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29

刚回忆到这里, 忽然有人叫他:“陈先生。”

陈砚初一恍惚,抬起头来,才发现是对面的女警在让他确认一些事实。

陈砚初耐心听完, 摊手应付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如你所见,都是合法合规的。”

听着他明显的应付语气, 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他知道,她对他无可奈何。

坐在警察的对面, 听着这些, 他毫无畏惧, 甚至对这种行为和言语上的挑衅,有着一丝的兴奋。

谁也无法打开他的大脑,看到他脑子里的真实想法。

律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你们警方办案需要讲究证据,不能无端对我的当事人进行怀疑。这些款项我们已经配合警方, 给出了合理解释,无论是诈骗赃款还是洗钱,都是与我的当事人无关的……”

听到了“诈骗”两个字, 陈砚初的嘴角微微挑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自己感觉到了,掩唇向着一侧咳嗽,把这个表情掩盖过去了。

果然, 听了律师的话后,女警放过了那些问题, 没有深究, 转而去问其他的事项。

听着那些没营养的对话,陈砚初又开始走神。

直到大学毕业以后进入了园区,他才回归了自己生命的正轨,成为了完整的他。

别人视园区为死地, 那却是他的新生,是他的踏板,亦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有关“诈骗”的话题,是在大四临近毕业时,他坐在家里的小屋里,父亲在和母亲争吵,他研究着游戏里的新副本,被吵得没法专心,忍不住拿下了的耳机,回头从门的缝隙里看向他们。

那时候女人说:“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你得做点什么。我都这个岁数了,你总不能还让我出去卖。”

父亲却一直在抽烟,烟雾缭绕了他满是皱纹的脸,然后他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想去干,而是因为,过去的赚钱方式都过时了。”

他爹是个与时俱进的人,过去偷自行车,撬锁,偷钱包,在刚有手机的时候偷手机,后来偷小汽车,电瓶车,他几乎不会闲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偷会过时的这种说法。

母亲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是真的。”父亲的神色难得的认真,“我的两个哥们儿因为偷车又被抓进去了,墙上装了监控,四处都有眼睛,在盯着我们。”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的人们身上也越来越少带现金了,开始用什么电子银行,以后,钱都会在手机里。”

母亲把他的话当做是托词,是偷懒的理由:“那你就继续去偷手机啊?总能挣口饭吃。”

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深邃:“以后,会有更高级的方式,把钱从人们的口袋里掏出来。那些人可以跨过网线,从手机银行里把钱拿走,现在已经开始了,我听他们说了,那是诈骗。”

母亲还不死心:“那你不行吗?你也去做呗。”

父亲的脸上好像苍老了几岁:“那些人最初是在南方做,后来就开始出国做,他们只要年轻人。我连打字都打不利索,已经被时代抛弃了。”

他一边抽烟,一边叹气:“现在可不是靠手艺的偷盗的时代了,以后要靠技术,靠脑子。从千里之外把钱骗到手,证据不好找,判的又轻,以后是这种人的天下了。”

母亲无比失望,还有点气愤,她望向眼前的男人道:“离婚吧!”

门外传来了更为激烈的争吵声。

他又插回了耳机,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手上被消毒剂腐蚀的伤口让他的手指千疮百孔。

那个词是什么?诈骗吗?

他退出了游戏,去网上搜索着更多的消息,看着网络上的说法,看着那些被害人痛哭流涕,损失惨重,他却毫无怜悯,反而去算背后的那些人赚了多少钱。

他第一次知道,不需要接近对方,钱就可以从一个人的口袋,这么轻易地变入另一个人的口袋。

他的心里有种隐隐的兴奋,眼睛也开始发亮,心跳加速。

幸好他没有听从父亲的,高中毕业就去打工,而是坚持读完了大学。

技术,脑子,这些他都有。

现在他临近毕业,他家里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支持他去读研。因为他父亲的问题,公务员他也没法考。

可他不甘心去做个平庸的上班族,不想去风吹日晒雨淋,过着牛马一般的生活。他想起了自己过去玩过的游戏,杀人放火金腰带,那才是他向往的人生。

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如果能够过上好日子,他不介意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

坐在电脑前的他握紧了手,不过在那之前,他要去做一件事……

随后时过境迁,多年过去,他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少年。

等他回国以后,才得知,他的母亲后来得病死去,父亲在一次被抓捕中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马路上,被撞身亡,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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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陈砚初结束了回忆。他看向了墙上的钟,随后开口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们的时间,是不是快要到了?”

