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主公,祸事了!”阎象步履匆匆跑入厅内。

袁术正倚在软榻上,指尖随着乐师鼓点轻轻叩击案几。见心腹如此失态,他不悦地蹙起眉:“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蝗虫自北飞来,铺天盖地,颍川已经遭了蝗灾了,蝗虫还未见止势啊。”阎象忙呈上急报。

袁术面色一惊,挥手止住歌舞,令舞姬乐师退下,拿过急报仔细浏览,依然不敢置信。

“从关中飞来的蝗虫?”袁术瞳孔一缩,心中忽然就闪过了一句话。

——大旱之后多有大蝗,遇旱先治蝗。

他脸色一黑,无他,这句话是他从去年从陈昭派人送来的那本书上看到的话。

“去岁大旱,遭灾的是关东之地,蝗灾怎会蔓延至豫州?”袁术怒气冲冲起身,将急报掷地。

关东,兖州冀州那叫关东,豫州在司隶以南,与关东八竿子都打不着。

“定是曹操与陈昭惹得天怒,才牵扯到了我。”袁术愤然甩袖,全然忘了颍川、沛郡等地,是他趁曹操兵败北逃时偷袭占下的地盘。

袁术又猛然想起来,踱步道:“还有那陈昭,她是黄巾妖女,定是她使了妖法,才把蝗虫引到我治下!”

阎象:“……”他私下向在冀州任职的旧友借书看过,依稀记得“蝗虫是天谴”这个旧说法已经被昭侯辟谣了,现在新学是“天气炎热,蝗虫孳生更盛”。

陈昭势力越来越大,读书人之间的说法也一年一换。前几年人人都骂陈昭黄巾妖女,不知所谓;这几年又说陈昭似乎有些本事,写的改良版《太平要术》也有可取之处;去年随着陈昭占据四州,天下风气又是一变,现在自诩有能耐的士人都关注着昭明书坊,陈昭一出新书就偷偷买来学习。

袁术这个模样一看就是沉迷享乐连读书大事都不上心了,才会深信不疑陈昭去年就已经辟谣的谣言。阎象看向袁术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鄙夷。

呸,又不读新书又迷信!

可这话阎象也不敢说出口,他斟酌问:“依主公明见,如今该如何治蝗?”

“命各郡太守依照先例治蝗。”袁术有些焦虑,他出身显赫,初入仕途就是虎贲中郎将,从未有过应对天灾的经验。

袁术心中隐隐后悔,早知真有蝗灾,当日就不该把陈昭送来的那本治蝗书烧了。可后悔也为时已晚。

阎象面露难色,隐晦提醒:“主公,往前还未有除蝗成功先例。”

在陈昭顶着太平神女名头向天下解释蝗虫并非天罚之前,天下人的认知还是上天发怒。就连大儒蔡邕,在面对蝗灾之时也只向汉灵帝上书“蝗者,贪苛之所致也”。民间除蝗,也只有衣服拍打和火把焚烧,效果嘛……反正史书上是没见成功过。

“帝王罪己、祭祀驱蝗……”阎象絮絮叨叨数算着以往遇到蝗灾时候的应对法子。

只是阎象心里却不免嘀咕,以往没有成功例子就罢了,现在陈昭防蝗成功的例子摆在那,就衬得以往那些法子荒谬了。

太平神女的本事似乎高过蝗虫天罚啊。

袁术再蠢也知道祭祀没用,他烦躁道:“去岁陈昭送过来的那本书还能找到复本吗?她不是开了个昭明书坊卖书?”

“书坊所卖之书只教人翻找虫卵与上报官府,并无除灾之法。”阎象中气不足道,他自觉要跟上天下读书人潮流,所以明知自家主公不喜陈昭,依然买了昭明书坊的全部书,生怕被袁术发现他背地里“资敌”。

好在袁术本身也不是什么细心之人,如今焦急之下更不会在意下属心思,袁术只是烦躁挥挥手,就挥退了阎象。

纠结了整整两日,又接到陈郡太守的急报之后,袁术才终于捏着鼻子做了决定,派人重金向陈昭购买一册治蝗书。

邺城,已是七月底,田垄间,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秸秆,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天气炎热,田中百姓赤着胳膊,汗水顺着黝黑的脸颊滚落,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前面十个月,各地都在有条不紊兴修水利,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再给粮仓带来沉重压力的同时,也带来了能开山挖河的劳动力。

数以百万计的流民如蚁群般散布在河道两岸,铁镐凿石的闷响日夜不绝。流民佝偻的脊背上蒸腾着白气,将热汗渗进新修的堤坝,滴落在吱呀转动的水车木轮间,又随着冶铁坊里飞溅的火星一同灼烧在犁铧与刀箭的锋刃上。原本计划五年修完的水利,半年之内就全部完工。

开春时节,官府发下文牒,着各处流民俱来领田。那田亩因连年兵燹,十室九空,竟多至无人耕种。陈昭便以官仓粮种借给流民,约定秋成比旁人多交纳一成粮税,又推出了做工可换农具的活动,以工抵货。

流民各个感恩戴德,要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谁都不愿意抛弃田地当流民。本道今生要做他乡饿殍,谁晓得神女让他们能活命,还愿意给他们分田地和种粮,有田有屋,他们就不再是流民了!

