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尚在冰洞之中抱了一会贺临, 直到他稍微恢复意识,顶面上的洞也被破开了足够大。
他配合着另外几名救援队的队员,连拉带拽地给贺临弄了上去。
随后, 黎尚和另外一名救援队的队员两个人一起架着他走了几步,上了担架。
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黎尚就折腾得出了一身的汗。
贺临终于被拉送到了急救车里。
山脚下标着红十字的救援车停了一排, 随队的医生很快给他做了个检查,把贺临关入了一辆救护车里进行观察。
这次雪崩的救援已经挖出了几具尸体。
被埋伤员之中, 有些轻症问题不大的, 医生直接治疗完就可以回家休养。
那些危重的或者是需要截肢的病员会被优先送往医院, 进行救治。
随着又有人员被救出,救护车一辆辆开走。
由于救援比较及时,贺临的身体底子又好,他的情况不算太过糟糕, 连接了探测仪后,心跳和呼吸很快就恢复到了正常范围。
但是因为他被埋的时间较长,手上和脚指等末梢神经有不少的冻伤, 加之怕因缺氧和失温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医生才没有放他离开。
失温的最好治疗方式就是复温。
救护车里开了空调,医生和护士们提前准备了温水, 毛毯,厚衣服。
医护们用毛巾包裹了暖宝宝给贺临放在颈部, 腋下等大动脉处, 又给他裹上了一件军大衣。
贺临休息了一会,很快就稍微恢复了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因为被埋在雪下造成的缺氧, 其他的已经没有大碍。
他吸了一会氧,感觉自己好一些了,抬起头来寻找:“刚刚救我出来的那位黎警官呢?”
距离黎尚把他救上来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之后黎尚并没有在车里陪着他,而是一直在外面忙碌着,只有中途休息一会的空当过来看了看他的情况,确认过他没有大碍就又很快离开了。
车上的护士知道他说的应该是那位年轻的现场指挥,好心对他道:“他在带队负责救援,已经救出来不少人了,看情况应该是快要结束了。”
贺临听罢撑着坐了起来,他透过车窗寻找着黎尚的身影。
救援工作应该是从很早就开始的,因为救援难度较大,即便是黎尚亲自指挥,贺临也算是较后来被找到的一批,此时的救援已经逐渐接近尾声,参与的人数也达到了一定数量,除了救援队员之外,很多村民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搜寻。
由于采取的方法得当,整个雪崩现场都被逐一排查过,所有被雪崩波及的人此时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一切都十分井然有序。
但是贺临注意到,随着时间的推移,黎尚忙碌一会就要歇上片刻,连走路似乎都变得非常吃力。
随后贺临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打了个晃,直接摔倒在了雪地上。
见状贺临眉头一皱,不顾护士的惊呼,几下把自己身上连着的探测仪给撕了下来,躲开医生的阻挠拉开了车门就冲到了雪地里。
那边黎尚已经被其他的救援队员扶起来了,他昨天吃的退烧药的药效过了,似乎又开始发烧,所以才会脚一软摔倒在雪地上。
黎尚听到了脚步声转头,
可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忽然被人近身。
那人突破了他的安全距离,黎尚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防卫,待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才确定来的人是贺临。
他刚要问贺临为什么不在救护车里等他,还没开口,贺临却忽然一个蹲身,直接就把肩膀顶在了他的腰间。
黎尚措不及防地唔了一声。
随后贺临伸手一揽他的腿,直接就把人给扛了起来。
忽然失重引起了一阵眩晕,黎尚惊呼道:“贺临!你干什么?”
贺临并不回答他,默不作声地顺着雪坡一路疾步走,一直把他扛到了救护车处,才把人放下来,给他塞进了车里。
里面的护士不明情况,问贺临道:“这是怎么了?”
贺临对黎尚的身体状况太熟悉了:“高烧,有没有其他的问题我还不太清楚,最好给他做个身体检查。”
护士本来还有点皱眉,似乎是觉得贺临大题小做,结果拿过来体温仪一测。38.5℃,当即就把黎尚给按在那里了。
黎尚挣动了一下:“人还没找全呢。”
话说完,他低头就是一阵咳。
贺临扣住了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地怒意:“人还没找全,不是还有他们在找吗!你都带着指挥一个上午了,到了收尾阶段,这个烂摊子还要你个高烧的病号来收拾吗?有问题就让他们来车上问你。你光考虑别人,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你自己?”
