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的尽头,埋伏着两个人。
小圆和他们约好的,武钢那头的人。
既然孙长海当着众人的面,被陆恒踩在脚下,承诺过不能碰陆恒,连陆恒身边的人都不碰,那么就永远不能碰,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守,这个混混大哥也不用当了。
白健雄交代给他的方案,就是在黑暗的小巷转角,叫两个流氓打闷棍,不至于要陆恒的命,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要他躺上三个月,起不来身。
这样,恒林公司就没有了话事人。徐进有商业局的职位,只能暗中打配合,苏文忠身份太敏感,更是不能公开露面。
军营里头渗透的具体事务,恒林公司就会落空。小圆所代表的环宇公司,代表的白家和宋向前一方,才有机会插进去,把控全局。
至于出来谈合作,陆恒的作用更是举足轻重。光是林雪梅,鬼点子再多,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小姑娘,这些国营大厂的头头脑脑,没有人会相信她。
刚才在光明食品厂,跟赵明诚的一番对话,证实了白健雄的判断。
林雪梅再厉害,得有陆恒这么个气场超强的男人压场压阵,才算数。
当时在白健雄的书房,小圆一听这个方案,就知道纯粹是扯淡。
纯粹是用来试探他这个风向未定的墙头草女婿的,看他是会选择亲情,向着堂哥,还是会选择利益,帮白家做事。
既然是试探他,那么他必须,按照岳父的嘱咐行事,否则立刻就会被换掉。
白健雄要对付堂哥,这个幌子过后,必定有后着。
虽然知道这次的行动只是个幌子,没什么杀伤力,但打闷棍的市井流氓,下手哪里有准头?哪里有什么轻重?
虽说堂哥整天练格斗,这才退伍没几天,功夫也不至于一朝扔下,可,他在明,敌在暗。
小圆眼看堂哥就要走到这个巷口,他心里剧烈一痛。
几个大步,就冲在了前面。
打闷棍的人是他安排的,可是如果闷棍真的打了过来,他是不是要替堂哥挡这一棍子,真的说不上来。
他一马当先,走过了那个拐角,在影影绰绰的黑暗中,紧张地往后看,一颗心快跳出了胸腔。
他盯着堂哥的高大身形,就见他身后的墙角处,闪出来一个精瘦鬼祟的身影,一根钢条,就往堂哥的腿上招呼。
堂哥径直往前走,好似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小圆的心一下提到半空,提到嗓子眼,情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私心私欲,他明明是个文职,什么也不会,可是嘴里失声喊了一声:“哥!”之后,不顾性命地往前冲。
在他喊出“哥”的同时,陆恒头也没回,凌空一个飞跃,一腿踢出去。
这一下还击,相当的有准头,这么多年职业军人的训练,个把小毛贼还不放在眼里。
手拿钢筋暗算他的那个流氓,身子凌空转了半圈,人撞在了墙上,钢筋落了地。
与此同时,旁边闪出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陆恒前面,嘴里问道:“陆总,没事吧。”
是韩潮。
小圆料中了。韩潮这个安保,关键时刻才现身,也一定会现身。
虽然韩潮认出自己之后,已经准备跑路,但只要他还没跑,就会履行职责。
就冲着他能在关键时刻反水,放过白秀莹一马,不惜把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小圆就明白,这个人骨子里讲义气。陆恒庇护了他,他也不会置陆恒于不顾。
果然,全都被小圆料中了。
小圆不知道黑暗之中,韩潮能不能看清楚自己,还认得不认得自己,总而言之,他心虚,把身子往黑暗里又躲了一步。
就听韩潮对陆恒说:“陆总,你带林总先走,我断后。”
陆恒点点头,把林雪梅揽在怀里,护着往前走。
韩潮眼睛朝后,倒退着走。
眼看就要脱离这个黑暗的区域,但另一个巷口突然窜出来一个人,手拿尖刀扑向了他,尖刀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韩潮身上也有刀,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没有对方的手快,心口被刀刺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持刀行凶的人,飞快逃跑,很快消失在小巷另一头。
陆恒一看,追不上,加上顾念林雪梅的安危,没有去追,转头吩咐小圆:“快,找个电话,叫救护车,报警。”
