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文姬悲歌

何皇后像是看到了恶鬼一样踉跄后退。

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你怎么敢、你这是,你这是谋逆。”

“反贼不就该谋逆吗?”陈昭微笑反问。

何皇后被陈昭堵的无话可说,一股荒谬感升起。

“我不能做,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何皇后像是梦呓般轻声说,像是在告诉陈昭,也像是在劝说她自己。

比起陈昭是反贼就该谋逆这个事实,何皇后更加惶恐她心中那越发强烈的心动。

“应该杀了刘协。”何皇后想到了更容易的想法,杀了刘协,她的辩儿就是天子唯一的儿子了,随后又立刻否定。

这些年她不杀刘协不是不想,也不是没有那个能力,而是她不敢。

刘协死了,陛下的确就只剩下刘辩一个儿子,他会传位给辩儿,可他也一点会杀了她这个杀子仇人。

老刘家有去母留子的旧例。

何皇后清楚知道她爱的是权势,有权势的前提是她要活着。

她爱自己的儿子,可是她更爱权力。

说到底,似乎只有刘宏死了她才能一劳永逸。

陈昭对何皇后伸出手:“你什么都不做,难道董氏会放过你全家吗?”

“弑帝之事,你我也并非首创,王莽弑帝、梁冀弑帝,多你我二人也不算什么。”陈昭道。

汉灵帝重用宦官忌惮士人也是有迹可循。汉朝的情况十分复杂,外戚权臣似乎贯穿汉朝始终,从西汉开国时期的吕后,至灭亡西汉的王莽,又到现在的何进。

霍光废帝又立汉章帝、王莽杀汉平帝、梁翼杀汉质帝,忠臣废帝、奸臣杀帝。

大汉自有国情在此。

何皇后的思维被陈昭引着转向了奇怪的方向。

这个反贼说的有道理啊,汉朝又不止一个皇帝被臣子毒杀,大臣能杀皇帝,那她为什么不能杀皇帝?

刘宏死了,她一劳永逸,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何皇后目光凝滞,怔忪地望着那只伸到胸前的手,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缓缓抬起手,将那只手攥紧,指尖微微泛白,仿佛达成了某种协议。

“下毒如何?”

“王美人就是被我毒死的。”

作出决定之后,何皇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她甚至有心情转身坐至铜镜前,漫不经心梳理起方才弄乱的鬓发,和陈昭商量该怎么杀了刘宏。

似乎是为了壮胆,何皇后看着铜镜中依然美艳的脸,喃喃道:“这些年经由我手终结性命的,少说也有二十人。”

刘宏和那些被她弄死的后宫妃嫔也没什么不同。

“今年杀了二十个人,还算不错,那去年呢?”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何皇后背后响起。

何皇后猛地回头,看到陈昭正在把玩床纱边角垂落的金丝。

“你”何皇后欲言又止。

“我?”陈昭把玩着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金丝香囊。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大仗小仗打过几十场,哪能数清楚杀了多少人。”

陈昭把手中金丝香囊扔向何皇后,淡淡道:“先让他日渐虚弱,让宫人和百官都能看出来天子命不久矣,再下毒,伪造成体弱暴毙的模样。”

至于怎么让刘宏日渐虚弱。虚不受补,某些慢性毒药法子可太多了。

何皇后侧目,不禁问:“那你要什么?”

千里迢迢冒着生死危机来到汉宫,收服天子身边的第一大宦官,又费心费力联合她这个大汉皇后弑君。

陈昭想要什么?

“我要的东西,垂帘听政的大汉何太后一定给得起我。”

陈昭仿佛对床纱充满了兴趣,依然饶有兴致拨弄流苏,试图把缝在上面的一块鸽血红宝石薅下来。

“新帝登基后,我会向其呈递和谈书,恳请新帝任命我为青州牧。”

陈昭恭维道:“届时,便要烦请垂帘听政的太后殿下为我加封了。”

何皇后握住金钗的手一停,不可思议:“你只要这个?”

