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桃枝端坐在圆桌前,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早点。
她单手托腮,眼神放空,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画着圈。
直到门前传来脚步声。
桃枝霎时回神。
翠岚快步入屋,躬身禀报:“殿下,褚侍卫到了。”
桃枝眸光一闪:“让他进来。”
这还是桃枝在扮作公主后头一次一早便召人前来。
昨夜突发奇想写出的内容令她心里又满意又激动,无人知晓,她回到寝殿上榻后,还翻来覆去好一阵没能入睡。
而后,毫不意外的做了梦。
梦醒后桃枝已想不起梦中发生了什么,只一睁眼,就兴致勃勃要传褚钰前来伺候她用膳。
褚钰垂首敛目,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在距离桌案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参加殿下。”
不再是昨夜那件绣着大牡丹的华丽黑衣,但天青色的侍卫服也很适合他。
桃枝眼眸亮晶晶地直视他:“嗯,布膳吧。”
褚钰依言上前,动作一丝不苟地开始布置碗碟,却明显感受身侧有视线胶着在自己身上。
他绷着唇角,面无表情,尽量忽略那道视线,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将小巧的银丝卷夹到碟中,拨开翡翠玉带糕,又将一碟水晶虾饺推到最方便取用的位置,整个过程安静而流畅。
直至一切妥当,刚微微抬眸,一眼就对上了桃枝热切期待的目光。
褚钰眸光一沉,还未从碗沿收回的手指也顿在原处。
她还可以再离谱一点,难不成打算大清早就让他吃下了药的膳食。
昨夜何止桃枝一人睡不着,褚钰亦是辗转反侧。
他以为放置一事就已经足够荒唐了,没曾想她竟还打算对他下.药。
正想着,桃枝开口道:“好了,你也坐下。”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陪本宫一同用膳。”
褚钰闻言身体一动不动,只有眼皮无意识地跳了一下。
桃枝见他不动,又催促了一声:“坐啊。”
因这声催促,桃枝未觉异样,周围却已有几名宫人不由抬眸看来。
褚钰唇角微动,终是低声应了:“是,殿下。”
桃枝没怎么动筷,并非没有食欲,而是注意力都落在褚钰身上了。
当公主就是好啊,可以肆无忌惮地直盯着他看。
褚钰吃得很慢,动作不算贵公子那般端庄优雅,但也斯文平静。
只是看着他这副模样,很难想象若他当真中了那种秘药,会是怎样的反应。
桃枝想着自己风月册中的内容,不由微动了手指,将面前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玉莲子羹往他的方向推了去。
“尝尝这个。”
褚钰握着筷子的手指一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怎么了?”桃枝见他又不动,他今日好像怪怪的,是没睡醒吗?
她歪了歪头,问,“不喜欢这个?”
“……不敢。”褚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沉而干涩。
他垂下眼帘,双手捧起那碗羹汤,恭敬道:“谢殿下恩赐。”
他说“不敢”,那便是不喜欢了。
桃枝伸手按住他的手背,指腹触及他皮肤的温度,有点想摸一摸,但还是忍住了。
“既是不喜欢这个,那便放下。”
她目光一转,又寻向了那道佛跳墙。
“这个呢,尝尝。”
褚钰眉心又是一跳。
她到底把药下到哪道汤里了?
但他既是已经坐在这里,无论是哪道汤,哪道菜,又有何区别。
“是,殿下。”
桃枝看着褚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仿佛手中汤匙是舀起了一口穿肠毒药似的,更觉得奇怪了。
连佛跳墙也不喜欢吗?
她撇撇嘴,这次没有制止他,只静静地看着他送那口“毒药”入口。
褚钰朝盅里舀了极其微小的一勺,几乎只沾湿了匙尖,然后面无表情地送入口中。
他动作僵硬,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然后放下汤匙,双手置于膝上,挺直了背脊目光低垂,再也不看那盅汤一眼。
“谢殿下赏赐,甚是美味。”
哪里美味了啊!
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副睁眼说瞎话的模样。
桃枝以前听公主说,美男作伴,看着那张俊美漂亮的脸蛋,连胃口都要好上几分。
但现在桃枝看着褚钰,让他喝个汤,跟要他的命似的,还敢昧着良心说甚是美味,弄得她都快没胃口了。
褚钰究竟是为何,这么一桌珍馐美馔,他怎么还能是这副模样。
不可能是以为汤里真被下了药,毕竟他又没看过她写的册子,怎会生出这样的联想。
那是御厨的问题吗?
桃枝低头,狐疑地看了一眼佛跳墙,很快也伸出汤匙去舀。
一口入喉,味香鲜美,简直就是仙品!
