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来得很快, 去得也快。
乌云全部散去,天空逐渐放晴,出现了一丝青蓝。
回程路上, 两人匆匆吃过午饭,黎尚主动开了车。
上车后不久,领导的批示批了下来。
贺临给吴韵声去了个电话:“老吴, 目前有嫌疑的是一名叫做施洛辛的研究生,你尝试联系一下, 如果配合的话, 把他叫到市局里再次问话, 进行物证采集。”
十几分钟后,他们收到了吴韵声的答复:“施洛辛的电话关机,我问了学校,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去过那边了, 也没有请过假。情况很不正常。小程刚才搜索到,他没有购买车票飞机票的记录。最近的一次消费是在昨晚,在一个学校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点水和食物。”
贺临问:“家里问过了吗?”
吴韵声道:“打过电话, 电话是他父亲接的,说他早就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发生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
断绝关系?
听到了这个词, 贺临和黎尚对望了一眼。
连轩也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这是个巧合吗?
上过恒通一中, 考上云大, 考上了研究生,假期曾一起住在学校里,和家里断绝关系。
施洛辛和连轩在人生轨迹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近似点。
电话那边, 吴韵声继续道:“不过也不是毫无线索,他这学期都没住在宿舍,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他最近在校外的租住地,我准备带着方觉过去一趟。”
贺临问:“要不等我们回去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吴韵声道:“嗨,不用了。好久没出行动了,我这胳膊腿都快生锈了。早点去看看也能做实了他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尽快把案子结了。”
贺临不放心地提醒:“小心,多带点人,施洛辛智商很高,又是危险品相关专业的研究生,他可能已经有所准备。”
老吴倒是听劝:“好,我会多带点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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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员来到了一栋十层楼的民宅门口,那是一处老旧单元楼,施洛辛就租住在里面隔出来的一间一室户中。
吴韵声打头来到了门口,老警察一手握枪,另一只手敲了敲铁质的防盗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自然:“你好,外卖!“
门内一片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吴韵声把枪换了一只手,谨慎地对着一旁的警员做了个手势,一名精通开锁的警员立刻上前,手中的工具在锁孔里转动,不出半分钟,咔哒一声轻响后,打开了房门。
老吴小声叮嘱:“进去以后先检查有没有人,小心点,不要碰任何的东西。”
借调来的年轻警员纷纷点头,眼神有些许紧张。
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吴韵声在前,方觉随后,一共五名警员鱼贯冲入了房间:“警察!不许动!”
“没人!安全!”
“这里也没人!”
屋子里空无一人,打扫得还算干净,门口有一些垃圾没有丢,其中有昨天买的水和食物包装,说明昨天晚上人应该还是住在这里的。
就在方觉准备再往前一步时,吴韵声一把拉住了他:“小心。”
方觉低头一看,他这才发现在前方的卧室门口,小腿的高度处拉了一条细线。在屋中昏暗的光线下,若不是仔细查看,根本难以觉察。他急忙后撤了一步,心里有些后怕。
吴韵声丝毫不敢放松,他敏锐抬头,看到墙角处有一个监控摄像头,上面的提示灯亮着蓝色的幽光,他低声道:“有监控。”
这说明,警方的这次行动可能已经被对方看到了眼中。
一位协警去查看了阳台,很快传来声音:“这边有不少装化学品的罐子!其中还有几个有危险品的标识。”
吴韵声意识到,这是一出请君入瓮,除了一重陷阱可能还有二重陷阱。
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机械的清响,吴韵声顿时分辨出来,声音的源头是卧室的床下。
他趴下来往床底看去,在那布满灰尘的床底,一串跳动的红字映入了他的眼帘,上面的红字从10:00变成了9:59。
一枚定.时.炸.弹被启动了。
吴韵声喊了一声:“有炸.弹。”
方觉问:“是真家伙吗?”