没有干旱,没有蝗虫,雨水充沛,更先进的农具,还有神女新造出能增加粮产的“粪丹”,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丰收年。

黄澄澄的庄稼长在地里,等在收割,百姓心里有了底气,连带着邺城街上铺子生意都翻倍地涨。

州牧府内。

陈昭绕车两圈,打量院中这两大车袁术送来的金帛财物。

“袁术好歹也换一换东西吧。”陈昭掀起蒙在上面防灰的麻布,吐槽道。

这两大车的金帛就是几个月前她送(UmNM)去借道的金帛,甚至比她送去的东西还少了一些,也不知是被袁术取用了,还是被他麾下的人偷偷抽成走了。

袁谭送给她,她送给袁术,如今袁术又送还给她,这两辆车就快能认路了。

“主公之意,可是要拒了袁术?”荀彧立于阶前,见陈昭绕车踟蹰,不禁莞尔。

陈昭冷笑道:”袁术此人,实无治世之才。当日我念天下百姓皆为汉民,特将治蝗之书无偿相赠,他却置之不理。如今蝗虫过境,方知治蝗之要,早干什么去了。”

”今以重金求书,足见其先前对此事之轻忽。那书送去,想必被他随手弃置,否则何至于今日又来求取?豫州在他手中,实乃万民不幸!”

自己主公的心思很好懂,起码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心思很好懂。荀彧瞬间了然陈昭心思,道:“主公欲起兵讨伐袁术?”

“临近秋收,粮草充足,的确可行讨贼之事。”荀彧迅速分析。

岁禾黍丰登,正宜秣马厉兵。大军所过之处,可就地取粮,省却转运之劳。

荀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双疏淡如远山的眉毛忽舒忽颦,眉心若有轻蹙。

打倒是不怕,袁术的本事他们这些士人心知肚明。唯一难处就是师出无名,先前袁绍对主公用兵,能厚着脸皮称一句“讨伐反贼”,是因自家主公的确是反贼……可如今自家要先动手,该用什么名头呢?

“文若不必忧心,我早已有了成算。”陈昭嘴角斜挑,眼角微眯,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

“愿闻主公妙策。”荀彧温柔一笑。

陈昭哈哈把荀彧推出了院子:“文若先回家休息一日,明日就能知道了。”

干坏事怎么能当着温柔沉稳谋士的面呢!

打发了荀彧之后,陈昭立刻命人把祢衡带来。

不多时,一名青年被引入厅内。他身形清瘦,眉目间带着几分傲气,肤色却白得近乎透亮,像是许久未见天日。

“你是祢衡?”陈昭盯着面前这个眉宇间带着一丝桀骜的清秀青年,不敢置信。

祢衡察觉到陈昭惊讶的视线,顿时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一样抬起了下巴,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他躲在屋里捂了半年,亲娘抹脸的膏药用完八盒,才终于把自己捂回了原本的白皙模样。

心下又唾弃,果然陈昭就是个只重相貌不重才华的肤浅主公,他现在好看了,陈昭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祢衡拜见主公。”祢衡拿出了自己名士的气度,云淡风轻见礼。

“听说你又降职了?”陈昭下一句话让祢衡脸上表情瞬间僵硬。

他现在都英俊回来了,陈昭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陈昭对那些徒有其名的谋士态度都好的不得了啊。

”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照着这人的口吻,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个遍。”陈昭把袁术那封信扔给祢衡。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我会找个模仿笔迹的高手配合你。”

祢衡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抖——

一半是气的,这陈昭竟要他做这等有辱斯文之事;另一半却是兴奋的,毕竟骂人这事,他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能当面骂陈昭……的祖宗,祢衡骤然生出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动,觉得上天对他不薄,虽让他仕途不顺,却也给了他能实现平生志向的机会。

“你知道我出身吧?颍川陈氏,别骂错了坟。”陈昭望天,咳嗽了一声。

只能苦一苦自己了,骂名颍川陈氏担着。

祖坟上想要冒天子气,总要付出亿点点代价嘛。

祢衡的眼神越发微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怪陈昭要搞科举来代替举孝廉,就陈昭这个“孝顺”程度,根本就没有孝廉可讲!

“此事你可敢为之?”陈昭还以为祢衡半天不说话是被吓傻了,心中可惜,桀骜如祢衡竟然也学会了不能骂自家主公了嘛……

“我的意思是,”祢衡生怕机会溜走,连忙开口,“我也会仿照笔迹,不用再找旁人了。”

都起开,这种好事必须他一人独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