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斛粮食,三十匹好马。”
陈昭似笑非笑:“刘公好大的手笔。”
从数字上看,三十匹马似乎算不得多。但时值乱世,马匹极度稀缺,千金难求。她麾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也就仅有五百匹战马。这五百匹就占了黄巾军马匹储备的大半,每一匹皆是宝贝。
吕布和刘备闹掰就是因为张飞抢了吕布新买的三百匹战马。
刘义谄媚:“义对使君心向往之,其余粮食和马匹,就当做送给使君的见面礼了。”
“这样。”陈昭故作惊讶,“为何前些日子我第一次上门拜见刘公之时,刘公未向我提起见面礼一事呢?”
这不是看你挺有礼貌一时没想来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嘛。
要是早想起来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我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和你作对啊。
刘义擦擦额头的冷汗:“前些日子家中实在没有余粮,这几日我催促再三,才终于凑出了十万斛粮食给使君送来。”
“此处有两万斛,另外八万斛粮食还要再凑几日。”刘义指着身后的一列粮车道。
狡兔三穴,豪强家的粮食不会全藏在一处。
说这话的时候刘义都在滴血。
他虽是般县第一富户,可十万斛粮食对他而言也不是小数目,他不是粮商,手中粮食不多,这十万斛已经是他家中大半的存粮了。
罢了,只要能保住命,粮食日后总会再有的。
刘义对于保命之道是有几分家传本事在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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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派人随刘公一起返回般县,就不劳烦刘公再找人手押送粮食了。”陈昭没有再为难刘义。
她就是这么一个心软仁德之人。
除非这些人宁死也不配合她的工作,那时候她才会考虑为了士卒和流民的温饱去做些真反贼该做的事情。
思考应该找谁去跟着刘义拿粮食,陈昭顺口问了一句:“我听说刘公是汉室宗亲?”
刘义腿肚子一下就吓软了,他脑中浮现出曾经听说过的传言。
据说反贼造反的时候都要杀权贵高官用人血祭旗,这凶神恶煞的陈使君不会是想拿他这颗“汉室宗亲”的人头祭旗吧?
要不然为何会无缘无故提起这茬事!
刘义连忙解释:“使君误会了,误会了,我虽姓刘,可着实称不上什么汉室宗亲。青州里正经的汉室宗亲得数东莱郡的刘岱一脉和乐安王刘华一脉。”
“小人若真是汉室宗亲,也不至于沦落到身上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地步啊。”
刘义觉得自己冤屈极了,拜推恩令所赐,他祖父那一辈就已经分的没有官职了,他一出生就是白身,如今却还要因为这个出身无端惹出祸事。
刘家的天下和他一铢钱的关系都没有,天下间哪有没有同富贵却要同遭罪的道理!
“刘公莫怕,我只是问问罢了。天下姓刘的人如此多,莫说我不是反贼,就算我真是反贼,也不能把所有刘姓之人都杀了啊。”陈昭安抚刘义。
“我只是好奇问问。”
刘义将信将疑,可陈昭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敢不回答:“小人是中山靖王的第十六代孙。”
十六代!诛九族都诛不到的关系了!
刘义拼命暗示。
“也是中山靖王之后啊。”陈昭若有所思。
比刘备还大一辈,是刘皇叔的叔叔辈。
刘义没错过那个“也”字,心中揣摩着陈昭的意思。
莫非此贼以前杀过其他中山靖王后人,现在又要迁怒他?
刘义面色顿时大变,立刻道:“使君或是对汉室宗谱不熟悉,那中山靖王有足足一百二十个儿子,子孙估摸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小人发誓没做过对使君不利之事啊!”
“这般胆小做什么,我又不是随地杀人的疯子。”陈昭笑着拍拍刘义的肩膀。
她扭头吩咐随从,“去请赵云将军过来。”
骄阳如火,马场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云一身热汗蹲在战马腿边,观察马蹄的磨损。
他身侧的战马上挂着一左一右两个马镫。
东汉已经有了马镫,不过只有一个马镫。而且单马镫制作工艺繁琐,只是为了辅助权贵家庭刚学骑马的少年上马。
赵云一开始看到陈昭战马上那两个马镫的时候还以为陈昭是刚开始学骑马才需要马镫辅助。
只是没过几天,主公就送了他一对马镫,赵云解释自己弓马娴熟,无需借助此物上马。陈昭不言语,只是微笑着让他上马试一试。
赵云试了之后才发现果然不一样。
先前在马上作战,骑士要两腿紧夹马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马。为防止掉马,骑士大多需要一手拉着马的缰绳,另一手握兵器。而现在有了马镫,骑士就可以把身体完全固定在马背上,可以双手挥舞兵器。
双手一起发力的力气和灵活程度要远远高于单手挥舞兵器。
这段时间,赵云就在一边训练骑兵一边自己熟悉马上双手作战。
“赵渠帅,主公命您去军营外找她。”士卒跑过来传达命令。
蹲在战马边上观察马蹄磨损痕迹的赵云诧异站起来:“是我还是赵溪渠帅?”
