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明月姑娘”的声音, 在碧桃听来是非常悦耳的。
但这样好听的嗓音,谁知道叫起来会这么尖锐?
她还在喊“明光”。
明光本人闭眼面无表情。
好似没听到。
碧桃却要聋了。
碧桃捂着半边耳朵, 看着虽然衣衫脏污凌乱,但只要站在那里就因为过于优越的样貌,显得矜贵无匹的“高门大小姐”。
再瞧他一脸被自己叫“舒服了”的表情,真想一脚再把他的另一条腿也踹瘸。
两只脚都站不住,只能在地上爬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凛然不可侵犯吗?
目前这个局面,碧桃很想简单粗暴地把这位尊贵的“大小姐”, 和那个见不到他,好似见不到大野猪就会狂叫的“猪崽子”关一起去。
谁管他们是爱恨痴缠,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哪怕他们滚一起去, 闹心的也只会是七管事。
可是……碧桃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太行。
这位“天君”的武力值恢复极快, 那个“明月姑娘”还有她的同伙,显然也会几把式。
要是把俩人关一起, 消停是暂时消停了, 搞不好又要造反起义。
碧桃佩服绝境之中坚贞不屈, 抵死反抗的人,但外面光是这地窖门口镇守的“野猪”数量就不容小觑。
他们甚至不像碧桃曾经去县城的路上卖皮子, 碰到过的那些“拦路抢劫”的山大王们。
他们行如风,坐如钟, 执刃的姿势也明显是训练有素。
站岗的时候都不溜号儿。
简直让人无机可乘。
这群人不是邪教精心培养, 就是邪教是和哪个边军首领通气, 从不正规渠道弄来的正规兵。
这牢里的天君和天女就算叠加起来一起反抗,真能杀出去的人也寥寥无几。
无畏抵抗很勇敢,但无谓抵抗就是自不量力。
一旦“暴动”开始,牺牲的肯定不是这些手上会些功夫的。
只会是那些被卖入, 被拐入,甚至被强抢到这里的,无力抵抗,只能绝食以死明志的可怜人。
那位容貌清丽明媚的“明月姑娘”,很快因为太聒噪,在碧桃这里晋升为了“猪崽子”。
“猪崽子”再叫唤闹腾下去,很不利于碧桃接下来的计划。
她倒不是不能“借把刀”,把对方弄个半死不活,让她没力气闹腾。
只要她跟外面的“野猪”说她又要跑,自然有人抽得她亲娘来了都不认识。
但碧桃也不是什么魔鬼。
她向来自诩自己是个美丽聪慧又善良的好姑娘。
否则也不能容那抛弃她的恶毒夫妇和她同在一个小山村生活了十八年。
她甚至对“明月姑娘”都没什么恶感。
毕竟她在逃跑的时候也顾念着土洞其他的人,那天她带出来的都是快死的天女天君,足可见她鲁莽,但并非恶人。
她只是对碧桃有些误会。
呃……可能在碧桃不记得的“认识”里,也结过梁子。
那天晚上又听到了明光惨叫,才对她不问青红皂白地直接挥棍子。
碧桃脑中急转,最终把“梁子”归结到了这位无动于衷的“尊贵大小姐”身上。
年轻貌美的姑娘之间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误会?
总不能是碧桃杀了她全家不共戴天。
那就只能是男女之间那点事。
碧桃确定他们确实“认识”她,没撒谎就行了。
至于究竟怎么回事,日后自会明晰。
再诈下去,她自己容易露馅。
而且她发现“明月姑娘”非常在意明光后,打算“借力打力”。
她想了一些无论是县城坊间还是村里,事关三角男女关系时,万金油两头堵的问题。
她突然拍了明光后背一巴掌。
这一巴掌带着那么点私人恩怨。
把同样闭目分析目前状况和计划的明光,拍得向前踉跄了一步。
才归位的脚捆上夹板不灵便,若非他腰力强横,劲瘦的腰身向侧方扭了个离谱的弧度稳住,估计要摔个狗啃泥。
站直后莫名看着碧桃,没弄懂她怎么一言不发又动手。
就见碧桃指着一个方向,问他:“她喜欢你,你知道吧?我和她,你选谁?”
明光:“……?”
他选谁……他选个鬼。
碧桃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冷笑一声,桃花眼微微眯起,说道:“我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选她,我现在就去弄死她了事!”
