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重逢

谢崚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她已经回到了皇宫。

她掀开珠帘,小心翼翼地走进清辉殿主殿,抬眼望去,只见谢鸢和慕容徽坐在窗前,冷着脸盯着她。

谢崚被她们盯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开口,“爹爹、娘亲?”

两人目光下移,齐声开口:“谢崚,你可知错?”

“我……”

谢崚正要说话,两人径直打断道:“谢崚,你私自偷跑出宫,可否知错?”

谢崚猛地惊醒。

坐在床沿专心解九连环的苏蘅止一跃跳了下来,朝外面喊道:“医官快来,小九醒了。”

谢崚深深地吸着气,还未从压迫感极强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额头上冒着冷汗。

……吓死个人了!

苏蘅止走过来,掀起她脑袋上的湿布,伸手探了下温度,“你发烧了,在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呃……”

她这才意识到,她喉咙干燥,连呼吸都冒着热气。

她抬了下手,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柔软的寝衣,大概是府上的侍女给她换的。

她抬眼四周张望了一圈,“这里是?”

“我家客房。”

“咔哒”一声,苏蘅止手中的九连环被解开,他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并没有任何欣喜,又“咔哒”一声反手装了回去,抬眼看向谢崚。

屋内的摆设很朴素,却又不失古韵,菱花窗外是大片的芭蕉叶,遮挡住阳光,床前投落一片阴翳,恰恰拦下了初夏的燥热。

可见布置院子的人挺有品位。

“阿止哥哥。”

谢崚还不知道这父子究竟是何来路,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爹究竟是什么人?”

“我爹名叫苏令安,你认识的。”

苏蘅止十分坦然地说出这个事实,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就是你说的那个三姓家奴。”

“啊?”

谢崚怔愣片刻,瞳孔地震。

“……”

“……啊?!!”

……

回到官衙的第一刻,苏令安就命人搜索昨夜附近被水匪劫掠的船只,船客信息和相应失踪人员名录。

尤其是要仔细查看船客中有没有世家贵族,其中有没有哪家丢了女郎。

“大人,的确有人丢了孩子……”苏令安刚发话,长史就给他带来了信息,可他说完这话后,欲言又止,“只不过……”

苏令安道:“什么事,直说就可。”

“那位女郎身份特殊。”

长史从头解释道:“今晨,有使者持陛下符节至,调走城中半数守军,就是为了寻找一五岁女郎,那位女郎姓谢,她是……”

“会稽公主。”

天子之女谢崚,自出生起受尽宠爱,刚满百日,就被封了整个会稽郡。

苏令安“嘶”了一声。

长史疑惑道:“怎么了,大人?”

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感觉有点牙疼。

谢鸢居然来徐州了……

那臭小子究竟是什么鬼运气,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随手一捞,都能捡到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苏令安头疼得紧,颤巍巍地揉揉太阳穴,“快,派人去告诉陛下,不必找了,公主殿下在我府中。”

……

谢崚抱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将苦药一口闷。

她打小身体好,很少生病吃药,被这碗药呛得喉口泛酸。

就在这时候,一颗圆滚滚的梅子糖放在她的唇边,“张嘴。”

她下意识张嘴,梅子糖落入她的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驱散苦味,谢崚一下子感觉好受多了。

“吃了糖就不苦了。”苏蘅止说道。

谢崚看着苏蘅止,欲言又止。

已经知道这郎君的父亲是谁,那这郎君的身份,便就不难猜的。

苏令安只有过一个儿子,是他和前妻虞国公主所生。

当初,谢鸢篡权登基,苏令安身为前朝驸马,为了表和前朝割席的决心,和刚生产完的虞国公主和离。

苏令安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了,公主离开苏府后,在城外钟山寺落发为尼,直至两年前病故,都不曾踏出佛寺半步。

但他的儿子苏蘅止却是个英雄。

谢崚凝视着他,面容清秀的郎君此刻还是个奶娃娃,五官略带青涩,进入屋中后,他眉间的朱砂痣呈现出暗红色。

那一刻,谢崚想到了二十年后,率领楚军北上,屯兵灞上,登临骊山,瞭望旧都长安的玉面将军。

虽然只在小说番外的只言片语中出现过,却依然难掩年少蓬勃意气风发。

而自己方才当着他和他爹的面,说他爹是个三姓家奴。

谢崚脚趾头几乎要把棉被抠穿。

“阿止哥哥,其实我……”谢崚鼓起勇气,搓了搓小手,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说你爹是三姓家奴。”

苏蘅止对此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你说了也没关系。”

“不仅是三姓家奴,还有乱臣贼子,无耻之徒,宵小之辈,背信弃义,逆贼,走狗……这才哪跟哪。”

“……”

还真是父慈子孝。

这当儿子可一点也不怕自己亲爹丢面子呀。

谢崚还在低烧中,身子有点发冷,裹紧被子将自己缩成团。

苏蘅止注意到她的动作:“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崚垂着脑袋:“不想吃。”

“那冷吗,要喝热水吗?”

