了一根手指,而且还是蜻蜓点水的那种压法,碰上之后立刻就把手缩回来。
碧桃:“……”好吧,我有毒。
两人目光相对,明光的薄唇微动,挤出一个字:“烫。”
碧桃:“……”这一个字可真是价值千金,跟她搁这蹦豆呢?
她把杯子又放下了。
也不怪碧桃拿起来就要喝,她本身就嘴急,平时都是大眼儿翠微伺候她,最了解碧桃适宜的水温,从来不会让她烫着,或者是让她喝到冷的。
碧桃也没心情喝茶了。
反正今天又不是来喝茶的。
她索性开口单刀直入:“我听说你要成为皇太孙了,吉日定好了吗?”
明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捏着茶盏没有送到唇边。
闻言头也没抬,说道:“还未。”
他们两个人坐得有点太近了。
之前明光是为了礼貌,微微侧身对着门口坐的。
但是小桃枝进来,本该背对着门口坐,她却拉了凳子,直接坐在了他正对面,两人的双膝几乎相抵。
这已经超出了明光平日同任何人议事的距离。
一抬头就要望到对方眼底去。
碧桃倒也不是故意坐这么近,她又没有不喜欢人近身的毛病,平时占魁黏人的时候恨不得趴在她身上,几个哥哥也动不动就揉她的脑袋。
就连对那清华神教的邪教主教柳宜民,碧桃也用脚尖勾着他的脸仔细打量。
坐在人的正对面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是她的礼貌。
谁知道明光天仙还有不敢同人对视的臭毛病?
总之他又挤出了两个字却还是没有抬头。
两个都很礼貌的人被对方的礼貌给冒犯到了。
碧桃就彻底失去了耐心。
索性从凳子上站起来,绕过了明光,假装去把玩屋子里面的摆设。
说话不看他了,语调幽幽道:“我有一个比较重要的情报给你,这一次想必能够帮上你个非常大的忙。换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明光跟人家面对面的时候不敢抬眼看人。
碧桃起身之后,他却转动身体开始,视线追随她。
听到碧桃说有一个重要情报,他依旧惜字如金,一语双关问道:“什么?”
碧桃摸了摸花瓶,摸了摸瑞兽的香炉。
最终走到了正堂的长桌边上,摸上了一把佩剑。
她没有马上回答明光,而是转头问明光:“这一柄可是天子剑?”
剑在鞘中,却是触手生凉,沉冷锋锐的铁器杀伐之气,近乎从剑鞘透出,刺得人浑身血液都跟着沉冷下来。
“不是。”
明光说:“是我的佩剑。”
“有名字吗?”碧桃拿起佩剑,隔着剑鞘在手中把玩。
明光顿了片刻,才低声说道:“桃汁?”
碧桃头也没回地笑起来:“你真的很喜欢桃汁啊,之前在邪教的时候也是一醒过来就要喝桃汁。
我方才进门前,看到这待客厅上题字桃花苑,你又给自己如此霸气凶煞的佩剑取名叫桃汁?”
明光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被滚烫的茶水烫得泛红。
他声音不带任何情绪解释道:“桃花苑……是原本行宫就叫这个。”他只是保留了下来,没有更改。
而且这间屋子根本不是待客厅,这里距离明光的寝殿只隔着一道角门,是他平时的起居室,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把衣服换好。
而且他是真的不喜人近身,平素这院子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下人,仅有的几个刚才因他前襟大敞,被吓得还跪在前面。
他自己动手泡的茶,才会温度不合宜。
他得了行宫作为丹曦郡王府,却从来不耽于享受这凡间富贵。
因此偌大的行宫,他占用不足十之一二。
后院曾经是真正帝王避暑会居住的正院,明光根本就没有涉足过。
他一直住在这一进门不远的,跟随皇帝来行宫避暑的大臣们居住的客院里面。
也正是因此,几次刺客闯进来根本没有摸到明光的屋子。
至于那把佩剑……
明光在下界后,很少会用到佩剑,他不需要亲自去拼杀动手,身边也常常围拢许多护卫。
他只有在练功的时候才会用那柄佩剑。
不是什么绝世神兵,只是府内的兵器大师,按照他的用剑习惯打造,用料不错,也很趁手。
而且那把佩剑的名字其实也不叫桃枝。
明光回答的时候,特意缩减了。
但碧桃很显然理解为了另外两个字。
否则碧桃就会发现,这把凶煞的兵器,有一个非常甜美的名字,叫小桃枝。
碧桃似乎是对那把佩剑起了莫大的兴趣。
抓住剑柄抽出一些,垂眸看着剑身锋利沉哑的光芒,感叹道:“是把好剑!”
