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咳咳。”沮授猛然发出两声咳嗽声。

郭嘉挑眉,识趣闭上了嘴巴,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甚至悄悄往席末挪了半尺。

他听了一百零八遍的“我真傻……主公很听劝……都怪袁绍”,耳朵都被磨出了茧子。偏偏沮公还是他的前辈,他跑都跑不了,只能日日听沮公翻来覆去念叨。

如今罪魁祸首的主公终于被沮公这位苦主抓到了。

“哎呦。”陈昭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众人顿时将视线投向陈昭,面上纷纷挂上担忧之色。

陈昭捂着肚子,面带冷汗:“无碍。先前我带兵伏击袁绍之时,受了一点小伤。小伤而已,不足为虑。”

沮授面上立刻浮现担忧神色,忧心忡忡望着陈昭:“主公伤势可重?臣这就请军中医令来看……不,臣听闻神医华佗近来在关中一带治病,当派人速请华佗前来!”

“小伤耳,不足兴师动众。”陈昭轻描淡写。

她倒是的确受了伤,在战场上哪能不受伤,但是被流矢划过的伤痕,再晚几天,疤都要掉了。

关中瘟疫渐起,还是让人家华佗多救几条人命吧。

沮授哪还能想起来自己从三天前就开始打腹稿,就盼望主公下次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事。他看着为大计而冒着生死危险深入敌腹的自家主公,久久才斩钉截铁吐出一句话。

“……都怪袁绍!”

见没热闹可看,郭嘉又慢吞吞把屁股挪了回去,正色问起了正事:“主公几番催促我等速来邺城,莫非是袁绍麾下旧臣心有不甘,暗中作乱?”

“他们要是真作乱就好了。”陈昭叹息一声,“我等着抓一只出头鸟来杀鸡儆猴,可左等右等,每个官吏都十分乖巧。”

因着袁绍重用士族,邺城一城之内的士人数量就比青徐二州加起来都要多,而且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士人好上不知多少。按理说,骤然从云边落到地面,应该会有不少人心怀不满。

可偏偏陈昭到邺城的这半月,愣是没等到一个出头鸟跳出来号召众人反抗她。

“不清洗一遍,这些官吏不敢用。”陈昭言简意赅,也正是她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这段时日才会日日忙碌,不得空闲。

就像是一筐混在一起的新鲜鸡蛋和臭鸡蛋,倒入水中,新鲜鸡蛋会沉底,臭鸡蛋里面腐烂有臭气,不会沉底。

可若是没有这道过水的程序,陈昭就分辨不出来新鲜鸡蛋和臭鸡蛋。

她可不想等自己一锅鸡蛋汤都快熟了的时候一颗臭蛋落进去,坏了一锅汤。

得有一颗臭蛋先跳出来,引出其他臭蛋,她才能将臭蛋一网打尽,还能顺便恐吓其他蛋“敢不听话,蛋黄都给你们摇散”。

沮授郭嘉齐齐沉默,片刻后,郭嘉回忆起自己方才见闻,脑中灵光闪过:“嘉路过前院时看到堂内摆着一口棺材……”

“乃袁绍之棺。”陈昭嘴角一勾,说出自己打算,“我欲将袁绍家眷与尸身一同送往汝南老家,让袁术这位亲弟有机会为长兄扶棺痛哭。”

东汉讲究孝道,又有长兄如父的说法,袁绍棺材到了汝南地界,袁术就(MNhQ)是恨得把牙咬碎,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得不给袁绍哭灵,还必须痛哭才行。

“想必袁绍九泉之下,看到袁术为他痛哭,也定会欣慰。”陈昭抬袖擦擦干燥的眼角,幸灾乐祸咧出一口整齐白牙。

郭嘉沉默片刻,缓缓把自己这几个月有所回升的底线又放低了一大截。

呼,果然这样就能跟上主公的思路了。

“袁氏内斗,我等便可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就能一举拿下豫州。”郭嘉也扬起了微笑。

“难怪邺城士人各个老实如鸡,袁绍尸身就摆在州府正堂,前车之鉴在此摆着,他们哪里还敢与主公作对。”

陈昭语气轻快:“袁绍尸身没摆在那,天气炎热,我怕他尸体臭了,就帮他火化了尸身,骨灰坛放在正堂案上,以供他昔日旧吏参拜。”

只是袁绍似乎很不得人心,到现在陈昭也没见过一个来参拜他的人。

挫骨扬灰啊?

