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梅眼睁睁看着,陆恒高大背影进了厨房,心里有一种极为荒诞的不真实感。
心里一丝不妙的预感,这剧情越崩越厉害,他都走到下厨这一步了,这婚,还离得成吗?
陈小花看着林雪梅,一脸的羡慕:“林总,陆营长对你可真好。”
光是这个称呼就吓人一跳,林雪梅转过头来看着陈小花:“你叫我什么?”
陈小花笑得很甜:“反正早晚得叫林总,我先练习着。”
林雪梅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腮边一点小小梨涡,心里也是感慨,陈小花的生命力够强,脱离了那个渣男的魔掌,很快就容光焕发,恢复了新生。
既然她已经把称呼先行上马,林雪梅也想到要抓紧办一件事,交代陈小花:“你明天先跑跑工商税务,把咱们公司的手续先跑下来。”
陈小花点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
林雪梅审视一下她的神情:“以前没办过吧?现在办的人也很少,咱们算是占了个先机,你有没有信心?”
陈小花嘴角边浮现一个复杂的笑意:“林总放心,我经历过一段那样的生活,你遇上我的那天晚上,差一点就去投了大江,人生的苦头也算吃到底了,这以后,没有什么事是我不敢碰的,不敢闯的。”
林雪梅握了一下陈小花的手:“吃过的苦头能变成以后人生的动力,这样的人,才是生活的勇者和强者,我最佩服这这样的人。”
陈小花闪着泪花,嘴角仍然保持微笑:“伤心的事不提了,林总,给我讲讲你们的恋爱史吧。陆营长之前就是这么对你好,才把你追求到手的吧?”
陈小花这么一问,林雪梅忽然想起二人相亲那天,陆恒口口声声,自己不会关心人,也不许人管他,又想起现在,他不依不饶,非要她给做件衣服,实在是变化太大,忍不住一个微笑浮在嘴角。
陈小花见她笑,也跟着笑:“一定是我说对了!”
林雪梅见她性情爽朗大方,爱说爱笑,知道自己选对了人,忽然想到,让她帮忙解决一个问题,在陈小花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小花瞥一眼,见唐文竹回了自己屋子,才对林雪梅低语:“这……好吗?林总,论理我不该指指点点,可,这么糊弄他,好吗?”
说到“糊弄”二字,特意压低了声音。
林雪梅也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想糊弄他,可是我不会呀!我怎么办呀。”
陈小花一双杏子眼望了林雪梅,眼神里带着不忍:“陆营长为了讨你欢心,钢铁汉子都亲自下厨,我都不忍心……”
这些人,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种说法,口口声声就是陆恒要讨她欢心,也不知道把她的心讨来,有什么用。
林雪梅不以为然:“你不忍心我忍心,按我交代的办好,被他发现了,也不用你担责任。”
陆恒和马阿姨一起从厨房走了出来,马阿姨脸上乐开了花:“尝尝这大厨第一次下厨的手艺!”
大家团团围坐,唐文竹尤其高兴,开了一瓶红酒。
等红酒满上,唐文竹举起酒杯:“今天咱们庆祝几件事。第一件,小花找到了新工作。第二件,陆恒第一次下厨。”
陆天野跟着凑趣,笑的乐呵:“女人出去工作,男人回到厨房,都是好事,让自己的人生更宽广!两件事的意义,差不多一样重大!”
乔远香打趣陆天野:“你呀,外头的事,说话算话,家务事,就知道说大话,你怎么不进厨房去宽广一次?让我和马阿姨休息一天?”
全家都笑出了声,酒桌上一片欢乐气氛。
陈小花听唐文竹说话之间,完全把自己当家人对待,索性也不见外,要锦上添花一下:“还有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明天我就去跑工商税务,等手续办好,我们家就多了一个林总了。”
陈小花这话,果然效果好,桌上几个人交换一下眼神,都笑开了颜。
虽然全家人早就知道林雪梅操办了一个山货项目,但印象里,总觉得是小打小闹,一提到正式成立公司,当老总,那可是另外一种仪式感。这标志着,一个人的人生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这事儿,可比前两件,大得多。
顿时全家人含着喜悦和期望的目光,都投注在林雪梅身上:“为他们三个,为雪梅,干杯!”
陆天野格外的高兴:“雪梅这孩子,进城短短的一段时间,实在是干了不少事儿。老林培养出来的孙女,真是好啊!”
