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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想了半天, 也没想到哪个亲戚在首都。跟着包裹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是杜思苦表姐寄来的。
表姐在首都?
中午, 郭庆格收工回来,文秀便把书给父亲看。
“爸, 表姐寄了书过来。”
郭庆格皮肤黝黑,在农场的这些年, 人也因为劳累变得沧桑, 即便是这样,他眼神依旧平和, “给我瞧瞧。”
经历了这多年事,现在又有女儿陪在身边,他早就看开了。
好几本呢。
文秀全给了父亲。
高中课本。
高中课本!
郭庆格的眼中突然迸一道光, 高中,高考!
难道是政符有变化了!
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他猛的抬起头, 望着女儿,“文秀, 从明天开始,我来教你这书上的知识。”
文秀是初中毕业就过来了, 没上过高中。
好在,郭庆格以前是老师, 教的就是这些,来得及。
好在他女儿还年轻!
文秀愣了一下,读书?
可读书有什么用呢?
知识分子在这边都被称为臭老九, 不受待见, 知识越高, 被欺负得越厉害。
郭庆格得知这书是首都寄来的,想让文秀回个信,给杜思苦道谢。可他们仔细检查了一下,信上的地址写得很糊涂,如果按寄信地址寄回去,只怕送不到杜思苦手上。
“要不,写信给发舅舅家,让他们转交?”文秀有了主意。
郭庆格:“不急。”
很快,他把往年杜思苦寄来的信跟包裹的地址找了出来,机修厂的,阳市的,独独没有从铁路家属大院寄过来的。
“咱们不寄。”郭庆格说。
文秀听父亲的。
之后。
郭庆格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农场分场那边借报纸,每天都要仔仔细细的把所有的报纸读一遍,连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另一边。
红光县,小河支队。
杜二收到了杜思苦寄来的包裹,首都寄来的,老四?
他拆开一看,是高中课本。
老四不会无缘无故寄这个过来的。
老四在首都,又进过保密单位,她了解的消息肯定比他们多一些。
高中课本?
难道,是停了这么多年的高考要恢复了吗?
杜二陷入沉思。
之后,他去了趟大队,拿出最近两个月的报纸仔细翻看,上面的大新闻一件接着一件。杜二翻了又翻,发现自己并没有遗漏什么重要信息。
报纸上并没有提恢复高考的相关内容。
不过,杜二相信老四。
如果以后恢复高考,那考过了就能上学,就能把户口迁到学校,回城就不难了。皎月以前学习的时候成绩是很好的,只要时间来得及,对他们来说,考上并不难。
回家的路上杜二在想一件事,政审。
皎月政审这关,过得了吗?
得想办法。
到了家。
杜二进门就闻到一股中药味,苏皎月又在熬中药了。她看到杜二回来,便问,“怎么买了两套一样的书?”
“老四寄的,我们一人一份。”
杜二走近,低声说,“好好看书,兴许我们能一起回城。”
阳市。
十一月。
革委会人心惶惶,刚刚升职的余主任心中更是后悔,早知道就该听凤敏的,提前内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余主任,听说上头要严查咱们革委会违法违纪的同志,你听说了吗?”
余主任当然听说了。
而且,有关部门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党委们恢复工作了,内部负责纪律检查工作的人员已经在召集了。
快的话年底就该清算了。
余主任自问在革委会中,做事还算是克制的。
但是与革委会的其他人打交道,总有些踩线的行为,不可能完全清白。
革委会风雨飘摇。
同样的。
驻扎在机修厂的工宣队,此时也很不好受。
机修厂前些年在老厂长的带领下成为阳市的纳税大户,更是市数一数二的标兵单位。可新厂长上任以来,业务不仅没有增长,还有明显的退缩。
税也纳得少了。
厂里的效益也差了。
之前,这鲁厂长是有革委会的人保,不好动他。
现在革委会眼看着快不行了,鲁厂长这个厂长的位置只怕是坐不稳了。还有机修厂工宣队的那些人,小道消息在传,上面要撤除工宣队了。
机修厂,新车间。
顾主任最近心情非常好,人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新车间开始改革了,加班有加班费,磨洋工的工人将被清出新车间。
工人们要是技术三次不达标,一样要调离车间。
同时,新车间的工资将根据工人的表现来定。
有些偷懒惯的人不信邪,他是正式工,就算是偷个懒,这顾主任也不敢把他怎么样,难道还能开除他不成?
