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鳞覆盖下的人身透着瓷质的冷白， 即便凑得那么近，叶筝也很难捕捉到对方的呼吸，她们像是传说中的死灵。
叶筝试探性地伸出手， 对方的黑鳞翕张， 喉间挤出似是威胁般的嘶鸣，身后庞大的羽翼竖起。
她却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刻，她的右手触碰到了对方近在咫尺的面颊——
叶筝发动了【万物之母】。
顶端的人类躯体是龙身人最脆弱的部分，当她们选择向她探出人身，她没有理由惧怕， 应当充满诚意地回馈她们的示好。
触碰的那一刻，与她近接触的龙身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聚焦的漆黑眼睛似乎在放空， 又像是在认真注视着面前的人类。
指尖下的肌肤比想象中的更凉，让人怀疑是否为活物的躯体，但【万物之母】告诉叶筝， 她们体内的生命能量十分磅礴，超乎想象。
生物体内的能量像涌动的水， 如果说普通人的身体是半桶水，异能者的身体是小水池， 强大的异能者是河塘……叶筝双眼紧闭， 眼皮跳动了一下， 像是不敢置信般， 她倏地睁开眼睛。
面前这个龙身人的躯体大概只有一间房间大小， 可她体内蕴含的生命能量却相当于一片涌动的汪洋， 完全探不到边界！
叶筝唤醒了玛希。
“如此磅礴的能量……我曾经见过。”
“在魔龙身上？”叶筝问道。
玛希叹息道：“她们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魔龙的后裔。”
“她们是植入龙骨后失控变成这幅模样的，有办法将她们恢复成人类吗？”
“这些天你也熟悉了【万物之母】， 越是庞大的生命体越难改造，你可以轻易把小水洼抽干，但你能动摇一片海洋吗？”
听了玛希的回复，叶筝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现在的我还做不到，但以后的我未必不能。”
玛希笑了，“好吧，那我再提醒你一点，她们现在的身躯虽然庞大，但不是真正的魔龙，装载那么多的生命能量是不合常理的，我建议你再看看另外几个孩子的情况。”
叶筝收回了触碰面前龙身人的手，玛希说的有道理，先看看其他几个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叶筝总觉得发动【万物之母】后，在场的五个龙身人都安静了不少，庞大的龙身懒洋洋趴在地上。
她轻松地接触到了另外四个龙身人，一一探查了情况。
叶筝很快发现了更加惊讶的情况。
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不起眼的树叶都有着与众不同的脉络，叶筝能通过【万物之母】辨别每个生命幽微独特的能量。
可是五个龙身人，五个不同的个体，竟然呈现了一模一样的生命能量！
“我不能同你一起感知她们，但我猜，她们的能量和当年的魔龙是同源的。”
玛希分析着，“魔龙浩瀚的能量压制了她们作为个体的意识和生命，她们现在的状态就像是魔龙的分身。”
“如果你想要拯救她们，恢复成原样，恐怕要把魔龙的力量从她们身上彻底剥离。”
叶筝没有说话，她早就闭上眼睛，将右手紧贴着龙身人冰冷的躯体，调动着所有力量，试图动摇对方体内浩瀚的能量——
直到额头浸出冷汗，叶筝喘着气将手收回来，她平复着呼吸，黑眸划过一丝不甘。
她带着【万物之母】探入对方的体内，就像是一艘巨轮行驶在大海上，哪怕船再大，对于海洋来说还是过于微渺。
魔龙的肉身已经死亡，但它的力量和阴影却依然笼罩着这个国度。
当年它到底为什么会出现？预言里的五百年后的灭世级诡域，会和魔龙有关吗？
明明当年的“希望神”已经消灭了魔龙，连神明都离弃了这片地域，魔龙却深深扎根在她们脚下的土地，它的残骸埋葬在人来人往的路面下，它的骨头不断制造新的“魔龙”。
叶筝望着自己的掌心，她的右掌也埋着一片龙骨碎片。
龙骨只能作用于女人身上，这点和魔龙的来历是否也有关联？
“玛希，你近距离接触过魔龙吗？”
“远远地见过一眼，你应该可以从我的记忆中看到。”
叶筝垂下眼眸，有意识地调动着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那是玛希得到了【万物之母】的第二年，因为战况不断恶化，异能者不断被派去前线，玛希作为治愈者待在后勤，但有一天前线突然彻底失守，魔龙以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速度推进了。
她看见了遮天蔽日的沙尘中黑色的庞然大物在缓慢移动，房屋接连不断倒塌，地面下陷。
