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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 姨妈!”
屋里,杜母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于月莺,这孩子怎么又来了?
不是跟她说了吗, 两家以后没必要不要联系,先前于月莺也来过两回, 带过食堂的冷馒头,杜母没收, 也不愿意招待于月莺。
“姨妈, 我妹子来了,家里出了事!”外头, 于月莺的声音更大了些,还带着哽咽,“我爸没了!”
杜母正在缝衣服, 听到这话,手里的针一顿, 差点扎到指头里。
于月莺她爸没了?
什么叫没了?
杜母把衣服跟针线放到桌边, 赶紧往外走,“你刚才说什么?”她一出来就瞧见了瘦成了皮包骨的于月娥, 穿着一身脏衣服,那眼神不安的得很, 跟上回见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于月莺站在院子门口,抹着泪, “我爸没了,我大伯一家把屋子占了,要不是月娥过来跟我说, 我还不知道这事呢!”
说着, 伤心的哭出了声。
杜母半天没缓过神。
人, 真没了?
上个月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虽然进过医院,可医生说好好养着问题不大。
“姨妈,”于月莺抽泣着道,“我不求别的,就求您把月娥送到我妈那去,您知道的,我在食堂这边工资也不高,也没个好地方住,月娥跟着我也是受苦。”
杜母听得心里难受,又瞧了瞧受了大罪的于月娥,眼神更是不忍。
“来,先进屋。”
她过去打开院门,牵着于月娥往屋里走,这 小手就剩一点骨架子了,没几两肉。杜母低头瞧了好几眼,“这伤怎么来的?”
于月娥低头:“我大伯家里人拿藤条抽的。”
开始,她是不听话的,更不愿意洗衣服,还在屋里闹着喊着,还想爬窗走。
就挨了一顿毒打。
后来,饿了几顿,于月娥就知道听话了。
杜母听得心更堵了,“你爸怎么没的?”
“病了,没钱买药,天寒地冻的没熬过去。”于月娥说到父亲,眼泪直往下淌。那会父亲都不行了,还起来带她去了大队,为她打算。
进了屋,杜母去用钥匙打开厨房的小柜门,拿了点红糖出来,给于月娥泡了杯红糖水,想了想,又给于月莺也泡了一杯。
她端着热腾腾的红糖水出来,“天冷,喝这个暖暖身子。”
于月娥眼泪啪啪的掉。
于月莺在旁边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姨妈,我妈还不知道我爸没了。”
杜母叹了口气,“这事我会想法子跟她说的。”
姨妈果然知道她妈在哪。
于月莺吃了定心丸,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于月娥听到这话后,突然跳起来,怒瞪着杜母,还把手里的杯子砸到了杜母的身上,她气得直哆嗦:“你明知道我妈在哪,偏不肯说,要不是你,我们不会找不到我妈,我爸也不会死!”
