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 容倾慢慢摸清了疼痛的规律,他知道可能会痛多久,也知道怎么呼吸更容易忍耐下来。
他越来越能够不动声色, 忍到别人发现不了。
他在适应,把这些伤痛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容倾并没有因此感到难过,也没有怨天尤人。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福薄的人, 小时候学了守恒定律,他就觉得自己身上的幸福和痛苦应该也是守恒的。
幸福太多了, 就需要更加痛苦来中和。
所以这些, 都是他要承受的。
在养伤期间, 他感受到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甚至有时候,这种幸福会让他害怕。
害怕痛苦的程度还不够,害怕太过幸福, 命运不知会让他用怎样未知的痛苦来填补。
这边说中文和英语的人都相对较少,更别说什么点外卖,工作人员安排了一位阿姨每天给他们送吃的。
开始送过来的都是当地人吃的东西, 难吃到无法形容,连容倾这种吃苦都吃习惯了的人,都吃不惯, 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贺临心疼得不行,他见有锅有灶, 主动提出说可以给他做饭。
贺临问他想吃什么。
容倾思索了良久, 开口道:“菌菇饭……还有白菜馅的饺子……”
这两样食物对他太重要了,以至于贺临问他的时候,脑袋里立刻就蹦出了这两样。
在小时候,他的妈妈总是喜欢给他做菌菇饭。
这其实是一种有点偷懒的方法, 把各种的蘑菇洗干净剁一剁,然后和炒熟的肉沫一起炖,把蘑菇炖上肉味,最后放上点酱油和蚝油。
最后把这些菌菇连同炖出来的汤汁一起浇在米饭上,一个菜有荤有素,就能解决一餐饭。
妈妈会一次性做上很多,放在冰箱里,每天给他舀上一大勺,拌着饭吃。
后来,妈妈被那些毒贩注射过毒品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这个了。
爸爸甚至连这种省事偷懒的菜都没空给他做,一忙起来就打包警队食堂里的包子给他吃。
再不就是让他随便买点东西,凑合一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故意的,他会忘记他的生日,后来小时候的他忍不住问过一次。
爸爸嗯了一声,他沉默了片刻对他说:“因为那是你的生日,同时也是你母亲生你的那一天。那天她难产,引起了大出血。你被推出来时,我在手术室外,等着她被抢救的消息。后来,她痊愈了,我就渐渐忘了这种感觉。但是当她去世时,在抢救室外,我又被勾起了那段回忆。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亏欠她最多的。同时,我也亏欠着你。”
他见过父亲流血受伤,可是他没有见过他哭,包括在母亲的葬礼上。
可是当时,说着这些话时父亲哭了。
印象里,他的父亲是冷硬,顽强的,他会不断地严格要求他,也会无比苛待自己。
后来,他才意识到,那种苛责是一种惩罚。
他恨他,也恨他自己。
那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却是个挺负责的好警察,一辈子忙碌在缉毒一线。
他理解了,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要过生日这件事。
他故意拉开了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与所有人亲近,没人能够走近他。
直到有一个少年闯进了他的生命。
十四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们坐在漆黑的楼梯上,一起吃完了那一盒猪肉白菜的饺子。
那天的夜太黑了,天上连星星都没有。
他攥着他的手,固执地让楼道里保持着黑暗。
只要不开灯,就不会有人发现他在哭。
十八岁,在父亲牺牲的那一刻,他握起了他掉落的警枪,射出了一发子弹。
自此他便成为了容倾。
那条成长之路遍布了荆棘,却也开着一些零星的小花。
所以,那两样食物对于他来说,一个是回忆,一个是美好。
可是老天似乎也不想让他太过如愿。
他们身在异国他乡,贺临努力地和卖菜的阿姨连说带画地沟通了半天。
到了下午,阿姨买回来了一袋杏鲍菇,小白菜,一块肉,还有几张饼。
贺临望着几样食物有点哭笑不得,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容倾反过来安慰他:“挺好的,至少还买了点蘑菇。”
贺临来回翻看了几下食材,报了几个菜名道:“那我给你做个凉拌杏鲍菇,肉炒小白菜,晚饭吃饼吧。”
他这边刚把蘑菇蒸好,配好了酱料,准备抽空把杏鲍菇撕碎了。
贺临还没动手,就接到了一个联络的电话。
他出去接电话,容倾正好饿了,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起身去了厨房,就看到了一盘蒸好的杏鲍菇。
容倾也确实不太挑食,就这么坐下来,一边沾着酱料吃,一边等着贺临回来,那味道还算不错。
他啃到第二根时。
贺临开门,看到他拿着整根杏鲍菇在吃的样子。
贺临意味深长地笑了,随后凑到他的耳边问:“容队,你饿到这种程度了?”
