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雪梅不问,陆恒也不打算提了,既然问起来,他也坐在沙发边,喝上一杯茶,解释刚才的事情。
林雪梅接着问:“如果孟慧不出现?你真打算废他的手?”
陆恒喝一口茶:“我那一刀,本来就是奔着他指缝去的,不会真的伤到他。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有把握。他一定会求饶。”
林雪梅相信陆恒的判断,但觉得凡事总有意外:“我听现场的人议论,孙长海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当时就是往自己身上扎刀,成了这一带的小混混头子,他还怕你这一刀?”
陆恒难得有这一份耐心给人答疑解惑:“你是女孩子,没打过仗。你不知道男人打仗逞英雄的心理。你说的那个,是他主动选择的,要逞英雄,镇住别人,那时候人是极度膨胀的,什么都不怕。可是人,只有在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他才会明白,自己到底是个英雄,还是个懦夫。”
林雪梅还是有疑惑不解:“孙长海我明白了,可是你的反应,我还没懂。你不是一个会跟人争东西的人。”
陆恒本来不想说,觉得有点羞于出口,可既然妻子非得追问,干脆心一横,坦荡直说:“要是别的东西,的确是无关紧要,可,那是你送我的东西。别说是这么个人,就是真正能把我打翻在地的人,我也不能放手。”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林雪梅的意料之外。
她千想万想,也想不通,就是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原来她在他心目中,已经有这么重要了吗?
可,她好像,辜负了他的心意。
她送他这个东西,至少有一半是投资心理,另一半,是实用心理。
唯独,就没有他所感受到的,那个心意。
一阵小小的愧疚,悄悄涌上林雪梅的心头,挥之不去。
上一辈子,她在孤儿院长大,成年以后,努力工作,好好生活,和任何人,不亏不欠。
故此愧疚这种感觉,很陌生,也有点难受。她赶紧说服自己。她没这个义务,一定要有他要的那个心意。
这桩婚姻本来就是阴差阳错,从形婚莫名其妙变成的事实婚姻。况且自从结婚以来,她布置新房,孝敬公婆,孝敬爷爷奶奶,替他个不会哄人的冰疙瘩逗他们开心,怎么就不算个贤妻呢?
除了假装不会做饭以外。
但愧疚这个东西,好像不受人的控制。明明林雪梅以充足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不必愧疚,可这个东西还像一股陌生的洋流带来陌生的鱼群,在她心里反复流淌,挥之不去。
等到二人洗漱完毕,上了床,熄灭灯之前,陆恒把妻子的定情物,那块绿水鬼,端端正正的摆在桌子上,林雪梅心里的那股愧疚,随着这块表的被摘下,好像也松快了点。
心里一松,困意上涌,刚想叫男人熄灯,就见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林雪梅一看,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男人一脸严肃,比做学问还认真,拿在手里比来比去:“也不知道尺寸对不对。”
林雪梅连耳根子都发了烫,把脸藏在被子里,还是忍不住问:“你……去哪儿搞来的?”
陆恒认真回答:“军区专门有这个办公室。”
一边说着话,男人伸出臂膀,把藏在被子里的新娘薅到了自己怀里。
林雪梅本来白天都已经构思好了如何对付他,就算他拿到了应该准备的东西,也要让他落空。
可是,那块绿水鬼在桌边嘀嗒作响,提示她不要忘了,这还有一份被虚构出来的心意,那点没有来由的愧疚,又变成了鱼群,在心里流来流去。
构思好的推脱的话,硬是没能说出口,由着男人叩开了齿关,把她亲了个全身软。
男人一看她进入状态很快,浅浅亲了一会儿就松开了她,保持军人的习惯,整理装备,林雪梅在旁看着,忽然难以抑制好奇,忍住羞涩,问道:“……尺寸合适吗?”
男人回答:“最大号的,还是有点紧。”
这……只有国外产品的尺寸能合适了。
第二天清早起床,林雪梅本以为她已经习惯了。可是一坐起身,哎呀一声,又倒在床上。
男人心一沉,昨晚他是狠了点,贪了点,赶紧关切,探过身子:“没有擦伤吧?”
林雪梅回答:“那倒没有,还是……发酸。”
她倒在床上,闭眼休息一会儿,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好像不够用。”
林雪梅吃了一吓,睁开眼一看,他在摆弄那个小盒子。
两个人共同的事,她不得不关心:“还剩几个?”
