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13

回去的一路上, 车上异常安静,黎尚一直没怎么说话,贺临也默不作声地乖乖坐在旁边。

可贺临的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到了黎尚身上, 在黎尚觉得别扭前再转开,以至于一路上黎尚的耳尖都是红的。

两人很快到了医院,走入了病房, 贺临还没换回病号服,医生就过来了。

今天出去的时候, 贺临和医生说了半天的好话, 什么为了案子, 情况特殊,就出去一会,有同事跟着,马上回来, 医生这才放他走的。

现在见他们回来,医生第一句话便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天感觉怎样?”

贺临这一天出去,难得活动了一下筋骨, 还觉得挺舒服的,刚想开口说:感觉还不错,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可还没等贺临说话, 黎尚就在一旁“如实”汇报:“他今天头晕来着。”

医生记录的手一顿:“啊?”

贺临:“……”

黎尚神情严肃道:“差点晕倒在台阶上。”语气之诚恳,还带着明显的担忧。

跟真事似的。

医生皱眉, 抬起眼睛看了贺临一眼:“看来就不该放你出去。”

贺临此时仿佛被架在了原地, 进退两难,只好摸了摸鼻子,没敢说半个不字:“就一下,不严重。”

医生翻了翻贺临的病例, 最后拍板道:“这样,我给你多开一天住院,再观察一下吧。”

贺临连忙拒绝:“不不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差不多了。”

医生完全没管他,语重心长:“多危险啊,小伙子你得把自己当个病人,伤在脑袋上就不是小事,万一你晕倒在没有人的地方,就算没磕到头也是非常危险的……”

黎尚在一旁幽幽加了一句:“要是再磕到头,那就彻底没救了。”

贺临一噎,也不知道黎尚说的彻底没救了具体是指什么,当下这个情景他也没敢开口问。只能陪笑着跟医生商量,能不能不继续住院。

只可惜,到最后好说歹说的,那医生还是给他加了住院期。

等医生护士走了,贺临又挂上了输液瓶,一脸哀怨地看着黎尚。黎尚被他这幅委屈小狗的模样看得有些绷不住了,强行板着脸问他:“你觉得你好多了?”

贺临点了点头,非常确定地道:“是啊,我真的没什么了。要不我们再去找找医生,我可以签字自愿出院,后果自负。我要真被扣在这里,案子怎么办啊?”

“现在的主要调查是网络筛查。你住在旅馆也是住,在医院里也是住。”黎尚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顶着贺临疑惑的眼神,嘴角微微一挑,“嗯,我看你也挺精神的,既然这样的话,我先回基地了。”

贺临原本看见黎尚笑容时的疑惑散了个干净,一脸茫然地盯着黎尚看,实在是想不通,37℃的嘴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

原本以为逃过一劫的贺临,顿感大意了。

好家伙,在这里等着他呢。

贺临只觉得天又塌了。

他甚至想围着床转几圈,又因为在输液的限制,忍住了。

此时的黎尚却一点都不体谅贺临的心情,当即就开始收拾东西,走之前还给他来了一句:“总咬后槽牙,咬肌大了脸会方,脸方了下颌线不清晰了,就没人喜欢你了。”

贺临坐在床上,他的眼神一直跟着收拾东西的黎尚来回游走,见他真的收拾好了准备走人,这才可怜兮兮地说:“你真不陪我了,那回头万一我头晕的话怎么办……”

黎尚拿着东西,倚在门口,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贺临的问题,在贺临期待的目光下,给他指明方向:“按铃,叫医生,实在在不行请个护工。”

贺临张口刚要反驳,黎尚又飞快地补充道:“还有你可以晕在床上,床不会抽筋儿。”

说完还没等贺临做出反应,黎尚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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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楚夕在外面吃过了饭,走出了地铁口,她的双手插入衣袋,急急地在路上走着,她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是跟在她背后的男人,却没想着要放过她。

随着她的脚步加速,男人的步伐也逐渐加快。

终于,走到了快到住所的路口,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

顾楚夕松了口气,回身望着空旷街道,她刚刚要转身继续走,忽然一个人影把她的身体一拉,揽入了怀中,顾楚夕被弄了个猝不及防。

但她马上就镇静了下来,一把用力推开了身边的男人,咬牙骂了一声:“滚!”