说着就往外面走。
明光那冷漠肃然的表情再次开裂。
他当然谁也不会选,而且这是什么鬼问题?
怎么就会突然间落入了要二选一的境地。
可她指的是冰镜。
冰镜神仙是冰轮的妹妹,明光难道还能看着碧桃真的把她弄死吗?
明光一点也不怀疑,如果自己不开口,碧桃会弄死冰镜。
被逼无奈,明光这辈子第一次毫无形象地跌跌撞撞追在一个人的后面。
“你……回来。”
他在土洞牢房的门口揪住了碧桃……的一点点衣袖。
就揪一点点。
还是因为主动触碰他绝不想触碰之人,手臂上青筋渐次暴起。
碧桃站定,低头看着捏着自己袖口的那两根手指,莫名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
“……”
明光也不可能说“我选你”。
他是伤了又不是疯了。
他对上碧桃那毫无温度的桃花眼,微微一愣。
明光和碧桃纠缠百年,哪怕不对视,只要是她看向自己,明光总有种被烈火灼烧般的不适。
仅有的几次对视,她眼中总有明光根本不解的脉脉深情。
他在那样的注视下常常计穷途拙。
她似乎从未用这样堪称阴冷逼迫的眼神看过他。
但也只是一瞬的愣怔,明光很快垂眸。
挑拣能陈述的事实,试图暂且稳住碧桃:“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在明光的认知里,他未来确实会为了繁衍出天资绝佳的古仙族,娶一位古仙族天资和地位都相当的仙阶为妻。
但他的年岁在天界太浅,资历实力都还需磨炼许久,他还未领仙职,何谈娶妻?
就算未来娶妻,也无关情爱。
私欲,是古仙族绝不能触碰的渊海,也是为仙者的禁忌。
他认知如此,才一直觉得将情爱挂在嘴上的碧桃荒谬至极。
他确实和冰镜神仙没有任何私情。
冰镜在土洞门口,看到了明光的身影,终于不叫了。
而是急切地询问:“明光你……”没事吧。
但是她下面的话,被明光的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的“我和她没有任何私情”给堵回了喉咙。
她顷刻间就红了眼眶。
她自小就被长辈告知,将来要嫁给九天最尊贵的仙帝候选人——明光天仙。
明光强悍俊美,不似云川真仙看似温和,实则冷漠绝情。
不似广寒神仙风流成性,烂账一堆。
更没有她哥哥冰轮真仙那种古仙族与生俱来的傲慢张狂。
他天生天仙,虽亲和不足,却克肃守礼,气宇轩昂。
可以说是九天之中,大部分仙娥的梦中情人。
冰镜喜欢他太正常了。
谁会不爱明光天仙呢?
她跟随坤仪将军行走万界,代行天道之责,坤仪将军说过,她天资好,对五雷的掌控力也强,未来她会是明光最好的属下,最好的妻子。
他们会生下天资卓绝的,下一任仙帝的继承者。
就像青冥帝君和坤仪将军那样!
可是明光却说:“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那这么多年,她都是在一厢情愿吗?
冰镜简直比昨天的棍子被抽在脊背上还疼,从头到脚火辣辣的。
可她怔怔看着明光,双唇开开合合,最终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
很好。
碧桃耳朵清净了。
她满意地在漂亮的桃花眼中又覆上温和。
戏谑般故意当着安静下来泫然若泣的“明月姑娘”的面,笑着说:“和她没有任何私情,那就是和我有喽?”
碧桃反手拉过明光揪她袖口的手。
那是一个过度亲密的姿势,明光刚要挣扎甩开,碧桃手指却巧妙地卡在了他脱位了两次的指节上。
再挣扎,手指头给你掰断哦。
她笑着,眼中暖色依然,却暗含警告。
明光:“……”他只觉得喉间干涩。
到底没敢动。
他这命运多舛的手指再断还能归位长好吗?
