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我亦心胸宽阔

步入书房,貂蝉看到陈昭正在伏案读书。雕花窗棂微微敞开了一角,日光便从那缝隙里斜斜地淌进来,半边桌案和其上高摞的竹简被照得发亮,亮的晃眼。

案上还有一碟肉脯,貂蝉知道陈昭习惯手边随时搁着点零嘴,有时候是肉脯,有时候是应季果子。

也只有在这时,貂蝉才恍然发觉,昭侯的年纪其实并不大,仍是贪嘴的少年心性而她自己,亦是才二八年纪。

貂蝉其实羡慕吕玲绮,吕布虽说名声不佳,可的确很溺爱女儿。天真无知,何尝不是因为生活顺遂,才不必逼迫自己什么都学。

“你来我麾下已有半月,可有话想对我说?”陈昭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室中安静。

貂蝉轻轻抬眸,唇角微扬,笑意如春风拂面,温柔得恰到好处:“能得昭侯重用,貂蝉实三生有幸。”

她说惯了虚伪的奉承之言,这一句话,却罕见掺杂了几分真心。

“只有此言?”陈昭放下手中竹简,抬起头直视貂蝉。

貂蝉镇定道:“昭侯之音律,亦是别具一格,不似人间之曲。”

这句话就每个字都是虚伪的奉承之言了。

以往听到她的奉承,陈昭总会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今日却端坐在案后,神色平淡。

貂蝉心中苦涩一笑,看来她的不妙预感甚准。

”周室衰微,齐国权臣田常篡权,欲攻鲁国,孔子派弟子子贡游说各国,借吴、越、晋之力搅乱齐国,保护鲁国。”陈昭忽然聊起了一段史事。

陈昭感慨:“借三国之力对抗齐国,保护弱小的鲁国,此计该叫借力打力,还是该叫”

陈昭从案后起身,垂目凝视低头站在身前数步的貂蝉,声音冰冷:“借刀杀人。”

貂蝉身躯一颤,缓缓屈膝,跪在了陈昭身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话至此处,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

昭侯早已洞悉了她和王司徒的谋划。事情已经败露,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甚至昭侯还给了她坦白的机会,是她选择了死不承认。

“我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陈昭站在貂蝉身前,貂蝉能一字不漏地听清从头顶传来的声音。

“朝廷那些一事无成的东西,认为我是第二个董贼。”陈昭的声音满是轻蔑,“汝在我麾下半月,亦认为我是第二个董贼?”

貂蝉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知道陈昭在做什么,陈昭把董卓从百姓手中抢走的救命粮还给百姓。王司徒和朝中那些公卿,却只看到了陈昭不愿意把这些粮草上交国库,只看到了陈昭对官吏威胁呵斥。

王司徒只能听到同僚的唉声叹气,却听不到洛阳百姓的痛哭。亦或者不是他不能,只是他不愿。

“汝亦清楚我性子护短。”陈昭缓缓握住身侧悬挂的长剑剑柄,语气带着一丝埋怨。

“汝若效忠于我,我难道还没本事从王允手中护下你?”

长剑出鞘,冰冷的剑刃贴在貂蝉脖侧,貂蝉坦然一笑,眼角沁出两点晶莹的泪珠。

“计既不成,使君要杀貂蝉,理所应当。”貂蝉睫毛轻颤,咬紧牙关,缓缓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戮。

锋利的剑刃只是轻轻一动,洁白的脖颈上边浮现一条细小血口,鲜红的细小血珠沁出,在剑刃上汇聚成一滴绿豆大的血珠。

血腥气直扑鼻腔,貂蝉死死咬住下唇,压住将要脱口而出的尖叫。

“明知是错,汝亦不回头?”陈昭停住了手中长剑,看着貂蝉那张怎么看都合乎她心意的脸,眉头微颦。

“是。”貂蝉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她睁开眼,眼神平静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和持剑而立的陈昭。

“专诸刺吴王僚,非僚之罪,乃为公子光夺王位;张仪间六国,非六国之过,其受秦王所托而已。”

“貂蝉无司徒,无有今日。为报王司徒之恩,当舍命相偿。”貂蝉坦然看着脖颈处横亘的长剑,痛快道。

她知道王允养她,不过将她当做拉拢旁人的舞姬,可若非王允买她回府,在这乱世之中,她根本活不到今日。

若因一己之私便背弃旧主,她与小人何异?

她虽出身卑微,却绝不做小人。

在不止一个深夜,貂蝉跪坐在烛台边读书,她的聪慧足以让她清楚什么选择有利于她。陈昭能给她的前途,王允给不了;陈昭能给她的安稳,王允也给不了。

可若非王允买下她,她早已饿死在乱世中了。

陈昭看着神色决然的貂蝉,赞叹:“好一个忠义无双的女子。”

若貂蝉只是愚昧效忠王允,她不过一个愚忠之人罢了,天下间这种人数不胜数。可貂蝉知道王允是错,亦知道跟着自己能有宽阔的前途,却依然选择压上性命以全忠义。

计策还差一点就能成功了。

就连陈昭也承认,貂蝉把她的性格摸得十分透彻,若她不是早知王允不安好心,有意提防,只怕亦会中此计。吕布杀不了她,却足以给她造成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