容倾:“……”
他面色淡然地放下杏鲍菇,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那得看,你现在有没有能力喂饱我了。”
贺临当时就把他按在原地,迫不及待地含住了他的唇齿,杯盘撞击发出瓷器间特有的脆响,与凌乱的呼吸相融,谱写了一曲勾人的曲调。
深褐色的料汁飞溅出来,洒在台面上,滴滴点点,伴随涟漪。
可厨房的空间到底过于狭小,盛不下这情意,二人一路拥吻直至卧房,直至床榻。
贺临的手已经伸进了容倾的衣服里,灵活的手指游走在他的胸腹之间。
容倾的小腹薄薄的,覆盖着一层肌肉,平坦的腹部之中只有肚脐是微微凹陷下去的。现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却多了几道伤疤。
触及到那几道疤痕,贺临的手顿了一下,抬起了压在容倾身上的身体,跪坐在他身边,就那样深深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化不开的情意,似是要将眼前的人装进心里。
此时容倾的衣服已经被贺临褪上去了,贺临没有继续的动作,容倾也没有动。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的温度依旧燥热,他们的胸腔里都燃着一团火,却都不愿此时在对方面前露怯,善于伪装的二人都在控制着呼吸,试图掩饰自己的渴望。
直到最后贺临率先败下阵来,他将脸埋在容倾的小腹上,低沉克制的声音传出来:“我怕你的伤……”
容倾没有说话,只是曲了曲膝盖,顶在了贺临的腿上。
贺临浑身一抖,随后也不甘示弱地轻轻咬上了疤痕边刚刚长出来的嫩肉。
容倾感觉到一种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细密的吻同样落在那个位置,弄得他又痒又舒服。
温柔的唇贴着他微凉的肌肤,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模糊的齿痕,轻柔的触碰却像是在他的身上燃起了一把火,以燎原之势瞬间覆盖了整个胸腹。
贺临似乎在用唇齿丈量着什么,容倾不解,却也无暇顾及,倒是贺临十分贴心地抬起头,为他解惑。
贺临的嘴角带着点坏笑,用手拂过湿润泛红的一片,呢喃道:“等会这里就会变成我的样子了……我在估算会不会碰到伤口……”
热意此时刚好通过脖子,蔓延到了容倾的脸上,几乎将他烧着。
趁着贺临抬头的功夫,容倾看准机会卡住他的脖颈,将人拖到了自己面前。
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容倾可以看见贺临漆黑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贺临全然不顾他的后颈还攥在容倾手里,他再次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贴上了容倾的额头,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并无异常。
只贴住了瞬间,容倾捏着贺临后颈的手便用力将他拉开。
他用的力气极大,贺临一时间被他制住,略带茫然地看着身下的人。
只见眼前的男人俊美无俦,肤色冷白,那是战场之中的杀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即便是现在伤着,也难掩眉宇之中的英气。他同样也是这场战役里予夺生杀的主将,举手投足间,挥斥方遒,烈火燎原。又如他的神明,高坐台上又被他拉入凡尘,共此沉沦,他就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此时他的神明发号施令道:“贺临,吻我。”
那种不容置喙的命令语气,恰恰点燃了贺临心中的欲望。他从不敢拒绝,也不愿拒绝。
可他的神明却不愿意配合了,贺临吻着容倾,用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撬开他的唇,他伏在容倾身上喘息着,像只得不到主人宠爱的大狗,委屈巴巴的。
容倾满意地看着贺临眼中的欲望,抓住了他的软肋,欣赏着他的无助。他的身体后移,歪头将唇贴在了贺临的耳朵上,温热的唇瓣划过耳畔。
贺临颤抖得更厉害了,容倾很是倨傲地冲着他的耳朵吹气,低语道:“求我。”
“容队,我……”贺临整个人都趴在了容倾身上,他顾及着容倾的伤,不敢用一点蛮力,容倾的手却借机拿捏住了他。