这段时间从四处依附而来的黄巾士卒太多,赵云和赵溪都被提拔成了渠帅,只是赵云额外带一个骑兵营,赵溪额外带一个弓兵营,二人平日练兵的校场也挨着。
赵云以为主公是让赵溪过去结果士卒会错了意找了他。
“就是赵云渠帅。”
听到传信士卒确认,赵云才抬腿往外走,心中诧异。
莫非有急事需要他率领麾下骑兵走一趟?
赵云思忖片刻,离开校场之时顺手把亮银枪拿起背在了身后。
“子龙。”
赵云看到陈昭站在营地之外,身后停着数辆粮车,还有一个大腹便便、身穿绸缎的中年男子也站在此处。
看到赵云,陈昭招手示意让他过来,而后指着刘义介绍。
“这位是大汉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刘义刘公。他要给咱们昭明军捐献十万斛粮食和三十匹良马。你带一队人马随刘公回去把粮食和良马带回营中。”
“这是我麾下爱将赵云。”
比起向赵云介绍刘义那一长串的头衔,陈昭向刘义介绍赵云就简短多了。
刘义笑容谄媚:“小人见过赵将军。”
赵云冷静点头,随意拱手表示礼貌。
原来是还有三十匹良马,确实由他这个骑兵营主将前去领回,才最为妥帖。
只是这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赵云隐蔽打量刘义,觉得此人好似没什么汉室风骨。
远不及主君矣。
连带着对中山靖王的好感也蹭蹭下降。
十万斛粮食不是个小数目,为确保稳妥,次日一早赵云亲自点了一百骑兵,又带了一千步卒,随刘义一同返回般县。
般县虽说与高唐县毗邻,可两地之间也间隔数十里。
到了般县,天色已经上了黑影。
“不知将军可否在我府中暂且休息两日?我筹备粮草还需些时日。”刘义胁肩谄笑。
赵云点头:“那就要劳烦刘公安顿我麾下这些将士了。”
“好说、好说。”刘义挥手让仆人带着这些士卒下去就食。
“唉呀!”
仆人或是先前没见过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士卒,哆哆嗦嗦带着人往外走的时候,不小心左脚绊了右脚一下摔倒在地上。
刘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两步走到爬起来的仆人面前,粗暴甩了他两巴掌,厉声道:“伺候人都伺候不好的废物!”
赵云皱起了眉毛,制止刘义:“他亦不是有心犯错,训斥两句足以,何必打人呢。”
“赵将军所言甚是。”
刘义一愣,看向赵云,脸上又露出了带着点谄媚的和善微笑。
一转头看向仆人,眼神瞬间又变得凶狠无比:“滚!”
看到刘义前后瞬间截然不同的模样,赵云剑眉紧紧拧在一起。
这就是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吗?连主公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他不是没见过陈昭生气,可陈昭从来都不会向手下的士卒和寻常庶民发脾气。
他们被迫离开广宗的那日主公就很愤怒,可主公会立刻带骑兵去半路埋伏偷袭皇甫嵩,而不是打骂士卒发泄怒气。
媚上而欺下,此小人也。
于是赵云的脸比起方才又冷了三分,吓得刘义暗自琢磨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个反贼头目。
是夜,夜空漆黑,只有半轮弯月悬于天上,四野阒寂,只有蟋蟀趴在草丛里不住鸣叫。
两只灯笼散发幽幽荧光,院外,几声压低的声音响起。
灯笼伴随着脂粉香气往院内移动,不多时,响起两道尖叫声。
守在院外的刘义生怕发生了什么意外,连忙往院内跑。
只见赵云披头散发,手中还持着一柄长剑,剑刃搭在一个清秀女子脖颈处。
“刘义”
赵云咬牙切齿,一张俊朗玉面在烛火下宛如修罗。
刘义心里一咯噔,知晓坏了事,连忙解释:“此我女也,特意献给将军做妾”
这是什么龌龊父亲!
赵云怒目圆睁:“此尔之亲女,你若是想为她寻个好夫婿,应当白日仔细挑选好儿郎。尔让她半夜入一陌生男子房中,这是何等道理?”