它太大了，甚至没办法分辨出它的具体部位，像蔓延的黑夜不断吞没光明的人世间，吞没漫天遍野的哭声叫喊。
在一片绝望之中，当时跟着人群逃跑的玛希听到了女童的哭喊声，她下意识地回头，却只看见空中一个人头闪过，漫天沙尘中恍然闪现又隐没，像是被漆黑的怪物一口吞噬了。
那种深深的绝望感，连玛希都不敢再回头，大脑空白地往前奔跑。
“……人头？”
“怎么了？”玛希问道。
叶筝沉思片刻，似乎还在回忆那段场景，渐渐的，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玛希，你当时看到头颅有可能不是魔龙捕猎的人类……而是魔龙本体，就像她们一样。”
“你刚刚说过，她们就像是魔龙的分身一样。”
叶筝伸手再次抚上了身旁龙身人的面颊，龙身人阖着眼没有动，像是在休憩，头微微歪向叶筝的手，身后庞大的黑色龙身有规律地起伏着，如同会呼吸的小山。
空气一时陷入寂静，好一会儿，玛希的声音再次响起，稳重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似是也被这个猜测震惊到了。
“那段记忆一直是我的噩梦之一，我从来没有细想，他们说魔龙比一座城市还大，魔龙会食人，我下意识以为那颗人头是魔龙的猎物……”
玛希的声音渐渐恢复平静，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你说得对，那颗头颅很可能是魔龙的本体，真正的魔龙和她们一样有着人类躯体！”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多说，瞬间明白了这个发现背后令人震惊且愤怒的真相。
五百年前，帝国刻意隐瞒了魔龙的真正模样，误导所有人以为魔龙就和画册中的恶龙一样。
但实际上的魔龙和龙身人一样有着人类躯体。
帝国为什么要隐瞒掩盖魔龙的真实模样？
因为魔龙的人类躯体一旦暴露，一定有人能认出魔龙的原身！
叶筝的右手托着龙身人的面颊，左手轻轻点了点面颊上的小痣，即便黑色鳞片模糊了她的五官，叶筝依然能从一颗露出来的小痣，对应上资料的身份。
面前这个女孩叫顾学，失踪的时候和她一样是十七岁，下城区西区人，在中城区某所异能学院就读。
那么，五百年前的魔龙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会变成魔龙？
在玛希的记忆中，那颗头颅在遥不可及的上空一闪而过，除了能看出是一颗人头外，辨别不出更多信息。
玛希成为教皇，一手建立起希望教廷后，她常年和皇室相抗衡，在她死前的一段时间，正好在调查皇室和魔龙遗骸一事。
从她的调查结果得知，魔龙不是异界生物，是皇室早在诡域降临前就在悄悄豢养的生物，来历不明。
然而，玛希还没来得及更加深入调查，她就被人暗杀了。
魔龙是皇室最大的秘密。
当年皇室误导魔龙的形象，向大众隐瞒魔龙存在人类躯体，很有可能，魔龙的真身是在当年很有名气的存在，许多人见过她。
一旦有人认出了魔龙的真身，就代表某个秘密暴露，所以皇室必须隐瞒，这样一来，即使有人偶然发现了龙身上渺小的人类身体，也只会以为是魔龙没吃干净的人类口粮。
“该死！”叶筝听到玛希咒骂了一声，与记忆中优雅和蔼的教师以及教皇形象相差甚远，压抑许久的怨气终于集中爆发了一样。
玛希继续骂道，“该死的阿斯顿！狡诈的小人！贱人！如果我当时能再活个十年，怎么可能让他们快活到今天……”
叶筝甚至没有余力惊讶调侃玛希的失态，她的眼眸一沉，神情紧绷，整理目前以来的所有线索。
魔龙也好，诡域也好，灾难的源头指向了皇室，或许再具体一点，五百年前的帝国皇帝，有着年少天才之称的阿斯顿十四世。
他经历了皇权凋敝、新时代冲击的皇室颓废期，又带领帝国对抗突如其来的灾难，举国之力支持希望神打败了魔龙，最后重建了帝国，阿斯顿皇室再次成为帝国之光。
叶筝不信魔龙的出现和诡域的降临是意外，那场灾难的最大受益者，极有可能就是幕后主使！
她下意识地咬住唇，黑眸沉沉，面色极冷。
真可惜，阿斯顿十四世已经逝世了，那样虚伪的、罪孽深重的小人，怎么能像史书上描述的一样享受荣光寿终正寝呢？
“魔龙，皇室……”
叶筝唇齿间碾磨着这两个词，她忽然想到现在的皇室一定还保留着当年的线索，而且五百年来一直在延续那个秘密，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对魔龙的利用。
——比如，依托着龙骨降生的塞克斯。
他的降生真的是为了对抗预言里的灭世诡域吗？
或许，塞克斯将会在她的成年礼上暴走，也和皇室掩藏的魔龙秘密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