别说别人,此刻林雪梅自己的内心,也是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豪迈激情。
这是八零年代,天地初开,万物初创,真的是天高地广,大有可为。
她由衷感慨了一句:“爷爷,我是赶上了好的时代。”
一提到时代变化,陆天野的感慨比林雪梅更深。
本来以为两个孙子都会继承他的衣钵,在军营里奋斗奉献一辈子,可没想到,物换星移,翻云覆雨,一个新经济政策下来,改变了一切。
想起来这些事,陆天野抬眼望了大孙子:“你那个项目,张罗得怎么样了?”
陆恒回答爷爷:“徐进已经安排差不多了,明天去提几台车。”
众人一听,这也是个新鲜事物,居然要有私家车了?
陆天野追问:“什么车?”
“德国车,奔驰。”
陆天野的思绪瞬间拉回到四十年前的战场,当时的敌人,米国的将领,好像坐的就是这种车。
时代真的变了,他的后辈,要和当年的敌人,坐上同一种车了。
陆天野一时内心还扭不过来弯,实在是不习惯,皱了眉问:“你们做项目就做项目,开公司就开公司,不是应该先干活吗?怎么先讲起个人享受来?搞起排场来?”
不等陆恒开口,林雪梅先挡在前头,带着笑说了话:“爷爷,您先别摆老革命的架子教训人!从商做生意,当然得先投入点经费,包装一下。俗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我给小花姐姐也置办了新装,还是特意请我妈这个高手帮忙办的。”
陆天野和缓了脸色,嗯了一声。
酒桌上短暂的低气压过后,又恢复了轻松。
林雪梅一看自己这个娃娃亲的孙媳妇,果然有面子,索性多说两句:“我比徐进还想在前头呢。爷爷您看,他戴的那块表,那是我送的,咱们城里就这么一块。”
陆天野一听这话,脸上一个动容:“我在大院里遛弯,听见大家议论,说孙长海跟人争一块表,被人按在地上,差点吓破了胆子。难道就是这块表?”
陈小花不知道陆天野的脾气性格,不由得把心提了起来。
心说这林总,刚把老爷子哄好,怎么又提起来陆营长打架的事儿了?这不是专门往地雷上踩吗?
她刚替林总担忧了三秒钟,下一秒就看见,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好!教训得好!那混球,就是欠人教训!”
瞟一眼林雪梅胸有成竹的笑意,陈小花松了口气,这才明白,原来林总早就摸透了老爷子的脾气。
一说到徐进要提车的事,唐文竹想起来自己请客的事:“我请徐玉兰和徐进过来,你们都要参加。”
林雪梅一口答应下来:“那当然,我帮您。”
但她同时心里打了个鼓,不知道姚娜是不是到场。如果姚娜到场的话,跟徐玉兰碰面,会不会出状况?
唐文竹接着看一眼陆恒:“刚才你说到徐进提车的事情,我倒是想知道,你从部队出来以后,打算住哪儿?和雪梅商量过了吗?”
林雪梅心里暗叫一声苦,最近头绪实在太多,忘了考虑这件事。
到时候现役军人家属楼,是不能住了,要不,还搬回小洋楼来?跟这么好的爷爷奶奶婆婆,每天欢欢乐乐的在一起?
林雪梅望了一眼唐文竹,婆媳俩亲如母女,自然也心有灵犀。唐文竹接着就问陆恒的意见:“要不,还搬回这里算了,什么都是现成的。”
林雪梅刚想张口答应,谁知一向贵人话语迟的陆恒,这回接话比她快,开口便拒绝了母亲的提议:“不行,既然分家另过,就不能再搬回来。”
陆天野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刚起步,就不能缓冲一下?一定要搞那么大?”
唐文竹一说,陆天野也是盼着他俩搬回来。
林雪梅脑筋转一下,猜测陆恒藏的什么心思。
哼,他是怕小洋楼的房间太小,地方浅窄,不够他折腾……林雪梅的内心戏刚要拉开大幕,被陆恒的话打断。
陆恒说:“徐进帮忙看好了近郊的一个二层别墅,是当时俄罗斯人留下的,现在是公租房,以后生意上请请客,也方便。”
被他的话提醒,林雪梅一下子又想起来个人生大事,恨不得拍脑门。
要买房啊!
一定一定,确定肯定,要买房啊!
