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好在魔神抱着芙颂的时间只有一瞬,很快就松开了她。芙颂被抱得有些失神,哪怕魔神松开了她,她也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魔神伸出手在芙颂的面前挥了挥,芙颂适才如梦初醒:“啊?”

魔神语气小心翼翼的,嗓音低哑如磐石黏蹭在耳根似的,“可是不喜欢吾抱着你?”

“没有不喜欢……”芙颂揉了揉后颈,“就是有一些小小的突然。”

魔神揩了揩眼睛:“巳巳唤吾‘父亲’,吾太激动了,太欢喜了……若巳巳不喜欢,那吾以后就管住自己的手脚……”

芙颂听出了一丝端倪,她慢慢走近前去,歪着脑袋仰着头,直直望着魔神:“您是不是哭了啊?”

她看到那一双紫眸氤氲着浓重的雾气,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准备满溢出来,汇聚成浓热的水雾,砸落下来。

这是芙颂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魔神,颇感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您是不是哭了啊?”

“吾没有哭,”魔神的语气听起来很别扭,“吾只是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罢了。”

芙颂:“……”

难道这还不是哭吗?

芙颂拿出帕子递给魔神:“父亲,您擦一下吧,我不看您。”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背过了身去。

魔神言谢接过,揭下了许久未拆的面具,很轻很轻地擦了擦眼睛。他看着女儿纤细高挺的背影,一时之间也有些恍惚,他没有看过芙颂长大,他只参加过她的幼年时期,对于她其他往后的一切经历,他一无所知,他由衷地感谢那些能把芙颂照顾得这么好的人,培养了她具有慈悲心、同理心且健康健全的人格。

魔神擦干净眼睛之后,本来想着要把面具重新戴上的。

但他又止住了这个动作。

面上的伤疤是昭胤上神在数万年前的神魔大战留下来的,魔神视之为耻辱,一直戴着面具遮掩。然后,从当芙颂唤他“父亲”的那一刻起,他忽然心中变得无限柔软,一切陈年仇隙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更何况,昭胤上神是女儿心心念念喜欢的人。

晌久之后,魔神终于将骷髅面具真正摘了下来,递呈给芙颂。

芙颂注意到魔神摘下了面具,露出了真容,她心中晃过了一瞬的差异,“您……”

“这个面具,吾不会再戴了,就交给巳巳代为保管吧。”

芙颂虽不理解魔神为何会突然摘下面具,但她觉得魔神与以往的气场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并不知晓。

芙颂说了声“好”。

“对了,父亲,您等会儿。”她掖住了准备要离开的魔神,“我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要话与您知——

是这个。”

芙颂将白泽送来的密信递呈到了魔神面前。

魔神一目十行看完了密信,面色蓦然变得极为凝肃起来,“天帝这个狼心狗肺的伪善之徒,果真是盯上你了。”

看来父亲也早就知晓天帝的筹谋与打算。

芙颂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该服从于天道,她觉得天道就是正义的,天道就是一切,她受了九千年的训诫与规训,但现在,这一封信直接撞碎了她对天道的认知。

就因为她是魔吗?

就因为她是魔,天帝就要对她和她的族人赶尽杀绝?

哪怕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芙颂想起了自己被天帝召唤的那件事,那件事对她留下了极深的阴影。虽然天帝召唤了她,但她并没有见到真正的天帝,而是见到了天蓬真君,天蓬真君还要验证她的身份,究竟是正神还是邪魔。若不是谢烬及时赶来,芙颂怕是会穿帮。

魔神知晓芙颂在想些什么,问:“你是不是想要知晓谢狗——谢烬在哪里?”

这句话直接说到了芙颂的心坎上了,“父亲知晓吗?”

“吾不知晓,但把知晓的人的嘴撬开便是了。”

案台上的烛火正在不安地扭来晃去,画屏上浅浅倒影着父女二人的影子。

一桩密谋正在无声无息地酝酿着。

——

碧霞元君最近一直在闭关修行,但也收到了一些风声,她听说父皇正在引魔女现世,以魔女为质,试图逼魔神就范。

碧霞元君素来不插管父皇的政务公事,她虽是天帝的女儿,但身处于第二重天的后宫女眷,她的权力并不是很大。

直至天帝请她出关,让她亲自镇守无涯之海。

无涯之海关押着一位与魔女勾结的罪犯。

当碧霞元君看到了这位罪犯的真容时,她整个人都愣怔住了——与魔道勾结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昭胤上神?

更让她震愕地是,在这一宗与魔道勾结的传闻里,她听到了一个极为熟稔的名字,芙颂。

芙颂隶属于魔道,她就是那个隐藏太久的魔女。

起初,碧霞元君觉得自己听错了。

芙颂是魔女吗?这不可能吧。

芙颂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是魔女呢?