顾主任倒是没把人开除,只是把他调走了,机修厂下头还有乡镇服务点,直接把人扔到那。
那边的活少,工资低,位置偏。
被调走的人不肯去,去闹。
找鲁厂长,找工宣队。鲁厂长跟顾主任不对付,以前这招有用,可是现在,这招失灵了。
鲁厂长被上面领导批评了两回,眼看着厂长位置不保,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工人的破事。
就这样。
新车间不听话的工人全被顾主任弄走了。
之后一手大棒,一手糖,新车间的效率直接被拉起来了,不输当年老厂长在的时候。订单但是顾主任自己去谈。
十二月,新车间的账上盈利额非常漂亮。
顾主任心情愉悦,今年新车间的各位同志能过个好年了。
一晃就进入了77年。
首都大学的工宣队被清退了,学校的学生老师们欢呼雀跃。慢慢的,从首都开始蔓延全国,工宣队慢慢从各个地方的学校退出。
被打倒的老师、干部开始平反了。
西北,某农场。
临近年关。
郭庆格跟农场的领导写了申请,要外出采购。文秀这两年月学习很辛苦,他想在年前买些糖,买些肉,给文秀补补。
二月过年,没几天了。
郭庆格手上的钱跟肉票不多,外出了一趟,只称了半斤糖跟一斤肉,这是他们过年所有的肉了。
不多,但是能尝尝味。
这就很好了。
郭庆格下午回到农场,刚进门,与他家相熟的大根就拿着报纸跑过来了,“老郭,老杨让我把报纸给你!”
“你快看!”
报纸?
难道是恢复高考了?
郭庆格迫不及待的打开报纸,这十年来一直受欺压的老师、知识分子,平反了!
他站在那,半动都没动。
片刻后,郭庆格蹲了下来,用报纸捂着脸,嚎淘大哭。
这十年的委屈,这十年的苦难,在这一刻,终于要结束了。
二月。
阳市。
杜家。
杜老三最终还是没有搬到铁路宿舍,铁路局这边的领导找他谈过话,说杜父杜母年纪大了,就杜老三这么一个儿子留在身边,要是杜老三住了宿舍,这要是传了出去,影响不好。
对杜老三的前程不好。
杜老三心里明白,这肯定是父亲找了他的领导聊过了,毕竟父亲在铁路局干了这么些年,还是有些老朋友的。
这之后,杜老三在杜家越发的沉闷。
他看着沈洋在杜家进进出出,看着杜父对沈洋照顾有加,尤其是沈洋顶了沈父的工作,进了铁路局。
原本,沈父想安排沈洋上车,当列车员,过两年走动走动关系,转成列车长。
可是沈洋不愿意。
他去了后勤。
后勤工作轻松,工作时间固定,不像列车员,有时候还要通宵。
“你怎么又来了?”杜老三回家又看到沈洋了。
现在他对沈洋的意见相当大。
“爸说让我过来,指点一下工作上的事。”沈洋面带微笑。
这几个月,他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
说起来,沈洋跟杜老三还是同事,都是铁路局的,虽然不是一个部门。
正说着。
杜母从厨房出来了,“老三,你给老四写封信,问她过年回来几天。”想了想又说,“老四现在在哪呢?你要是不想写,把地址给我,我自个找人写。”
过年了,得把老四弄回来。
沈洋小伙子他们是越瞧越满意,家里米不够了,沈洋提前买两袋回来,扛到杜家。还有这油啊面啊什么的,沈洋看到杜家缺了就给补上。
多好的孩子啊。
亲儿子都没这么孝顺。
就他们家老四那德性,能找到沈洋性子这么好的,真是烧高香了。
杜老三:“不知道。”
转头就回了屋。
“等会,”杜母还有一件事要问老三,“老三,你不是一直跟文秀他们有联系吗,报纸上说,老师要平反了。文秀他爸是不是也快了?”