明光未曾应声,碧桃提着剑走过来,对他说:“我的人前几日接到了皇宫的密旨,来自惠伟帝本人。”
碧桃把已经拔出来的剑身还有剑柄,朝着桌子上那堆碎玉上面一放。
居高临下在自己怀里掏了掏,而后拿出了一卷尚存体温的密旨。
密旨的布料特殊,明光眼皮一跳眉心皱起来,还没有打开就已经知道这是圣旨的布料。
可是皇宫里面的惠伟帝,早在数月之前,就已经逐渐痴傻不明人事。
每每上朝要好多宫人辅助,明光向他三令五申,用各种点心蜜饯哄骗诱导,才能让他在朝堂之上只是坐在那里,不开口曝露痴傻之事。
明光接过密旨,指尖不着痕迹一颤,强压下异样,展开一看,面色陡然变得阴沉。
确实是惠伟帝的字迹,而且其上有前段日子惠伟帝用来做玩具的帝王私印
印章字体每阶段一换,根本无法伪造。
这密旨上的任务也很简单,许诺清华神教国教之尊,许主教国师之位。
要他们出动杀手将丹曦郡王在封皇孙的大典之上杀死。
明光猛地抬头看向碧桃。
碧桃对他笑,抬起双手表示自己无辜,道:“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若是要杀你的话,又怎会把这个密旨拿给你看?对不对?”
“我甚至是来求你的,明光天仙。”
明光攥着密旨起身,这会儿顾不上同碧桃说话,迅速走到门口召唤来下人,低声交代了一连串的任务。
惠伟帝当真好戏技,不去做伶人实在是可惜了。
这数月来和他装疯卖傻,看似属意他,对他放权,乃至依赖,实则同邪教暗中往来。
他究竟意欲何为?
明光一时半刻甚至想不出惠伟帝的目的,只能派人四方戒备,权当不知,且看他下一步如何。
待到一连串的指令交代下去,他才回转,看着小桃枝的眸色柔和。
问她:“你亲自来皇城不光是送这密旨吧?究竟有何事?”
她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情报,就算是如这三年之中合作共赢一样礼尚往来,明光也会竭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
更何况,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小桃枝的求助。
碧桃站在桌子旁边上,双手向后撑在桌子边上,不小心碰到了茶盏。
茶水已经没有那么热了,哗啦啦顺着指缝往下流。
碧桃却没有回头去看,而是又问了明光一句:“我听说你快要登临皇太孙之位,吉日没有定下,那你知道大概的时间吗?”
明光朝着碧桃走了几步,不明白她为何不说要求还要问这个。
但是当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她:“不出九月。”
“哎……那可怎么办呢。”碧桃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来不及呢。”
明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不远处,还以为她说得来不及,是来不及参加他的封礼。
明光正待说“你教中有事,可以过些日子再来,我随时扫榻以迎”。
她过些日子来,待他登临储君之位,祭天结束,还可以陪着她在皇城之中转一转玩一玩。
他养了几个庄子,里面有些好玩的,诸如温泉秋千,狩猎骑马,顺水行舟,她一定喜欢吧?
他话没出口,碧桃就又说:“不能将封皇太孙的时间延后嘛?你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要做到这件事情很容易吧?”
“你等一等我嘛,求求你了好不好?”
碧桃说,“就冬至怎么样?你冬至的时候封皇太孙,正好也顺理成章地祭天啊。”
明光想到如今朝中的紧张局势,一句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对她撒娇有些头皮发紧。
但也没有隐瞒碧桃,说道:“其实封皇孙没什么好看的,推迟……恐怕不行。”
惠伟帝如今意图不明,未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尽快掌控朝中一切。
碧桃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非常非常的遗憾。
抬起被茶水浸湿的手,本来想把茶汤给甩掉。
但是抬起手又凑到嘴边舔掉了水珠。
而后问明光:“我之前来找你,你府上的那位老者同我说,你给我准备了金秋的贡茶,名为‘碧落清雪’,就是这个吗?”