“专业级。”吴韵声的后背已经瞬间湿透了,虽然贺临有所提醒,但是吴韵声还是没有想到事情严重到了如此程度。他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让警员们退到门口。
“通知住户,准备撤离!”老吴一边说着,一边把图片发了出去。
消息瞬间就引起了市局高层的注意。
有技术人员迅速回复:“从形状上来看当量不小,爆炸范围可能会在10米左右。”
附近没有拆弹人员,想要拆除是肯定不可能了。
陈局很快发出指示:“第一要务是避免伤亡,组织人员紧急撤离。第二尽快通知消防和救援人员。第三成立指挥部,务必尽快把嫌疑人捉拿归案……”
吴韵声接上了耳麦,随时和总部联络,他又把方觉的执法记录仪调成了直播模式。
这种老旧的楼房没有电梯,全靠人力爬楼,挨家通知。
警员们从顶楼开始,一家一户的门被敲开。
有的门被敲了很久以后才缓缓开门,屋内有正在家中看电视的老人,有抱着婴儿的女人,还有刚刚值了夜班还在睡觉的年轻人,一个一个住户都被警员们生拉硬拽着集聚到了楼下的小花园里。
终于把整个楼的人通知到,撤到了楼下,吴韵声松了口气,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分钟,这一番折腾就花去了八分钟。
忽然,人群中冲出来一位卖菜回来的老阿婆,非要上楼去取家里的贵重物品。
方觉一把把人拉住:“奶奶你不要命了?楼上有炸.弹!”
“什么炸.弹?谁安装的?好好的楼里怎么会有那玩意?我看是骗人的吧?”另外一位被叫下来的年轻人还带着起床气,满脸的不耐烦。
“是啊,都下来半天了,怎么没动静?能不能让我换双鞋?”
“怎么回事也不说清楚,我证件还在楼上呢……”
孩子也来凑热闹,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女人拍着孩子,焦急地说:“我能上楼拿个奶瓶吗?我家在三楼一分钟就好。”
这么一会功夫,这些楼下的人们就开始按耐不住了。
方觉急得跳脚:“没人跟你们闹着玩,真的有危险!”
吴韵声在一旁维持着秩序,眼看着现场的情况有些失控,他分开了人群,与那些人对视着怒吼了一声:“危险解除之前,谁也不准上去!”
这一声吼镇住了所有躁动着的人们。
吴韵声的话音刚落,不足三秒,楼上就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火光和黑色的浓烟顿时冲天。碎裂的水泥混凝土和碎玻璃从空中崩落下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
吴韵声只觉得背后一热,身体被热浪推着往前走了两步。
方觉反应迅速,侧身护住了女人抱在怀里的婴儿,挡住了楼上溅落的碎屑。
足足几秒之后,爆炸才停止。
方觉的警察生涯里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耳朵里传来尖锐的耳鸣,回头望着楼上的断壁残垣,依然有些不真实感。
脚下的水泥砖地被这爆炸生生震出了几道裂缝,遍地都是碎玻璃和碎石块,还有一些燃着火的杂物,空中是一种强烈的焦糊味。
滚滚的黑色浓烟像是巨龙一般不断地往空中翻涌着。火舌舔舐着楼宇。
刚才还在叫着的人群,抖落着身上的灰,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已经被炸没了半边的楼,全部都惊讶到哑口无言。
他们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有人后知后觉地哭了起来,远处隐隐传来了救火车的鸣笛。
看到眼前的一幕,吴韵声刚才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扭转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逆着走出了人群。
随后,老刑警觉得全身有种脱力感,他灰头土脸地坐在了路旁,双手颤抖着,拿出了一根烟,点了两次才点上。
耳麦里传来了指挥部警员的声音:“吴警官,情况怎样?”
吴韵声深深吸了一口烟,答话道:“我这里的那一颗刚才炸了,财产损失了多少不知道,但是应该没有人员伤亡。”
随后他又给贺临打了个电话:“贺队,现在确认了,就是施洛辛干的。看他阳台上的东西,足够做上几个。你们小心点,那小子不好抓。”
最后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媳妇,今天晚上家里吃啥?哦,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你和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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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车内的贺临已经通过方觉身上的执法记录仪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开车的黎尚也听到了爆炸声,他问:“情况怎样了?”
贺临道:“还不算最糟,施洛辛设置了定时时间,说明他也没想一上来就杀人。”
否则的话,老吴他们还有半楼的人都要陪葬。
贺临继续道:“现在关键的是找到施洛辛他人会在哪里。陈局已经在各个路口设卡,进行人员检查。”
黎尚想了想:“恒通一中吗?”
贺临摇头:“学校的安保还是很严的,我们刚从那里出来,并无异常。”
施洛辛现在不在学校里,他不在租住的地方,而且还在那里设置了陷阱。他和家中断了联系,没有出逃外地,那么剩下的常去的地方只有……
贺临和黎尚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自习室?”
