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心中轻叹一声,看着陈昭,满心复杂。
若陈昭只是寻常小辈,他必定会欣慰抚须称赞一句“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子日后定是大汉栋梁”,偏偏陈昭是个披着忠臣皮的反贼。
一想到大汉只能依靠朝廷里那些胆小怕事的公卿来对付这个朝气勃勃的小反贼,卢植就心生绝望,觉得大汉要完。
不过从现在的局势看,或许等不到陈昭动手,大汉就要在董卓手上玩完了。
或许是卢植脸上的绝望太过明显,陈昭轻咳一声:“卢公不要泄气,大汉有你我这样的忠臣,想必还不会在董贼手中灭亡。”
是因为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太多了,大汉才会完蛋!
亦或者正是汉室气数将尽,才会出现张角、陈昭和董卓这些乱臣贼子。
卢植自嘲一笑,直挺挺的脊梁骤然弯曲,一向坚毅的面庞上满是疲惫,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青州牧找错人了,老夫已是一介白身,自身难保,帮不了青州牧什么。”
在这瞬间,卢植忽然想明白了,剿灭了黄巾贼,还有董贼,董贼之后,还有陈贼虎视眈眈,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会有赵贼、孙贼汉室气数已尽,谁都无力回天。
念头通达,卢植顿时心灰意冷。
“卢公要未战先怯?”陈昭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卢植脸上,一针见血。
陈昭轻叹:“卢公比不上你的弟子啊。”
当然,刘备姓刘固然是一部分原因,可姓刘的汉室宗亲那么多,哪有几个人在乎汉室存亡,别的不说,那刘备的堂叔刘义就根本不在乎汉室存亡。
刘备都穷的卖草鞋了,汉室的荣光一点没沾,一颗心倒是赤忱。
卢植忍不住问:“老夫的哪位弟子能得青州牧如此看重?”
“刘备刘玄德,如今正在高唐任县令。”陈昭饶有兴味道。
卢植嘴角狠狠一抽。
刘备?平心而论,刘备还真没给卢植留下什么好印象。在他门下学习之时,刘备整日只跟着公孙瓒厮混,一点也不积极进取。
但凡刘备能给卢植留下深刻印象,卢植在朝中担任尚书这么多年,也不会不提携自己的门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卢公。”陈昭笑了两声,“高祖皇帝四十七岁还在斗鸡玩犬,那时谁能想到他能定鼎天下呢。”
卢植定定看着陈昭,叹了口气。
“若当年光武皇帝如卢公一般,见王莽篡汉便唉声叹气隐居避祸,大汉便在百六十年前就亡了。”
陈昭笑道:“卢公不试上一试,安知救不了汉室呢?”
卢植不得不承认,陈昭很会鼓动人心。
而且她说得句句在理。
卢植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青州牧要老夫如何相助?”
陈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卢公有名望,昭有军队,恰可互补。卢公可振臂一呼,号召天下诸侯共讨董卓,昭愿率先听从卢公号召,出兵讨伐董卓。”
在看到卢植的那一刻起,陈昭就产生了这个念头
那曹操和袁绍能发矫诏号召各路诸侯一起讨伐董卓,她为何不能?
先前陈昭没有这个打算,是她清楚自己威望不足以服众。对士人而言,她至今也只是一个依靠蛮力强闯入这片名利场的“外人”。
就连已经进入朝堂多年、还有刺董美名加持的曹操,想出矫诏这个法子之后也没敢单干,而是将此法子告知袁绍,袁绍再依靠四世三公的家世威望号召各路诸侯讨伐董卓。
可她的威望不够,卢植的威望够啊。
卢植担任主帅率军剿灭黄巾的时候,袁绍还只是小校尉。
“若老夫不愿如青州牧所愿呢?”卢植沉默片刻,沉声道。
他并非没有主见之人,在方才决定要再做最后一次努力,尝试匡扶汉室之后,卢植心中便有了自己的主意。
劝说皇甫嵩出兵讨伐董卓。
皇甫嵩,既有名望又有军队。
于名望上,皇甫嵩剿灭黄巾,被誉为“大汉第一名将”;于军队上,皇甫嵩深受先帝信任,手握大军,如今正驻扎在扶风郡。
何况与陈昭这个“假忠臣真反贼”相比,皇甫嵩可谓是真大汉忠臣。
陈昭慢悠悠走到桌案边,抽出一张白帛扔给卢植:“卢公若打算劝皇甫嵩率军剿灭董卓,大可去信一封劝说。”
卢植惊疑不定,握着白帛不知该作何反应。
陈昭心思玲珑,能猜到他心中所想并不奇怪,可陈昭竟然不阻拦他?