黄泉碧落的雪?
听着怎么这么不吉利呢。
明光见她舔手指,耳根莫名痒得像是耳道里面进了飞虫一般。
他快步走近,将那倒下的茶杯扶起来。
说道:“你要是想喝,壶内还有的,晾一晾就好。”
明光站在桌边,拿了一个新的茶盏给她倒茶,耳根红得这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隐藏不住。
碧桃看了一眼他透红的耳朵,心说看来惠伟帝的事情对他确实很重要,他很着急啊。
他得了她这么重要的情报,却不肯为她让步等待,这交易不公平。
既然他不肯给付交易物品的同等报酬。
那她就只好自己来了。
碧桃看着身侧放下茶壶的明光,换了个姿势,手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
在明光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突然发难,后撤一步,迅猛无比地抓起佩剑,对着明光心口处,便是毫不犹豫地当胸刺出一剑。
速度之快,之狠绝,之猝不及防——令对小桃枝毫不设防的明光,甚至在胸口感觉到一阵凉意的时候,本能攥住了佩剑的剑身,却也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一柄绝世好剑,可惜和桃汁这种软名字不配。”
碧桃抓着剑柄,和她果决狠辣的动作完全不符合的,是她刺了明光一剑,却连温平散漫的语调都没有丝毫改变。
和这把凶煞刺骨,却叫小桃枝的佩剑,一般表里不一,又名副其实。
碧桃说着,又将佩剑生生朝前明光捅了一段。
明光死死攥着剑刃,才刚刚缓过神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竟是被碧桃轻而易举,又捅入一段。
低下头看到自己胸腔的贯穿伤,但先涌出鲜血和感觉到刺骨之痛的却是掌心。
“滴答”的鲜血如同被打翻的茶那样,汹涌下落。
他后退了一步,满脸愕然地看向了碧桃。
碧桃却叫住他:“不要乱动哦!你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剑在你的心脉旁边,如果你乱动的话伤到心脉,便会当场毙命。”
她话是这样说,但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一手抓着剑柄,一手按住了明光的肩膀,倾身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佩剑再生生往里刺入了一段。
直至在明光的后背贯穿而出,才停下。
没办法,明光和他的佩剑一样凶悍,碧桃必须确保他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而明光攥着佩剑的手掌,因为阻止佩剑的行进,掌心血肉被完全切断。
明光终于后退到凳子旁边,躲避不及,跌坐在了圆凳上面。
幸而圆凳并没有靠背,否则一旦戳动佩剑剑尖歪斜,触及心脉,他必定当场殒命归冥。
可是……为什么?
明光跌坐下,为了稳住身形,不得不一手扣着桌子边缘,用那几乎被横断的手掌,揪住了碧桃的袖子。
他本想抓住她的胳膊,奈何掌心撕裂,最终只能艰难地用手指揪住一点边角。
凡人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脆弱。
若是伤在其他地方,他尚有还击逃脱的力气和手段。
但如今伤在心脉附近,剑柄还在碧桃手中,诚如碧桃所说,如果他乱动才是找死。
这一剑太突然,又实在是太深了,明光几度嘴唇颤动,可惊悸重伤之下,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感觉自己已经难以坐稳,随时都会倒在地上死去。
他只能用不可置信,满含被同盟背弃的愤怒眼神看着碧桃。
碧桃居高临下,扶住了他的肩膀帮他稳住身形,慢慢松开了剑柄。
对上他的眼神,默契地解读了他的意思。
“不,没有,我没有背叛与你的同盟。我并不是因为皇帝的密旨要杀你。”
碧桃说着,一只手在自己的怀里又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药瓶。
因为要扶着明光的肩膀,不好把药倒出来,索性直接将药瓶放在桌子上,用自己的手径直拍碎。
瓷片扎进掌心,也有鲜血涌了出来,但是碧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将那瓷片之中的一个小药丸拿出来,伴着自己的血,递到明光嘴边。
“吃吧,保命的好东西。”
“你先把命保住,我再同你慢慢说。”
“我身边有个非常厉害的医师,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也没有他救不回来的濒死之人。”
“我觉得他比皇宫之中的太医都厉害,这个小药丸是他呕心沥血之作,名字叫‘招财进宝九转阴阳霹雳无敌救命神丹’。”
“名字太长了是不是?