他回到皇都,所谋之事,至少裸露在外的身体发肤,不得有任何损伤。
他没有一刻这样急迫地想要回天界,想要赢得竞赛,想要重新拥有他的天仙之力。
下界十八载,他生在苦寒贫瘠的边关小城,颠沛流离食不果腹,没觉得如何。
却到此刻,被拉着手不能挣脱,才深切感受到何为“无计可施”。
明光只好闭眼深吸气。
而这时候,被那全盘否认的绝情话刺激过后,好容易缓过来的“明月姑娘”,再次开口,
带着些许哭腔开口说:“明光,你不要信她,她已然入了邪教,成为邪教走狗!来日归天雷劫,她定然……”
“冰镜,噤声。”
明光毫无预兆开口,甚至都没有转头看一眼她的方向。
这是非常严重的呵斥了。
虽然在下界之时,明光的天赋音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可是明光只有在非常生气的时候,才会这样肃容开口,落下判罚之音。
冰镜从前只听到过一次明光说她口不择言的哥哥,当时她远远听到,都觉得灵神震颤,心魂沉落。
同时也暗自窃喜,她幼时不懂事,比哥哥行事还要张狂,明光却从未如此说过她。
可他现在竟为了……碧桃,那个不顾身份对他纠缠骚扰的孟浪女,对她这般冷绝地落下判罚之音!
冰镜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眼泪滑下不受她控制。
但她喉间却像是真的被下了禁言令,连哽咽都不敢出口。
碧桃看看那边,看看这边,没想到“这个借力打力”的效果这么拔群?
哦呦~哭得好惨。
原来“明月姑娘”果然是明月姑娘,她叫冰镜啊。
冰镜为月轮,她确实神清骨秀,楚楚动人。
尤其是哭起来的时候。
只可惜喜欢的是个木石人心的混蛋。
碧桃到现在没弄清楚三人间,她“不记得”的三角关系。
也根本不想知道。
但碧桃不觉得有人会不喜欢她这么美好的女子。
倘若未来她当真喜欢一个人,他就是木石人心,她也要把他的冷硬心脏掏出来,刻成自己的模样。
那人要敢这么吼她,她就是死,也要拉他当个踩脚垫背的。
碧桃放开明光的手,恢复温声细语对他说:“对,就这样,管好她和她的同伴,不要妨碍我的差事。”
“但凡他们再闹,或者再煽动任何人不听话。”
碧桃笑吟吟地提高一些声音,也学着七管事杀鸡儆猴地说:“我就让人把他们拉到乱葬岗去活着喂野狗。”
明光缩回手,只恨自己如今穿着的衣物袖口是紧的,无处可藏那种指节被什么咬了一口的滋味。
和疼痛不沾边,有些类似于“痒”。
他把手背到身后,狠狠蹭着衣衫解“痒”。
看着碧桃刚威胁完他,又对他说:“你肯定饿了宝贝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而后慢悠悠背着手,如兽类满意巡视领地那般,走出了地窖。
明光的那种挠不到,又甩不掉的“痒”,又因为这一句比肩“心肝儿”的“宝贝儿”,自后背蛇蟒一般爬行蜿蜒。
他甚至狠狠跺了一下受伤的那只脚,剧烈疼痛传开,他冷汗遍布鬓角,才摆脱了这种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觉得碧桃有点不对劲。
整个人都不对劲。
就算下界她完全不装了,也不至于此。
难道这邪教之中,有什么蛊惑人心的药物?
蛊惑人心的药物倒是没有。
碧桃离开大半天,再回来,带回了很多像样的食物。
但是依旧有人不肯吃,还要闹。
这次和冰镜煽动没关系。
碧桃挨着个提人单独去聊。
一开始那个和碧桃一起放饭的男人,还跟着听。
毕竟这是七管家交给他的监视任务。
但是很快他听不进去了。
因为碧桃劝人的方式太“别致”了。
“少痴心妄想,你到时候走个过场凑个数罢了,肯定是我这样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被看上啊。”
“手上自己咬的?你这样连人家丫鬟都当不了了,谁家主人吃饭的时候,你这啃过的‘鸡爪子’一伸过去伺候,还能有食欲啊?”
“你过几天直接收拾收拾哪来的滚回哪去,回家把卖你的钱要回来听到没?清华神教不养闲人!”
——这话是对形容枯槁,焦灼自残的女子。
女子一听能回家,也不啃自己的“鸡爪子”了,回去就开始狼吞虎咽吃饭。
“啧,你这身材挺苗条啊。”
“我听说崇川有位有钱的老爷,专爱细腰,还专爱听‘嘎巴’一声折腰脆响,和那个什么……哦,对腰斩之刑差不多。”
“瘦成这样的最好了,一折一个准。”
“听说腰断了之后,绵软无骨,连自戕都做不到,吃喝拉撒皆由旁人摆弄,最好蹂躏。”
“来人啊,她不吃正好别让她吃了。”
“给她把腰再狠狠勒一下,提前送给那位老爷当第二十七房小妾,那老爷定然慷慨解囊赞助神教!”