小圆答应一声,赶紧往外飞跑,一边跑,一边内心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掌控之中,没有出什么岔子。
他找了武钢的人,让他们不要动正主,要杀掉那个安保。
岳父白健雄,用来试探他的蠢猪方案,恰好成了他用来对付韩潮的良策。
天上掉下来的一石二鸟,既可以通过白健雄的试探,又可以除掉韩潮。
小圆来到了大街上东张西望,故意拖延着时间,希望韩潮死的更透一些。
韩潮也找了武钢,希望武钢的人庇护他逃走。
但是架不住,小圆提前和武钢打了招呼,防着韩潮逃跑。武钢的人假意答应了韩潮,实际上拖延着他,在答应他走的日期之前,安排了这场暗杀。
拖延到不能再拖延,估摸着韩潮也死的差不多透了,小圆站到一个电话亭前面,拨通了报警和救护电话。
小巷里,陆恒和林雪梅都蹲下身,察看韩潮的呼吸和脉搏,二人一个是护士,一个是军官,各有各的角度和判断,一时都默不作声,等着救护车。
好容易盼着小巷尽头来了灯光来了人,把韩潮送上了救护车,陆恒跟了救护车走,回身交代堂弟:“送你嫂子回家。”
救护车呜呜,鸣着笛,离开现场,路上行人侧目而视,议论纷纷。小圆跟林雪梅,在路灯的灯光下,四目相对。
小圆说:“今晚我哥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我送你回小洋楼,爷爷奶奶家。”
林雪梅点点头,含着感激看了小圆一眼。这个堂弟,是天生的心思细腻体贴,想人之所想。
小圆到了陆家小洋楼,送了林雪梅进屋,自己跟爷爷奶奶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
第一,他还有事要办。第二,爷爷奶奶目光如炬,现在的他,经不起爷爷的审视,奶奶的盘问。
陈小花看着小圆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但一转头,在灯光下一打量林雪梅,下了一大跳:“林总!你受伤了?”
林雪梅一身浅色套装,迸溅上了血迹。
陆天野和乔远香也是吓了一大跳。
虽然都是经历过战火洗礼的人,但和平年代的日子过久了,这大晚上的,从何说起?
林雪梅怕老人担心,赶紧解释:“不是我,是韩潮受伤了。”
陆天野知道韩潮是陆恒新公司的安保,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人呢?”
林雪梅喘了一口大气:“陆恒送他去医院了。”
乔远香拦过话头:“让孩子洗个澡,换身衣服,慢慢再说话。”
林雪梅本来就有存在这里的衣服,自去洗澡换了衣服,又回到客厅,靠在沙发上,惊魂未定,喘了一口大气。
乔远香递上来一杯茶提神,林雪梅把事情经过简单讲述了一遍,三人都听呆了。
陆天野先皱了眉:“是冲着陆恒来的,韩潮是安保,替他挡了刀。”
乔远香只觉得心惊肉跳:“和平年代,清平世界,这……这,怎么比战争年代还可怕?”
陈小花默默地听着,比屋内任何一个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耳朵边,嗡嗡作响。听到的电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她只以为是个不相干的宾客。竟然,是针对陆恒来的?
她努力地回想,回想那句“干掉他……”想辨认出来,这把声音属于谁,可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记忆里,无从辨认。
小圆来到岳父白健雄的书房。
很不凑巧,在书房外又碰到了徐玉兰。
女婿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徐玉兰莫名的,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气,接着,就起了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徐玉兰觉得浑身发冷,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送进去了一壶茶,赶紧就逃开。
小圆进了书房,在白健雄的对面坐下。
白健雄依旧坐在暗影里,声音低沉:“怎么样了?”
小圆简短回答:“我哥请了安保,躲在暗处,关键时刻挡了一刀。武钢的人,也是太不靠谱。”
白健雄停顿片刻,语气平静:“不要紧。这种事,哪有百分之百靠谱的。”
虽然是意料之中,小圆还是松了一口气。
堂哥也保住了,自己也在岳父这里过关了,又除掉了知晓自己秘密的敌人。
岂止一石二鸟,简直是一石三鸟。
小圆接着问:“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做些什么?”