贺临要被眼前的人弄疯了,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峭壁,伸出手去要折下一朵最美的花。花是愿意的,但悬崖峭壁并不是谁都能闯的。
几个呼吸间,贺临才趁着容倾身体未愈,体力终有不济的空当夺回了主动权。
他重重地咬住了他的唇,那是个略带侵略性的吻,像是要把他满心的情动都宣泄而出,攻城略地,让刚刚还气焰嚣张的人瞬间溃不成军,只能跟着节奏不停地喘息着。
重覆失地,兵临城下。
直到身下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属于本地特有的微风,从半掩着的窗户吹进无人收拾的厨房,掠过一片狼藉,在傍晚的窗户装饰上一层薄薄的雾,模糊了屋中的景象。
微风吹进卧室,拂过两人搭在了床边的上衣,只轻轻一碰就摇摇欲坠起来。
地上是散落的其他衣物,毫无章法地各自躺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着黎明到来后一一归位。
夜逐渐深了,玻璃上的水汽渐渐散去,透过薄薄的纱帘,隐约透出了模糊人影。
那风吹过容倾不自觉微蜷的脚趾,带起纤薄腰身的一阵战栗,便消散在了房间的热浪中。
屋内低低的呢喃声,从两个声音变成了一个声音。
诉怀爱意,满室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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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过来换药,黎尚才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嘴角还带着怀念的笑容。
他侧头看了看坐着睡在椅子上的贺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看着贺临低垂着头,睡得不太舒服的姿势,黎尚忽然心疼起来,自己卧底的时候不好过,在局里坐阵的贺临应该也同样殚精竭虑吧。
黎尚把自己的肩膀往起挺了挺,然后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把贺临的头揽了过来,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贺临睡得很沉,并没有因为姿势的变化而醒过来,反而下意识地动了动,用头发蹭在了黎尚的脖颈间。
黎尚闻到了一股洗发水的味道,蹭得他痒痒的。
肩膀上多了一丝重量,但那是沉甸甸的,幸福的重量。黎尚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贺临,觉得从头至尾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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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躺在黎尚的肩膀上,迷迷糊糊之中又开始做梦。
那是一次模拟对战,是在一座废旧的化工厂里进行的。
双方都是全副武装,每队八人。他们四个新人,加上几名A队的老队员。
蟒蛇队为守,他们进攻。
八个人分为三组,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
龙骨在耳机里进行指挥,他们按照点位进行移动对战。
他们一边端着枪快速前进,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嗖嗖嗖,子弹不断破空,不远处时不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是模拟弹的炸响。
耳麦里是冷漠但准确的指令,心跳砰砰的,不停加速。
那复杂的立体地形就像是被龙骨刻在了脑子里似的。
他一边提前给他们这边布阵,一边推断对方可能会设防的方位,报出精准的坐标和射击范围。
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龙骨的预料之中。只要告诉他坐标,他就能够知道附近的敌人在哪里,还知道躲避点和最好的攻击方式。
以前入队试炼时的“敌人”此时变成了他们最强的后盾。
有了这样的指挥简直是如有神助。
龙骨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又把对方剩下的几人引入了他们的包围圈里。
“站住,别动!”