“一共十个,还剩五个。”
林雪梅气得又闭上了眼。这才一天,用掉一半。再去办公室要,怎么跟人开口?
陆恒一句话,吓得她又睁开了眼:“办公室的人说,可以洗一洗,反复用。”
林雪梅瞪着他,不答应:“这不行,这怎么能行?”
男人也无计可施:“那怎么办?外头没有卖的。”
林雪梅一听,是个好消息。没有卖的,正好歇息几天,谁知,陆恒接着又想出了办法:“我找徐进,他肯定有朋友经常跑国外。”
林雪梅颓然躺下。这下好,不光数量问题解决了,连尺寸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徐进这个人,存在感实在太强。自己要对付他,救下苏文忠,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刚下班,苏文忠就钻进了书房,想自己清净一会儿,谁知刚看了五分钟的书,门就被敲响。
是徐进,拎着个大袋子,进门就掏出一摞书:“你要的港版书。总算是给你淘换齐全了。你可不知道,费了我多大的劲。”
苏文忠温和一笑:“行,你辛苦。谢谢你还不成吗?”
徐进也笑:“咱俩八岁就好上了。要换个人,让我搞这么一套麻烦东西,我不抽他才怪。”
苏文忠打开书,一眼就看入了迷,还要继续看,被徐进一把夺走:“你要继续当书呆子,你就完蛋了。世界马上把你抛弃了,你还一点没感觉?”
苏文忠听他耸人听闻,知道他有话说,给他泡上一壶好茶,拉他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别阴阳怪气,发生什么事儿了,直接说。”
徐进坐下,舒舒服服喝了一口茶,拿眼瞟了苏文忠:“宋向前,你认识吧?”
苏文忠不以为意,连眼都没抬:“多新鲜啊!我们两家这么好。他怎么了?他有什么事,我能不知道?被你先知道了?”
徐进带点神秘微笑:“他家老头子宋宝贵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是有我专门的渠道。”
苏文忠这才重视起来,抬眼看他:“别卖关子,说。”
徐进:“也没怎么。就是我百般劝说你,让你做的事情,人家做了。”
这是大事,一声炸雷在耳边炸响。
苏文忠一脸的难以置信:“不可能吧。”
徐进把眼睛望向了窗外,表示不屑于解释。
苏文忠依然难以消化:“我还不了解他?他比我还古板,不能不能。”
徐进虽然不屑,但还是要给点内部信息:“你读了这么多历史书,什么是你不懂的?他是古板,可,大势所趋,由不得他。
书房外头又有人敲门。
苏文忠心里一怔,今天什么日子,怎么宾客盈门?
他去应门,一看是陆恒。
徐进看见陆恒,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格外带了真心的三分笑意:“你说有事找我,我就想着,咱们干脆在这儿见面吧。”
第一次见面,他就喜欢他,人和人,也是缘分。
陆恒一看,自己找他的事儿,不适合这个多人场合,找空档,找机会再说。
看着陆恒也坐下来喝上了茶,徐进继续游说苏文忠:“宋向前这个事儿,他再不想干,也得干,他在那个位置上了。当了太子,不坐龙庭?那是要引起天下大乱的呀!”
陆恒听到这句话,看向苏文忠:“这个事儿是很严重了。我也不绕弯子,直接了当告诉你。已经有人去找孙长海了。”
稍微想了一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隐藏信息,这个消息打击到了苏文忠。
他昨天晚上在友谊商店,刚看到了孙长海近于地痞流氓的那一面目,再听到这个消息,震动更大。
这个消息从陆恒嘴里说出来,徐进很意外:“我还没有得到消息,陆营长消息够快的。”
陆恒第一次找他,他倒也不意外,这样的人,头脑里必然在关注思考大事,即将到来的社会巨变,时代洪流。
没想到居然是为了私事,只为了打听舒服的私房菜馆,要给新婚夫人滋补一下。
今天是第二个没想到,他和他,在关注同一个生意:各个军区,军用物资的供应端。
徐进又转头瞟一眼苏文忠。
苏文忠的脸色,变的有点大。
苏文忠本来是个千年不变的温吞性子,看来陆恒这句话,给苏文忠带来的情绪波动,他预想的要大。
他的话必须跟进,上点狠的,彻底敲开这个榆木脑袋。
徐进翘起二郎腿,冷笑一声:“陆营长的话,你听到了?你们在这个位置上,不由你们不坐龙庭,你不坐,你让孙长海那么个东西来坐?”