郭嘉看看神色如常的陈昭和同样神色不变的贾诩,嘴角一抽,试图把自己道德底线再往下压一压。

车马劳顿,陈昭慷慨让麾下谋士都先去休息一日,明日再来干活。

留下一个精力十足的赵云禀告军中事务。

虽说要紧军情都在军报中看过,可有些细节还是需要亲耳听一遍才能把握。

赵云将袁绍撤退之后他如何追击,杀了文丑高览,又如何发现曹操,却被典韦拦住,又如何俘虏典韦之事一一言明。

赵云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说话就和他自己的性子一样,严谨沉稳,少有情绪起伏。

可架不住事实本身就很精彩了。

听到赵云一本正经说出那句“腿短的是曹操”之后,陈昭拍腿大笑,一手拉着赵云胳膊泪花都笑出来了。

“末将无能,没有留下曹操。”赵云还有些自责。

陈昭摇头:“曹操爱将如同爱子,生死之际有猛将愿意舍命救他,此常理也。”

“我爱民,民敬我,我所以攻城掠地无敌也;曹操爱将,将领忠曹,曹操所以每每九死一生可以活命也。”陈昭简单解释了一句。

她从未轻视过曹操,这次东阿之战,曹操会一败涂地,一是袁绍烂泥扶不上墙,二是落后了版本——曹操还拿着东汉末年那套哪个诸侯都屠城掠民的版本,而她早就换了民心所向版本。

“典韦伤势如何?”陈昭问起了俘虏。

赵云眉心蹙起一道浅痕,语气无奈中夹杂一丝对忠义之士的敬佩:“伤势无大碍,只是此人实在忠诚,云威逼利诱用遍,典韦亦不改其忠。”

又细问了几句,陈昭终于清楚了典韦的状况。

典韦强悍宛若猛兽,那日受伤那般重,几乎命悬一线,放在其他人身上九死一生。可典韦仗着强悍身躯,硬生生靠几幅补血汤药和医营郎中在伤兵手里磨砺出的粗糙止血术活了下来,还恢复飞快。

一个月就能下床,然后就开始挣扎,一般麻绳还捆不住他,只能用铁链捆着。赵云和一干谋士都去劝降过,没有一人成功。

按照沮授的话就是“朽木不可雕,对牛不可弹琴”,翻译一下就是“这家伙没脑子,死心眼听不懂人话”。

“命人将他带过来,我自有妙计。”陈昭思索片刻,挑眉一笑。

区区典韦,哼哼,不给我打仗也要给我种地!我这倔驴来了都得种三百亩地,岂能比驴更好用的典韦跑了。

赵云从不怀疑他家主公的能耐,当下便走出大厅,低声命亲卫去营中将典韦带来。

很快,被铁链捆成茧蛹的典韦就被一群全副武装身着甲胄的精锐士卒带了上来。

铁链哗啦作响,典韦被捆得如同铁茧一般,粗壮的臂膀上青筋暴起,每一次挣扎都让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八个精锐士卒合力才勉强将被捆成茧蛹的典韦压住,各个累得面红耳赤。

“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烧起油锅把老子下锅,某也不会说一个降字!”典韦脖颈青筋暴起,远远看到陈昭就大声嚷嚷起来。

陈昭围着典韦绕了一圈,抚掌笑道:“好一个能逐虎过涧的勇猛义士。”

“尔等都退下吧。”陈昭挥退了押送典韦的士卒,赵云默不作声站在典韦身侧,确保能第一时间护住主公,而后竖起耳朵。

他也有些好奇主公要用什么法子降服典韦。

“曹公待我恩重如山,我万死不可背主!”典韦对陈昭怒目而视,声音如雷。

陈昭在典韦身前一丈外站定,勾起一个反贼专属阴险笑容:“桀桀桀,你也不想你家主公妻儿因你而死吧?”

一句话就让原本奋力挣扎的典韦如遭雷劈一般怔愣住了。

“你应当知晓你家主公的家眷如今都在我手中?”陈昭扬起下巴。

典韦支支吾吾,急的满头热汗。

他身为曹操贴身护卫,自然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那时在东阿,他清楚看到主公得知妻儿落于敌手之后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他还曾私下愤愤说过要领一支精兵把主母公子都救回来的话。

“我听子龙说你在俘虏营中十分威风,时常仗着蛮力威胁看守你的士卒?”陈昭往前走一步,典韦就往后退一步。

分明陈昭体型比典韦要小上三圈,典韦却更像是那只被揪住了要害的大狗。

陈昭戏谑道:“只是不知,你家主公夫人子嗣撑不撑饿,你家主公有一子名曰曹植,还未断奶……”

“岂能以家中老小威胁旁人?”典韦急中生智,嚷嚷,“此非仁德做派!”

“我反贼也,不知仁德。”陈昭理直气壮道。

典韦目瞪口呆,他出身贫困之户,书都没读完过一本,哪能辩得过陈昭?

陈昭可惜长叹一声,典韦下意识问:“汝为何叹气?”

“可惜曹公对你有知遇之恩,不嫌你丑陋粗鄙,将你带在身边重用,如今却要因为识人不清而丢了他妻儿性命……”陈昭没有把话说完,留下足够篇幅让典韦脑补。

典韦黝黑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他似乎眼前已经出现了自家主母和几位公子女公子的尸体,各个都死不瞑目,质问他为何要辜负曹公提携之恩。

丁夫人对他那么好,每次他护送主公回府,丁夫人都会命婢女给他送吃食……大公子也不嫌弃他丑陋,还常常缠着他讨教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