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快撤、快撤!”
巨大的阴影逐渐笼罩,南区城墙上的守卫后知后觉,推搡着彼此逃跑,争先恐后涌向楼梯。
赛拉从高处看着这一幕,发出大笑,上百只黑色巨龙簇拥着白色遗骸,如同一艘巨轮朝着城墙俯冲!
叶筝让她和露琪她们照看好它们,掩藏好它们的存在,可凭什么她和它们就该躲躲藏藏?
如果人们不待见她们,那就让人们去死好了!
在极速的冲刺下,心脏仿佛也失重变得轻飘飘,耳畔是自己畅快的呼声,一双总是显得阴沉的红瞳在此刻闪动着单纯的、快乐的眸光,兴奋地越睁越大。
下一刻,赛拉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一个人守在城墙门口,她嘴角的笑容忽然咧得更大,可当她看清是谁后,嘴角不爽地向下抿。
今天雨下得很碍事,她还以为叶筝会来呢。
没想到又是那个臭虫一样打不死的家伙!
裴西持剑站在城墙前,他听到城墙后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更加坚定了阻止赛拉的决心。
他手中金光熠熠的长剑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摆放在城墙上的机器诚实地向全帝国投影着这一幕,有人惊呼这位勇士的名字,更多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时刻。
急促的雨点打着战鼓,龙吟长啸,在迫近的黑色巨浪面前,裴西的手已经和金剑融为一体,他全神贯注闭上眼睛,竭尽全力挥下惊世的一剑!
无形的气浪掀翻起土地,裂开深不见底的巨缝,势不可挡的剑风劈向了遮天蔽日的黑色巨物。
逼近的黑色巨物发出怒吼,震得裴西几乎失去听觉,他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情况,整个人被猛烈冲击的气流掀飞,摔在城门上。
背部传来尖锐的疼痛,两眼发黑,裴西撑着手勉力站起来。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城墙还在,他成功阻止了赛拉?
外面尘土飞扬,漫天黄尘中看不见任何东西。
好一会儿,等到尘土渐渐散去,裴西终于看清眼前的情景,蓝瞳一颤,震撼地瞪大眼睛——
骇人的巨大头骨堵在城门口,半边没进土地,依然有城墙一般高大,它后面是连绵不断的白色脊骨,越往后越高,就像是从高空失控冲下来栽进了地面。
裴西慢慢走出城墙下,他环顾四周,赛拉不见了,托举着骨架的巨龙们飞走了。
就连雨势也变得柔和,像一层流动的白纱,可以轻而易举被剑划破的白纱。
他真的用神剑成功阻止了赛拉!
裴西喘着气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赛拉她们去哪里了,但保住了城墙,留下了遗骸,对于赛拉而言是巨大的打击,他能感受到赛拉的力量十分依赖于它。
他靠近白色遗骸,回头一看,发现投影机器全部砸落在地上,这并不奇怪,连古老而坚实的城墙还在振动着簌簌掉落灰尘和石块。
可当他的视线往上一移,他发现城墙上还架着机器,似乎还在尽职尽责地向帝国民众展现着这一切。
成功的喜悦冲淡了裴西的疑心,弯腰捡起刚才在战斗中被震落的神剑,突然间视线一凝,他盯着开裂的土地。
庞大的白色遗骸下方有一道巨大的裂缝,可能是神剑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刚才巨大的冲击力加深了开裂程度,土地像是伤痕累累的战士,刻着深可见骨的伤痕。
裂缝之中,他看见了不属于土地的白骨。
裴西抬头,他不喜欢的雨天不知何时结束了,轻柔的阳光透过头顶镂空的骨架洒在地面上,裴西却不觉得温暖,他感到了一种比刚刚直面巨龙群更深入骨髓的寒意,冷得他打颤了一下。
他回头,目光凝在城墙上崭新的机器,裴西一下子明白了叶筝要做什么,也终于确认了心底那个骇人的猜测。
“不、不可能!”
黄色烟尘散去,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宫,注视着这一幕的几人如同雕像般沉默,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猜到惊人的真相,但他看着震怒站起来的皇帝,保持缄默。
“来人,传令下去,关掉全国所有的投影!”