——这是对消瘦厉害,但是身姿尚算婀娜有致的女子讲。
那女子回去恨不得把盆都啃了,谁想被“嘎巴”一下掰断,连死都不能死呢?
“你别告诉我你自己搞成这样,是怕到时候被那些有钱老爷们看上。”
“拜托,这里没镜子有恭桶,你要么在那里面照照呢?人家老爷们是没吃过屎,想尝尝咸淡吗?”
这是对故意把自己弄得脏污不堪的“天君”讲。
……
单独聊一个,就有一个吃饭的。
负责监视碧桃的人叹为观止的同时,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晚上他该吃不进去饭了,就没再听。
但是放饭的走了没多久,碧桃和一个“顽固不化”的“天君”,吵起来了。
动了手,还气不过,叫人给这个“天君”狠狠揍了一顿。
就在放饭的空地上,他后脊用没包裹破布的木条,抽得血肉模糊,拖进他的土洞直接朝地上一扔。
不给吃的不给药,第二天晚上就不行了。
碧桃亲自让人拉来了板车,压着那天君绕场三周以作威慑,而后拉乱葬岗去扔了。
这次是真的“杀鸡儆猴”。
几天的工夫,这些天女天君,真的如她所说那样,都恭顺了。
七管事也听了监视她的那男子的回禀,碧桃不仅没有逃跑的迹象,还在这个差事上如鱼得水。
甚至草菅了一条人命。
七管事不在乎“一个”天君的死活,但还是不容权威被藐视。
将碧桃叫到他跟前,好一番威吓。
本还准备抽她几板子以示警告,但最后没耐住碧桃言笑晏晏,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奉承。
谁不爱听好话呢?
尤其是一个美貌又明媚的女子,满含崇敬的眼神对着他真心实意地夸赞。
——说他好似个教书先生。
这“好话”正好戳在管事的心肝儿上。
小时候他……那些惨事倒也不稀奇。
但他这一生,唯一给他点好意的人,正是一位并没有教过他的教书先生。
那先生身姿清癯,自己也拮据得很,很多孩子欠束脩也不催促,有人藏在课堂内的隐秘处,他也从不去追究。
视而不见地对着书本,温声细语地念那些小孩子们根本听不懂的佶屈聱牙的文章。
活得贫穷且淡然。
那是七管事一生对“长辈”这个词,最具体最美好的缩影。
他现如今也下意识往那样打扮,有奉承他的说他像个权倾朝野的文官,说他像个盛名天下知的大儒。
也有人说他好似状元及第,探花中榜。
唯独这穷乡僻壤出来的村姑,说他像个教书先生。
他就没舍得揍她。
殊不知碧桃无论在天界人间,都擅长察言观色。
她叫朱明太子殿下,是看他玉饰金堆,舍不下凡间的身份与富贵。
看这邪教管事,一副鸡鼠狭窄心肠,偏偏要做那清风朗月的装扮,又想他也接触不到什么真正权贵,就朝着教书先生靠了靠。
果不其然。
人性说复杂,深渊海底不足以形容。
但有时也非常好解读。
例如你能藏住狡诈刻毒擦干净满手血腥,但再怎么污浊的灵魂之中,那些真爱和向往是永远藏不住的。
你爱谁,爱什么,又得不到时,就会下意识地把自己变成你期盼渴望的模样。
见风使舵,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碧桃都擅长。
七管事对碧桃的疑虑彻底解除,被哄得高兴了,当真给了她邪教徒的体面。
碧桃穿上了清华神教小头目才会穿的白底青纱教袍,宽衣博带,行走间潇潇洒洒,悠然自得。
头发也梳成了道姑发髻。
青玉簪子穿过高冠,伸展的祥云纹饰勾着青纱的飘带,动作间好似卷舒轻云缭绕在她两侧肩头,让她看上去真的像位九天落凡尘的天女。
七管事的信任让她的活动范围和权力开始变大。
她没排挤打压一起送饭的“兄弟”,反倒把他“供起来”。
从天女天君里面提了两个手下出来干活。
“让他们自己人伺候自己人,岂不轻松?”
