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片刻就反应了过来如今不是想袁绍的时候,他收敛心绪,焦急看向陈昭。
“青州牧可救出天子否?”
陈昭眼底闪烁着怜悯:“昭早已将天子救出,送与卢公护卫了。”
救驾之功和诛董之功,自然全都是她的。
曹操骤然一惊,半响又了然。
陈昭处处都比他们快一步。他们还在虎牢关时,陈昭就已经进了洛阳;他们在洛阳争吵时,陈昭已经发兵追击董卓;他们姗姗来迟时,董卓的尸首已然挂在了昭明军旗顶。
曹操感慨万千。他只想着借助袁绍之力,盼望各路诸侯能够齐心协力共讨董卓,调节诸侯之间矛盾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如今尘埃落定,回头再看,他所做却都是无用功。原来不用聚天下之力,亦不用借助士族门阀名望,只用一军,便可救主诛董。
思及此,曹操顿觉七窍具通,恍然大悟。
跟在曹操身后的刘备也若有所思。
追击时星夜赶路,回程便不必着急了,若非觉得董卓尸体快臭了,陈昭还能在路上磨蹭几日,最好把其他诸侯都熬走。
返回洛阳时,陈昭早早就派人给卢植送了战报,得知陈昭已经诛杀董卓,洛阳城内上至刘协这个天子,下至普通百姓,各个喜不自胜。
城门大开,卢植身着三公服饰,带着数十高官亲自来等陈昭,众人浩浩荡荡入城。无数洛阳百姓拥挤在道路两侧,看到悬挂在旗杆上的董卓尸首,喜笑颜开。
笑声中又夹着几道低低的啜泣声。
这些曾被董卓祸害的百姓大喜大悲,心中既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意,又想起亲人死在董卓手中的悲痛。
董卓死了,可他们的亲人也回不来了。
无数石头、烧焦的烂木头从路边人群中扔出,砸在董卓尸身上。
吓得推旗车的昭明士卒连忙把兜鍪和面甲带上。可怜的甲胄,在战场上没受多少伤,却在庆功之时被砸的叮当响。
昭明军带着董卓的尸体离开后,街上依然站着三三两两的人。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妇人站在原地,枯瘦的指缝中仍紧紧攥着石头,神情却是一片茫然。
董卓死了,她的大仇已报,可然后呢?妇人缓缓转头,望向街边那片被火焰烧得只剩乌黑残垣的废墟。那里曾是她的酒铺,是她多年辛苦经营的心血,如今却化为灰烬。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干瘪的小腹,喉咙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食物从哪里来?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茫然四顾,心中一片空荡。
仇报了,可日子却依旧无望。她站在原地,手中的石头悄然滑落,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北宫被董卓临走之前一把火烧了,刘协只能住进原先祭祀用的南宫,好在南宫虽比北宫简陋些,该有的殿宇也都有。
陈昭踏入大殿,朝臣早已分列两侧,肃然静立。年幼的天子刘协端坐在龙椅之上,虽面容稚嫩,却竭力维持着天子的威仪。
见到卢植领着陈昭进殿,刘协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身体微微前倾,似要起身相迎,却又迅速坐正,双手紧握扶手,努力摆出一副庄重之态。
他不敢相信百官,刘协年纪虽小,却有刘家人祖传的记仇。刘协记得自己在董卓手下受辱的时候,这些朝臣没有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殿内群臣神色各异,有的面带欣喜,有的低眉垂目,有的则暗中打量陈昭。整个朝堂虽寂静无声,却暗流涌动,陈昭稳步前行,目光扫过众人,丝毫不在意他们。
这群人但凡有点能耐,也不至于被董卓摧残成这样。
“董贼已诛。”陈昭示意麾下将士把董卓的尸体抬上来。
董卓的尸首已经被摧残的变形了,朝堂猛然炸开,百官都抻长脖子争先恐后往这看,刘协也再也压住不住心中的恨意,从高台上走下,恨恨踢了董卓一脚。
“幸有陈爱卿救朕!”刘协脸皱巴巴的,又想哭。
卢植清咳一声,刘协才瞬间把已经到睫毛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董贼已死,洛阳太平。当下之急,一为清剿董贼余孽,二为安抚百姓,三为论功行赏。”卢植徐徐道。
无人出言反对,现在百官刚被董卓收拾完没多久,正是老实的时候。小天子又肉眼可见地倚重卢植,卢植还是讨董联盟的盟主,名声鼎沸,谁也不敢出言反驳他。
朝会散后,卢植随陈昭一起离开大殿,低声絮絮叨叨:“老夫给你挤出了几个列侯之位”
陈昭却盯着殿外那个熟悉的高大守门将领,嘴角一抽,扭头询问卢植:“吕布为何会在此处?”