难不成她真这么好心,劝自己号召伐董并非出自个人私心,而是真为汉室着想?皇甫嵩出兵伐董,救驾之功可就与陈昭没有一点关系了。
陈昭还热心将案上堆积的竹简帛书都推到了一侧,把毛笔硬塞进卢植手中。
“需要昭替卢公磨墨吗?屋内只有你我二人,也没旁人会说咱们不合礼数。”
卢植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毛笔和白帛,匪夷所思,忍不住轻咬了一口舌尖。
“嘶。”
并非梦中。
是不是有阴谋?卢植抬头看向陈昭,深深怀疑。
“要是卢公怀疑昭会拦截密信,昭也可派人护送卢公亲自去找皇甫嵩密谈。”陈昭安稳坐在桌案边,一手支着下巴,表情淡定。
直到卢植写完密信,陈昭亲自招来士卒命其传信,士卒在卢植眼皮子底下离开州牧府之后,陈昭依然神色未变。
倒是让卢植颇为不适应。
“卢公若无他事,可先在昭府上安顿。正好蔡公也在此处,可与卢公讨论文章音律。”
左右自己全家已经被绑了过来,看陈昭模样也不想是愿意放他自由的模样,卢植只得答应下来。
陈昭看着卢植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轻声一笑。
出乎天下人意料之事可不止董卓废帝一件。
若说董卓的胆大包天出乎天下人的意料,那皇甫嵩面对董卓的无动于衷便将第二次出乎天下人意料。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战场上果决坚毅的名将下了战场之后会如此优柔迂腐。
陈昭思索片刻,唤来亲信命令:“将府外招生告示加上几行字”
【有世之大儒蔡伯喈担任院丞,卢子干任特聘老师收粮一万五千斛】
名师多了一位,招生费用只多了一半。谁看了不说一句青州牧招生良心。
卢植也在这才刚起了地基的“昭明书院”中教授学问之事迅速传遍了临淄。
多数人将信将疑。
一开始陈昭打出“蔡邕”名号招生之时,临淄士族豪强纷纷嗤之以鼻,觉得陈昭想粮食想疯了。
可后来真看到蔡邕每日进出州牧府,众人才纷纷反应过来原来自家州牧竟然没说谎,世间有名的大儒竟然真的在昭明书院教书。
当即不少人便交了报名费。一万斛粮食是不少,可能给自家孩子镀层师从大儒的金大多数豪强富商都愿意出这个钱。
只有一些士族还抱有矜持,不愿与陈昭同流合污。
可在看到卢植出入州牧府邸,确认卢植也在昭明书院教书之后,士族也坐不住了。
与文名大而官职低的蔡邕不同,卢植做官经历也丰富啊,而且弟子之中还有已经成了一方诸侯的公孙瓒这个金玉在前
不声不响间,五十个对外放出、可以交钱入学的名额便告罄了。
家中子弟争气,能试一试凭借才学考进学院的家庭还好。没抢到名额、又家有纨绔子弟的父母顿时捶胸顿足,懊恼晚了一步。
这时候稍有些名气的老师收弟子都要考察才学,给钱就能镀金的好事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家啊!
得知入学名额告罄,亲自前往粮仓的陈昭巡视着满满当当的粮仓声音迷惑:“咱们青州有钱人这么多吗?”
这粮仓里堆了六十万斛粮食。
六十万斛粮食,够三万大军十个月的粮草了。
“一斛麦价百钱,一万五千斛麦价一百五十万钱,先帝卖官鬻爵,一县县令作价四百万钱。”
跟在陈昭身后的蔡琰心算,肯定道:“略富一些的商贾都能拿出四百万钱买官,且买官还需要门路,能拿出一百五十万钱为子弟求大儒教导的商贾豪强只多不少。”
在这个依靠出身做官的时候,好出身就等同好教育,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孩子,家世不能改变,可出身能通过拜师改变,舍得砸钱的人很多。
“尤其是商贾,有钱有粮却没有门路,能花钱买门路,他们求之不得。”蔡琰心思细腻,和商贾打交道久了也能猜出几分他们的心思。
她神情轻松:“琰先前已经筹备了一部分粮草,再加上这六十斛粮食,主公讨伐董卓的粮草绰绰有余。”
这样来粮食实在太快,因为粮草短缺被迫精打细算的蔡琰不禁畅想:“若是再多放出些名额”
“不可。”陈昭深深洗了口气,“物以稀为贵,一万五千斛粮食不少了,若再招生,势必要减少学费。”
“我教你一个法子,名曰饥饿营销。”
洛阳城中,董卓混的风生水起。
废帝立新君之后,董卓演都不演了,直接撕下来伪装,逼迫天子立他为相,在洛阳城内作威作福。
径直将龙床搬入家中,一切用度与天子等同。纵容手下西凉军劫掠妇女财物,见人就杀,将人头悬挂在车上玩乐。
朝中公卿有抗议者,要么打入牢狱,要么就地格杀。死的人多了,也再无大臣敢反对他。
“难怪这些士族都赖在洛阳,洛阳富贵,的确是好地方啊。”董卓眯着眼靠在榻上感慨。
一侧李儒正朗读奏章。
忽然,李儒声音戛然而止。
“为何不读了?”董卓缓缓睁开眼睛。
“这封奏疏是青州牧陈昭所呈。”李儒试图糊弄过去此事。
董卓神色一厉,从榻上做起抢过奏疏,看了两行便勃然大怒。
“竖子安敢侮辱老夫!”董卓将竹简掷于地。
他咬牙切齿:“这竖子哪来的脸指责老夫谋逆?”
陈昭跟着张角在广宗造反的时候,他董卓还是奉命镇压黄巾军的真大汉忠臣呢!
董卓越想越气,怒道:“老夫要下令罢免她的州牧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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