这下子,对陆恒动机的揣测立刻放在了一边,也不想搬回小洋楼了,甜甜的一笑,站出来支持陆恒:“爷爷,还是徐进的思路更长远,现在租用是公租,以后一旦开放买卖的时候,会有优先购买权,而且到时候有更多商品房,大家也要抓住第一波机会。”
这话一出,酒桌上全体惊讶。
房子都是公家的,分给谁住就是谁,都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
将来,还会有房子自由买卖的那一天?
陆恒也惊讶了。他能猜到将来房子会市场化,可是公租房的租户会有优先购买权,这种细节他可猜不到。
他看向了脸色一本正经的小妻子:“你怎么知道开放之后,公租能优先购买?”
陆恒藏了一句话没说,这不能也是《资治通鉴》里写的吧?
林雪梅神色一顿,接着泰然自若:“我是合理推断。”
既然林雪梅说到了这么大的题目,陆天野也不再勉强,点点头:“行,都随你们,你们爱怎么样都行。”
一听说儿子儿媳要去住俄罗斯人留下来的别墅,唐文竹倒是感到意外之喜:“你们什么时候搬过去?”
陆恒回答母亲:“很快。看别墅那边什么时候整修好。”
唐文竹露出笑意:“那干脆,我等着到别墅那边再请客,氛围就更好了。”
陆天野一听又在别墅里请客,兴致又高了起来:“地方够大的话,我和你奶奶也去凑个热闹。”
林雪梅一看,老爷子被哄好,也是高兴:“地方肯定够大,今天咱们先尝陆恒的手艺,到时候再尝我妈的手艺。”
陈小花一听,林总果然心思玲珑,不管场面上有多少人,总能照顾周全。
刚才陆营长这盘青鱼刚一上桌,家庭大事一起跟着上了桌,又是提车,又是买房,一波接着一波的话题冲击,今晚这本来的主题,反倒被遗忘了。
林总这个做妻子的,既然丈夫第一次下厨,当仁不让,要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这盘青鱼上来。
想到这儿,陈小花忍不住跟着凑趣:“难怪怪陆营长能亲手下厨给林总做饭,林总也是真护着陆营长啊。老爷子一看小两口这么恩爱,有天大的事儿也能化解了。”
乔远香听了这番话,暗暗称赞林雪梅这是选对了人,陈小花这番话,把三个人都夸了一遍,但最突出的还是她的林总。
陆天野果然笑眯眯看向陈小花:“你不知道,我这个孙媳妇是我给他们牵的线,我老战友的孙女,我喜欢她就跟喜欢亲孙女一样。”
唐文竹也跟着笑:“雪梅也算没白护着陆恒,还有一道菜回报你呢,你先尝,你不尝,大家都不好动筷子。”
林雪梅暗暗叹一口气,说一千道一万,终于还是得面对这盘青鱼。
于是硬着头皮,拿出神农尝百草以身试毒的决心,夹一筷子放进嘴里。
一桌子人都拿眼睛盯住了林雪梅。
一看陆恒那高大威武的外形,其实都对陆恒的厨艺不太抱希望。
都打定主意,如果林雪梅的表情稍有不对,筷子就要绕着这道菜走。
林雪梅闭上眼睛,咀嚼片刻,又睁开眼睛,一脸惊喜:“好吃!大家赶快都尝尝!”
她本来预期会有一个去不掉的腥气,结果发现,厨子很聪明的用白酒和白糖还有微凉的红辣椒,压制了腥气,提升了鲜味。
大家一看林雪梅一脸惊喜的表情,都放下了心,说说笑笑动了筷子,一尝,果然惊喜。
这鱼成功地被去掉了腥气,加上时间足够长的炖煮入味,青鱼本身的肉香和鱼鲜味就凸显出来,满口鲜香。
那个年代,虽然吃上点什么荤腥都不容易,但在内陆城市,吃上一口海鲜尤其不容易,这也是陆恒那天为什么要抢购的原因。
没过多大功夫,一杯红酒还没喝完,这盘炖青鱼就见了底。
看望完了陈小花,吃完了青鱼,陆恒和林雪梅回到现役军人家属楼,自己的小家。
进屋拉亮了灯,林雪梅环顾一下四周。
还记得那天来看房子的喜悦。
以及后来跟婆婆一起,一点一滴布置这个屋子的温馨。
这么快就要搬走了吗?
她正在感伤之中,忽然被人拦腰抱起,一个错神之间,人就被控在了墙角。
男人眼神黑沉,不容分说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唇舌碾压覆盖,一下子把她亲了个软。
等男人放开她,换口气,胳臂仍旧箍紧她的腰不放,林雪梅推他:“还没洗漱……”
男人胳臂箍住不放:“待会儿,一块儿洗。”
林雪梅听得心惊肉跳。待会儿再洗,那还不是越洗越麻烦?