“这”刘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赵云气的想一剑砍死这个老东西,最终却还是深吸一口气。
“来人,把此女带走送去给主公。”赵云紧抿嘴唇。
什么汉室宗亲,他听着都恶心!
刘义低头不发一言,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走,也不问要送到反贼头子那去干什么。
陈昭听完禀报,托着腮打量面前这个畏畏缩缩的女子。
“你叫什么?”
女子瑟瑟发抖,声若蚊蚋:“妾身名瑶,小字瑶娘。”
她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刘瑶,挺好听的名字。”陈昭察觉出了面前女郎的害怕,主动拉住了刘瑶的手。
刘瑶害怕地哆嗦,可随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从陈昭掌心传到他的身上,刘瑶又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偷偷掀起眼皮迅速偷看了陈昭一眼。
这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很可怕的反贼吗?看着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你爹不要你了。”陈昭冷酷道。
刘瑶眼泪又迅速在眼眶中凝结,像滚珠一般往下滴,喉咙沉重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不要她了,那这个世道这么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陈昭从袖中拿出手帕囫囵给刘瑶擦干净脸,宣布:“你爹把你送给我了,所以现在你是我的人。”
“我会洗衣做饭,还会跳舞唱歌,我能伺候您。”刘瑶急切的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昭挥手:“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刘瑶可怜望着陈昭,眼神里满是乞求。
她不在意陈昭到底是不是父亲口中无恶不作的反贼。
刘瑶只知道,跟在陈昭身边或许能好好活着,回到她父亲身边,她父亲还会把她送给下一个权贵。
陈昭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你读过书吗?”
“读过书,家中请女先生给我上过课。”刘瑶细声细语。
陈昭满意抬手戳戳刘瑶的腮帮,刘瑶老老实实坐着一动不动,甚至乖顺抬起头来方便陈昭戳她的脸。
“脾气真好。”陈昭感慨。
“从即日起,你就留在我营帐中负责教士卒识字。”
陈昭宣布。
脾气这么好,一看就是当幼师的好苗子。
她麾下士卒倒是各个都很听话,也不顶嘴。就是人一多难免良莠不齐,聪明的士卒还好说,可只要一百个人里有一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士卒十万士卒里也有一千个差生!
陈昭试着教了两天一肚子气回来了,赵溪教了两天一肚子气回来了,沮授教了两天一肚子气回来了。
就没有然后了,崔琰说他忙着管理军中后勤,赵云说他忙于练兵。
罗市去上了半天课就揍了三个士卒,气的要取刀砍人。
陈昭笑眯眯端详刘瑶。
这个脾气好,应该能教会那一千个罗市嘴里“蠢出生天”的士卒识字。
“妾身不行的,妾身以前从未当过老师。”刘瑶紧张地攥紧衣袖。
陈昭冷酷无情,丝毫不体谅刘瑶:“我也是第一次当反贼。”
刘瑶乖乖闭上了嘴巴。
走出陈昭营帐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半轮朝阳从地平线后升起。
刘瑶站在原地怔怔看着朝阳,抬起手看了看满是热汗的手心。
忽觉恍如隔世。
她想,要是她干得好是不是就不用再给权贵当妾了。
也可能会死,她听旁人说反贼会遭天谴。
刘瑶不知道,这一夜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
第三日赵云才回来,带回了数十车粮食和良马。
陈昭专门在营帐里等他。
哪怕已经过去了数日,赵云一提起刘义依然恨的牙痒痒。
“媚上欺下、寡廉鲜耻,唯利是图汉室宗亲竟是如此下作之人!”
十七岁的赵云正是善恶最分明的时候,陈昭还没来得及诱导,他就把刘义大骂一通。
还顺带牵连了所有的汉室宗亲。
陈昭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火上浇油:“哎,毕竟当朝天子带头卖官鬻爵,天子如此,其他汉室宗亲自然也会上行下效。”
对,就是这样。日后见了那个总是觊觎别人臣子的刘备就这么骂他。
赵云丝毫不知在他眼中善良无比的主公派他出去正是为了掐灭某些苗头。
他只是感慨一番,连带着心中瞒着家族偷偷加入反贼阵营的愧疚都一扫而空,更加坚定陈昭才是明主。
陈昭又“好心”安慰了赵云一番,才打发他回营练兵。
随后陈昭就出门去视察营外正在挖掘的几口水井了。
如今已入六月,却迟迟没下大雨,往后半月也没有大雨,应当又是一个干旱年份。
昭明军取水的那条小河快要干涸了,需要提前打好水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