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还好曹劭虽不如他堂兄那般身强力壮,却也不像某些谋士那样虚弱。

医官急匆匆赶来一瞧,拿出几根寒光凌冽的银针在曹劭脸上扎了几针,不过片刻,曹劭就悠悠转醒。

曹劭一睁眼看到传令军侯那张脸,正欲发怒,一根针直直扎在他神庭穴上。

花白胡子的医官捋须乐呵呵道:“气大伤身,年轻人不要这么大火气。”

“汝当真不出仕?”兵士再三询问。

”尔等欺人太甚!”曹劭额角青筋暴起,额上银针都随之颤动,”大丈夫可杀不可辱!纵使陈熙宁亲至,也休想我接这鼓吏之印!”

兵士也不发怒,他接受过专业培训,知晓对待百姓脾气一定要好:“那五百石的赔偿汝何时付?”

“我曹家还能缺了尔等那五百石粮?管事,去仓中取五千石给他们!”曹劭一听到“五百石粮”这四个字都头一跳跳的疼。

兵士摆手:“不可,要按照官府规章办事,鼓吏只值五百石粮,官府不可多取。”

曹劭哀叹一声,面色青白仰卧在床,陈昭麾下之人莫不是一群痴呆,白得的钱粮都不要。

“算我施舍给尔等了。”曹劭闭上眼睛,闷声道。

“这是贪污受贿之事,军规当斩……”兵士嗡嗡的声音落在曹劭耳中比虫蝇还烦。

不能生气,这竟然是陈昭的阴谋,陈昭激怒他先动手,然后就有借口收拾他了。曹劭深吸一口气,猛然起身。

忍无可忍!

翌日,十月深秋,庭院已染霜色。

鸡鸣初晓,霜色浸檐。祢衡披衣而起,以杨枝蘸盐,净齿漱口。他打着哈欠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瘦削的面容。祢衡梳拢发髻,系好素麻幅巾,随手将佩剑挂在腰间。

祢衡欣赏了片刻,觉得自己今日穿着依然十分有气势,心满意足推门而出。井边厨婢正浣洗陶甑,水声清泠;远处隐隐传来学堂孩子诵读诗书的嗓音。

他仰头深吸一口寒气,心中更加满意,不愧是他精挑细选买下的院子,与学堂毗邻,每日都能听到圣人之言。祢衡刚迈出一步,猛然皱眉,指着阶下盆中一株菊花:“此花为何不施肥?”

“怕熏着郎君,没敢施肥。”洗碗的婢女擦擦手,解释道。

祢衡怒极:“不施肥如何能开花结果,好端端的花都被尔等耽误了……去马厩取些马粪,我亲自施肥!”

这些人一点种地的经验都没有,幸亏被他雇来当仆从了,若留在家中种地还不知要耽误多少庄稼!

亲自施过肥,祢衡才冷哼一声出门,临走前还给了婢女一个让其摸不着头脑的白眼。

祢衡骑马行至府衙,嘴角一拉,臭着脸进了郡治正堂前的鼓楼。

入至堂内,祢衡扫视一眼,皱眉:“为何只有尔等二人,不是说今日要新来一人?”

祢衡是司鼓令,总管麾下三个鼓吏,堂内却只有二人。

一个年纪略大的老吏道:“那人不来了。”

“既已考中,为何不来?”祢衡已略有怒色,“此人姓甚名谁?”

“是曹家的曹劭,人家家大业大,看不上鼓吏这丁点小官呗。”老吏对祢衡这位上官倒是没什么畏惧,这段时日已经足以让他这个人老成精的老油子看透祢衡了。

祢衡在彭城是出了名的毒舌——不论亲疏,只要被他盯上,必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只当面骂人,从不背后使绊子,老吏适应几天后,反倒觉得他比前任上官还强些。

鼓吏负责日常报时、仪式鼓乐,老吏自己觉得这活清闲,颇为满足。但他心知肚明,像曹劭这等世家子弟必定瞧不上这等微末官职,是以今日未见曹劭前来履职,也不觉意外。

可显现祢衡不这么认为,祢衡怒气冲冲:“我这般大才尚能屈就司鼓令一职,他曹劭反倒做不得区区鼓吏?”

老吏欲言又止。他本想委婉提醒祢衡,您原本官职可比司鼓令高得多,若非半月前当众斗殴,也不至于被贬至此。

只是一眨眼,便看到自家上官已经冲出了官署。

祢衡出门之后,立刻命两个士卒从库房中推出了祭祀的大鼓,跟他一起去曹劭府邸。

路上祢衡越想越气。就连他都屈从司鼓令一职——尽管是因为他斗殴被降职。

先前办公时,他遇到个难缠的家伙,没忍住讥讽几句,谁知对方竟要动手。祢衡被赵溪揍过十几回,为此专门练了拳脚,虽仍敌不过赵溪,但对付常人绰绰有余。他两拳就把那人揍出了轻伤。结果官降三级,成了司鼓令。

可那曹劭不过是草包一个,竟然也敢嫌弃鼓吏职位。

他当初可是在菜园种了两年菜才混上一官半职呢!

到了曹府,祢衡命士卒把鼓放在曹府正门对过,拎起鼓锤就狠狠一敲。

练习拳脚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击鼓也特别有劲。

巨大的鼓声瞬间传遍整条街道,曹府中门仆立刻出门而看。

祢衡大喊:“曹劭何在?速速让他来见我!”