我都跟他说过了我说这名字你卖不出去的,听起来像假药。”
碧桃把人捅了个对穿还在跟人拉家常一样,甚至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他不听我的话,果然卖不出去,全都砸在手里被自己人当补身体的糖豆吃了。”
“但这真的是能救命的,我专门给你留了一丸……”
“吃啊。”碧桃把药丸抵在明光颤抖的嘴唇上,明光的齿关却紧紧地闭着。
他看着碧桃的眼神越发凶狠,像一头濒死的猛虎恶狼,仿佛正在酝酿的最后一击之力,跳起来将伤他之人撕扯粉碎。
实则他是在用这样的凶狠和怒火,掩盖他无可抑制的痛苦。
被一剑穿心之痛。
肉体的痛苦对明光来说其实并不多么难以忍受。
虽然凡人的身躯脆弱不堪,一点点伤痕就会留下丑陋的疤,但他早已经习惯忍受痛苦,无论是在天界还是在人间。
可是被信任的,甚至自认默契无比心有灵犀的挚友背叛,这对明光来说才是一剑穿心。
他因她到来无可遏制的忐忑,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为她哄那“痴傻”的惠伟帝赐他诸多贡品零嘴。被宫人悄悄议论为‘还未登上储君之位,便要享受帝王贡品’,是为渴权饥利之徒,也浑不在意。
如今那些无论怎样压制都按下葫芦浮起瓢的,他不肯承认的喜悦和期盼,都变成了狠狠扇向他的巴掌,又幻化为一把又一把刺向他胸口的利剑。
他的心脉没断,尚存一息苟延残喘。
可是他的心脉其实已经断了。
明光何其骄傲?何其自负自矜,碧桃此举,无异于将他万箭穿心。
碧桃见他紧咬牙关不肯吃药,有些意外:“难道你不想活了?这药并没毒。”
“我现在想杀你只需要转动剑柄就行了。”
碧桃说着,还点了两下插在明光心口的佩剑剑柄。
明光眸光顺着她的指尖看向剑柄,想到这佩剑被他取名为小桃枝,登时又是一阵悄无声息的肝肠寸断。
碧桃捏他的下颚,他却犯起了倔,扭头拒不配合。
他当然也知道她不至于刺了他一剑又要下毒毒死他。
可是他现在若能行走,定然不顾一切离开这里。
不肯再看她一眼,更不肯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脆弱与心痛。
只当是……只当是被翻脸不认人,养不熟的野狼咬了一口。
然而药喂不进去,虽然佩剑没拔,但是血已经开始弥漫在胸膛之上。
明光本就穿了一身浅色常服,加之先前他以手接剑,鲜血自掌心喷溅,他的衣服现在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
“你再这样会失血过多而亡。”
碧桃把他的脸扳回来,正想再劝两句,结果迎面被他“噗”地喷了一脸鲜血。
滚烫的血溅在眉眼之间,碧桃都没来得及闭眼,眼前瞬间就是一片血红。
但她动作丝毫没有迟疑,立刻去掐揪住了她衣服,似乎已经忘记松手的明光的脉搏。
感受了一番之后,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狼藉无比的脸,伸手拉住了要软倒的明光。
“乖乖,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她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伤到明光的心脉,这三年练了很多次了,虽然用的是稻草人。
贴着心脉捅了一刀,只会丧失反抗能力,只要不胡乱拔剑和乱动,他甚至不会轻易死去。
碧桃本来也不是杀人来的。
她甚至还为防止意外,带了一颗救命丸……
哪怕药还没有喂进去,但根本没有伤到腹内其他器官啊,怎么也不至于吐血啊?
那就只能是他,气血攻心!
