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城区没有落雨，烈日之下血腥味、腐臭味弥漫到每一个精心打理的角落，盛放的花卉无人观赏，安静舒展着枝叶。
希斯走出皇宫的会议室，眉心微皱，她刚和大臣们商议了资源调度的问题，那些人含糊责任，哪怕致命危机盘旋在头顶，他们也不愿吃亏付出。
两个侍从跟在她的身后，她们身上都缠着绷带，明显受了伤，可眼下整个上城区找不出几个安心可用的人。
连希斯脸上也不可避免有了伤痕，一道浅浅的伤疤横在眼下，这是昨天被飞溅的石块划到的。
先是那个赛拉带人将上城区打得猝不及防，她的异能无效化在对付人一方面堪称所向披靡，追随者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杀死的人物名字一时半会都念不完，要是再带上那群人显赫的头衔称号，足够写一本不薄的册子。
赛拉消失后，她的人溃散而逃，活着的人松了一口气，可诡域依旧在肆虐，急需有人领导混乱的局面。
希斯亲眼见到裴西杀死皇帝，她找到皇帝的尸体，用衣服包住皇帝的头颅，将头颅带回到皇宫藏在冷库里。
然后她对外宣称皇帝已经转移到安全地方，由她出面替皇帝传达命令，指挥行动。
幸存下来的贵族们不见皇帝，并不服气她这个年轻的公主，余首相却率先站了出来表明支持，希斯也展示了皇帝的信物和手稿，众人不得不低头，勉强配合希斯。
毕竟，皇室除了这么一个声名不显的公主，其他人要么死，要么失踪，稍微一盘算，她竟然成了王位继承者的第一顺位！
“殿下，余大人请求见面。”
一个侍从快步走到希斯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道。
希斯的嘴角勾起转瞬即逝的弧度，不到一周时间，她的气质变得更加自信从容了，眼里没了忐忑怯懦，反倒是那些平日里优雅高傲的权贵们，在这种时刻浑身写满了恐惧与不安。
……但有一个人例外，他将这次的危机视作天大的机遇，短短几天，他就从余家小少爷摇身一变成了会议大臣，填补几天前死去的大哥的位置。
如果不是余天明说动了他的首相父亲，她不会这么顺利拿到代政权。
虽然这是她和他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情，只是从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巧妙的机会，顺利迈进了关键的一大步。
但希斯清楚——
凡事皆有代价。
余天明和余家想扶持一个傀儡，她心知肚明利用这一点而已，等到这次的灾难结束，她力排众议成功登上王位，她与余天明的争斗迟早会拉开序幕。
不过，这也是至少一年后的事情了，现在她还需要维持和余天明的盟友关系。
然后，她会在废墟之上迎来属于她的盛大加冕礼……
希斯的疲惫散去，她的步伐越来越有力，跟着侍从来到了一间待客室的门前，她让侍从们留在外面，推门而入，将门紧紧关上。
“午安，公主殿下。”
房间内的人礼貌问好，希斯转身吓了一跳。
年轻女人穿着休闲的白色衬衫，袖子高高挽起，显得不太正式，但行礼的姿势挑不出一点毛病，语气恭敬。
“……武姝？”
“你——”
希斯咽下了惊讶疑惑的话语，她已经反应过来了，刚才那名侍从应该是叶筝埋在皇宫的眼线，武姝以余天明的借口请她过来。
“你想做什么？”
“或者说，叶筝想做什么？”
武姝失笑，“我忠诚于叶筝，但我又不是她的傀儡，你们别把我的想法都算在她头上，这可让人有点不爽。”
“抱歉，是我失言。”
希斯从善如流，“那么你想做什么？”
“皇帝不是藏起来了，是死了，我猜尸体就在你的手里。”
武姝的唇边还挂着笑，眼神却没有笑意，带着锐利的探究。
希斯的面色一下子冷淡了。
“叶筝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也知道，我不清楚她对你的想法，但我很好奇——你要如何处理诡域的真相呢？”
希斯面无表情反问，“什么诡域的真相？”
“魔龙不是带来诡域的罪魁祸首，诡域在这种时候大规模降临，只对失去人心的皇帝和皇室有利，再加上你们曾经对龙骨的隐瞒……”
“五百年前的阿斯顿皇室就像现在这样处在摇摇欲坠的边缘，直到诡域降临打破局面，诡域对谁最有利，谁就最有可能是罪魁祸首，我的推理没错吧？”
“哈，不愧是治安局的队长。”希斯低头笑了一声，“但是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是皇帝，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你找错人了。”
“顺便告诉你，皇帝很可能没有死，他换了一个身份，应该就在下城区。”
闻言，武姝皱起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怪不得叶筝总是语焉不详。”
希斯道：“所以你应该去往东区，协助叶筝——我没有想到你会留在这里。”
“我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武姝说着，表情顿时严肃。
“公主殿下，看来您比我知道的更多，也比我更聪明。我想您也清楚，魔龙与诡域被联系在一起五百年，皇帝又特意制造灾难继续把诡域的罪名钉在魔龙和叶筝的身上，要让人们相信真相并不容易。”
“如果你愿意出面，一切会变得不一样。”
等到这场灾难结束，武姝相信会有人醒悟真相，但她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叶筝与皇帝是政敌，天然对立的身份会让她们的话语显得失了一定的可信度——但如果是阿斯顿皇室的公主亲口承认皇帝的罪行呢？