曹府护卫刚要动手擒拿祢衡,却被随行的两名士卒横戟拦住。得知祢衡身有官职,护卫首领脸色骤变,急令手下入府通报曹劭。

这些护卫是今日跟随曹豹来看望曹劭的精锐,跟着主将见识过不少达官显贵,区区司鼓令本不放在眼里。但再小的官也是朝廷命官,名册在录,就不是是他们能随意发落的。

曹豹正坐在堂中与曹劭议事。

“兄长,陈昭哪里是轻视我,她分明是看不起您啊……”曹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拱火。

曹豹早就对陈昭满心怨言。一来,他家大业大,陈昭按照田地亩数收税,让他多交了不知多少钱粮。二来,陈昭自己带着将领入徐州,这些日子有意无意从他手中夺兵权,曹豹对此事极为不满。

再加上堂弟这回事,已经是结了三次怨了。

曹豹神色莫名,他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再让陈昭无法无天下去,这徐州就真成了陈昭的一言堂了。

“郎君,府外有一个自称祢衡的司鼓令要您出去见他。”门仆打断了曹劭的告状。

曹劭一脸阴沉出了府邸,认出了祢衡:“汝寻我作何?”

他语气略松了些。祢衡短短数月便能在彭城出名,依靠的不仅是骂外人,还有骂“内人”,连陈昭麾下的重臣都没少骂。

虽说祢衡是随陈昭而来的徐州,可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他是陈昭之臣。

祢衡斜眼瞥视,突然抚掌大笑:“咄!尔这衣架饭囊的蠹虫!也敢嫌弃鼓吏官职?”

曹劭愣了一下,瞬间大怒:“汝为何意?”

“一不能治民,二不能筹策,终日只知高坐犬吠!尔连县衙看门老卒都不如!还想凭借汝堂兄那点微末官印作高官不成?尔每日晨起,可要对镜三拜?一拜堂兄官印,二拜族谱虚名,三拜自己这副厚颜无耻的豚犬之相!”祢衡越骂越上头,唾沫横飞。

站在门后正欲要为堂弟出头的曹豹:“……”

他真的要出去找骂吗?

热闹传播的速度最快,不过一日光景,整个彭城上下都得知了曹劭被祢衡堵着门辱骂之事。

就连陈昭也听说了此事,她询问来找她分享趣事的吕玲绮:“就只骂了昨日一天?”

吕玲绮笑嘻嘻:“哪能啊,今日沐修,祢衡一大早就推着鼓去堵门了。”

陈昭心痒痒,把手头毛笔一丢,起身,“走,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走走走!”吕玲绮一听到能和陈昭一起出门看热闹,眼神瞬间就亮了,路过侧书房还不忘把诸葛亮一起捞着。

诸葛亮手中还握着图纸,被吕玲绮掐着腋窝捞起来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吕!玲绮!你的功课——”

声音在看到陈昭的瞬间戛然而止。

诸葛亮脸颊通红,整理衣服,恭恭敬敬见礼:“亮拜见使君。”

陈昭见到诸葛亮这幅小小年纪就满面严肃的大人模样,笑嘻嘻伸出手插到诸葛亮胳膊下,轻轻一提。

骤然又升空的诸葛亮不敢置信望着陈昭,声音破碎:“使君?”

他心中那尊完美无缺的主公神像,瞬间裂出了一道巨大裂痕。

这是他所知的那位威严、正直、不苟言笑、运筹帷幄的昭侯吗?

“亮儿,记住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陈昭哈哈大笑,把诸葛亮放下了,还顺手捏了把他的小脸。

诸葛亮依然是那副偶像破碎的模样,跟在陈昭身后魂不守舍。

“我早就好奇了,你为何会觉得我严肃不近人情呢?”陈昭领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诸葛亮失魂落魄:“乃是郭主簿所言。”

“奉孝之言你也敢全信?”陈昭短促一笑,“他骗你玩呢。”

诸葛亮更加失魂落魄。

偷摸走到曹府所在街上,陈昭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装作“路过”在此来回游荡看热闹了。

陈昭轻啧一声,带着吕玲绮和诸葛亮径直寻了个不容易被看到的墙壁夹角,蹲下细听。

“哎呀,这个祢衡的嘴巴比诸葛亮还坏!”吕玲绮听了两句就忍不住惊叹。

“祢衡先前没骂过你?”陈昭惊讶。

吕玲绮咧嘴一笑,露出两颗森白虎牙:“他要是敢骂我,我就把他牙都敲掉。”

在这事上,吕玲绮深得吕布真传。

听了一会祢衡骂人,陈昭看够了热闹,心满意足带着二人回府。半路上吕玲绮就先走一步往军营去了,留下一个低头自闭的诸葛亮。

“亮儿为何不说话?”陈昭思索,她记得自己刚才看到诸葛亮门牙长出来了啊,难道是另一颗门牙又掉了?

诸葛亮头埋得很低,闷声闷气:“亮不似祢衡一般……嘴坏。”

诸葛亮试图在看好的未来主公面前争辩几句。

“啊,我的嘴巴也很坏。”陈昭挑眉,“看来亮儿与我生来就有君臣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