是要到了,大概是第一次碰到了这么掐点的嫌疑人。女警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的尴尬,她起身道:“稍等,我去问下。”

陈砚初和律师继续坐在审问室里,对面坐着两位负责记录的警员,他们却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虚掩着的审讯室外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争执。

“证据不足……时间……肯定是要放人的……”那声音太熟悉了,他很快就判断出,是贺临的声音。

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应该是那个人的:“上面的要求……必须……”

他还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但是外面的争吵一会就停止住了,应该是已经有了结果。

审讯室的门又被那名女警打开,她的头微低,表情似乎有着一丝挫败与不情愿:“你好,陈先生,签字以后你就可以回去了。”

是个不出预料的结果,陈砚初礼貌微笑道:“谢谢。”

他重获自由,潇洒地站起身,来到了律师的身旁,他微微仰起了头,伸手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出了审讯室的大门。

陈砚初领回了自己的手机,一路从省厅的大门走出来,刚迈出去几步,就被人叫住。

“吕一尘……”

已经很久都没听见这个名字了,最近几次听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陈砚初本不想理会,可还是忍不住脚步微顿,脊背发僵。虽然他的脚步没停,但这一瞬间的犹豫,还是让身后的人追了上来。

陈砚初轻叹一口气,很快地调动了一下面部的表情,只见他眉头微皱,停下了脚步,有些不满地回过头去。

然后他看到了从省厅里急匆匆追出来的贺临。

贺临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悦,急忙改口:“对不起,陈先生。”随后他走到了陈砚初的面前道,“我想向你解释一下这些事,我们能找个地方聊一会吗?”

贺临的语气很是诚恳,像是在为自己下属刚刚的行为表个态。

见状,陈砚初停住了脚步,有些玩味地看向了贺临,眼前的男人依然是记忆里那副始终好脾气的样子,就好像没有什么行为是他不能原谅的。

这可不是一个好警察应该有的样子啊。陈砚初心想。

那位律师回头,用眼神催陈砚初快走,似乎是还想要和他进行复盘。他同时也在提醒眼前的雇主,这时候和警方的人谈话并非是明智之举。

陈砚初却迅速拿定了主意,他不顾律师的反对,简单和他说了两句应付的话。律师还想说些什么,陈砚初却有些不耐烦地冲他挥了下手,让他先走。

见他做出了选择,贺临走到了陈砚初的身边。

陈砚初做了个请的手势。

昨晚他刚被警方带走,现在却逃脱了一次警方的问询。这是他的绝对胜利。

于公,他也想知道警方还留了什么后手,于私,他更想看见这位昔日高高在上,试图救赎他,又背叛他的老同学挫败的样子。

毕竟,哪怕是贺临,也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破绽。

这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为了表现得足够无辜,他甚至当着贺临的面,开始用手机处理他被审讯期间耽误的工作,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个怀疑他的警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又合理。

同时他把叫司机来接他的时间往后排了排。

陈砚初从专案组里出来时,能够从那些警察的脸上以及语气之中,判断出现在的局势。

他们应该是没有找到实际证据的。

再次核实了一下自己毫无破绽,处理完事务后,陈砚初转过头来看向贺临:“抱歉,贺队长。我刚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您应该也理解,干我们这一行的,时间就是金钱,每耽误一分钟,就可能损失几百万。你想聊点什么?”