貂蝉苦笑,只当陈昭自谦。

剑刃就架在脖上,死期便在今日。

貂蝉忍不住想,若她死后立刻去投胎,来世还能否赶上为陈昭效忠。

或许用不了十六年,昭侯就能成就大业。

若她做不了臣子,便在陈昭身边做个小婢女,她能昧着良心夸昭侯音律好听,昭侯肯定喜欢她。

横亘在貂蝉脖颈处的长剑忽然移开,归入剑鞘,那滴托在剑刃上的血珠顺着雪白的脖颈流下,隐没在衣领处,消失不见。

貂蝉诧异抬头看向陈昭。

“若汝此次计成,汝打算日后如何?”陈昭俯瞰貂蝉。

貂蝉思绪顿了顿,她一开口,却发现声音已经沙哑了:“或许会隐姓埋名,归入山林。”

“为何不接着跟随王允那老匹夫?”陈昭笑了一声。

“已报救命之恩,两不相欠。”貂蝉低声道。

她也不认同王允的做法,此番以身入局,只为报恩。

在貂蝉眼中,王允与吕布董卓并无不同,只是王允武力更低,更会伪装。和吕布一样刚愎自用,和董卓一样喜爱权势。只是他排除异己,并非用刀杀人,而是借刀杀人,这柄刀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礼义规矩。

陈昭转身,将桌案上的竹简推开,坐在桌面上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貂蝉:“三日后,昭明军随我一同返回徐州。”

貂蝉不敢置信,方才刀剑架在她脖子上时也依然清醒的思绪突然被砸懵了一下。

“什么?”貂蝉只觉荒谬极了。

“吾乃徐州牧,自当前往属地履职。”陈昭轻描淡写,“你欲对吾不利,论罪”

“当罚你无期徒刑,在我麾下服刑,每日比其他同僚晚下值一个时辰,不准多领俸禄。”

这很坏了,强迫加班还不给加班费。

貂蝉的思绪完全混乱了,她怯怯出声:“可、可我设计害你。”

“没害成。”陈昭耸肩。

“管仲曾为助公子纠,以箭射公子小白,公子小白继位后为齐桓公,不计前嫌重用管仲,方成霸主;朱鲔曾杀光武皇帝亲兄长,不敢降,光武皇帝指洛水为誓,不计前嫌。”

陈昭微微一笑:“不止你读过史书。汝为臣知忠义,吾为君便不能胸怀宽广吗?”

貂蝉失魂落魄走出了昭侯府。

日头正胜,几只蝉趴在枝头吱吱叫唤,几缕金辉透过繁密的枝叶,斑驳地在青石板上投下大片光影。

貂蝉忽然泪流满面,下一刻,她抬起衣袖胡乱擦干眼泪。

她要先去向王司徒告别再把吕布糊弄过去跟着主公离开洛阳

王允听到陈昭要带兵离开洛阳之后,心中狂喜,自觉大事已成,哪里还顾得貂蝉。

对他而言,只要能把陈昭弄走,他就能获得朝中大批士人敬重,成为既有名又有实的三公,说不准还能和失去陈昭支持的卢植掰掰手腕。

至于貂蝉,王允根本不在乎她是跟着陈昭跑了还是要被陈昭带走折磨。

貂蝉神色不变,王允的反应亦在她意料之内。她又约了吕布一见。

就在吕府,貂蝉来了这么多次早已轻车熟路。

听说貂蝉过来,正在吃饭的吕布连筷子都没放下就匆匆跑出来,喜笑颜开迎接貂蝉。

见到貂蝉视线落在貂蝉脖颈处,见到一抹他征战沙场最熟悉的血迹,吕布虎目圆睁,勃然大怒:“谁伤了汝?”

一副只要貂蝉开口,他立刻就能扛着方天画戟去为貂蝉出头的模样。

貂蝉一摸脖子,发觉是那条被剑刃割出来的细小血痕,已经结疤了,用不了几日彻底好利索,说不准连疤痕都不会留。

她倒希望能留下一道疤痕。日后她每每对镜梳妆,都能看到才好。

“妾此次来,乃是向将军辞行。”貂蝉直接干脆,毫不拖泥带水。

她了解吕布,拐弯抹角说话,吕布根本听不懂。

吕布如遭雷劈:“什么?”

处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处了?

“妾要离开洛阳,日后恐无法与将军相见。”貂蝉柔声安慰吕布,“将军英俊勇猛,世之伟丈夫,何患无美人仰慕呢?”

“是不是陈昭威胁你?”吕布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哪怕知道陈昭不好对付,吕布依然怒气冲冲要去找陈昭给貂蝉讨要公道。

貂蝉连忙扯住吕布衣袖,“与昭侯无关,实在是”

貂蝉下意识又想说谎安抚吕布,眼神落在心急如焚的吕布脸上,心中又一叹。

“妾与将军不合适。”貂蝉说了实话,“将军之女,只比我小三岁,貂蝉虽柔弱女子,却心烈无比,不做人妾室。”

吕布骤然心虚,他支支吾吾:“可那日初见,汝就知我年纪,何况布才三十岁,亦年轻力壮”

“将军欲要以武力强迫妾身吗?”貂蝉垂泪,一句话就捏住了吕布死穴。

半刻钟后,吕布垂头丧气,被迫失恋,拉着张辽喝闷酒。

张辽被迫听了一肚子自家将军无疾而终的恋爱经历,以手遮面猛翻白眼。

吕布喝醉之后,张辽找来几个侍卫一起把高大无比的自家将军抬上床,累得腰酸背疼。

“我爹怎么了?”吕玲绮堵住张辽。

张辽:只是貂蝉跟着昭侯跑路不要你爹了

吕玲绮:什么!!!陈昭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