碧桃对着那放饭的麻脸男子眨眼:“知道你们几个昨晚上开小庄来着,困吧?找地方歇着去罢,七管事那边我来应付。”
开小庄就是聚众赌博,小赌。
赌的不是别的,正是过几天要送来的“毒人”,谁去伺候。
麻脸男子人不活跃,属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没有善恶观,只为了混口饭吃。
在教内没什么资质,被几个人联手给坑了,又蠢笨找不到证据。
只得揽下了照顾“毒人”的苦差事,正心里难受憋火,不知道跟谁发呢!
碧桃说他困,他就好似才刚刚想起自己一夜没睡,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有心想跟碧桃诉苦,奈何碧桃之前行事太过狠辣,他竟一时不敢交浅言深。
但有机会休息,他肯定乐得偷懒。
“还得是你嘿嘿嘿嘿嘿……”
他挠了挠脸上的麻坑,也不嫌弃地窖潮湿阴冷,找个空着没人的偏僻土洞,就躲懒睡觉去了。
碧桃的新手下是俩体型消瘦,但眼睛锃亮的女孩子。
就是之前碧桃答应她们,一定带她们出狼窝的那两个。
碧桃本想提携两个力气大的,但是这俩小姑娘把她当救命稻草,每次看到她眼神太亮了,简直在看着活神仙。
而且有个小姑娘眼睛特别大。
碧桃不知道为什么,被眼睛大的小姑娘充满期待地看着,根本扛不住。
碧桃就让她们两个小家伙出来帮忙了。
她们力气不足,体型瘦弱,但是也有好处。
很难引起旁人的警惕心理。
这一次她叫人挨着个的牢房分发过去,满意地看大家都有乖乖地吃饭。
她背着手巡视。
专门在冰镜的土洞前站了一会儿。
这小姑娘自那天之后,像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蜷缩在土洞最里面,看上去被骂了两句好似丢了半条命。
至于吗?
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吗?
而且那男人现在也就一条腿好使啊。
冰镜的两个同伴看着碧桃眼中有愤恨,却没敢闹,替冰镜拿了食物。
碧桃盯住他们俩:“看着她吃饭,不好好吃,我要找人灌了。”
“你别太过分!”
其中冰镜的一个男同伴上下扫视碧桃的新衣服,嗤笑一声道:“你也只能风光这一时了,待来日五雷轰顶,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神气!”
碧桃又一次听到了这种说法,懒得做任何表情。
倒是对他说:“背后伤是不是感染了?”
怎么骂人还挺不直背呢?
那讽刺碧桃的男子一愣,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但是霎时间面色就青白一片。
“给我看看。”
碧桃去开门,那男子当然不配合。
看碧桃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变态。
碧桃也没有跟他废话,指挥两个“野猪”就把他拖拽出来了。
碧桃拿出一把刀,直接把他后背的衣服割开。
冰凉的刀锋贴着脊背,男人也不敢乱动了。
果然感染了。
“啧。”
估计前些天合伙逃跑被抓被揍的时候,那胡乱包裹了破布的木头有倒刺。
把他皮肉刮破了。
“你还怪娇嫩……”碧桃轻笑一声。
然后在男人要回头说不好听话的时候,对着俩野猪说:“按住他。”
直接用手中的匕首给他清创。
男子的嚎叫声响彻地窖,露了新鲜肉,碧桃才停手。
让他趴着流血。
好多人的目光都不受控制被这边的声音吸引,就连萎靡不振的冰镜都爬起来。
冲着碧桃道:“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折磨我的人!”
“你的人?”
碧桃从怀中掏出个小圆瓶子。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挖了一点,待男子的血液凝固了一些,这才慢慢给他在涂伤口上。
冰凉的触感顷刻间缓解了疼痛,但是随之而来的瘙痒,让被迫弓着背的男子浑身紧绷。
他满肚子的粗言秽语,在意识到碧桃是在给他治疗伤势的时候,再也吐不出来一句。
只能蜷缩得像只虾子,把自己憋得面红耳赤,筋脉乱跳。
碧桃看冰镜有点精神头了,又故意调侃她:“明光是你的,这个人也是你的,你的男人还不少?”