她侧头微妙看了陈昭一眼,“你向陛下求和,他也定会应允,说不定还会给你封个将军。”

刘宏可不是什么明君,反贼向他求和,刘宏只会兴高采烈给反贼封官,装作此事已经过去,天下依然太平,他又可以接着享乐。

“我杀刘宏不只是为了青州牧。”

陈昭看着眼前绣有凤凰图案的绯红色丝绸帷幔,一眨眼,绯红的帷幔化成了野火和鲜血。

皇甫嵩退兵后,她回过广宗和下曲阳。广宗城外的那条漳水,曾经灌溉过她的豆田,淬炼过锻铁坊的箭矢。这条漳水上飘满了尸体,尸体顺着漳水一直流到下游,把河鱼养得格外肥胖。

下曲阳,密密麻麻的人头被垒成京观,上万个人头堆在一起,血肉已经腐烂,满是蛆虫的空洞眼窝直勾勾望着天空。

陈昭一把火烧了京观,可河中的血水却怎么都流不尽

那些尸体,不只有战死于沙场的士卒,还有已然投降的俘虏。天子担忧这些流民被放走后再度造反,便下令诛杀了俘虏。

从烈火吞没京观的那瞬间,陈昭就知道她没有办法如先前计划一般向刘宏称臣了。

士卒在战场上战死,成王败寇,谁也说不出错,可为何已经投降、没有反抗之力的流民也要杀害呢?难道他们不是东汉的民吗?

燎原的野火和成河的鲜血渐渐又化作绯红的帷幕,金线绣成的凤凰依然华贵无比,凤凰的眼珠是一颗血红的宝石。

“我和刘宏有不得不报的血仇。”陈昭平静从帷幕上收回了视线。

想要名正言顺,就要暂时向汉室称臣。

就只能让大汉换个新皇帝了。

何皇后犹豫片刻,最终出声:“本宫可以允诺给你更大的权势”

何皇后觉得仅用青州牧一职绑定陈昭,难以让她安心。况且据她从兄长处打探来的消息,青州如今大半都在昭明军手中,陈昭已然是有权无名的青州牧。

“我性子野,留在洛阳会惹事。”陈昭嗤笑一声,“何况我离洛阳越远,殿下与殿下之兄才越安心吧。”

时间一长,又失去了共同的敌人,何进一党必定会调转枪头对付她。何皇后聪明,可只是在这宫墙之内聪明,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成为她的依靠呢。

乱世之中,土地和粮食人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对宫斗十分精通但是对天下形势一无所知的何皇后:“”

其实她没想那么远。

何皇后对着铜镜梳理完鬓发,款款起身。

“本宫会尽快动手,你告诉张让,让他配合本宫。”

“好。”陈昭干脆利落应下。

离开皇宫,陈昭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回到了张让府上,又换了身衣服前往蔡府。

还从张让库房中顺了一支看着就材质很好的玉笛。

今日高兴,找好友探讨音律。

天气渐渐温暖,洛阳街道上行人渐多。陈昭一边在人群中穿梭,一边大声向赵云吹嘘她的乐技。

“上次我吹笛子你没听见,这次一定让子龙听听我的笛声”陈昭揣着乐谱,昂首挺胸。

赵云心中生出期待。

在赵云心中,自家主公实在是谦逊过了头。面对堆满的武库总是忧心忡忡说武器还不够多,分明计谋过人却总爱谦虚称她只是读书多拾人牙慧,还有那一手百步穿杨的箭术也总将其推脱到上天给予的天赋上。

赵云实在好奇,能让自家主公觉得满意的笛技会是何等的天籁之音。

他还年轻。

不知道人越没有什么就越要强调什么这个道理。

陈昭和曹操或许的确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或许是出自同样对贤才的热情。

陈昭又在蔡邕府上碰到了曹操。

曹操见到陈昭,也是怔愣一瞬,显然没想到会在此遇见。

“真巧啊。”陈昭扬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曹操的视线显然带上了探究:“操也没想到能在蔡公府上与女公子重逢。”

这段时间朝堂上士人和天子博弈太子之位,曹操虽然还说不上话,却也密切注意此事,就没有把心思多放在那日偶然遇到的陈氏女郎身上。

只是偶尔会诧异此次立太子之事宦官一方居然老实的出奇。

“令尊和蔡公可是旧交?”曹操小心思又起来了。

他本就生性多疑,这段时间又对老实得过了头的张让起了疑心,这使得曹操下意识地想从张让身边的人那里打听消息。

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个邪恶中年男人对一个妙龄女郎咄咄相逼。

“熙宁!”