面对陈砚初语气中浓浓的挑衅,贺临权当没听见,指了指对面道:“去马路那边的茶室喝杯茶吧,我请客。”

陈砚初跟着贺临一路来到了省厅对面的一家茶室,来到了靠里的包厢,贺临点了一壶茶。

经过了昨晚的雷雨,今天倒是天气晴朗,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来,天空之中偶尔有薄薄的云片划过,窗口外有一棵树,树叶茂密,在桌面上投下了斑驳的阴影。

现在上午这个点,茶室里除了他们只有坐得较远的两桌客人。服务员上了茶以后主动退出去了。

陈砚初一直端着的肩膀微微松了下来,就好像是对这个环境感到极为放松一般。正当贺临觉得氛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时,陈砚初却先一步开口,像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他看了看四周道:“警察局附近的茶室啊,你们不会在这里也安排了什么,在监控监听我们的对话吧?”

贺临一笑,神色轻松地拿起了茶壶给他主动倒水:“老同学叙旧。只要你没做过就不用心虚。审讯室里都问不出来什么,你还怕和我聊天聊出来?”随后他把杯子推了过去,“尝尝,这家的茶不错。”

陈砚初把茶杯放在了一旁:“有什么事就尽快说吧,昨天一宿没睡好,我也想能够尽快回家。”

贺临直接开口:“其实这件事我之前就知道,但是职务原因,我也没法提前告诉你什么。而且因为我们之间的同学关系,我选择了回避。直到现在,你把问题解释清楚了,摆脱了嫌疑,我才能以老同学的身份出来和你聊聊。”

陈砚初的脸上没有表情,听他说完这些,倒是硬邦邦地点了点头:“理解,工作需要。”

随后贺临道:“调查信息不便透露,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是和手头案子的关系不大,但是工作方面是领导说了算。”

陈砚初的眉毛微挑:“哦?就是带我进来的那位领导吗?”

贺临低头喝茶,随口嗯了一声,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

陈砚初知道贺临说的是江尚雪,他曾是龙骨,也是现在的黎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在专案组集中精力调查他的同时,他们也一直在调查专案组的成员。

当年,百合园区一共几千人,虽然身处异国他乡,能够肆无忌惮,但也树大招风。

龙骨和那些人卧底园区时他没有直接和他打过照面,但是在袁工出逃之后,赵氏兄弟大为恼火,让他负责查出那些人的身份。

就在那时,他调取了所有监控,在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他就确定了江尚雪是当年卧底园区的人。

随后,他见到了被抓住的贺临。

所以即便是贺临受尽了酷刑也没有告诉他龙骨的身份,更没透露给他警方的行动。他却凭自己的敏锐,早就知道了龙骨的部分身份,也猜出了一些端倪。

但是那些消息他并未透露给那对兄弟。

他很快对时局做出了判断,百合园区保不住了,被两国警方的联合行动盯上,是绝对逃不脱的。而且没有了袁工,园区以后将会举步维艰。

所以他一边假意稳住赵氏兄弟,对贺临严加审讯,一边开始提前转移一些技术人员和园区的款项,这才在警方行动之前金蝉脱壳,带走了夏厌和几名骨干,及时逃脱。

想到这里,陈砚初不动声色的双目微微一眯,他对这次谈话的目的有了判断。

这是专案组正路行不通,就想办法让贺临过来探他的口风了。

可是,光凭问话既无法把他和白葬的身份联系到一起,也无法证实众生会以及普赛和他的关系。

他怎么会被这些小把戏所蒙骗?

陈砚初甚至觉得用这种手段是对方低看了他。

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贺临开始主动挑起话题,向他念苦:“我现在工作也挺忙的。还有,我前几年因为公受过一次伤,记忆出了问题,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

他似是不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露出了头上的那块伤疤。

看到了那处狰狞的伤口,陈砚初的目光明显发生变化,他终于拿起了那杯茶低头喝了一口,随后假装关切地问他:“哦,怎么弄的?”

“特殊任务,中了一枪。”贺临说着看向了陈砚初,他能够感觉得到,对面的人似乎有了一丝兴趣,然后他道,“我一直挺想找机会和你叙叙旧的。毕竟我们是那么多年的同学,又是难得的好友。”

陈砚初挑了挑眉毛,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