男人正是她的搭档——谢年,也就是那些网络软件之中的“方块先生”。

顾楚夕骂完了他,扭身就走。

谢年紧跟几步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排走着:“是你定的地点,把我叫了过来,我又不能用证件住旅馆,附近没有民宿,我不来找你,还能去哪里?”

顾楚夕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平时他们两个人并不住在一起,不犯案的时候,她基本住在宁城,而谢年会东躲西藏,他是个网站的外聘摄影师,会拍摄一些照片,以此赚点零花钱,很多时候,他是在借此踩点。

她厌恶他,但她要承认,没有他的存在,很多计划无法实施。

顾楚夕来到了小区,打开了房门,谢年趁着她关门之际,挤了进来。

这是一处位于郊区的两室一厅,屋子里堆满了她买的包包、衣服和化妆品,十分凌乱。

顾楚夕随手把外衣脱了丢在了沙发上,打开冰箱取了一瓶冰镇饮料,谢年也给自己拿了一瓶,坐在了堆满衣服的沙发上。

顾楚夕喝着冰水冷着脸看向对面的男人,两个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过了片刻,顾楚夕从厨房里拿了一把刀出来,当的一声插入了餐厅的木质桌面:“你给我滚到次卧去,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年看了她一会,眼神之中有些不忿,但还是走了进去。

客厅里终于没了陌生人的气息,顾楚夕平静了下来,环顾着四周。

这处房子是陈霄留给她的,这是她的家,是她的安身之处,谁要和她夺了去,她就和谁拼命。

顾楚夕又想起了陈霄,她总是时不时就想起那个女人。

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使用这个名字。当她想起她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回望自己的前世。

那个代替她死去的女人是个没有什么防备的姑娘,皮肤白皙,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柔软,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

当时,她是通过一个自杀群认识她的。

那时候她身上的钱不多,住在网吧里,钱花光了,好几天没洗澡,她想去死,可是又下不定决心。

当她找到了一个和她同城想要自杀的人,赶忙去联系了她,说了自己的难处。

陈霄心一软,邀请她来和她同住。

两个人见面以后,她们虽然身处不同的世界,却在夜晚相互依偎着,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陈霄很快就把自己的经历都和她说了。包括那个老男人怎么骗她,怎么对怀孕的她丢下不管,怎么又对她痛哭流涕,还把这套房子给她住。

她也把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告诉了陈霄。

被班主任猥亵,被父亲打骂,被母亲无视,被送入地狱一般的书院,受尽折磨,被教官欺辱。

陈霄听得直抹眼泪,她看着她道:“你就像是我的妹妹,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她搂住了陈霄的肩膀:“现在认识也不迟,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

她在嘴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嗤笑着陈霄的懦弱,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是自己,就算是被骗了,也要拿着那些钱,住在这个房子里,才不会寻什么死。

但是她无助,她害怕,她不想自己独自面对死亡,只能应和着这个伙伴,哄着她和她一起去死。

说到动情处,陈霄拿出了自己的一个手串送给了她:“这不是那个男人的东西,是我自己买的,我觉得给你戴正合适。”

她想,自己总得回送点什么,于是她也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给了陈霄,这个项链是母亲给她的,听说价格不便宜,她也戴了挺多年。

但是她最烦的,就是母亲用金钱定义对她的爱,而她对那些却一点也体会不到。

她们通过这样简单的仪式,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最后一天是跨年夜,也将是她们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天。

陈霄带着她去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给她画了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的既陌生,又好看。

她们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大餐,住在了一个豪华的宾馆里。

入了夜,陈霄低着头在宾馆的落地窗边整理东西,她把自己的手机,证件,银行卡,房子钥匙,笔记本电脑都一一收好,放在了一个书包里。

她看着陈霄整理东西时,发现她的证件照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号码也很接近,她一向对数字挺敏感,念了两遍,就记住了她的证件号码。

而她,没有什么东西想要留下来的。

她的父母都不在乎她,还有谁会在乎她呢?