冰镜好些天的沉郁都被这一句话给激得上行,最后咳嗽一样,喷出一句:“你胡说!”
面上马上就有正常的血色了。
碧桃见他们没事,就没再搭理这两人。
而是堂而皇之当着冰镜的面,去了明光的土洞。
这几天碧桃天天来,忙着“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天女天君,但基本没有私下见明光。
甚至不曾朝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
好像他和那些天女天君在她眼中没有任何的不同。
这让明光觉得她更奇怪了。
毕竟一个豁出命也要亲他一下的人,现如今他几乎算是在她手中,她却不闻不问。
表现很难不惹人怀疑。
没别的,只是怀疑。
此刻碧桃又笑吟吟进来,捋了一下自己鬓边的飘带,观察他的面色片刻,温声道:“你看着好了不少。”
挺听话,也让冰镜等人够听话。
碧桃很满意。
接着碧桃不再废话,围着他查看他的伤势,在手肘常活动的位置,找到了一处还未愈合的伤口。
把刚才给那个男子涂抹剩下的药膏,挖了一些就要朝着他身上涂。
她手上甚至还沾着别人的污血。
明光:“……”
他不知道自己这一瞬间在想什么,甚至在事情发生之前,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等到回过神,他已经把碧桃手里拿着的脂膏瓶子,扫到地上去了。
碧桃:“……”
明光:“……”
两个人又大眼瞪大眼。
碧桃不可置信地看着撞在土墙后掉在地上,又不可避免沾染泥土的小药罐子。
想到自己为了这一点东西,给管厨房的大娘吭哧吭哧搬了四大车货。
没办法谁让这邪教里面管内务的管事,和管邪教徒吃饭的大娘,这俩人是相好呢?
人到中年,好上之后可谓是烈火熔岩。
想要分点好东西,得先过厨房大娘那关。
碧桃迂回曲折地弄来这么一点特效好药,就这么被糟践了。
顿时也开始气血上涌。
看都没看明光一眼,径直出了土洞牢房。
招呼两个放饭的小姑娘:“大眼儿小眼儿!他,就他!”
“这屋子今晚的饭拿去喂狗!”
明光:“……”
碧桃气哼哼地走了,半路又想起来什么,回来把那沾染了土的药罐子捡上了。
明光深吸一口气,嘴唇动了动。
他想问: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可以和他透露一些,算日子他的人快到了,他虽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计划告知,届时或可配合助力她。
但是碧桃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整个地窖的人都畏惧碧桃行事狠辣,轻贱人命。
但只有明光看出,那日被“打死拖走”的“天君”,并非寻常凡间男子。
明光记得,那是一个功德仙位。
是幽天朱明仙督手下。
——名唤苍灵。
天界仙位投生凡人,虽然境遇不可择选,仙灵也被剥夺,但是因为先天三魂七魄稳固,身体也会比普通凡人好些。
那个苍灵看上去伤得重,但那种程度是打不死的。
他应该被送出去了。
至于碧桃是怎么计划的,明光猜测了很多。
最大可能是苍灵去集结其他的幽天仙位,设法从外部突破。
总之无论怎样,明光都知道碧桃是想救人的。
他们可以合作。
但是……碧桃被他气跑了。
这对明光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刺激”的体验。
他身为仙帝和万界天道之子,还是天生的天仙,九天高阶仙位至少都会给他体面。
没人会当面对他挂脸,更没人在他要说话时扭头就走。
迄今为止,明光已经不知道碧桃在他这里,是多少个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他几乎手足无措地看着碧桃眨眼就出了地窖,没了人影。
她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然后他就这样,手足无措如坐针毡地……饿了一晚上。
他的晚饭真被拿去喂狗了。
这邪教院子的四角高墙里面,各个方位都有养狗,大狗。
“大眼儿和小眼儿”每天都会拿东西来西南角喂狗。
似乎钟爱这一只。
大眼儿和小眼儿就是碧桃给那俩像小姑娘取的诨名。
她们想说自己的名字,被碧桃拒绝了。
“这种地方,何必污染了名字?且你们从家中‘出来’,也该想想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先用代称。”
代称这俩人也用兴致勃勃。
每天喂狗,不光是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天女天君,饿着他们以儆效尤。
更重要的其实是喂狗。
这是碧桃给她们的任务。
她们怕狗,但是必须尽快和这条狗混熟。
就连守卫的“野猪”都知道,她们一来就是地窖里面有人招惹了“新官上任”的碧桃天女不高兴了。
又不给吃饭了。
“今天怎么喂狗喂这么好?操,这肉包子晚上我都没吃着,那帮畜生抢太快了!”有守卫看着好好的食物实在是眼馋。
“可说呢……”大眼儿的胆子大一些,细声细气接话,“刚从食桶里拿出来,都没动过的……”
小眼儿害怕一样拉扯她朝狗那边去。
狗长得很威风凛凛,没有名字。
两只黑豆眼睛上面有两个圆圆的白块,是个四眼儿。
四眼儿看到这俩“投喂官”,喉咙已经发出了兴奋的唧唧叫声。
它长得好像小牛犊子,但是叫声夹得很。
尾巴哐哐砸在身后的砖墙上,爪子还在砖墙底下焦急地挠了几下。
它身前地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个刨坑的好手。
两人正要过去,就听两个实在是忍不住诱惑的守卫喊:“哎哎哎,这狗晚上吃了不少了,估计吃不下去了。”
他们守卫吃饭是轮班,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他们就没有肉包子了!
