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满堂瞟一眼大儿子:“有贵,我电话里跟你说,要多找点人,上山摘果子,你知道是为啥吗?”
林有贵毕竟是村干部,猜测有几分准头:“还能为啥,陆家老爷子老太太,吃腻了鸡鸭鱼肉,想一口野味儿呗。”
大儿子说的诙谐,林满堂也忍不住一笑:“有贵还是有点见识,猜的不错,不过人你猜错了,往上猜。”
林有贵并不经常能得到父亲的夸奖,也来了兴致,又见老爷子笑的高深莫测,大了胆子继续猜:“陆老爷子是旅长退下来的,要不然,是个师长?”
林满堂笑得开怀:“你胆子不够大。”
林有贵有些不敢猜了:“莫非是军长……不能吧。”
“是。是军长家,喜欢上了这口东西……不对,是两个军长家。”林满堂肯定了儿子的说法。
林有贵肃然起敬,收了笑容:“陆老爷子这人脉真广!都是大人物,贵人!”
林满堂打断了大儿子:“贵人是贵人。可这位军长家,不是陆老去结交的,是梅子。”
“啥?梅子?”林有贵没反应过来。
事实上,满屋子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军长,和梅子,这两者之间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了。
林满堂故意轻描淡写:“是。是梅子,结交了军长的爱人,错不了。”
满屋子的人都哑了。
只有林有富从凳子上跳起来:“不能吧!梅子她凭啥……”
“凭啥?凭她没进城的时候,就有本事救了她奶奶。你们一个个的,谁有这个本事?”
一提到林雪梅救奶奶的事,林雪艳登时满脸涨红,活像挨了一巴掌。
就连林有贵许二凤,也感到心虚,垂下了眼。
这无异于当着全家人的面,又揭了一次他家的短。
然而林满堂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一双炯炯老眼,从林有富宋桂枝开始,再到林有贵许二凤,一一的扫过,最后停到林雪艳脸上,眼神透出严厉:“以前你们小看了梅子,没人拿她当回事,甚至于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以后谁要是再敢,别怪我,今天没提醒你们。”
林雪艳一见爷爷的目光盯着她不放,赶紧强笑一声表个态:“爷爷说的对。我们以后,都加倍的对梅子好。”
林雪梅的后妈宋桂枝听到此处,也不用往下听了,赶紧一转头,往自己家里跑。
等她跑到家门口,正好来得及,就见林雪梅已经把装衣服的包袱收拾好,她和林有富生的女儿林雪英,拿身子堵住了林雪梅的去路。
林雪梅没说话,眼神示意她让开,可林雪英故意不让,尖利地笑了一声:“你这么洋洋得意的,炫耀给谁看呢?有你哭得找不着北的时候。”
没等林雪梅接话,宋桂枝赶紧喊住林雪英:“死丫头,给我起开!不许对你姐这么不恭不敬的!”
林雪英十分惊讶。
她从小到大随心所欲欺负林雪梅,都是她妈默许的,啥时候也没叫过她一声“姐”。事事看她脸色,在她手里连一口残羹剩饭都吃不到。
可谁知道,今天突然抖起来了?打扮的时髦漂亮,判若两人,从军车上下来,被全村老少夸赞,简直比个电影明星还要引人注目。
她心里这叫一个不舒服,按照以往惯例,找林雪梅发泄一下才能舒服。
可还没等发泄明白,被母亲凶神恶煞,呵斥了一嗓子。
这下更不舒服,不满地回头看母亲一眼:“妈你不用怕她!我艳子姐说了,她就是嫁进城里也没有好下场,得瑟不了多长时间,就得灰溜溜的回来。”
这句话林雪梅听在耳朵里,当然明白因为堂姐是重生之人,前一世她嫁进陆家吃了大亏,这一世抢了堂妹的对象,拿堂妹填坑。与堂姐做的恶毒事相比,这句恶毒的话只能算是毛毛雨。
可她的后妈宋桂枝听在耳朵里,却是白日发疯一般的恶毒诅咒。当时就脑袋一晕。
知道自己亲女儿看不起前房女儿,可这话在背后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当着人的面说出来?岂不正撞在了刚才公公的警告上?
想到公公口里的军长、军长夫人什么的,宋桂枝一阵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一步冲过去,一个大耳光,朝着林雪英脸上就甩了过去。
林雪梅冷眼看着,林雪英的瘦小身子一歪,被打的跌倒地上,身上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滚上了泥土。
但她心里的痛比脸上更甚,天塌了一样哭嚎起来:“妈,你打我?你居然为了她,打我?”
宋桂枝心里也不是不痛,但嘴上继续发狠:“打你活该!打你,打的轻!你要再敢对你姐胡言乱语,我打死你!”