白健雄微微一笑:“不干什么了,顺其自然。”
“这……就这么算了?”小圆脸上露出十足愕然。一半是假装的,刻意的,一半是真。
虽然也是意料之中,但小圆仍然有种走在高空钢索上,一脚踏空的感觉。
他承受了这么大的折磨,作出这么大的牺牲,就为了换来这么一个敷衍?
但白健雄毫无愧疚,继续敷衍他:“老爷子在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通。他说的对,我原本太贪心了。商业这回事,毕竟不是战争,还是对事不对人。能分到多少,就分到多少。相信经过这件事,你哥也会心中有数,会给别人留财路,不至于贪多嚼不烂。”
小圆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如果这火变成真的话,可以烧掉这个书房。
白健雄的话轻描淡写,还在火上浇油:“幸亏你哥没事,否则,真不知道怎么补偿这个过错了。”
小圆没做声。怒火烧得胸腔灼痛。
他一直觉得他妈沈丽君,他老婆白秀莹,已经算是自私自利的极品,但到此时,发现这个岳父,才是冷血又虚伪的极致。
白健雄说完这句话,还不忘敲打他一句:“还好。你哥不会想到,也不会知道,这事儿是你安排的。”
白健雄说完,还生怕他没有领会,又瞟了他一眼,眼光是复杂不明的意味。
被这一眼看过来,小圆心里的愤怒和仇恨,生出了一把刀,他自己又伸出手,生生的把这把刀按住。
手掌心,流着血,所有的疼痛和愤怒,都憋了在心里,他整个人,都快炸裂开来。
白健雄不拿这句话敲打他,小圆也知道,这事儿会成为一个把柄,白健雄会一直拿这事儿拿捏他,但他以为,他交了这个投名状,同时也会获得一定程度的信任,没有想到。
满盘皆输。
投名状交上去了,什么也没有得到。
他离开白健雄的书房,走到街上,走向更深的茫然,更深的黑暗。
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心愿,就是希望韩潮,能痛痛快快的死去。
韩潮和白秀莹之间发生了什么无关紧要,只是他不想再面对那双带着揶揄的眼睛。
他去了军区医院,打听韩潮的伤情怎么样了。在医院大楼门口,躲躲闪闪,不敢一步踏进门,生怕一步遇上堂哥。
今晚上也不怎么,就那么不凑巧,在门外刚停留了两分钟,恰好碰到堂哥出门。
他本能地心一颤,心一虚,就想躲,可是晚了一步,堂哥已经看见了他。
反而是堂哥向他走过来,还在关切他:“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又跑这儿来干什么?”
小圆再也躲不开,只能挤出笑脸,同时挤出谎话:“我不放心你,来接你。”
陆恒那样精明的人,因为实在太信任他,完全没有听出来假,反过来要劝他:“我没事儿,一起回爷爷家吧,把你嫂子也送回爷爷家了吧。”
小圆为了打听韩潮的事儿,跟着哥哥一起往前走:“韩潮他,怎么样了?没事儿吧?”
陆恒答应一声:“流血过多,暂时昏迷。没有生命危险。”
兄弟俩行走在黑夜里,一听韩潮没有死,小圆的心,咕咚一声,掉进了黑暗里。
他赶紧又问一句:“醒过来了吗?”
陆恒答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军区医院离陆家小洋楼不远,兄弟二人一起进了爷爷的家门。
陆天野看见二孙子,就是一个诧异:“你不是说有事吗?”
小圆躲开爷爷的眼神:“办完了。”
他离开白健雄的书房之后,内心已经崩溃一轮,听说韩潮没有生命危险,死不了,他的内心又崩溃了一轮。
他虽然性格软弱,可是从小家境优渥,顺风顺水,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刻,今晚不想再回一个人的小旅馆,而想来爷爷家。
好像一条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流浪狗,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哪怕只是趴在门外,看一看门里流淌出来的暖光,也能支撑到明天。
陆天野拉着兄弟二人坐在沙发上,神情沉重。
虽然在战场上见惯了流血厮杀,可那是战场,这是和平年代,今晚发生的事情,只有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林雪梅本来已经回屋休息,此刻看到兄弟二人一齐回来,赶忙从卧室跑出来,坐在了陆恒身边,握住他的手。
陆恒看她的大眼睛里充满忧虑,反握一下她的手:“我没事。韩潮也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林雪梅点点头,大眼睛里忧虑之色减退了一些。
陆恒关切她一句:“没有吓到你吧?”