将此幕收入眼底的蔡琰匆匆走过来,主动站在陈昭和曹操之间,把陈昭护在身后。

“曹公可是来寻家父?家父今日不在府中,还请曹公择日再来。”

蔡琰看向曹操的眼神满是警惕,像母刺猬护崽子一样紧紧护住陈昭,把身上的刺对着曹操。

曹操这才意识到他在别人府上贸然对一个小女郎搭话有些不妥。

“熙宁与我是多年故友,与家父无关,还请曹公勿要再提起熙宁伤心事。”蔡琰听到了曹操方才的话。

她面带愠怒。

蔡琰知道自家好友无父无母,只能在宦官奸佞手中苟活,本就十分不易,这姓曹的家伙还来戳熙宁伤心事。

陈昭眨眨眼,在蔡琰看过来的时候适时露出了可怜柔弱的无辜表情。

蔡琰保护欲顿时更强,看向曹操的眼神也更加警惕。

一个大男人欺负可怜孤女,实在可恶。

曹操目瞪口呆,他看看无助躲在蔡琰身后的陈昭,又望望对他怒目而视的蔡琰。

觉得自己实在太冤枉了!

他看向陈昭,试图用眼神示意让她解释一下自己和她上次还一起讨论诗赋,他不是坏人。

陈昭接收到曹操求助的眼神之后心里邪恶一笑。

“文姬姐姐,或许曹公并非有意为之”陈昭温声细语劝说,身体还又往蔡琰身后躲了躲。

曹操也立刻点头:“是极,操并非有意冒犯。”

蔡琰却只觉得是陈昭被曹操吓到了,先前那么活泼的小女郎现在却如此胆怯!她冷哼一声,护着陈昭往后院走,竟是理都不理曹操。

曹操无奈摇头,心中却也打消了疑惑,既然这位陈氏女和蔡公之女是故交,那身份应当的确没有问题,应当只是他多疑了。

“咦!”

曹操一抬头,不禁赞叹出声,“好一位青年才俊。”

剑眉星目,身长肩宽,让他看着就心生好感。

已经走出数步远的陈昭回头就看到曹操垂涎望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赵云。

顿时像是炸了毛的小老虎,腾一下窜到赵云身前。

“你看我家子龙干什么?”陈昭怒视曹操。

险些忘了这个姓曹的本性邪恶了,不仅喜欢别人的妻子,还喜欢别人的武将!

曹操也有些尴尬,毕竟这个俊朗儿郎一看就是跟着陈昭的护卫,他前脚刚怀疑人家小姑娘,后脚又盯着人家的护卫看

真是奇怪,他为何看到这个少年就下意识觉得此人必定是人中之龙呢。

“操只是见俊杰而心喜。”曹操咳嗽一声,拱手,“我家中还有要事,操先告辞了。”

看着曹操狼狈逃离的背影陈昭还不放心,又拉着赵云说了半天曹操的黑料,也不管是正史野史还是无中生有,反正都往曹操头上扣。

听的一旁蔡琰也一愣一愣。

随后三人一同前往后院,在看到陈昭掏出玉笛的时候,蔡琰已经心道不好。

“我刚新学了一首曲子。”陈昭自信把乐谱往身前一拍。

于是后院里又响起了大珠小珠砸瓦片的笛声。

赵云听得眼皮直跳,蔡琰听得双目紧闭。

“如何?”陈昭严格按照乐谱吹完一曲,期盼看向二人。

赵云立刻露出微笑:“主熙宁的笛声天下无双。”

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会睁着眼说瞎话?指望赵云实话实说能让陈昭知道真相的蔡琰有些绝望。

只是她就更心软了,对上陈昭渴望的眼神,蔡琰昧着良心道:“熙宁的笛声比上一次更好些。”

看到陈昭跃跃欲试似乎想再来一曲,蔡琰连忙柔声阻止:“我父亲书房中有许多孤本,咱们去看书如何?”

好歹让陈昭放弃了谈论音律的想法。

赵云对孤本不感兴趣,对蔡琰所说的兵书颇感兴趣,蔡琰便让婢女带着赵云去另一处小书房寻兵书,她和陈昭二人则在书房中看书聊天。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天下大势。

陈昭浅浅说了几句她从青州至洛阳沿途看到的景象。

“乱世之中,生民最苦。”

蔡琰目中含泪:“只恨文姬生不逢时,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胡笳十八拍》蔡文姬(节选)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

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当告谁?

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所以我觉得蔡文姬应当是很有家国抱负和仁慈之心的女孩子,很好!拐走给阿昭当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