丢下地上哭嚎的林雪英不管,宋桂枝凑到林雪梅跟前一脸的殷勤:“梅子,我替你拿包袱,送你回奶奶家?”
林雪梅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母女俩给原主受过多大委屈,以至于一见她翻了身,心虚成这样,要这样心急火燎地示好,上演苦肉计,见她目前不敢起恶意,便把包袱递给了她。
走这一路,宋桂枝替林雪梅提着包袱,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整个三道沟村的乡亲都看了西洋景。几个好事之人索性跟着看了一路热闹,笑语喧哗,指指点点。
“这后妈苛待前房女儿,全村有名!瞅瞅今天!”
“还不是因为孩子出息了!换了一副脸!”
宋桂枝一路听的脸上发烧,只能脸皮一厚,装作听不见。
走到林家堂屋一听话茬,才觉得自己这步走对了,闺女没白挨打,自己一路这脸也没白丢。
公公林满堂正在绘声绘色地讲,林雪梅因为帮了军长夫人,得到了护士培训班的特批名额,现在又破格提拔去急诊室,毕业之后,就能留军区医院当护士。
“留在城里,挣工资。”公公的腔调里充满了自豪。
虽然宋桂枝更知道什么叫挣工分,不明白什么叫挣工资。但一看林有贵许二凤那灰败的脸色就明白了。
大概这个好处和荣耀,并不低于嫁进高干家当儿媳。
尤其是林雪艳那脸色,真叫一个好看。
刚才她还因为林雪梅跟陆家亲事要黄,而遮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现在却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抓住窗台,简直像是当头挨了一棒子,身子都站不住了。
没过两分钟,林雪艳用手捂了嘴,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但屋内气氛变得更奇怪,除了许二凤神色紧张了一下,其他人都装着没看见。
林雪艳本来是家中宠儿,人人重视她,可短短几天,居然落到无人管无人问的地步?
虽然感到有些不解,但宋桂枝一句假意关心的话也停在了嘴边。
“莫非……”她有个大胆的猜想,和退亲的事一起在脑子里活跃起来。
——
吃过午饭,三道沟村林家的亲朋好友,都被动员去了山里摘果子,林雪梅也要去,被林家全家强行按住。
林奶奶板着脸:“你这身子骨太弱。跟着上山,是顾着果子,还是顾着你?”
林雪梅不服,撒娇哄奶奶:“城里爷爷奶奶对我好,好吃好喝,身体养好了。”
大伯母许二凤满脸堆笑,凑上跟前:“身体好了也不许去。你这脸蛋这么白嫩,白的透亮,比城里姑娘都俊!可不能晒黑了,还得跟城里姑娘比漂亮呢。”
林雪梅对着大伯母无奈一笑。昔日无人在意的小可怜,短短几日,混成了全家死玩命呵护的团宠,想上山看看风景也不能,只好干坐家里,等军车来接。
太阳落山,天擦了黑,小刘开着军用吉普到了三道沟村外。
触景生情,想起昨天连车带人被全村围观的盛况,陆恒淡声吩咐:“在村外等我。”
嘎吱一声,小刘停了车,看着陆恒大步走向村口。暮色四合,苍茫之中再也辨不清人影。
陆恒走进林满堂家,只见大门四开,想必是为了军车方便进出,他信步走进院内,见牛皮纸窗上,煤油灯的灯影闪烁,映出三个人的轮廓,是林满堂、林奶奶和林雪梅,祖孙三人,正在灯下闲话家常。
就听林奶奶说:“今天艳子当着全家人的面差点露了马脚,她和王喜的亲事不能再拖,不然不好遮掩了。”
陆恒本来是想依照礼貌敲门,手都抬了起来。可农村夜里分外安静,这句话清清楚楚传到了耳边,他又把手放了下来。
这恰好解答了他离开时看到林雪艳产生的疑惑。
不论他多么不想听别人的私事,正好撞到了尴尬时刻。陆恒退到了暗影里,等人把事儿聊完。
灯影跳动之中,林满堂开口说话了:“梅子,你先出去转转。”
林奶奶拿话拦住:“梅子不用动。王喜本来就是要订给梅子的,被她姐生抢了。逼得她去城里找活路。又有啥是她不能听的?”
听到这话,陆恒着实吃了一惊。
从他见到林雪梅第一面,就见这姑娘气度不凡,落落大方,碰到事情从容镇定,不急不躁,想当然的以为,她虽然是乡下长大,但生活也算顺风顺水。
直到昨天跟林家人认识打招呼,才知道林雪梅是在后母身边长大,那后母面相里就透着刻薄,林雪梅从小到大,日子不会好过。
更加想像不到,她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挫折委屈磨难,要订亲的对象,居然被堂姐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