要是文秀他爸平反了,那文秀也该回来了,那杜得敏……
杜老三:“不知道。”
他回屋了。
“这孩子,怎么一问三不知啊。”杜母抱怨。
首都。
汽车厂。
过年放假,杜思苦总算是有了休息时间。
她呢,想借个车。
借个轿车,拍个照,然后寄到杜家去。
当然了,也顺便借了个人。
“借车?”
“对,领导,行不行吧。”
“你要开车去哪?”
“不开车,我就是在车边上拍个照片,拍个好看的,到时候寄到家里去。”杜思苦说,“您知道的,我们假期少,过年肯定不回家的,寄张照片回去让也好让家里放心。”
领导同意了。
杜思苦还有个请求,“是这样 ,我想跟我朋友一起在车边拍张照,车里头也拍一张。”
领导看着杜思苦:“有什么说法吗?”
杜思苦只有一个目的:“显摆!”
不管是好车,还是人,都是‘拍’给杜父杜母、跟沈洋看的。
她收到三哥的信了。
听那意思,杜父杜母走亲戚会带上沈洋,当女婿公开介绍给大家,认亲。
杜思苦想好了,赶早不如赶巧,就趁着过年,把她跟宋良的在小轿车里的‘合照’,还有喜糖都寄回去。
不光是寄回杜家,寄给领导,寄给亲朋好友,寄给黄家。
让大家都知道,她,在外头有对象了,‘结婚’了。
至于杜父杜母准备带去走亲戚的‘冒牌’货,看他还有脸。
要不是杜思苦这边工作紧,任务得,假期少,她早就回去处理了。
烦人。
第二天。
杜思苦亲自去了火车站,接人。
九点半。
宋良的列车到了,他坐火车上下来。
远处,杜思苦正在招手,“这边。”
宋良大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笑:“你怎么过来了。”他没想到杜思苦会来接他。
“请你帮忙,总不能坐在家里等你自个找过去吧。”杜思苦甚至还想接过宋良手里的包,宋良没让。
哪能让女同志帮忙提东西。
两人边走边说。
去年,宋良去学校找过杜思苦,那会杜思苦毕业了。
下半年的时候,杜思苦到汽车厂了,假少,那么少的假她去宋良,没找着,直到十二月才联系上。
后来换了新联系方式。
这不,两人就联系上了。
“你衣服带了吗?”杜思苦道,“好看的那种。”信上写过的。
宋良沉默了一会,“就是普通的衣服。”
什么叫好看的。
男同志穿衣服不都一样吗 。
“给我瞧瞧。”
宋良给杜思苦看了,就带了两套衣服,半新不旧的,一套是单位发的,一套是宋良自个置办的。虽然说穿上去也不错,但是,杜思苦觉得,还可以有更好的。
“走,咱们去商场。”杜思苦决定给宋良买套新衣服。
就那什么,呢子大衣,商场那边卖得特别火爆,南方那边来的款式,没别的毛病,就是贵。
“这不行。”
“你去年不是给我买了衣服吗,这次算还你的。”
杜思苦直接带着宋良去了商场,她在这边有相熟的店,就是去年试衣服的店。那店里的服务员看到杜思苦,眉开眼笑的。
听杜思苦说要买男款的昵子大衣,便带她去了认识的男装店铺。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这宋良不仅瞧着俊俏,这昵子大衣往身上一套,人就完全不一样了。跟那什么,说不好,反正就是气质特别好,特别贵。
对,贵气。
第一套试的黑色的,特别好。
第二套试的棕色,偏驼色的那种,这颜色显白。
宋良穿着更显年轻了。
“你喜欢哪套?”杜思苦问他。
买一套,等会让宋良穿了,然后两人去轿车那边拍两张照片,洗出来之后就给寄回去。
“黑色吧。”宋良觉得黑色耐脏。
“行。”杜思苦跟营业员说,“给我包起来。”
一付款。
杜思苦的脸色就有些崩不住了。
三百八。
怎么不去抢!