“再动就开枪了!”
“你们已经被我方包围!”
那次的结果是他们以两人伤亡为代价,在四十五分钟内淘汰了对方的全部人员。
从楼里出来时,龙骨正站在楼外,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人抬头……
在梦里,记起了这一幕的贺临,忽然理解了何垣和他谈起队长时的崇拜语气。迷迷糊糊间,他有些难以形容,为什么眼前的一幕和他在以往记忆里的情绪完全不同。
他应该是不喜欢龙骨的,可是为何看着眼前的他,他却从心底浮上来一种仰慕之情。
他是个慕强的人,会对强大的人心有好感。
那他平时的憎恶又是从何而来?
那绝不是嫉妒,他也难以解释,那种强烈的情绪源自何处。
半睡半醒之间,贺临尝试理清其中的逻辑,他一向是与人为善的,就算是曾经有一些磨擦与过节也不至于如此。
他的脑海之中反复呈现着龙骨看向他们的一瞬,想要看清楚他的脸。
名字只是个代号,反而“龙骨”这两个字才是他的魂。外貌可以改变,名字也可以随时更换,只有魂魄才决定了一个人到底是谁。
忽然,像是有人扣动了隐秘的扳机。
一枚子弹迎面飞来,直入大脑,梦境被彻底击穿了,光影碎裂。
贺临感觉身体像是从高处的云端忽然坠落下来。
他听到了脚步声,急促的心跳声,沉重的呼吸声,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谛听还是贺临,他分不清楚。
他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有人会死。
他与一个人紧紧地拥抱着,颤抖着吻上了对方冰凉的唇,像是要在死亡前争分夺秒……
可随后,每一根紧握的手指都被生生掰开,疼痛在神经里传递,从指尖直达大脑。
手腕被紧紧铐住,挣脱不开,有东西抽打在身上,留下火辣辣的伤痕。
他被一次一次按到水里,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仿佛处于生死的交界处。
然后他看到了满目的鲜红,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胸口狠狠插入进去,直抵心脏,血一直在从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淋漓滴下。他颤抖着,机械性地重复着一些话,意识像是不受控制……
心里面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必须保护好那个人。”
虚空中像是划过了闪电,白光闪过,剧烈的疼痛在脑海里炸开,把所有的画面清除得干干净净。
贺临从梦中醒来,心跳的速度很快,头有些疼,他只能紧闭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终于渐渐平息。
脑海里变得一片平静,随着不适褪去,记忆就像是被擦除过,一切的画面,全部消失了,只剩下因为血液倒流进心脏而产生了剧烈跳动的咚咚声。
贺临睁开了双眼,感觉自己的头靠在软软的地方,还挺舒服的。
随后,他一下子挺身坐起,有些诧异地望向身旁的黎尚。
黎尚也看向忽然惊醒的他,神情平静而悠远,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贺临忽然觉得,他仿佛被这样的目光盯过千百次。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很快恢复了和缓的心跳,同时第一反应是有点惊讶自己居然会靠在黎尚的肩膀上睡觉。
随后他问:“那个,你刚才动我来着吗?”他迷迷糊糊的,好像感觉到有人扶过他的头。但是他记不清楚了。
“当然没有。”黎尚眨着眼睛自然而然地回答,“你自己靠过来的。”
贺临:“……”完了……
黎尚丝毫不顾及他的尴尬:“你头还挺沉的,我怎么叫你你都没醒。”
贺临:“……”感觉自己在黎尚面前为数不多的那点脸,算是彻底丢完了。
黎尚还十分不给他面子的动了动肩膀:“我肩膀都被压麻了。”
贺临低头:“……”这地怎么就没有缝啊!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外面,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已经黑了。
黎尚终于放过了那个话题,目光关切地问:“你又做梦了?”