桃枝没注意到,她喝了一口佛跳墙后,褚钰神情明显怔然一瞬。
随后,桃枝放下汤匙,不死心地又点了点一旁的翡翠鱼茸粥。
褚钰怔然的神情顿时又消散无踪。
一顿饭吃下来,殿堂内气氛愈发古怪。
桃枝实在摸不着头脑。
无论让褚钰吃什么,他都一副犹如赴死的壮烈模样,板着一张脸,除了“谢殿下”就是“是,殿下”,再没多余别的言语。
桃枝多少有几分恼意,最后烦闷着摆手,自己不想吃了,还把褚钰也挥退了。
经过这么一遭,桃枝当晚前往书房,看着自己此前写下的令她甚是满意的剧情,却怎么也想不出接下来要如何往下写。
【“求殿下疼惜。”】
桃枝看着这行字,啪的一声拍下笔杆。
他哪有半点要让人疼惜的模样,这叫她如何续写嘛!
桃枝带着气呼呼的情绪睡了一晚,翌日仍不死心,又想召褚钰前来陪她用膳。
岂料,翠岚得令离开没多会,就匆匆折返了回来。
“殿下,褚侍卫昨夜病倒了,今晨仍是起不来身,无法应召了。”
桃枝目瞪口呆,第一时间还以为昨日那些菜肴中真被下了毒。
但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没事吗。
后经一番打听得知,褚钰昨夜值守回房后,颈项与手臂便逐渐浮起一片赤红疹块,喉间喘息艰难,眼前阵阵发黑。
同院的别的侍卫瞧见了,替他唤了大夫,一查才知,因人体质有异,他昨日早晨吃了身体受不住的食材才生出此症,需得一些时日才能恢复了。
桃枝对此多有愧疚,自不再召人觐见,还派人送了些恢复调养的药往侍卫房去。
*
五月初,立夏。
明日便是启程前往瑶台宫的日子了。
今夜在昭阳殿的是赵璟。
并非桃枝召见,而是他不请自来。
宋仪昭是桃枝的主子,赵璟得宠,按理说也同样是桃枝的主子了。
桃枝对此不敢有任何怨言,人来了从来都是好吃好喝供着,就算他要求她夹着嗓子唱独角戏,她也尽职尽责,演得跟真的似的,认真十足。
至于褚钰,自他病后,她只再见过他一次,还是偷偷摸摸见到的。
“你在想什么,很久没出声了。”
赵璟的声音将桃枝唤回神来。
“哦、哦,我这就继续。”
赵璟抬手制止她:“算了,不必了,明日就离开月华宫了,今日消停着,你我一同静坐一会吧。”
桃枝微松了口气,走到赵璟身边和他并排坐着。
说是要一同静坐一会,可赵璟很快开口:“我听说你前几日把褚钰身子给玩坏了,是真的吗?”
桃枝瞪大眼险些从坐榻上跳起来:“什么玩坏了,是谁在胡说八道啊!”
“都这么说啊,因他卧床两日,这事不少人都知晓了。”
桃枝脸顿时一下红一下白的。
她愤然抿了抿唇,在坐榻上坐直了身,才回答道:“不是我玩坏的,是他自己吃错东西病倒了。”
赵璟对此没做怀疑,点了点头,很快道:“原来如此,所以你前几日偷摸翻进侍卫院,就是为了这事探望他?”
桃枝再次讶异,脸上分明写着“你怎会知晓”,但开口却是当即否认:“我可没有!”
赵璟轻飘飘地看她一眼,对她的否认毫不在意。
这眼神,像极了当时燕嬷嬷拆穿她两年来的秘事时的眼神。
呜呜呜,难道小桃枝就不能拥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吗?
赵璟拆穿此事并非为责备。
他只是淡声提醒:“你现在的身份,在月华宫做这种事太危险,若还想翻墙去看他,等到了瑶台宫,那儿院子大院墙矮,人少僻静,你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
“差点又捅出篓子来,此次要是再失手,咱们都得提着脑袋去见娘娘。”
“公子恕罪,实在是这药不好找,小的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只弄到这么一包药。”
白子瑜皱起眉来:“只一包?万一她正好就没吃下了药的那道菜,岂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躬身的太监抬手擦了把汗,心下焦急思虑片刻后,只能硬着头皮道。
“此药能让人如醉酒般思绪昏沉,还会放大心中所隐藏压抑的情绪,因无法自控很容易受人摆布,即使未曾受人摆布,也极易做出令自己后悔莫及之事,虽说服用此药者六个时辰后就会恢复,之后也不会生出别的异样,但如此功效,在外到底是禁药的存在,小的也别无它法,时间太短,实在找不出第二包药了。”
白子瑜沉吟一瞬,便一把将药包放进了衣襟里。
“罢了,明日是最佳的时机,但绝非唯一的机会,无论成功与否,你都继续去寻此药,此药功效能助我完成不少大事。”
有了此药,他便能够掌控永宁公主。
无论是从她嘴里套出元贵妃想知晓的事,还是引她让自己坐上她身边最高的位置。
只要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