“吕奉先三日前带着几个董卓麾下爪牙的首级来归顺,自言先前被董贼所骗,如今已经迷途知返,要弃暗投明。”
“朝廷缺兵少将,吕布勇猛无比,西凉军和先前丁原带来的并州军又有一批愿意跟随他,老夫便将他留下了。”
卢植迅速看了吕布一眼,被吕布花花绿绿的甲胄照的老眼昏花,干脆撇眼不看,语气无奈。
陈昭永远被吕布跳槽的速度震惊。
她还没回洛阳,吕布就叒跳槽了啊?
董卓头七还没过呢。
说起来吕布第一次跳槽的时候,好像是前脚刚杀了丁原,后脚就认了董卓为义父
陈昭凝重拉住卢植:“卢公没当吕布的义父吧?”
虽说卢植这家伙背地里一直骂她“小反贼”,可好歹有这几个月的交情,陈昭对卢植人品也颇为敬佩。
实在不忍心看卢植惨死。
卢植莫名其妙:“熙宁安有此言?”
“吕布第一个义父丁原,第二个义父董卓。丁原坟头草已至脚腕,董卓尸首方才弃市”陈昭只一味列举例子。
卢植立刻道:“老夫和吕奉先不熟。”
二人齐齐看向吕布,吕布察觉到有人看他,骄傲挺着胸膛瞪了二人一眼。
看什么看,我吕奉先现在也是大汉忠臣!
离开皇宫后,卢植低声喃喃:“傻是傻了些,好歹没有谋逆的心思”
也不知是说给陈昭听,还是安慰自己。
陈昭心想,难怪人家卢植桃李满天下呢,短短几天就挖掘出了吕布品德上唯一的闪光点。
她自愧不如。
二人并肩行在街上,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摇摇欲坠,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偶尔能看到神情麻木的妇孺老弱,正佝偻着身子,在灰烬与瓦砾中翻找,试图寻得一丝可用的物什。她们眼中早已没了光彩,仿佛行尸走肉般在这片废墟中徘徊。
街边的水井早已干涸,井口被碎石堵住,几具无人掩埋的尸体横陈在路边,腐烂的气息与焦糊味混杂,令人作呕。
“老夫离开洛阳之时,洛阳还是天下间最繁荣的巨城。”卢植声音满是沉痛。
但凡见过洛阳昔日繁荣的人,又有谁能对今日凄惨不觉触目惊心。
陈昭数日前刚入洛阳时候已经哀恸过了,她没有卢植那么长久的哀伤,陈昭盯着随处可见的尸首:“该先派人将这些尸首焚烧掩埋,尤其是井边、河边等地方。若处理不好,许有瘟疫。”
“那些诸侯呢,打仗是怂蛋,收尸总该能做吧。”陈昭漫不经心讥讽。
“早走了。”卢植望着路边尸首,苦涩,“见利忘义,无利可图,自然就走了。”
陈昭离开的第二日,袁绍袁术就收拢了袁家人尸骨,一个回冀州,一个回寿春了。
其他诸侯试图从天子口中讨要赏赐,可天子年幼,卢植却不是好惹的人,只肯给些虚名。见讨不到好处,也陆陆续续离开了。
“若非长沙太守孙坚与颍川太守李旻还在,只怕老夫连洛阳城内秩序都维持不住。”
卢植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也教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此时却只能叹息:“世无汉臣,尽是私心。”
“孙坚麾下应当有不少士卒啊。”陈昭道,她没问李旻,颍川那地方文风盛行,名士多,武力却实在不怎么样。李旻手里没几个兵。
卢植白了陈昭一眼:“孙坚留在洛阳,并非忠心,乃是为了等他儿子。”
“既然洛阳没人管,我就先管几日。”陈昭迅速转移话题,还不忘叮嘱卢植,“我的封号就叫昭侯啊,其他人卢公看着拟定。”
“还有我要的徐州牧位置,也别忘了。”
真是小反贼。索要官职的嘴脸都伸到他面前了。
卢植老脸一抖,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小声些,莫让旁人知道老夫与汝同流合污,坏了老夫清名。”
“我有兵,你有名望,天子还听咱们话,咱们怕什么?”陈昭不以为意道。
卢植老脸涨红,伸手颤抖指着陈昭:“汝与董卓何异?”