滚烫的红糖水淋了杜母一身,杯子掉在地上,碎了。
杜母低头瞧着自己的袄子,心想,白白浪费了一杯红糖水。
于月娥嘴里的话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比粪坑里的石头还臭。
污言秽语。
于月莺赶紧去捂妹妹的嘴,却被于月娥咬了一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爸死了,你都不说回老家去为爸讨回公道……”
于月娥像是发了疯一样。
杜母的心慢慢冷了下来,于强死了,于月娥没人照顾,又受了大罪,她瞧着孩子可怜,才动了恻隐之心。
可瞧着这孩子,不像是能养熟的,这样泼辣,要是送到妹妹那边去,只怕要把黄家搅得鸡犬不宁。
“月莺,带你妹妹先回去吧,你妈那边,我会想法子的,能不能联系上还不一定呢。”杜母语气冷冷的。
“姨妈,”于月莺捂死了于月娥的嘴,求着情,“月娥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
杜母:“我家里有老人,身子骨不好,受不住你妹妹的折腾。”她直接说了,“你姨夫就这么一个妈了,要是你妹子把老人给折腾没了……”
杜母缓缓道,“你知道的,你姨妈跟卫家的关系好。”
于月莺心里一沉。
要是于月娥真留在杜家,还这么闹,把杜奶奶闹得进了医院,那姨夫这次肯定不会再让她留在阳市了。
就算是想法子,也要赶她走,毁了她的亲事的。
上回姨夫就不想忍她了。
杜母:“你二表哥来了信,说过年会回来。”
二表哥,正是杜二。
于月莺上回成了黑户被送回五沟大队,就是这位二表哥的手笔。
于月莺:“姨妈,我会好好跟月娥说的。”
她捂着月娥的嘴把人拖走了。
于月娥这一段时间被关在柴房,吃得不好,住得不好,身体虚得很,压根就抵不过于月莺的力气。
直到离杜家老远,来了到个僻静的地方,于月莺松开了于月娥。
于月娥愤愤的不平的看着于月莺,“姐,她知道妈在哪,要是她跟我们说……”
于月莺杨起手,一巴掌狠狠的甩开了于月娥的脸上。
于月娥捂着脸,还要说。
又一巴掌。
挨了三个巴掌后,于月娥的嘴角流血了,她不敢再说了,她捂着嘴,怔怔的看着于月莺。
于月莺:“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
她语气轻缓,“还是说,你想赖上我一辈子?”
于月娥看着姐姐的眼神,突然害怕起来。
于月莺道:“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回老家去。”
于月娥开始发抖。
于月莺慢慢说:“你能赚工分吗?你能养活自己吗?你不想着法子讨好姨妈,让她送你去妈那边,还是说你想跟大伯一家一起生活?”奶奶当初可是拿着卖姑姑的彩礼钱,让大伯娶上媳妇的,回到那个家,女孩子是没出路的。
不是当牛做马,就是被‘嫁了’换钱。
于月莺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她自然不会跳进火坑去。
“爸死了,妈不露面,谁管你?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你自己想,要不是姨妈跟妈有几分血源关系,你以为那杜家人会管你?那边姓杜,不姓黄。咱们一个爸妈生的,你的脑子怎么就这么蠢!”
于月莺也不想说得这么直白,这是月娥这蠢孩子不说明白些根本就听不懂。
于月娥捂着打疼的脸,低头不吭声。
“你就闹吧,等到妈那边,也那这么闹,到时候她也把你甩了,你就是没爸没妈的孩子了。”于月莺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于月娥站了一会,眼看着于月莺走到拐角快不见了,她赶紧跑了上去,“姐,姐!我会听话的!”
机修厂。
动输队的大货车有两种,一种四轮的,一种六轮的,六轮装货量更大一些。杜思苦拿出工具,测量了两车车胎的尺寸。
大货车的车胎更大一些,防滑链需要加长加宽。
这还是没装货的情况,要是装了货,几吨十几吨的货,这么大的重量就需要更粗的链条,要定制。
“刘队长,你们这次去走山路吗 ?”
“有段是山路。”
杜思苦又问:“行程大概多少天,是装货过去吗 ,还是半路载货?”
刘队长道:“先装一批货过去,中途还有卸载再装。”具体装什么,装什么货他就不肯走了。长途运输是个危险的活,到了别的地界,常常有拦路抢货的。他们运输队出行,手里还藏些防身的家伙。
想进运输队,一要高强体壮,二要忠心。
杜思苦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这防滑链要十套,是吗?”
“不急,我们先看看成品,要是好用,我们要十套。”刘队长在钱的事上,还是很很粗细的,刚才他问过何主任,这防滑链的价钱也不算便宜,一套下来,三十块钱是要的。
杜思苦道:“行,那我们今天先给你做一套出来。”
她说完,就去找何主任了。
“主任,这大货车的承重大,我们得定制,防滑链要用更粗的钢制链条,这次焊接要麻烦二车间的人了。”
二车间焊工焊接技术更好。
“要这么麻烦吗?”何主任低声说,“原先拖拉机的防滑链加长一些,给货车用不就行了吗?”