这事情,涉及到全区战士们的福祉,苏文忠就是再喜欢清净的生活,也不能不动容。
徐进一看他脸色有所松动,接着发动攻势:“你刚才说的对。宋向前这个人,比你还保守古板,可是他为什么先动了?因为他和你,是一模一样的处境。你们俩本意,是不愿意折腾,是想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可是,文忠,不可能了,那样的清静日子,不再属于你了。”
这事情虽然很突然,可是苏文忠也明白。原本清净的书斋世界,已经被外面的惊涛骇浪卷了进来,再也没法独善其身。
他脸色沉郁,顺着徐进的话头,认真思考去想这件事。
徐进一见,他这个榆木脑袋被敲开了一条缝,哪能放过这个机会?
“孙长海那样的人,一旦坐上了这个位置,你自己去想想后果。现在的孙长海,虽然自己觉得人五人六,可只是个流氓混混耍个横,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大家看他,只是当成一个笑话。”
“可是,现在如果你苏文忠把位置让出来,让他坐上去。穿上龙袍真成了太子,他手里能调动,能影响的人,还会是手下这两个混混?他能左右能分配的东西,会影响多少人的生活?”
苏文忠虽然博览群书,但考虑问题,多少有点直线思维,不如徐进这样的人,思维活跃,头脑灵活,顺着徐进的话,往下一想,明白了,如果孙长海真的上位,他的影响力会蔓延开来,影响的,会超出军用物资这个领域本身。
徐进一鼓作气,继续敲边鼓:“你再想想,他真的得了势,这一片,得被他带的多么乌烟瘴气?别的不说,公检法的压力得多大?”
苏文忠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孙长海带着几个跟班,晃晃悠悠,醉醺醺的样子,他现在什么都不是,都这么无法无天,连陆恒这样的人都敢惹。
如果真的让他们这样的人掌握了权势,那真是不堪设想,得有多少老百姓遭殃?
几个方面同时传来重磅消息,一个宋向前,一个孙长海,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苏文忠所有的防线都被击溃,眼睛看向徐进:“行,我考虑考虑。”
徐进当然不能给他退缩的时间,一拍手掌:“考虑什么呀?择日不如撞日,陆营长本来是找我有别的事来的,今天正好,咱们几个股东,齐聚一堂。”
陆恒看了徐进一眼,心内带了佩服。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就是好打交道,自己只是多说了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明白,会适时推进。
苏文忠一听,陆恒也想做这件事,是得认真表个态。
苏文忠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咱们就定了,咱们三个人,共同做这件事,是创始人。”
陆恒点一下头:“三个人,不要再吸纳别人。”
徐进看向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人越多,事情越乱。可是有一个人,必须加入进来。”
苏文忠一个意外。还有一个这么重要的人?
动脑子想,没想出来,忍不住问:“是谁,那么重要?”
徐进笑而不语。
恰好有人敲书房的门,苏文忠去应门。孟慧和林雪梅走了进来。
孟慧先说话:“我们要出去吃个小馆子,跟你们说一声,你们继续聊正事。”
徐进却站起身:“先别走,我们和你们一起去。”
孟慧摇手拦他:“知道你的好意,想买单。可我们是闺蜜局,不带你们。”
徐进笑:“我们是正事。正事和雪梅有关,刚才陆营长说,我们三个创始人,不能再多了。我说有一个人,必须加入。我要把雪梅拉进来。”
林雪梅吃了一惊:“你们要做什么项目?”
苏文忠一看,这两口子,也是有意思。
他原本以为,陆恒和林雪梅新婚夫妻,感情这么好,林雪梅一定知道陆恒是在策划考虑什么项目。没想到,两夫妻的独立性这么强。
徐进也觉得好笑,陆恒和林雪梅看外形金童玉女,结果,信息不互通,朗声一笑:“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咱们边吃边聊。”
一行人,各自开着各自的车,徐进的车前面领路,往城郊开去,又来到了陆恒给林雪梅滋补的那个私房菜馆。
几个人临湖而坐,湖面一阵清风,水上那一片金黄的花朵,悠悠远远,传来清香,孟慧深深吸着清香,眼睛闪着亮,问徐进:“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林雪梅十分意外,陆恒刚跟徐进认识,就找到了这个地方。怎么孟慧反而没来过?