杜思苦咬咬牙,最后跟营业员讲到三百五十元,终于拿下。
荷包大出血啊。
营业员手脚利索的包好衣服,“我们这边还有女款的。”
“不用。”
杜思苦可不想再花三百块钱了。
这都顶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了,当然了,就算他工资高些,也得小五个月吧。
宋良钱都拿出来了,看到杜思苦这一副挨了‘辛’的表情,他把钱又放回去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有来有往嘛。
先欠着。
这欠着欠着,交集就多了。
就还不清了。
单位借的小轿车停在汽车厂外面,杜思苦话不多说,让宋良换了衣服,就把人领过去了。
当然了。
要拍合照,还得找个人才行。
杜思苦找的是原来学校的同学,原来跟她是同一个大学的,叫舒研,在报社上班。之前杜思苦去照相馆洗照片时碰到过她。
两人慢慢就熟了起来。
舒妍父亲就在照相馆工作,她拍照很好的。
杜思苦跟她说好了,帮忙照拍,等会请吃饭,舒妍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学姐,你对象啊?”舒妍趁宋良放东西的时候悄悄问杜思苦。
这怎么说呢。
杜思苦:“还在观察中。”
懂了。
舒妍明白,“等会我肯定给你拍得漂漂亮亮的。”
杜思苦:“拍他,拍好一点,对了,照相馆那边你能不能帮我插个队,早点洗出来。我想过年寄回家。”
舒妍父亲是照相馆的经理。
“包在我身上。”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新年。
铁路家属区这边特别热闹。
除夕那天,沈洋中午在家吃的饭,晚上去的杜家。
大年初一,杜父带着沈洋去外头拜年,别人问起,就介绍说,“这是我女婿,当然是四女儿啊,最小的那个对象是外地的。”
杜老三没去。
他年纪大,又没结婚,去了别人老问,烦不胜烦。
而且他最近又跟杜父吵架了,他跟杜父说过很多回了,老四不喜欢沈洋,不会嫁给沈洋的,这样硬凑有什么意思。
杜父不听。
“沈洋跟老四的事,都定下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父母之命,这结婚老四不同意就行了?她说了算?”
杜老三跟父亲讲不通。
他现在完全明白老四为什么不肯回家了,跟杜父沟通,太费劲了。
初五那天。
杜老三收到了首都寄来的大包裹。
老四寄东西来了!
还是寄到家里的!
真是稀奇!
杜老三准备避着家里人悄悄把包裹拆了,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可这包裹太大,邮递员送来的时候太显眼了。
避不开。
“老四寄来的,快打开瞧瞧。”杜母喜滋滋的说。
这么大个包裹,值不少钱吧。
她还去把邻居们都叫来了,瞧瞧,她家闺女多争气。
杜老三打开了包裹。
满满的一大袋子,红色的喜糖!
还有一张大大的照片。
不对,是一张大的有相框的照片,一男一女,男的长得俊俏,穿着一看就不便宜的昵子大衣。女的是杜思苦,穿的倒是干净的棉衣,人是好看,但是衣服看着不贵。
这像是,结婚照!
杜老三又看了另外二张照片,这个没相框,就是普通的六寸照片。
一张是杜思苦跟这个长得好看的男同志站在小轿车边上拍的,还有一张是两人坐在轿车里头,杜思苦开车的时候拍的。
“哪来的小轿车啊!黄姐,你家老四发达了!”
“这小伙子长得真好,瞧瞧这眉,瞧瞧这眼睛,怎么长的,是菩萨捏出来的吧!”
“这小轿车得花不少钱吧!”
周围邻居议论纷纷。
隔壁沈洋看杜家围满了人,过来了。
邻居们看到沈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老杜可是领着沈洋去拜过年的,说是新女婿,老四的女婿。
可这老四寄来的相片,这,老四在外头有人了!
还有喜糖!
怕是结婚了吧!
乖乖。
杜老三看着喜糖,看着杜思苦特意寄来照片,明白了。
正好沈洋过来了。
他心情舒畅:“沈大哥,你来得正好,我家老四结婚了,你瞧瞧,还寄喜糖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