“主任,这怕是不行,大货车在运货的,听刘队长的意思要出行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去北方,那边冷的时候零下几十度,货车在冰面会打滑的。”杜思苦表情严肃,“这事关人命的东西,咱们不能糊弄。”
何主任听杜思苦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也一改之前只想赚钱的想法,“行,这事就交给你,按你的要求来。”
杜思去苦去车间了。
何主任还在这边陪刘队长。
“何主任,你们昨天还说要试测这防滑链的效果给我们瞧一瞧。”刘队长主动提道,“在哪测试?”
何主任一拍脑袋,“瞧我,把这事忘了。”
很快,他就带刘队长去了维修部那边,厂里现在除了杜思苦外,再就是维修部的何星辉(小何)会开车了。
让小何开拖拉机出来,测防滑链给刘队长看。
车间。
杜思苦回去后,就画了两套大货车的防滑链,加长加厚,菱形网链状的。图画好后,她就去找了制作防滑链的几个车间工人,上次他们合作的。
她说了自己的要求,要好钢材。
车间仓库剩的钢料不多了,不过,做一套好一些的防滑链,还是凑得出来了。
不过,工人可说了:“要是咱们做十套,这钢材可就不够了。”得去二仓库拿,可现在机修厂三个仓库那边管得严,不好拿东西。
“咱们先做样品,这合作的事何主任会解决的。”杜思苦道。
接下来,杜思苦跟工人一起合作。
午饭都是何主任派车间的人去食堂打的饭,送过来给他们吃的,生怕耽误了他们制作的进程。
下午五点的时候,大货车的防滑链做出来了,一套共四个。
她带着两个车间工人,车间工人一人拿着两个防滑链,杜思苦带着他们去找何主任了。
一路打听,才知道何主任下午去了维修部,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边?
杜思苦去了一看,发现何主任还真在,不光他在,刘队长也没走。
下午,刘队长他们见识了拖拉机装上防滑链的效果后,特别满意。后来听说机修厂的维修部还能修车,就把两辆大货车都开过来了,让小何他们看看。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些小毛病。
修货车这事比较复杂,小何把王老给请来了,王老听说刘队长他们接下来要长途跋涉给部队送物资,二话不说就开始拿工具干上了。
杜思苦到这边的时候,王老正在收尾。
何主任远远的就看到他们了,大步走过来,“小杜,这这做好了?”他又惊又喜。
杜思苦:“做好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趁着天还亮,我们安到货车上试试。”看尺寸合不合适,要是不合适,还要再调整。
旁边。
王老修好了车,跟刘队长说:“你上去试试,看引擎还有没有杂音。”
刘队长拉开车门,拉着门把踩上蹬车踏板,他进了驾驶室,熟练的启动着货车。咦,这引擎声真跟以前不一样了!
杂音少了,不像老牛喘气了。
“王老,这车好了!”
王老露出笑脸,背着手,“行了,好了就好。”年纪大了,饿不得,该回去吃饭了。
他背着手走了。
小何提着工具箱跟在后面,“师傅,这货车您也会修?以前没听您说过啊!”
另一边,何主任带着杜思苦他们过来了,“刘队长,你要的东西做好了!”
这么快!
下午何主任还说这东西不好做,得强加强固,说不定明天才能做好。
没想到,现在就把东西做好带来了。
刘队长对机修厂有些刮目相看。
这边的工人同志做事效率可真高啊!