到最后她只给妈妈发了一封冷硬的诀别短信。

陈霄给自己的朋友发了一条长长的留言。她的手机一直在响,应该是朋友在劝她,陈霄看也没看,把手机静音。

她看到这一幕,低头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竟然有点嫉妒陈霄。

陈霄把东西在前台寄存了,留的是那个老男人的电话,叮嘱前台如果明天中午退房前自己不回来取,就打这个电话,让朋友来拿行李。

她当时就在陈霄的身边,陪她做了这一切。

前台没有听说过这种要求,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把东西收下了。

晚上,她们一起站在了江边桥上。

跨年夜的晚上,桥上根本没有人,只有偶尔行驶而过的车。

她们相扶着,借着路灯的光亮,翻过了桥栏。

她记得那天的夜晚深沉,天上没有什么星星,风很大,一直吹起她的头发,发丝凌乱。

陈霄站在桥边微笑着说:“那个男人……听到我的死讯,应该会后悔吧?”

听了这句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很想告诉身侧的傻女人一句话:“没有人会记得你。”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每个人都太渺小了。

但是她忍住了,因为她发现,陈霄的眼中含着泪水。

被这种情绪感染,她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当他们听到自己死去的消息,一定是如释重负吧,也许会开心地笑出声……

这么想着,她再无留恋。

可是当她们两个人站在桥上时,陈霄又反悔了,她哆哆嗦嗦地站在桥栏边,泪流满面,身体颤抖着,看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陈霄颤声说:“这里好高,我,我不敢……”

她鼓励她:“这不是你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吗?闭上眼睛,我们一起跳!”

陈霄还是犹豫着:“不行,太可怕了,我做不到!”

她的心里怒意翻滚,但还是压下了火气鼓励她:“你可以的,只要跳下去,你的痛苦就能结束了。”

“不!”陈霄泪流满面,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爱他,“我不要死了,让那个男人见鬼去吧!”

女人转身,颤抖着想要跨过围栏。

在这个瞬间,她身边的顾楚夕面目狰狞了起来:“那不行!你要是不死,那我怎么办?!”

她像是疯了一般,在窄小的桥沿上连走了两步,直至临近了陈霄,一把拉住了女人的手臂。

陈霄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之前以妹妹自称,看似温顺的年轻女孩。

她紧紧拽住陈霄的手臂,面目狰狞:“你答应我的!你必须得死,和我一起死!”

随后她张开了双臂,紧紧抱住了陈霄,跟着她一起从高空坠下,翻滚入江。

风呼呼地在耳边吹过,身体哗啦一声浸入了冰冷的湖水,她完全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只是在波浪里起起伏伏。

无尽的,冰冷的水喝到了肚子里,她和陈霄被冲到了一起,随后又被冲散开来。

她好像听到了陈霄无助又害怕的哭声。

啊,原来即将死去,是这种感觉啊……

她很难受,一时昏迷,一时醒来,直到被冲到了下游。

陈霄不见了,她忽然又不想死了。

后来,她开始大声喊着救命,自己就真的被人捞起来了。

那是两名警察,他们给她取来了毯子,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顾楚夕犹豫了一下,她抬起头说:“我叫陈霄。”

警察带她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她用乖顺安静的外表骗过了所有的人,随后她回到了前一天住过的旅馆,谎称自己是陈霄的表妹,背出了陈霄的身份证号。

因为她们之前住在一起,也是一起来存放书包的,前台丝毫没有怀疑过她,反而松了口气,觉得少了一件麻烦事。

她只是签了个字,就顺利地拿走了陈霄的书包和手机,用押金退掉了旅馆房间。

她之前看到过陈霄按手机的密码。她的支付宝还有银行卡密码也是同样的数字,她给陈霄的朋友苏晚吟发去信息,说自己改变主意不想死了,以防她去报警。

她拿着陈霄的钱,住在了这处房子里。

她成为了陈霄。

她从地狱归来,再也不想经历那种苦痛。

活着不好吗?