徐进站在两个女孩子身边,吹着风,正在惬意,听见这话,笑了起来:“那不能怨我,得怨你家苏文忠,是个书呆子。他但凡像陆营长那么懂得情调,懂得哄女人,你也跟雪梅一样,认识我三天,就来了。”
这回轮到孟慧吃惊了:“雪梅早就来过了?”
二人的对话,把林雪梅听的又是吃惊,又是好笑:“陆营长懂情调?懂得哄女人?谁说的?”
徐进带一个笑容,看着湖面:“我说的。我也是此道中人,可我是练出来的。不像陆营长,这方面啊,很是有点潜力和天赋。”
林雪梅刚想反驳,忽然想起训练场上散步那一幕,当着外头的大月亮,柳荫的底下。
那么大胆那么疯,这个时代的人大概少有。
对于徐进的话,忽然感到心虚,没敢反驳。
正在谈笑间,外头进来一辆车,进院停靠好,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子,顾盼之间,晃了所有人的眼。
在场之人论外貌,林雪梅也是非常亮眼的漂亮,但她是清纯小姑娘那一挂,来的这个女子是另一种美,红唇大波浪,热辣大胆的紧身时髦外衣下,身材凸凹有致,林雪梅虽然同为女人,也是看得脸上发热。
尖尖的瓜子脸上,一双狐狸眼顾盼生辉,望向徐进。
徐进迎了过去,二人低语几句,把人带过来,给大家介绍:“姚娜,外贸局工作。”
徐进接着跟大家解释一句:“一会儿,咱们四个人要聊正事,聊项目。我怕孟慧一个人,坐着无聊,给她拉个伴儿,姚娜也爱吃吃喝喝,也爱看个内参片,你俩能聊到一起。”
孟慧因为身份特殊,并不常常出来交际,不知道徐进还有一层用意,感念徐进的心思,当场就跟姚娜攀谈起来。
林雪梅一听就明白这里边的门道,莞尔一笑,心内暗暗佩服徐进做事周到,堪称滴水不漏。
他特意打个电话,把姚娜请过来,一方面是他说的明面理由,给孟慧做个陪客,是体贴孟慧的心思。
但其实更重要的意图,是把自己更私密的人和事,故意暴露在重要的合作伙伴面前,表示自己的投入和信任。
徐进这个人,眉目儒雅之间就带三分风流气,姚娜又是个妖娆美人,林雪梅刚才一看二人举止,也就明白是什么关系,但徐进本来也是反派,不是什么好人,有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这时候服务员把桌上菜摆好,大家从湖边转身,正要落座,林雪梅一抬眼,门口进来两个熟人。
白秀莹和小圆。
好几方人马,在这儿碰了面,全都是一个意外。
徐进乍一看见外甥女,因为姚娜在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好在这个外甥女也不会多事,索性就把事情挑破,带着姚娜大大方方过去打了招呼,做了介绍。
白秀莹一看,暗暗心惊,当时心里就替舅妈不值。只是脸上不能露出来,微笑说一声:“姚姐姐好。”
林雪梅身为嫂子,和陆恒一起过来打招呼,小圆也含笑回应:“哥,你给我介绍的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错。”
陆恒点一下头:“是秀莹的舅舅介绍我来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白秀莹的心思本来就爱在这上面打转。一听这话,心里立刻转了小心思,又不高兴了。
她在嫁进来陆家之前,也知道堂哥必定是陆家未来的当家人。她选小圆,本来也不是为了他能在外头闯事业,选他,专门是为陪伴自己。
对于他的地位和发展不如堂哥,她没什么好埋怨。他本来就是这么选的。
可如今,这么个风花雪月、适合卿卿我我的地方,本来该是自己丈夫擅长和花心思的事情,居然是堂哥先找来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认为应该围着他转的丈夫,应该擅长哄女人的丈夫,其实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花心思。论给妻子花的心思,还不如那个出名不近人情的堂哥。
而且更离谱的是,这地方,居然还是自己娘家舅舅介绍来的。本来是自己娘家亲戚,和自己丈夫走的不近,和堂哥走的近。
这叫什么事儿?
当时心里就泛上来十分不爽。
林雪梅也是一个意外。
本来以为是徐进介绍小圆白秀莹两口子来的,怎么,竟然是陆恒?
毕竟是隔房的妯娌,她跟白秀莹接触得多了,一看眼神就明白,她又开始比了,又开始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