在场的侍从一时间没有反应,直到皇帝再次大喊了一遍,站在他身后的希斯应声领命,匆匆离开了宴会厅。
他坐回位置,对客人们露出了从容的微笑,仿佛刚才的失态完全不存在,可在座的几人望向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惊恐,显然,他们也想到了什么。
如果说那群黑色怪物让他们想到了五百年前的魔龙,可那具突然出现的巨型骨架……隔着模糊的投影都能感到震慑人心的压迫感。
还有南区城墙下出现的可疑白骨……
“大家好。”
“我是帝国的教皇,人民的圣女,神明的代行者——叶筝。”
才坐回在位置上的皇帝又站了起来,他抽出了身侧的佩剑,警惕地环顾四周,惊得身旁的老科隆纳主教跌下椅子,发出哀嚎。
“叶筝?叶筝!”
——“今天,我不得不借此机会,戳破阿斯顿皇室卑鄙的谎言,告知大家悲哀的真相。”
“她在哪、她在哪!”
在场的侍从们面对皇帝的利剑,慌慌张张跪在地上,有人颤声回答:“教皇、教皇她在教皇宫啊。”
瞪着金眸的男人环顾一圈,发现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他,就像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一样,把他当做了幻听的疯子!
不可能,叶筝的语气明显不是冲着他,她一定在哪里蛊惑着他的子民,还通过这种奇异的把戏挑衅他!
文森特阿斯顿简直要气疯了,说话都变得颠三倒四,一会儿是“叶筝她在说谎”,一会儿是“去拿下叶筝”、“阻止叶筝”,在场没一个人敢上前,目瞪口呆看着他,时不时转头看看投影。
在投影被强制关闭前,他们看到一队凛冽的白衣骑士围住了那具骇人的白骨,那是属于教皇长期驻扎在下城区的圣行骑士团。
看到这里,被皇帝邀请一起见证教皇末路的人沉默无言,就算他们理不清来龙去脉,可浸淫权力场多年以来的嗅觉告诉他们——
这并非是教皇的末路,恐怕是阿斯顿皇室的末路。
西区草场边上的小屋,一个女孩正默默守着播音机,眼神发直。
“如你们所见,下城区的南区城墙前正停着一具白色骨架,酷似魔龙的巨龙们将它送了过来,送到了——另一块遗骨之上。”
“深埋在地下的白色骸骨,曲折而细长,那是属于翅膀的骨骼。”
年轻女人娓娓道来的声音响彻在街头巷尾,公共广场上的巨幅投影消失了,不起眼的播音机通过喇叭放大,人们的心却比刚才目睹巨龙群袭击更加紧紧揪起,承载数千人的广场上安静到只有呼吸起伏声。
有人已经有所预感,攥起拳头,眼眶泛红。
“——是属于魔龙的遗骨。”
“也就是,真正的龙骨。”
下城区东区,正坐在书房独自记录叶筝发言的文心,默默摘掉了眼镜,眼神紧盯着虚空,真相竟然是这样……上城区的人怎么敢这样愚弄她们!
手一颤抖,眼镜掉在地上,发出破碎声。
哗啦一声,露琪连忙回头,只见水桶倒在了地上,她的妈妈愣愣地跑了过来,把耳朵紧紧贴在播音机旁,因为辛苦劳作而早早下垂的面颊颤抖着。
“尚未成为教皇之前,我便一直暗中调查,魔龙的头骨埋在下城区东区,魔龙的脊柱埋在下城区西区。”
“就在刚才,我又得知魔龙的翅膀埋在南区。”
死沉的宴会厅中,皇帝捂着脑袋,大喊着“说谎”,他一只手发狂地把餐桌上的器具全都扫在地上,珍贵的器具哗啦碎裂。
五百年前他亲自监督所有的龙骨下葬,南区的龙骨根本不是埋在那个地方,叶筝在造假、在欺骗他的子民!
“上城区没有埋葬龙骨,它得到了五百年的安宁,而日日躺在龙骨之上的下城区、中城区则年复一年受到诡域威胁……”
“阿斯顿欺骗了我们,龙骨的力量会引来诡域的追逐!”
年轻的女声厉声呵斥道:“阿斯顿皇室利用了我们,让我们承担了诡域的威胁,而他们高坐在王位,享受着诡域带来的资源!”