“不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苏蘅止玩腻了九连环,又随手拿起柜子里的一本杂文翻动。

谢崚有点好奇:“你要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吗?”

“你是我捡回来的,我爹要我负责照顾好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

苏蘅止抱起书看着她,“你如果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也可以走,我府上的侍女都在外面,你喊她们就行了。”

“没,”谢崚摇头,“我没这个意思。”

“你在这挺好的。”

半天相处下来,谢崚觉得,苏蘅止其实是个挺安静的人,不吵不闹,说话明快且简洁,好像一株绿植,摆在屋中,不突兀,反而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医官来给谢崚请脉。

医官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像个柔弱书生,说话也是文绉绉的,“女郎,将手伸出来可以吗?”

他搭上谢崚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测一测她的体温。

“烧退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药了,下午多喝些热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看到医官的瞬间,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是来下邳给慕容徽求医的,于是问道:“大夫,我想问问,你们徐州医术最高明的人是谁?”

年轻的医官闻言一愣,“女郎是在怀疑在下的医术吗?”

“我只是随口问问。”

谢崚不能明确指出“周墨”的名字,只能拐弯抹角道:“我想找一个人,他是位大夫,现在正居住在下邳城中,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医官摇摇头,“下邳城中大夫不少,女郎想要单凭这些信息找人,恐怕很难。”

“你要找人?”苏蘅止听见了这话,十分热心地提议道,“找的是谁,可以让我爹调户籍名录,一个一个帮你查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她正准备将自己梦见医仙那套鬼话复述一遍,还没开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崚!”

急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屋内几人齐齐回头。

谢崚垂死病中惊坐起,顾不上别的,当即跳下床就往门外跑去。

“哎,等等,你没穿鞋!”

医官连忙制止,可谢崚压根不听,赤足冲出屋子。

……

谢鸢在江边寻人,收到州牧消息后马不停蹄急奔赶到下邳,来不及休息,一刻不停地到州牧府接谢崚。

一众官员早早在城外等候,接到谢鸢后又陪她进府。

谢鸢脚步不停,被一大群侍从簇拥着绕过院子,总算看见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谢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扑进她的怀里,“阿娘!”

谢鸢紧紧地抱住她,双臂收拢,愈发紧紧地抱住谢崚,“娘找了你一夜,可担心死你了。”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谢崚搂住她的脖子,感受着熟悉的兰花香气,眼圈当即就红了。

虽然她们分开的时间仅仅一夜,但仿佛感觉他们已经分别的很久,想到这几天出宫后受的罪,谢崚委屈极了,小声道:“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偷跑出宫了。”

谢鸢颤抖着手轻轻擦过她的鼻尖,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呼吸,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都舍不得说她什么,只是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里。”

“对了,我爹呢?”谢崚疑惑问道。

谢鸢眼神暗了下去。

谢崚心脏咯噔跳,意识到自己好像问错话了。

……

苏蘅止站在台阶前,看着母女重逢的一幕,直到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一抬头,苏令安握住他的手,牵着他来到谢鸢身侧,随行的官员跟在他的身后,齐齐顿首行礼。

“拜见陛下,公主殿下。”

听着齐整的声音,跪在地上的苏蘅止反应过来。

那个女孩子,是公主?

“起来吧。”谢鸢整理谢崚头上的碎发,“不必多礼。”

“州牧救了朕的女儿,是朕该感激州牧才是。”

谢鸢说要感谢他,但她的谢礼苏令安哪敢受?

人情世故这方面没人比得过苏令安,他立刻把话题带了过去:“陛下,小公主落水后受了些许风寒,还发着热,陛下一路赶来也累了,不如先在府上歇下,寒舍粗鄙,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听到他说谢崚发热,谢鸢当即伸手摸了摸谢崚的脑袋,谢崚将脑袋往她颈窝里蹭了蹭,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谢鸢淡声说道,“也好,朕也趁此次机会看看徐州近况。”

就是要查吏治兵防和民生了。

下面官员一抹冷汗,连声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令安当即就让人将谢鸢请入客房,遣散一众官员,然后飞速把碍事的苏蘅止拖走。

等确保附近没有谢鸢的探子后,苏令安紧张兮兮地问苏蘅止:“公主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苏蘅止摇头,“没啊。”

“你有没有得罪公主殿下?”

苏蘅止还是摇头,“也没有啊。”

苏令安一口气松到了底,“还好还好,没有惹到那小祖宗就好。”

希望小祖宗看在他们一家救她一命的份上,忘记他今天说的那些话。

“……”

苏蘅止歪着脑袋思索。

其实人家明明挺好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