刘队长下了大货车,他看到了杜思苦他们带来的防滑链。
“刘队长,你们这是特制版的,不好安装,您过来,我安给您看,”杜思苦往轻胎边走,忽然又问,“车熄火了吧。”
可别等会滑了。
“熄了,钥匙抽出来了。”刘队长给杜思苦看手里的钥匙。
杜思苦放心了。
开始安装防滑链,她一边安一边跟刘队长讲解,“要是在半路上,这边松动了,你要下车检查一下,把这个扣紧一些……”
第一个是杜思苦自己安装的。
第二个她就让刘队长来试来安装,一开始很慢,但是呢,杜思苦他们也不急,就帮着一起安。
反正,这非得让刘队长自己会上手了才行。
这东西只有极端天气跟步好走的山路才用得上,这事刘队长必须学会。
等四个轮子都安好,天已经黑了。
除了何主任,其他的工人已经走了,他们留在这没用,先去食堂吃饭了。
晚上。
何主任请刘队长去食堂吃饭,叮嘱过了,有小炒,小杜自然要跟着一块去。
刘队长今天晚上不走,就在机修厂的招待所休息,明天他还要试试防滑链的效果呢。
铁路家属大院。
杜家的晚饭比前一阵丰盛了些,杜父前些天把工资交给了杜母,这几天饭桌上多了一道鸡蛋汤。
杜母还买了些火腿肠,是朱婶那边的路子,便宜的。
杜父回到家,看杜母换了衣服,穿的不是过冬的袄子,“你怎么穿的外套?”这外套虽然看着厚,但是不夹棉花啊。
杜母瞧了眼坐在桌边的两个孩子,“老杜,进屋,我有事跟你说。”
她带着杜父回了屋。
“怎么了?”
“于强死了。”杜母说,“上回医院出来后,他就带着小的回了老家,今天那小的来了,说人是12月月头没的,病死的。”
杜母心情不太好。
虽然跟于家交情一般,但是这人没了,她这难免有些难受。
杜父没想到会这么突然,“那现在是怎么办?”
总不会把小的接到家里养吧。
这,他不同意。
家里本来就人多,事多,这姓小的丫头不招人喜欢,养一阵让那孩子有个去处,在杜家过渡一下,他没意见。
但是养大成人,杜父是不愿意的。
养一个孩子费心费力的,更别说他现在家里负担重。
“我是想着,明天去趟娘家,把这事跟我妹子说一说,看她是什么个想法。”杜母叹了口气。
杜父:“怎么不把孩子带过去?”
直接把于家那个小的送到黄彩荷那边去不就行了吗。
“那孩子脾气大得很。”杜母把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我看她瘦得不成样子,给她倒红糖水喝,她倒好,连糖水带杯子砸到我身上。我估摸着,那孩子只怕把她爸的死都算一半到我头上了……”
杜母是不想再养白眼狼了。
她又不是傻。
杜父听后,面色不好看,“这一家子人怎么好赖不分。”
正说着。
外头传来老五的声音,“爸,妈,三哥回来了!”
老三回来了!
杜母一听,喜气洋洋的拉开门,去了外头。
一瞧,还真是老三回来了,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老三,你这是休假了?”她过来就拿起老三带的那一包东西,“我拿屋去放着。”
“妈,这是是给老五的,是红布。”杜老三说完,又抽了一个出来,“这是个老四的。”是件袄子。
他又拿了一个,“妈,这是给您的。”
是把梳子,杜母的梳子都缺了好几根齿。
他还给杜奶奶带了糕点,奶奶胃口不好,兴许这甜东西能吃两口。
剩下的都是拖拉机厂发的,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吃的用的都有。
“老三,你工资才多少,就买这些东西,还有生活费吗?”杜母心疼老三乱花钱,给老五卖东西就摆了,怎么连老四的都有。
“老四都工作了,有工资,你给她买什么东西。”杜母说着,就要把老四的东西拿过来瞧。
“老四去厂里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厚被褥跟厚袄子都没有,”杜老三把老四的礼物拿了过来,“这是给她的,您就甭管了。”
杜母叨叨咕咕。
屋里,杜奶奶的声音传来:“谁回来了?”
“奶奶,是我。”杜老三把糕点找出来,提着往杜奶奶的屋里走,另一只手则是拿着给老四的礼物。
老四的这份,明天送到机修厂好了。
“奶奶,这是绿豆糕,很软的,您要是吃不下饭,吃两口这个。”
外头。
杜母去了厨房,把藏起来的火腿肠拿了出来,又炒了一个青椒火腿肠,这是给老三炒的。还是老三懂事,发了工资就知道买东西回来孝敬他们。
本来杜母还说明天去娘家的,这下要推迟了。
还是儿子更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