贺临说了几句还是气不过,咬了咬牙又对他道:“你总得休息,总得吃饭,总得喘气吧?地球没了你是不是不转了?你刚从医院出来还没一个月呢吧?”
贺临很少对黎尚说这么重的话,可是这次他实在是气得不行,更是担心得不得了。
看着黎尚脚步踉跄着还在来回奔波,想着他发着高烧,昨晚应该都没怎么睡觉,他就心疼地呼吸都不畅。
黎尚面无表情地坐在救护车上,脸色苍白地听他说完。
随后他扭头,闭了一下双眼,伴着睫毛垂落,他轻叹了一声,微红的眼眶中,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一直滑下,直到削瘦明晰的下颌处。
看着他那既冷清又倔强的样子。
贺临的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他把人给骂哭了。
冷冷清清的大美人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落泪,这场面真的是让他……
手足无措。
贺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人揉成了一团。
他手忙脚乱地去给黎尚拿纸巾,一时心痛自责地只想把他搂在怀里,可又顾及着医生护士都在旁边看着,不好做太过亲昵的动作。
看黎尚的眼泪不停地流。
贺临深吸了一口气,当场滑跪了,他有些局促地蹲在了黎尚身边,放缓了语气柔声道:“抱歉,是我刚刚有些着急了,态度不够好。我当然知道你为了救我,救其他人,已经不眠不休、殚精竭虑了一晚上,所以你才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我刚才……又冲动了,但那也是因为心疼你,你别生气也别难过了……”
黎尚擦去了泪水,他低头问医生:“有没有眼药水?眼睛疼得有点睁不开了。”
还是医生经验丰富,迅速判断出了病因:“是雪盲了吧?你不带着护目镜在雪地里待那么久不行的,回头角膜会出问题。”
黎尚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护目的雪镜有限,他把就自己的那个让给了其他人。
等黎尚感觉到眼睛异常是他在雪地之中连续工作了四个小时以后,到了救出贺临时,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现在又在外面继续忙碌了两个多小时,已经完全看不清了,眼睛只有光感,视物能力几乎都消失了,他一直在硬撑着。
黎尚的眼睛里就像是撒进去了一把沙子,异物感明显,又灼又痛,只有在闭眼时才能好受一点。
死灰复燃的高烧让他有点头晕。
他自己也知道身体的情况不适合继续在一线指挥救援了,想要看情况撤下来,还没等他做完安排,贺临就不由分说地把他给扛过来了。
医生急忙给黎尚找东西冷敷眼睛。
贺临还一直蹲在原地,心疼地握着黎尚的手,丝毫没有意识到他蹲的那个位置,有些绊脚,医生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着贺临的样子,到底没开口多说什么。
还不等贺临想清楚到底应该再说些什么才能哄好黎尚时,黎尚擦去了眼泪,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呢?我眼睛疼没听清……”
还在打腹稿的贺临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一瞬间,刚刚想说的话排着队从他的脑袋里全部溜走了,他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什么也没说……”
黎尚伸手拍了拍贺临毛茸茸的脑袋,问他:“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贺临点点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黎尚闭着眼睛,理了理思路,没对贺临客气,踢了踢贺临的脚尖,语气硬邦邦地安排道:“那你帮我把特警那边的李队长叫过来,他们抓捕应该完成了,我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叮嘱他一下。”
贺临眨巴着眼睛看了黎尚一会,才想起来他这个时候应该看不清,只好遵从本能,服从地站起身,乖乖道:“哦,好。”
李队长过来之后,黎尚把工作又梳理了一遍,应该交代好的注意事项一一嘱咐过后,得到李队长的保证,才开始接受医生的治疗。
到了午后,所有失踪人员全被找到。
有欣城市局里成立的刑侦专案组来处理案件,他们的技术部门抓紧时间破解了姜莱的手机。考虑到了案子的情况,这次来了不少的女警。
全村的女性,包括周希安和姜婉儿都会被录下口供,并有人专门保障他们的安全。