让其他人去死吧。

她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吃想吃的,玩想玩的,世界上再没有人管她。

然后她意识到,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她要靠什么来维持生活呢?

她像是一枝花,被陈霄的死亡滋养着。

她想,我可以再找一个想要去死的人。那样,我就可以继续快活下去了。

她鄙视那些懦弱的想要自杀人,但又需要那些人……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反复经历着生死,努力活下去……

回忆到了这里,谢年打开了房门,他不敢走出房门,就那么问她:“你的小白兔,约好了吗?”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名为郁思宁的女人。

“当然,我还约到了另外一个人,都已经电话通知过,她们应该已经定好了来这里的车票了。”

顾楚夕说着,掏出了手机,想要再看看APP上有没有新的留言,她的手点开了熟悉的软件,忽然眉头一皱:“系统维护了?”

以往熟悉的界面,打不开了。

“管他呢。”谢年双手抱臂,反过来安慰她,“反正人都已经通知好了,加上这两个人的钱,够我们花上好一阵子了。”

顾楚夕抬起头,又骂了他一声:“滚!”

她讨厌这个男人,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年舔上她脸的恶心感,像是一只阴冷的毒蛇,让她想吐。

谢年呵呵笑着:“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收起了笑容,眼神阴冷,“别忘了,我们都杀过人。”

“那又怎样?”顾楚夕道,“我是为了活下去,你却是为了那样的事,比较起来,你更恶心。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的猎物。但是我,只能是你的搭档。”

谢年看向她道:“放心吧,我对你不感兴趣,虽然你也烂透了,可到底也是大活人。我呐,只喜欢死人,或者是……”谢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是那种将死之人。就这么瞪着眼睛看着你,却又无能为力,还带着不甘和遗憾的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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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尚一出了病房,并没有如他所说的直接回基地,而是去了医院门诊楼,刚好排到了他挂的号。

下午到了这个时间,检查会快上很多。

因为之前熬夜赶工,再后来看到贺临吐血的着急,黎尚的身体一直处于超负荷的状态,隐隐有种随时会扛不下去的感觉。

东西吃下去不久就恶心想吐。旧伤处隐隐作痛,虽然没有大的发作,但总是时不时就会疼上一会。

但是出于对贺临的不放心,黎尚一直强撑到现在,直到今天下午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自己有点低烧。

他不想当着贺临的面再发病,到时候说不上是谁照顾谁呢。所以听说他要走的时候,面对贺临脸上的哀怨,黎尚权当看不见。

看过医生以后,今天晚上他得回去缓缓。

黎尚还是让祝小年给他加了个专家号。

分诊的护士给他量了下温度,37.3℃,温度不算高,但是这样的持续的低烧反而更令人感到不舒服。

医生看着他的一堆检查报告,还有化验结果,然后又看了看面前面色惨白的年轻人。

因为打过招呼,医生还是提前得到了眼前人的一些信息,他眉头紧皱了五分钟没说一句话。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是想要住院,输液还是开点药?”

黎尚完全没觉得医生这么问有什么不对:“开点药,能挺过这一段就好。”

医生只能叹了口气道:“看数据目前主要是贫血和抵抗力下降引起的。你得提防着低血糖和贫血性休克,东西还是要吃,尽量吃点软的,有营养的,吐也得忍着吃点,能存住总是好的。”

这样的话这些年黎尚听得多了,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

黎尚去拿了药,昨天他不舒服,没骑车过来,是打的车。

离开医院时他叫了一辆出租车,黎尚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了一会,怎么也休息不踏实,他又想起了那个APP,刚用手指点开,就出现了几个字:系统维护中。

黎尚皱眉,这是因为程笑衣那边在调取数据造成的吗?

不……似乎情况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