贺临用手抚了一下胸口,他只能记得起梦的前半段。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会有点闷闷的痛。
这次梦到的,就是何垣上次电话里提到过的,那次和蟒蛇队的作战。
他抬头瞄了一眼黎尚还剩大半瓶的点滴,估计还要在这坐上好一会,与其气氛尴尬地干瞪眼,倒不如聊一聊。
于是贺临一时兴起,简单和黎尚讲了讲自己梦到的这次比武。
黎尚听完,故作疑惑地道:“嗯,这不是胜了?”
贺临一脸官司地摇头:“不,这件事还有后半段。”他整理了一下回忆,和黎尚讲述了起来。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还算是个挺愉快的经历,只可惜还有后续。
那段记忆,他倒是还记得挺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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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结束,蟒蛇队老大的脸都气绿了。
在生气和窝囊之间,愤愤地选择了生窝囊气,连强撑着的表面和气都不要了,按照惯例模拟训练结束后,两队人应该握手再互道一句辛苦。
而蟒蛇队就是一走一路过,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辛苦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过去了。
回去以后,龙骨没说什么庆祝的话,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随后冷漠地转身就走。老队员见他这个态度也就自觉地解散了。只有他们几个新人年轻气盛,委实不满龙骨这个态度,都觉得不甘心。
何垣更冲动些,直接跑过去主动问他:“队长,这次大获全胜,你不准备给我们点奖励?连句夸赞都没有吗?”
龙骨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轻哧了一声:“大获全胜?我看你们大言不惭。这场对战你们也就只能算是惨胜。”
龙骨一锤定音,算是给了今天这场训练定了性,也算是发表了唯一的评价。
贺临当时听到这句话,眉头皱起。
在这场演习里“壮烈牺牲”的祝小年也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我们以很小的损失干掉了对方一队人,怎么能够叫做惨胜?”
柳逢生在一旁直接问:“队长,我们哪里失误了?”
龙骨冷冷地道:“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如果这是实战,已经算是伤亡惨重。而且是你们的表现拖累了那几名老队员。”
见众人不说话了,但依旧倔强地原地不动,龙骨已经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了。他转过身,只留给他们一个背影,抛下一句:“既然不想解散,那就加训。”
于是龙骨让他们四个新队员饭后集合,他先是给他们重看了对战的录像,再让他们挨个进行评述与自我检讨。
几个人都说得支支吾吾的,自己的毛病看不出来,又碍于情面,不想提出其他人的不足。
看他们这样,龙骨冷笑一声,便不留情面地细述了他们在作战之中出现的十六处错误。
他的声音不高,格外冷静,完全不像是普通的队长生起气来会大声嘶吼,却是字字打脸,句句诛心。
在模拟战中“牺牲”的祝小年最惨,被连挑了八个错处,特别是习惯性的第一枪后枪口下坠,被龙骨用最平静的语气,骂了个狗血淋头。
龙骨敲打他:“这种习惯在战斗之中足以致命,你该庆幸,你运气挺好,这不是实战。如果是实战,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现在就该滚蛋了。”
就连表现最好,几乎没什么失误的贺临,也被挑了两处错误,一处是抬枪太慢,一处是下蹲起立时的动作不及时,细节不足。
龙骨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几个人道:“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大获全胜,有什么资格得到奖励。”
还没等众人消化这句话,龙骨尤嫌不够地再次开口嘲讽了一句:“就算不提这些失误,这种模拟战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罢了,胜利了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众人哑然,几名年轻的队员低头听着,不服气也得憋着。
龙骨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话锋一转:“你们要把训练也当成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针对每个人的不足点,既然今晚要加训,我也给你们制定了特别训练计划。”
当天晚上,他们在操练场的路灯下一边跑圈一边抱怨。
何垣对自己当初迈步上前的决定悔不当初。
祝小年对何垣道:“过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个人就是不带半点人味儿。”
何垣气喘吁吁:“我哪里知道他会这么吹毛求疵,那要求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吗?”