那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是施洛辛过去几年常去的地方,是他的执念之一。
一切从那里开始,似乎也应该在那里结束。
贺临急忙给程笑衣打了个电话:“调取自习室的监控,看看那里有没有异常。”
“是。”程笑衣一边回答,一边紧急切入了自习室的监控系统,摄像画面一个一个传送了过来,没有人,还是没有人,以往人满为患的自习室忽然只剩下了零落的桌椅。
程笑衣皱眉切换视角,她的手忽然停住,画面之中是一名女孩被铐在了柱子上,而另一个人正在往她的身体上绑着什么。
“自习室里有情况,有人被劫持了!”她一边紧张说着一边放大了画面,“是施洛辛,他劫持了一名女学生……”
程笑衣刚说到这里,施洛辛安置完了设备,他抬头看向了墙角的监控,走过去拔去了电线。
监控画面变成了一片黑暗……
贺临急忙与总部通话,往自习室方向增派人手。
他们的车正好下了国道,黎尚一转方向盘,往大学城自习室的方向开去。
他们应该会最快到达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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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二十分钟前,自习室楼下,一位年轻男人坐在一家咖啡店里,他戴着眼镜,背着一个书包,冷脸看着手机上传来的画面。
有警员破门而入,随后,他们发现了安置的机关。
男人轻叹了一声,伸手取出一个有着红钮的遥控器,按动了上面的按键。
这一刻,他的心中没有愉悦,反而多了一分酸涩。
纵使他用尽了全身解数,事情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男人喝光了眼前的饮料,拎起了手里的书包起身,走向了通往自习室的电梯……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他曾经踏上过无数次,而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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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白色警用汽车驶到了自习室楼下,黎尚一个刹车把车停稳。
贺临下车仰头往上看去,从十楼的落地玻璃窗看进去,能够看到一些隐隐的人影。
随后,窗口的遮光帘挨个落了下来,里面的情况完全看不到了。
两人跑入了办公楼下的一楼大厅。
从楼上已经涌出了一些被赶出来的学生,他们纷纷拨打着报警电话。物业工作人员似乎也发现了异常,还有人看到了网上爆炸的相关消息。
贺临对黎尚急道:“你去找大楼的安保人员,组织撤退,我上楼去看下情况。”
黎尚几步走到一旁,直接按了下火警的警铃。
一时间,火警的铃声大作。
这是最快的通知速度,黎尚坚持道:“贺临,我和你一起上去……万一……”
施洛辛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是不会乖乖束手就擒的。
如果发生了爆炸,贺临会……
黎尚不敢想象这种结果。
他不想在这种时候,等在楼下。
“没有必要去两个人。”贺临拒绝了他,“你熟悉案件情况,必须有人留下来接应。”
随后贺临又果断道:“施洛辛没有选择直接引爆,又把大多数人赶了出来,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事情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去拖住他,等特警和救援来。”
黎尚听了他的话,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的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可是从情感上,又似乎不能接受。
贺临做好了安排,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进入了上楼的电梯。
黎尚站在原地,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抓住贺临,手抬起,又轻轻落下。
这一幕好像在很久的以前,也发生过。
人生就是这样,并不知道哪一次的见面,会是永别。
黎尚在电梯口呆呆地站了三秒,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目光坚定地走向人群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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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走上楼去,他佩戴了警车上取下来的对讲设备,又把自己的手机接通,确保指挥室可以听到里面的对话,了解情况。
自习室里所在的楼层安安静静,光线比往常暗了许多。
贺临来到了入口的玻璃门处,之前设置的管理员权限还在,他按下了几个按钮,门就应声而开。
贺临往里望去,施洛辛坐了正对门口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在他的身旁,那个被控制的年轻女孩是谢琳儿。
此时,谢琳儿的身体被手铐铐在了一旁的承重柱上,腰间被一枚定时.炸.弹缠绕着,她的嘴巴里被塞上了东西,头发蓬乱,满脸泪水,冲他拼命摇头。
贺临却依然坚定地迈步走了进去。
施洛辛举起手中握着的遥控器。他抬起头:“贺警官,别往前走了,就站在那。再往前走,我就按下去了。”