天帝说,若是不信,碧霞元君可以镇守在无涯之海,等人来。

若芙颂来了,说明她就是魔女。

碧霞元君很久没有见过芙颂了,但她知晓芙颂与昭胤上神谈恋爱的事,她一直都保密,但后来,两人谈恋爱的事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

碧霞元君甚至好听到了一些传闻,说芙颂就是魔女,昭胤上神被魔女蛊惑了,悖逆了天道,与魔道勾结在了一起。

……

当真相还没有及时查清楚的时候,这些裹挟着恶意的留言,已经被传得满城风雨。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幕后推动得这一切。

碧霞元君想要查探清楚究竟是谁在暗中散播这些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究竟是谁在背后操控,它们是冲着谁来的?

是昭胤上神?还是芙颂?

没等碧霞元君想要查出真相,天帝还给了碧霞元君一张缚魔网,缚魔网能够让伪装成正神的魔物显出原形。

这一张缚魔网放在手中,仿佛有千斤般沉重,沉重得碧霞元君根本抬不起来。

天帝肃声问道:“朕希望你能将这件事做好。你能做好的,对吗?”

碧霞元君眸色微动,掀起了一片巨大的波澜,又听天帝继续道:“你肩负着守护三界苍生的安危与使命,这件事,只能由你来做。”

碧霞元君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她的身份她的一切,都是天道赐予她的,她代表的是天道的立场。

她似乎有完全没有选择的权力。

碧霞元君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细线,将天帝递呈而来的缚魔网纳入袖裾之中。

“儿臣……定不辱命。”

——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

卫摧遣了白泽去送那封密信之后,一直等着芙颂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芙颂就来找他了。

然而,芙颂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魔神也来了。

偌大的狱神殿被一团紫黑色的浓密雾气所浓深地笼罩着,雷电在云层之间循缓地游弋着,发出一阵隐隐的轰鸣声。

魔神第一次造谒狱神殿,狱神殿两端的守兵都严阵以待,但卫摧摆了摆手,两侧的守兵都依序退下,偌大的殿宇之中,一时之间只剩下了三个人,芙颂,卫摧和魔神。

芙颂知晓卫摧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了,直奔主题道:“谢烬被关押在了哪里?”

魔神抻出一柄锋锐犀利的紫色陌刀,刀尖直指卫摧的咽喉,道:“老实交代谢狗……谢烬的下落,否则,休怪吾的刀锋无眼。”

芙颂不想一上来就兵戎相见,摁住了魔神的紫色陌刀,道:“父亲他急脾气急,你别介意。”

卫摧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我晓得的。你是魔族的公主,我还欠着你一份礼。”

说着,卫摧煞有介事地行了一份礼,道:“关于谢烬的下落,我只能与芙颂你一个人谈,其他人都务必退下。”

包括魔神也在内。

芙颂看了魔神一眼,温声道:“父亲。”

紫色陌刀倒映着卫摧的一张脸,稍息之间,魔神不情不愿地将陌刀捣了回去,对芙颂道:“有任何异况,务必叫吾。”

芙颂点了点头。

魔神悟过了意,率领犼与百鬼退出殿外。

卫摧对芙颂的心情一直都很复杂,他喜欢着她,偏偏她是他最不能、也最不可以喜欢的人。

卫摧身为狱神,昼审阳,夜断阴,素来讲究公正,他不能对芙颂抱有私心。但他又无法与不理智的自己做对抗。

他很清楚芙颂想要什么,更何况,她刚刚已经讲出来了。

他知晓,如果把答案告诉给了芙颂,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救他。

如果她去救谢烬,一定会深陷天帝布下的天罗地网。

卫摧不愿意看着芙颂去涉险。

以前他喜欢她的率真和横冲直撞,但现在,这反而成为了她最为致命的弱点。

偏偏他不能像女娲娘娘一样,把这些特质从她的身体里剔除,剔除了之后,她就不是她了。

人呐,总是如此矛盾。

卫摧摇了摇头:“其实平心而论,我并不清楚他在哪里。”

芙颂道:“那你为何遣白泽送密信给我。”

卫摧道:“我是在警醒你,希望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莫要被卷入不必要的风波之中,这对你百弊而无一利。”

“所以说,他到底在何处?”

卫摧忽然有些生气:“天帝的目标是你,这就是一个明晃晃的陷阱——哪怕是火坑,你也要跳吗?”

“是,哪怕是火坑,我也要跳。”

稍作停顿,芙颂道:“我喜欢他,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卫摧的心陡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