让他们眼睁睁看着包子喂狗,实在有些心痒难耐。
反正这里守卫也没有人管的那么严……
“哥几个得在这里站一宿!不如给我们吃了吧?”
大眼儿怯怯回望,小眼儿还是催促她赶紧走。
然后肉包子都被守卫抢走分食,剩点青菜被端去喂狗了。
四眼儿哼哼唧唧不是很满意。
入夜,西南角的守卫,刚开始兴奋得看狗都眉清目秀,燥热难忍跑了好几趟茅房。
后来眼皮子好似被糊住了,怎么也睁不开。
白天倒班明明睡了,但今天就是困得恨不得死过去。
碧桃带着大眼儿小眼儿,夜猫子一样越过打瞌睡的守卫,走到西南角。
俩小姑娘一个抱狗,一个捂狗嘴,狗对这俩人太熟,生性亲人,一被抱哪里顾得上咬碧桃?
碧桃蹲在拴狗的墙边上,把头顶的发冠一摘,跪地上屁股一撅,扒拉了几下,就顺着狗平时掏出来的狗洞钻出去了。
今晚的肉包子没放什么猛料,就是一些“十全大补粉”。
给床上那事儿不太行的男人喝的。
都说了中年人搞一起烈火熔岩,这玩意是碧桃在内院管事的那里偷来的,初始效果是助兴,副作用是困顿非常。
助兴效果不知道如何,困顿是在大娘口中听说的。
她和碧桃混熟了,忘年之交什么都说。
这院子里邪教徒满打满算,除了厨房的大娘,就碧桃一个能自由活动的女子。
碧桃还不扫兴扭捏,大娘什么都爱和她说。
埋怨那内院管事的:“完事儿之后像个死狗,娘的,泼水都不带醒的!”
所以今晚,碧桃把这西南角的几个不爱溜号的守卫,都给“补了补”。
碧桃爬出去,直奔正街。
这时间正街之上的商铺早已经关店歇业。
碧桃通过地牢里面本地姑娘的描述,再加上闻味儿,找到了买猪蹄儿的店。
在门口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
他不动时简直彻底融入夜色。
站起后的身量还不低——正是前些天碧桃发威打死扔乱葬岗的那个“天君”。
那人是万万没想到碧桃真能出来!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他一见碧桃便说:“桃桃,打听到了,咳咳咳咳……毒人,我到时候可以伪装成毒人回去院内助你。”
“他们如今还在路上咳咳咳咳……预估还有三天左右到崇川城。”
“你给的印章是明光天仙的?他也参与我们的计划吗?”
碧桃没马上接话。
实际上她那天单独叫这个天君,他却自来熟地叫她“桃桃”,碧桃是有些恶寒的。
他说的很多话,碧桃听不懂。
什么明光天仙?
不是“天君”吗?
这些人都被邪教荼毒了,觉得自己是神仙落难?
但不妨碍他提出可以配合碧桃所有计划,自愿被“打死”,而碧桃可以利用他。
如果他退缩和反叛,碧桃会让他真的死。
不过他很忠心,很听话样子。
事情办得也很好。
但此刻碧桃看他皱眉:“那玉章没换到钱吗?怎么不先治病?”