明光方才还强撑着坐直,现在急火攻心喷了一口血,就根本连坐也坐不住了。
他这一口血,简直像是将他的骄矜傲慢都喷出去了。
瞳仁之中,坚冷的外壳无声碎裂,迅速拉满了赤红的血丝。
原本如朝阳般淡金的瞳仁,迅速变为了黄昏日落之时,霞光漫天的血红色。
美则美矣,实在触目惊心。
碧桃对上这双伤毁至极的怨恨双眼,不敢再耽搁,捏不动明光咬僵的下颚,便作势将药丸送到自己的嘴里。
“你如果再不吃药的话,我就用嘴喂你了?”
明光半仰靠在她的臂弯,自暴自弃自下而上逼视她。
那始终流血的撕裂掌心,死死揪着她肩头的布料。
他听到事到如今,碧桃还敢这样同他戏谑说话,喉间一甜,嘴角又涌出了一些血。
滴滴答答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仿若白雪之中红梅盛开。
碧桃:“……”这要是真死了,她在竞赛之时残杀仙位,比赛成绩会被抹消吧!
碧桃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明光天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犟种。
碧桃顷刻之间想到了很多种猛兽,它们至死不受驯服,将其关进笼子,捆住双脚,将食物塞进喉咙里,它也会气绝而亡。
她暗自稳了稳心神,见明光甚至闭上眼睛不看她了。
碧桃又道:“张嘴,要不然我就将你的下巴卸下来,然后用手指将这药丸捅进你的喉咙。”
“那画面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明光眼睫微动。
碧桃使出绝杀:“你也知道,我们在下界所有的行为都被人观看监视,你也不想回到天界之后,银汉罟上人手一份你大张着嘴,任人施为的留影吧?”
明光猛地睁开血红色的双眼,恨不得将碧桃生吞。
碧桃再把药丸递到他的嘴边,他缓慢地张开嘴含进去。
碧桃把刚才他又倒的那杯茶拿过来,温度就正好了。
明光就着茶杯喝了一口水,把药吞了进去。
碧桃这才松了口气。
幸好她还能用银汉罟留影威胁明光。
而银汉罟,上却因她举动,又又又又又……炸了。
或者是说从碧桃把这把佩剑捅进明光的胸口开始,银汉罟上就是一轮又一轮,仿佛朝着油锅里面泼冷水一般,噼里啪啦炸得整个九天一片火树银花。
“啊啊啊啊——快来人啊!随赛的仙长呢?!有人杀仙了啊啊啊!”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就知道!但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竟敢当着九天仙位残杀同仙!”
“她不是爱明光吗?难道都是假的吗?!那百年的追求都是假的吗啊啊啊啊——”
“那什么是真的?你们谁来告诉我,什么是真的啊啊啊!”
……
诸如此类,轮回往复,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不过竞赛的仙长们却端坐高台,有人表情严肃盯着银汉罟,但是诸如仙帝和东极青华大帝,包括天、地、水三官,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才玩命处理完了公文,刚刚打开银汉罟,就看到碧桃把明光给捅了个对穿的朱明仙督。
先是“嗝——”地如同公鸡打鸣一般抽了口气。
而后惊天动地的“我……操!”一声。
就赶紧去找他平时躲避都愁没有地方躲的上官东王公去了。
如果这次碧桃真的把明光给杀了,唯一能够保住她的恐怕只有东王公!
至于碧桃为什么会杀明光,这还不明显吗?!
肯定是求爱失败含恨在心!
毕竟到了下界,碧桃没了先前明光身为天仙的记忆,两个人都是肉体凡胎,爱恨上脑,互相杀害很正常啊!
而此刻天界如何,这桃花苑内的两个人却是不知道的。
碧桃半抱着明光等了一阵子,发现他的面色稍微好了一些,知道是药效发挥的作用,而且他胸前的血迹也没有再蔓延更大,这才试探地扶着让他自己坐好。
然而明光把牙都要咬劈了,自己却根本就坐不住。
更别提大吼大叫的求助。
碧桃只好这么半抱着他说话。
场面很尴尬……幸好明光不睁眼睛。
碧桃摆事实讲道理:“我无意毁你筹谋,也给足了你时间去针对‘惠伟帝’安排布置。”
“这一剑,并非我叛你,而是你该付我的报酬。”
“我给你了密旨,甚至放弃成为国师的机会。这密旨对你,对你手下数不清的古仙族参赛者,都是极其重要吧?”