希斯不自然地眨了两下眼睛，视线移向窗外，其实在看见武姝的那一刻，她隐隐察觉了她的来意。
那一天，她抱着父亲的头颅走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痛恨、解脱的情绪通通发泄在眼泪里，他死得太轻松，与他的罪行不够相配，她发誓要让他的罪恶大白于天下。
……可是，他是她的父亲啊，她流淌着阿斯顿皇室的血脉，尽管她厌恶他，在所有人眼里她与他有着不可分割的血脉，也意味着不可分割的罪孽！
一旦她站出来揭露真相，阿斯顿皇室注定会消失在历史舞台，而她作为公主也将黯然退场。
她苦心经营的地位，刚刚握住还没焐热的权力……难道全部都要抛弃吗？
希斯一只手抓住窗台边缘，她转头看向武姝，眼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意。
“可是我、我、叶筝她……这是她的意思？”
这根本不是她们的过错，可她们二人注定要有一人承担不属于自己的罪名！
“我说了，这是我的意思。”
武姝用力闭眼，语气却带着一丝笑，“我好像明白了，她为什么不在那场讲话里直接告知真相。”
叶筝只让她配合赛拉进入上城区，再没有其它命令，武姝也不清楚叶筝现在的情况。
武姝选择留在这里，因为东区的战场已经集结了足够多的战士，处在权力中央的上城区又是另一个重要战场，等到灾难结束，她可以立刻在上城区配合叶筝的后续行动。
但内心深处她有一份私心。
武姝曾经口出狂言要陪叶筝遗臭万年，她选择追随叶筝，愿意同叶筝一起承担所有的下场，这不代表她甘心受人误解。
而且……叶筝是最不该承受误解的人。
“发动诡域的能力掌握在皇帝的手里，他想利用五百年来根深蒂固的谎言，污蔑与魔龙为伴的叶筝太容易了，她口说无凭，反而显得她在胡乱攀咬。”
“只要能达成最终目的，她不在意恶名……说不定，这也是她想要的，这个世界不需要第二个希望神。”
叶筝从来不打算当一个完美无缺的拯救者，她用冷酷的方式摧毁人们心中希望神的存在，不是为了成为新时代的神明，或许是这个世界在虚构的神话中迷失太久，人们是时候回归自我了。
武姝说着停顿了一下，突然间，她舒了一口气，神情有些许释然。
“抱歉，她不会逼你，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是我冒犯了。”
“公主殿下，谁也猜不到明天的局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巨变，但自始至终，她一直把你视作朋友，我想今后也不会有改变。”
希斯拽住窗台的手愈加用力，叶筝和余天明对于她的价值是一样的，暂时的结盟，然后伴随着无法避免的立场对立，如果她不是在小时候就认识了叶筝，她会毫不犹豫做出选择。
阿斯顿皇室的毁灭包含在叶筝的计划之中，或许在很久之前的那间教室，年幼的叶筝和她各自在心里默默许下宏愿时，她们注定有了相悖的一天。
武姝不知何时消失了，空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希斯一人。
她的身影久久凝固在窗边，微风拂过她规整的盘发，没有一根发丝被拂起。
风大了些，敞开的窗户吱呀作响，希斯伸手关窗，雨珠滴落在她的手臂，她抬起头。
奇怪，天空根本没有云，只有高高悬挂的太阳，这是哪里来的雨呢？
一滴冰凉的水落在她的眼下，顺着脸颊流淌，希斯不经意瞥见了窗户上的倒影，眼下的伤疤变淡了。
“哈……哈哈哈哈。”
希斯摸着眼下伤疤的位置，笑出泪水，叶筝以温柔又不可抗拒的方式宣告她的宏愿。
事已至此，她作为阿斯顿皇室的公主已经输了。
不，在叶筝抛弃叶家，抛弃希望神，抛弃神选者身份的时候，在她固守着阿斯顿公主身份的时候，态度相错之际，叶筝已经赢了。
毁灭即是新生。
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希斯像是卸下了所有不堪的重负，她走出房门，脚步无比轻快。
她在走廊遇到了余天明，十分自然地同他微笑打招呼，在对方困惑的眼神中擦身而过，没有半分停留。
走廊外下着细雨，余天明转头望着这场突兀的雨，下意识地后退，某种本能的恐惧在隐隐作祟。
“……叶筝？”
脑海直觉般地闪过这个名字，余天明被自己荒谬的猜测逗笑了，那个人远在下城区的东区，隔着千里之远与数不尽的诡域，异能怎么可能辐射到这里呢？
更别说，这点小雨又有什么用，落在地上没一会儿就蒸发干净了，只要他不出去，远离水源，叶筝也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用水线绞杀他们。
余天明扶着眼镜，望向远处，不远处诡域散发的白光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很快收回眼神，赶紧往走廊更深处走去。
因此他不知道，这场雨不同以往，它代表的不再是杀戮与毁灭，它轻轻落在每一个暴露在外的伤口之上，都是一场小小的新生。
更远方的人们抬起头，干涸的眼睛有了水光。
——滋滋滋
【当前人气值突破七亿！】
系统大声提醒着，还剩余一分半的时间，它已经在拼尽全力提取人气值，然而比起是否能凑到十亿人气，它现在更担心叶筝的身体能不能再撑一分钟。
就算叶筝此刻身处更高的维度，异能从外向内浸染可以发挥更高的力量，但要在世界范围内降下这样一场治愈的雨，消耗是可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