“换到了,那分明是最上等的白玉,但我当时从乱葬岗爬出来,形容狼狈……老板压价压得厉害。”
“不够吃药?”
他摇头:“吃药了,只是咳咳咳……身体没有在天界好得快……”
“大伤未愈,你再染瘟毒冒充‘毒人’恐怕会死的,你这计划取消吧,我再找合适的人……剩下的钱你拿着,自行离去。”
“不不不……”男人抓住碧桃手腕,“桃桃,还是咳咳咳我来……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朱明玄仙说过,下界后,只要碰到你,所有一切听你调派……”
碧桃看着他,又听不懂他说的话。
但是不妨碍她听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朱明”。
名字都带明,和明光是哥俩儿?
由于男人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务,碧桃没有再犹豫。
而是叮嘱他一定要在这两天好好吃药。
“别省着,这点钱不重要,清华神教里面有的是钱,你这两天捡最贵最好的药吃。”
“嗯。”苍灵心里暖暖的。
他生得清隽,不是明光那种冲击人心的俊美锋冷,而是温润如水的五官清润。
在幽天和碧桃关系很好,是个有些勉强的神仙位。
像大哥一样照顾碧桃,带她行走下界,两人到处蹭同僚雷劫。
这会儿两人说完正事,苍灵突然上前,摸了摸碧桃的头:“从来就你点子多得发邪,这次也听你的,咳咳咳……但是你也要注意安全。”
“毕竟如今我们都是肉体凡胎。”
碧桃被摸得眯眼,似乎她身体很习惯。
可是心里却竖起了高高的警戒墙。
奇怪。
那冰镜不是说她喜欢明光吗?
这个男人和她这么自然亲密,难道……男人多的那个是她?
而因为碧桃素来性子诡诈,现在不解的事情太多,慎重非常,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有好几种理解方式。
遇什么事情都不会轻举妄动。
苍灵愣是没感觉到她根本对自己没记忆。
主要是他摸碧桃的头,碧桃也不躲,还笑眯眯地像之前在幽天一样看他。
这谁能发现不对?
碧桃又交代了男人一些事,还亲切称他为“大哥”。
不知道名字,“大哥”就是万能词。
“大哥,过些天就拜托你了,邪教徒全杀了扔进深山,切记不能留活口。”
苍灵却抓住了“重点”。
高兴坏了,嘴角都要压不住:“咳咳咳咳……你终于肯叫我大哥了?下界了,倒是乖了。”
“放心,幽天出来的,没有哪个是心慈手软之辈。”
碧桃:“……”不好,她说错话了。
赶紧描补,换了副傲娇模样说:“且好好受用着吧,就这一次。看在你被打到半死的份上!”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苍灵笑得好开怀。
碧桃逃也似地跑回去,钻回狗洞。
结果一钻回去,大眼儿和小眼儿都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眼神。
碧桃凝神一听,西南角的守卫有人醒神了。
“糟糕!我怎么睡着了,不对劲!快!通知其他方位的兄弟们,扫荡全院!”
碧桃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拍,拉扯着两个小姑娘就贴着墙根跑。
她为了钻狗洞,发冠摘下,此刻披头散发,若被发现定然无从解释!
而恰巧此时,西南角那被捂嘴捂了半天,一口好吃的都没给的狗兄不干了。
“汪汪汪!!!”三声,差点把碧桃三人的魂魄叫一起叫升天。
千钧一发,趁着那些“野猪”集结,碧桃扯着两个小不点朝地窖里面跑。
他们一进去,抓着火把的“野猪”就有人吼道:“先看天君天女们!”
碧桃把两个小姑娘朝着一个土洞牢房一搡:“装睡!”
而后直冲里面。
她不能被这么逮住。
她现在被接纳为邪教徒,已经分了自己的住处,这时间,这节骨眼儿上在土洞,根本解释不通!
万分危急之刻,碧桃灵光一闪。
她在那群拿着火把的“野猪”冲进来之前,刺溜一下,钻入了明光的土洞里面。
接着她开始不由分说,撕扯自己的衣袍,下手非常狠。
没几下就前襟大开,纱袍浪荡在手臂上,裤子挂在膝弯上。
而后,在明光刚刚睁开眼,看清楚来人的瞬间,在他惊恐无比的视线中,朝着他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