虽然一直知道他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疯上加疯,想嘴上先哄住他:“我知道你为我下厨辛苦了,我马上能把衣服做好送给你。”
陆恒却还是不放手:“昨天你欠我的,先还上。”
林雪梅这才知道了男人发疯的源泉,就因为昨晚陈小花占了她的床。
眼看男人的眼眸越来越黑沉,挣又挣不脱,林雪梅认了命,就在接近癫狂的时候,听见男人在她耳边叹息了一句:“这个样式的,感觉最好,以后就让徐进买这个。”
然后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上班,她依旧腰酸腿疼,浑身疲倦,还没等缓过劲来,就见稽查科又进了门,昨天那俩大夫又来了。
整个内科护士站,都是突然一静。
昨天林雪梅被举报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一屋子人都往那俩大夫的脸上望去,就见俩人神情严肃,直奔了林雪梅那个座位,那本来就凶的张大夫,更是虎着个脸。
全屋人都替林雪梅捏了一把汗。
难道科主任也像周医生那么离谱,明明没到违规的红线,就硬要罚?
林雪梅也吸了一口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一屋子人屏着呼吸,看着李大夫和张大夫走到林雪梅桌子边。
谁知俩人一转身,朝着邻座的赵欢说了话:“赵欢,有人举报你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重复使用针头。”
一屋子的人,一片哗然。
针头不换,那可是直接感染,缺了大德了!
张大夫也是声色俱厉:“这是严重违规的行为,跟我们去医生办公室,开罚单!”
赵欢在这突然的打击之下,脸色一下发了白,本能一个心虚,躲开了目光。
但随即反应过来,尖声叫起来:“胡说!谁举报的我?”
李大夫淡淡一笑:“我们都是匿名举报,昨天林雪梅同志的事情,我们也是要保护举报者。”
赵欢接着又尖叫:“有什么证据?你们有什么证据?”
李大夫正色道:“我们当然有证据,你的耗材记录里,针头的使用率低于规定的数量,到了红线的边缘。”
赵欢这时候也挺灵,马上抗辩:“到了红线边缘,说明没有过线,那就不该罚我,凭什么要罚?”
今天赵姐又当班,听见侄女违规要被罚,赶紧就赶了过来。
在门口就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一听到侄女的话,也跟着抗辩:“李大夫,赵欢她没有过红线,凭什么要罚?”
赵姐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就是一静。
众人微妙的眼光,在她脸上身上,打了一个转。
谁也没说话。
但赵姐那句冲口而出的话,和昨天死活要罚林雪梅的事情,就活像是两个大巴掌,一起拍回了她自己脸上。
赵姐看到面前的李大夫那微妙的眼神,瞟了林雪梅一眼。
虽然林雪梅连看也没有看她,赵姐还是没扛住,脸上瞬间腾地一下,发了红。
但赵欢不管那些,一看姑母站出来帮她撑腰,更加喊得欢:“我又没踩红线,凭什么罚我?”
李大夫不慌不忙:“数据上你是没踩红线,可我们有证人。”
赵欢继续喊叫:“证人是谁?怎么证明他不是撒谎陷害我?”
李大夫甚至浮现一个微笑:“我们证人是实名,如果你不服气,他也愿意跟你对质。”
赵欢还就不信了,什么人这么多管闲事,直着脖子喊:“对质就对质!”
李大夫干脆笑了:“巧了,昨天孙副军长上午在等打针,正好目睹了你不换枕头的过程,他老人家愿意出来跟你对质。”
赵欢一下子软了,不喊不叫了,垂了头。
她比谁都明白,孙副军长说的是事实。
这事儿发生得太离奇,赵姐简直难以置信:“是孙副军长举报了赵欢?”
李大夫摇摇头:“不是。另外有举报人,特意找了在场病人当证人,包括孙副军长,还有别人。”
赵姐强迫自己头脑先冷静下来,心里一掂量,这事儿还真不是林雪梅的报复行动。
昨天稽查科来现场抓林雪梅浪费针筒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赵欢会举报她。
而回过头来,她已经是被举报被审查的对象,是不能再举报别人的。
这是另外有人,替林雪梅出了手。
赵姐心里更加后悔,后悔不迭。
林雪梅这样的人,人缘太好,走到哪里都有人护着。
自己昨天真不该为了护住这个蠢侄女,贸然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