“争权夺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就算你能力挽狂澜,你能保证你的手下不为此牺牲吗?”
“要是你的那些手下牺牲了,就算古仙族长辈们并不怪罪你,你自己也过不去自己心中自责那关吧。”
“所以我这也算是帮你大忙。”
碧桃看着明光眼睫颤动,看他紧绷的颌骨更加锋利,哪怕他不睁开眼睛不说话碧桃也能读出他的愤怒。
但碧桃继续说:“我说了我来这里是有事求你,我求你了,也跟你商量了,是你不同意将封礼延后……”
明光听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
即便再怎么压抑控制,他也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眼中血丝密布。
就像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明白,她说的这些事情,究竟跟她突然刺他一剑有什么关系?
碧桃对上他盛怒如火的双眼,因为两个人几乎是抱在一起,他自己又坐不住,碧桃无法松手,这样居高临下的姿势,甚至连他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碧桃没有见过哪个人狼狈成这样,还能如此英俊逼人。
她风马牛不相及看着明光说:“有很多人跟我说,我喜欢你,喜欢得快疯了。”
“他们说我在天界追求你百年,从未得你回应垂顾。”
“他们说你为天仙,而我为灵仙,两仙阶的差距,不是天堑可以比拟的。”
“他们说……你是古仙族表率,是未来仙帝的人选,是我仰断了脖子也够不到的高枝。”
“他们还说我为了亲近你,丑态百出声名狼藉,甚至被你无情震碎了数次仙元……也是因此才会在传送下界时损伤天魂。”
碧桃善解人意道:“但我不怪你。”
明光听着这些,却微微勾起唇,从胸腔挤出了一声冷笑。
他觉得可笑的人不是碧桃,而是他自己。
是九天之上所有认为碧桃对他痴心不改的人!
“我承认你的这张脸,是我见过所有的男子之中,最令我无法移开目光的。”
碧桃不理会明光眼中几乎要凝化为实质的怨恨和凶狠,只是自顾自说:“但我想不通,既然我追了一百年都没有追到你,为什么不放弃?”
“我觉得追了一百年都不肯回应的人,也没什么好追的。
这样吧,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待回到天界,我定然不再纠缠骚扰你,你也不要记这一剑之仇,如何?”
“况且你样貌虽俊美无伦,性情却实在冷硬刻板,令人不喜。”
碧桃说完这些的时候,明光挣扎了一下。
他估计是又被气狠了,额角和脖颈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令人不喜。
好一个令人不喜。
碧桃按住他挣扎的肩膀,把人抱得紧一点说:“你又坐不起来别乱动了。”
碧桃总算说到了重点:“但你这个人我可以不要,那上面的头筹位置,我却是必须要的。”
碧桃说着指了指屋顶。
明光顺着她手指一抬眼,令人发指的默契也是让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真正意思。
碧桃说:“这伤势只会让你无法短时间内登临储君之位,休养个一两个月正好能赶上冬至祭天,不耽误你的筹谋。”
“而我也正好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归天。”
碧桃三年多的时间,早将明光的势力范围,他的民众影响力。
包括他手下远在边关的那个应该是如今头筹的云川真仙,已经代他掌控京畿兵权的冰轮真仙,等等等……他身边所有人的信仰力都估算过。
算出一旦明光登临储君之位,祭天仪式结束,他为国之希望,亦得百姓民心。
多年来他屡出惠民之策,功德已满。
坐上储君之后,区区十万信仰力,归天不过在弹指之间。
那她的头筹不就没了嘛!
碧桃说:“你是我最默契绝伦的盟友,也是我最强大的劲敌。”
“朝堂争斗我并不想参与,也不想同那个什么素未谋面的惠伟帝狼狈为奸对付你。”
碧桃甚至有些苦恼地半抱着明光的肩颈,低头道:“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下之策啊。”
明光动了动嘴唇,那药丸很有用,他可以说话了,但是他一个字都不想再说!
满口腥咸化为无边苦涩。
苦得他肝肠抽搐,几欲鼻酸。
原来不是背叛,但明光却觉得比被背叛还要心寒彻骨。
就因为这个。
就……只是因为这个。
她一言不合,毫不迟疑,说话间狠辣将他刺个对穿,竟仅仅因为她想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