柳逢生:“你们别这么说,我们的确做得不太好,而且我们能够胜,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是队长的指挥。”然后他微顿了一下说,“我怀疑,如果今天这场对战是我们几个人,打他一个,那我们的结果可能是……”
众人沉默了片刻。
何垣道:“那完蛋了,可能是全灭。”
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所有人都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祝小年才继续说。
“可他那样的变态能够有几个啊?他指挥的时候,我都怀疑是导航成精了。”祝小年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龙骨没有注意到这边,这才又继续。
“还有,你们知道我待会要干啥吗?举着枪站在操场上,枪口钓个砖头,站足一个小时,这和满清十大酷刑也没什么差了吧?”
他一边跑一边不停说着,喘得厉害。
柳逢生道:“一个小时还好吧?我们不是都练过吗?”
祝小年怒道:“最关键的是丢人现眼!你懂吗?”
何垣提醒他:“节省点体力,少说几句吧。”
龙骨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点什么,来了一句话:“谁再说话加做一百个俯卧撑。”
一队人马上噤声。
训练结束时,所有人都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特别是祝小年,胳膊酸了一周。
第二天,龙骨那几句凡尔赛的点评不知道怎么传到了蟒蛇队那里,他们队长的脸由绿转黑,一拍桌子也改训练计划去了。
天宁基地的新人训练忽然就这么卷了起来,新队员们经常被几个队长拉出去夜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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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给黎尚讲完,随后又随口评价了龙骨几句:“我们队长当初就是这么变态,然后当时队里的其他人都对他不太服,整个基地的新人也是把他视为了眼中钉,提起他来就恨得牙痒痒。”
听完这些,黎尚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内心里不停地翻滚。
他想要发作却又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欲言又止了几次,生生又咽了回去,因为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这不是在医院里,自己还在打点滴,发烧没力气,贺临的记性又不好,他真的很想掐着贺临的脖子问问:你是怎么好意思说的?当初和我对着干得最起劲的不是你吗?你当时就差拍桌子说你不服了。还有加训了以后不是为了你们好吗?维持四年的队内零死亡率你知道有多难?而且失忆就失忆,我忍了。你怎么还给记忆一键修图,还就修你自己?给我加的都是什么奇怪的滤镜?
黎尚顺了好半天,才让堵在胸口的那股火气顺了下去,他正想要说些什么,贺临却忽然转头,他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黎尚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的黎尚,还没等开口问贺临要做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贺临的帅脸贴近,随即他的后脑勺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托住,下一秒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那瞬间,肌肤相抵。
那是过去重复过太多次的动作。
黎尚却还是有些惊异地睁大了眼,一股电流从额头开始,随着血液一路过遍了他的全身,心跳一时如同鼓擂,浑身酥酥麻麻的,连打吊针的那只手,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炙热从他的耳尖蔓延,一直到了他苍白的脸颊。
相比黎尚如遭雷击的坐立不安,贺临倒是十分坦然,做这个动作纯属是个人习惯。
在他小时候,只要发烧了,他妈妈总是这么抵着他的额头。
他觉得这个动作要比冷冰冰的温度计,或者是体温枪更加快捷准确得多。
他看黎尚的脸还是红红的,以为他没退烧,下意识地想试试他的温度现在怎样了,又看护士不在旁边,就直接用人工测了。
贺临的手曾经常年训练加握枪,手掌的茧有些厚,开始用手测觉得不准,也没多想就把额头贴了上去,熟练地像是曾经做过好多次一样。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对于他现在和黎尚的关系来讲,太过于亲密了。
贺临感受过了黎尚的温度,这才移开了身体道:“幸好,已经退烧了。”
面对贺临的坦坦荡荡,黎尚把想怼他的话全都咽了回去,不知何时起,心里有鬼的人变成了他,一时间他又开始羡慕贺临了,失忆真好啊,失忆的人心怀坦荡,兵荒马乱的就只剩他自己了。
黎尚低头垂眸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着炸开的心跳慢慢平静。
算了,想不起来就慢慢来吧。至少彼此都在对方身边。
至少,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