“……这就是龙骨的真相,我们被蒙蔽了数百年。”
随着无奈而悲痛的叹息声,有人的眼泪止不住流淌,中城区的广场上,有打扮体面的中年男人不顾形象地痛苦,无力地坐在街道上。
他卖命地想要挤进上城区,时刻感恩上城区的大人们宽容给予他安定的生活,感恩他们愿意赐予一小块龙骨庇佑中城区,让他们不至于像下城区那样悲惨。
他写了数份文章痛斥武姝,斥责她辜负家乡的期待,辜负皇室的善意,恨不得代替武姝把龙骨带回来……
可真相竟然是……皇室为了自保,一开始就把龙骨放在其余的城区,把诡域引向他们!
看着无知的百姓上蹿下跳讨好着上城区的皇室、权贵,渴求着本就拥有的龙骨,那群人一定觉得他们很滑稽吧?
同样才得知了真相的上城区的绝大部分人鸦雀无声。
其余地方充斥着哭声、笑声、怒骂声,在家里收听播音机的人们纷纷跑出房间,走上街道,有人把印着皇室象征的钱币踩在脚下有人,疯狂地摔砸着目之所及所有和皇室有关的器物。
下城区的异能者院校内,有学生不敢置信地同老师面面相觑,刚刚她们才定下了拿到下一届异能赛冠军得到龙骨的宏愿。
“不,教皇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相!什么魔龙啊、龙骨,我们又没有亲眼见到!”
有少男不甘心地站起来,冲着全班吼道,“我那个在上城区当侍卫的亲戚说过,他就是负责看守龙骨的,那个龙骨漆黑得就像恶魔才会有的颜色……”
“坐下吧,别丢人了!”
他的同桌把他按回座位,咬牙道:“那可是叶筝啊,圣女、教皇、真正的神明代行者……我们这届能享受这样的资源,全是她主张的……”
少女没有继续说,是在叶筝和她的骑士团鼓舞下,她的父母才下定决心送她进入异能学院。
就在整个帝国陷入失控的旋涡之时,叶筝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我以教皇的身份承诺,教廷将回收所有的龙骨,回收的龙骨会由圣行骑士团进行看守,并且撤离周围的居民。”
陷入崩溃情绪的人们慢慢抬起头,手小心翼翼地摸着耳朵,就像触碰寒夜里的篝火。
“除此之外,我以叶筝之名向大家承诺——我将驱逐所有诡域,让所有人都不必再担忧惧怕,这个黑暗的时代将由我们终结!”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帝国的街头巷尾,人们逐渐停下了冲动的破坏行为,脸上依然带着愤怒和茫然,可眼睛逐渐有了希冀和光彩,甚至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这是五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向这片土地承诺,承诺结束这场漫无边际的灾难。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魄力和决心?
站在南区城墙下的武姝抛了抛手中的白骨,刚刚她用这块骨头引诱那群家伙往那个方向冲,差点在两头夹击中灰飞烟灭了。
耳边是叶筝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她对她单独下令,她正在对着全国人慷慨陈言。
真是有一手啊,皇帝只想到了恐吓激发人们恐惧和仇恨这一层,叶筝则利用皇帝激发的恐惧,在人心最脆弱的时候抛出爆炸性的真相,当人的情绪和信心跌落谷底,叶筝再亲手给予震撼人心的希望。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只温暖有力的手。
叶筝的声音还在耳边低诉着,承诺之后,她的声音放缓了,轻盈得如同摇篮曲。
“《神启》第二卷 ,‘我将在黑暗绝望中永生不败,我将燃烧旧日怀抱新生’,此话与各位共勉。”
“请相信,神爱世人。”
“……我,爱着你们。”
话音落下,播音机不再传出声音。
无数人怅然若失地守在播音机前,眼眶湿润,心底却越发坚定,像是重新注入了某种坚不可摧的力量。
仅仅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人们心中有大楼轰然倒塌,又有新的大楼拔地而起。
依靠着城墙的武姝忽地捂住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平常在忍笑的姿态,眼泪却突兀地流淌下来,打湿了手。
好奇怪,她怎么会哭呢?明明看到她的父亲在报刊上痛骂她的时候,她的眼泪也一滴都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