陈昭竖中指回应:“呸,我安抚完百姓就回徐州,谁愿意搭理这个破朝廷。”
留下不知该怒还是该笑的卢植,陈昭转头进了府邸。
卢植憋了半天,哑然失笑摇头,也转身走了。
这小反贼,年轻气盛,还是带着一股少年匪气啊。
入府不多时,就有恶客上门拜访。
孙坚揪着孙策的耳朵,一脸凶神恶煞地闯进门来,见到陈昭后毫不绕弯,直截了当道:“坚今日来,便是归还青州牧的粮草,顺便将这不成器的犬子带走。”
“这段时日,劳烦青州牧照顾犬子了。”孙坚客气疏离拱手。
再待下去,他继承家业的长子就要被陈昭哄去当陈氏忠臣了。
站在孙坚身后的孙策原本老老实实,忽然抬头冲陈昭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故作乖巧地拱手作揖,眼神却拼命往孙坚那边瞟,示意陈昭赶紧救他。
那模样,活像一只被主人制裁、急得直摇尾巴的大狗子。
陈昭眼中略过笑意,替孙策求情:“伯符青出于蓝胜于蓝,有幼虎之勇。公台何不放伯符出门闯荡几年,再命他回家继承家业呢?”
听到陈昭夸自己儿子,孙坚上扬的嘴角有些压不住。
心思却异常坚定,孙坚推辞:“家中还有夫人和几个幼年弟妹等候伯符,我在外征战,家中之事离不开伯符。”
那就把你夫人和你儿女都送过来,汝妻儿,吾养之。
陈昭压抑住夺人妻儿的心思,遗憾放走了孙策。
左右孙策日后还有机会回到她麾下,下次说不准还能带点江东特产。
仿佛生怕陈昭在用什么手段骗走自己傻儿子一样,孙坚回去之后立刻派人送回了粮草,连夜都没过就带着军队跑了。
孙策骑在马上,双手紧握缰绳,身子微微前倾,眉宇间满是委屈:“父亲,为何不让儿在主公麾下历练几年呢?”
“什么主公!老子才是你主公!”孙坚没好气道,又细细给长子掰扯。
“为父依附袁术,袁术和陈昭有仇,你若跟随陈昭,袁术就要为难咱家。”
孙策不甘心道:“我观那袁术小肚鸡肠,无甚本事。父亲为何不转投陈使君?”
“陈昭在青州,咱们老家在江东,一北一南,如何投她?”孙坚抚须。
孙策便不再多言,只是垂头丧气。
马蹄嘀嗒声清脆,孙坚不动声色瞥了长子一眼。
他心中另有盘算。袁术虽有袁家名望,却无真才实学,自己虽暂时称臣,但若能徐徐图之,日后未必不能自成一方势力。
可陈昭却绝非袁术那般易于糊弄之人。
陈昭府中。
“那孙坚走得倒是仓促,仿佛生怕主公吃了他儿子一样。”郭嘉懒散躺在竹椅上,抱着一罐蜜水。
他左右两侧各自坐着正襟危坐的沮授和坐姿端正的贾诩,郭嘉目光在贾诩身上轻轻一扫,戏谑道:
“也说不准,若多待几日,只怕主公又要用手段把孙伯符留下了。”
旁人家主公找谋士将领都是下令征辟,只有自家主公喜欢自己到处溜达往帐中捡人,捡不到还要强抢,可怕的很。
就是这次带回来的贾文和竟然相貌平平,怪哉。
“孙坚手握重宝,自然不敢久留。”陈昭轻笑。
郭嘉思忖片刻,缓缓皱眉:“主公所言重宝,可是指人?”
“非也,这次乃是一物。”陈昭回答。
“没有。”郭嘉笃定道,“嘉早已派人日夜盯着这些诸侯,若有人得到重宝,瞒不过嘉。”
陈昭缓缓坐直身体,眉心蹙起。她没怀疑郭嘉的本事,郭嘉心思细腻,而且最喜欢出奇计,他敢断定,那就是有十足自信。
玉玺没在孙坚手中,那能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