贺临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手上没有武器:“你放了她,我做你的人质。”
施洛辛摇头:“人质?不,她是我的报复对象,她告诉了你们线索,所以我会带着她一起死。”
贺临还想为谢琳儿说些什么:“她……”
施洛辛打断了他的话:“我问过她,她自己都承认了。”他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们没有找到连轩的尸体就好了,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贺临还在努力争取:“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
施洛辛冷笑了一声:“我在等待,进行行刑。你放心,我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所以我会给你们点时间,把楼上的人都撤走……”
他抬头看向了贺临:“贺警官,你现在要走也来得及。你要是不走的话,我不介意带着你一起死。”
眼前的凶徒明显不接受谈判。
贺临换了策略,他要吸引施洛辛的注意力,等待救援。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自习室里太安静了。
贺临不慌不忙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既然还有时间,我有些话想要问问你。在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施洛辛侧头,听着他的话。
贺临直视着施洛辛的双眸,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杀害连轩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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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楼下,楼内的人已经被大量撤出。
支援陆续到了,吴韵声和方觉也来到了楼下。
最先赶来的还有一队特警人员,带队的特警队长姓刘,特警的车停在路边,刘队走下来就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黎尚。
刘队的双目瞬间睁大,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容……容……”
眼前的人他分明在天宁基地特训的时候见过,那是基地的魔鬼教官,龙炎的队长,同时也是人人口中称颂的最强指挥……
“刘成胜。”黎尚走到他近前,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随后自我介绍,“我是失踪调查科,黎尚。”
一句话,刘成胜就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他猜测着容倾是不是在执行特殊任务,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止住了嘴巴里的那个“倾”字,转而叫了一声:“黎警官。”
耳机里传来了陈局的嘱托:“刘队,现场情况你和黎警官商量着来,一定要最大限度保证人质安全。”
刘队马上会意,转头问黎尚:“现在怎么处理?”
黎尚站在人群之中,冷静地发号施令:“老吴,你去和物业人员取一些工具箱作为备用。”
“方觉,你带着人拉上封锁线,千万看好不要让人进去。”
然后他转头问刘成胜:“人都已经撤下来了吗?拆弹人员还有多久能到?”
刘队道:“预计还有十五分钟……”
黎尚眉头微皱:“有点久。”他不确定是否赶得及。
随后黎尚又调出了手机中之前绘制的图给刘队看:“这是现场的电子地图,嫌疑人和人质位于C3区域。”
他的语速很快:“最好不要让炸.弹引爆,那根柱子是承重柱,附近楼层会有坍塌危险。”
“狙击手最好到右侧大厦的12楼位置待命,由于屋内的遮光帘拉下,他们的视线会受阻,开枪有可能会误伤人质,所以要千万谨慎小心。”
黎尚在地图上比划了几条动向:“最好的突击方案,是有人从洗手间的窗口进入,绕到背后制敌。我们的人在楼上,能够进行配合,这样的把握最大……”
特警刘队长连连点头,容倾所说的安排和分析绝对专业。
冷静,条理清晰,不容置疑,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刘队长急道:“可这楼……我们没带专业的幕墙攀爬设备。”
黎尚比划了一下:“不用更专业的设备,吸盘带了吗?从楼上十一楼的窗口出去应该可以徒手爬到下边去。”
刘队长听了他的话,仰头看了看面前都是玻璃和铝板的办公楼。
他领会了容倾的意思。
但是……这栋楼的外形设计有些别致,整栋办公楼的洗手间开窗是斜线排列的。
十一楼的窗户和十楼的窗户在横向距离上,足足相隔十米。
如果有人身手足够好,可以从十一楼的窗户爬出,顺着大楼的外立面,往右侧方移动十米,然后再想办法往下爬到十楼的窗户处。
这样进入之后就不会惊动凶犯,能够从背后绕过去出其不意地进行攻击。
刘队仰头看着,在心里算着任务难度,巨大的玻璃在阳光折射下反射着刺目的光斑。
那些玻璃光滑,间隔巨大,办公楼的层高有4.2米,这是在几十米的高空,这样的现场,没有专业设备,他完全想不到要怎么徒手爬过去。
黎尚看出了刘队的为难,他迅速决断,提出了最佳的解决方案:“我应该可以做到。”
就算面前是容倾,刘队也是汗往出冒:“不行,太冒险了!”
黎尚的语气不容置疑:“给我装备,我上去看看。”
这是他负责的案子,贺临在里面,他不允许有任何的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