这次的雪崩一共死了八人,其中就有姜敬德。大部分去世的都是姜家人。再加上姜若愚被抓,以后寒桦村应该会发生变化了。
寒冬终将过去,只要人活着,终究还是能盼来太阳的。
中午他们简单在车上吃了点东西。
下午贺临去丁村长家拿了他们的行李。
丁铭这会也回来了,说是会配合警方的调查,丁盛更是喜笑颜开的,拿了一筐土鸡蛋非要给贺临,直到他重申了纪律才作罢。
他们两人等救援工作完全收尾后才被救护车送去了医院。
贺临的冻伤和缺氧在吸氧和照灯上药以后已经问题不大,只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就能康复。
反倒是黎尚的问题大一些,眼睛雪盲需要避光,配合上药,才能慢慢恢复视力,相比之下更严重的是高烧不退,医生给他拍了个CT以后发现是以前肺部的残留弹片感染,加上着凉诱发了肺炎。
贺临觉得他们出差就和在各地医院打卡似的。
每个城市的医院住院部他研究得门清。
欣城这边的医疗水平和病房的条件都不如云城,只有几人间的病房,陪床都不方便,小房间又闷又热。
而且这里天寒地冻,病房里虽然有暖气但是干得厉害。连贺临都觉得喉咙干得发痒,更别提黎尚,刚住进来的几天,只要离开氧气管他就咳嗽得停不下来。
他们长期生活在云城,已经不习惯当地的气候。
贺临和两各处领导沟通了情况。
这次欣城的市局自知这案子是自己先期的工作没做好,帮忙联系了一辆救护车跑了个长途,直接把黎尚送回了云城第二医院。
回去了以后,什么就都熟悉和方便了。
贺临却很快发现了一点不好,欣城医院的医疗水平虽然一般,但是他们处理雪盲症明显是更为专业一些。
云城这里的宋医生把肺炎控制住了,烧稍微退了下来,可黎尚视力的恢复进度,就略显缓慢。
正常需要三四天就能痊愈的症状,他一直过了七八天才恢复到过去的六成,只有靠近了才能看清东西。
这边眼科的医生还说,可能以后会留下后遗症,眼睛会容易流泪,不能受强光刺激。
贺临几乎把医生的话当圣旨,每天按时按点地给黎尚的眼睛上药,每每注意到黎尚因为看不清东西而下意识地皱眉时,都心疼得难以言喻。
反而黎尚却对自己的状况不太在意,每天要不是贺临给他上药,他恐怕自己都想不起来还有要给眼睛上药这回事。
直到贺临不知道第多少次长吁短叹时,黎尚才淡淡地来了一句:“还能看清楚个影呢,至少没瞎。”随后他加了一句,“放心吧,就算是瞎了我也自己能行,轮不到你伺候。”
贺临眉头一皱,这么明显的脾气他要是再听不出来,就是脑子真傻了。
自从把他从雪崩下救出来之后,黎尚就不知道哪里不太对,总是对他冷冷的,两个人别说甜蜜了,就连最基本的随和都没有了,非必要的情况下,黎尚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贺临。
甚至贺临有时候趁着没人去吻黎尚的唇角,那人也会不动声色地稍稍移开。
这段时间,黎尚的话明显少了,即使是他最关心的案子,黎尚听完也没有大反应,以前总是有来有回的讨论,现在无论贺临如何卖力地挑起话题,最终也只会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有被贺临说得烦了,或者是不得不回答的时候,他才会简短地给他个回复,从而利索地结束这个话题。
可贺临又想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只记得当时黎尚急切地进入冰洞找他时,似乎还是好好的,那时候的关切绝不是假的。
难道是之前当着其他人的面把他扛回来,所以黎尚面子下不来?还是当初自己说他的那几句有点难听,他其实是听到了,真的往心里去了,怪他说他?
贺临想来想去也没猜中真相。
其实,黎尚是因为当初在冰洞里听着贺临神志不清地和他念了几句,知道他想起来一些了。
在之前,他就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预感。
他之前就给过贺临机会,想和他谈谈这件事,可贺临每次都话说一半,还在他面前敷衍,想要糊弄过去。
这次他终于做实了心里的猜测。
黎尚一直在等着他坦白,可贺临就是不说。
两人再相处起来,黎尚的心里就和扎了根针似的,怎么也不对味。
现在在医院里,又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黎尚想等着出去了再说。
在医院里,贺临也不好问缘由,只能盼着先把黎尚的身体养好,等到出院回家后再好好问清楚。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选择都是再等等,表面上是达成了共识,可实际上心里都憋着事,原本应该是轻松的日子,也开始过得不对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