林雪梅摇摇头:“我没事。”
穿来之前,她跟着联合国救援组织去过非洲,也是亲身经历过生死存亡的血腥场面,这次虽然惊吓,也不是第一次,问题不大。
陆天野目光炯炯,含了怒意,问陆恒:“是谁干的?能猜到吧。”
陆恒能猜到,但是猜到也没用,对爷爷说:“不重要。这一次闹大了,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次。”
陆天野和林雪梅都十分担心,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这么说?你有把握?”
陆恒点点头:“我有把握。对方求的,无非是财。这是忌惮我做事的能力,给我一个警告,让我给别人留一条财路,不要吃的太多。”
陆天野一向信任这个孙子的判断,暂时先松下一口气,还是叮嘱一句:“不管怎么说,小心为好,小心使得万年船。”
陆恒神色里也带了郑重:“所以徐进提前想到了,需要有安保人员。现在韩潮受伤了,我们会再请几个。”
陆天野严肃了神情:“韩潮是个好孩子,替你挡了刀,就跟当年雪梅的爷爷一样。”
陆恒也是神色凝重:“那一刀,幸亏是扎偏了。”
林雪梅插了一句话:“爷爷,要不然,我家也跟韩潮家结亲,也结一个娃娃亲。”
今晚的气氛,太过压抑沉重,大家都感到了窒息,被林雪梅这么一个打岔,都笑了起来。气氛整个就为之一松。
小圆也跟着笑了两声。
他坐在旁边,一直没出声,听完堂哥和爷爷的这一番对话,堂哥的推断和白健雄的表露,完全对上了号。
他的内心,惊涛骇浪。
原来岳父白健雄,才是一石三鸟。
白家的用意,真的只是敲打一下,压根儿也没打算真的把堂哥怎么样。
如今,敲打一下的目的已经达到,同时,又成功利用自己当了枪,自家兄弟,自相残杀。
他攀亲白秀莹,本想利用白家的权势,可反而被白家,利用了自己的功利之心。
自己这投名状一交,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内心一片冰凉。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之前他还担心爷爷会东问西问,怕自己藏不住心事会露馅儿。可坐到现在,家里不光没人怀疑他,连问都没人问他一句。
明明他也在现场,就好像他压根儿不存在一样。
只有陈小花,远远坐在沙发的角落,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
陈小花一时之间,脑子里纷纷乱。想起来了很多事。
她想起在裁缝店,无意之间碰见过白秀莹,和一个骑摩托的男子,那男子她印象不深了,可,现在怎么想,怎么都有点像……韩潮。
陈小花瞟了一眼小圆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与世无争的温煦表情,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陈小花在明,小圆在暗。小圆当然察觉得到,陈小花在打量自己。
今晚他的内心,一片冰冷黑暗与绝望,直到此刻,心里升起一股古怪的兴奋感。
满屋子的人,都是他的亲人,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做过了什么事。只有这个堂嫂捡回来的姑娘,她知道。
她知道是他吗?
又知道了多少呢?
——
四姑娘岭的夜晚,大火冲天。
村人赶紧起来,离得远的,往跟前跑。
离的近的,左邻右舍,赶紧抄起水瓢,水桶,冲上前去救火。
在火光之中,一片喧哗喊叫之中,牛老实家的牛棚,群牛哀鸣一片。
等大火扑灭,村人都傻了眼。
本来以为是牛老实家的牛棚着了火,谁能想到,是王喜和汪蕊的山货仓房,着了火。
那么多钱收购的山货,被一把大火,烧得一点不剩。
林有富站在三道沟村,自家的院子里,远远的看着四姑娘岭的那一片火光。
看的津津有味。
黑暗之中,火光传得格外远,分外的耀眼夺目,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