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两日不见, 师岚野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如旧。他身着白袍时,像一捧洁白的雪, 身着黑袍时, 又像是一座沉寂的山, 不管是何种模样,令人面对他时,都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沉在他万古洪荒的静谧之中。
只有在面对沉云欢的时候, 他的眸中才会泛起波澜。
“你去哪了?”沉云欢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师岚野并不应, 只是将目光微微错开,落在她身后站着的桑晏身上, 望着他那只发光的手, 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隐晦的受伤,好像沉云欢做了这么个决定, 让他感到了伤心一样。
可见他当真极其重视她体内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在躲藏了两日之后, 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此处。
桑晏早已等候多时, 见他现身,立即高声喝道:“抓住他!”
周围埋伏许久的桑家弟子同时从人群中跃出, 灵力瞬间在空中编织成网, 形成半圆形的结界, 迅速往中间逼近, 往师岚野身上缠锁。同时桑晏也大步上前, 猛地抬起戴着法器的右手,朝沉云欢的后心抓去,速度极快, 身形晃成一道黑影。
师岚野的眉眼一沉,染上几分肃杀的冷意,身体的天枷在顷刻间疯涨,从衣领里探出来眨眼间就爬满他的皮肤,将雪白的肤色染上繁复的污秽。继而地动山摇,原本严丝合缝的地砖路刹那炸开,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缝,迅速扩大,一棵棵枝丫繁茂的树拔地而起,枝叶锋利似铁,在四处围成一圈,形成天然的保护罩,将扑上来的桑家弟子逼退。
沉云欢也在这一刻听到后脑生风,反手将刀拔出,腰间爆发出劲猛的力道,旋身往后一砍,燃烧起烈火的刃破风而出,掀起灼烧的热浪,瞬间就逼得桑晏往后跃一大步将距离拉开。
桑晏的脸登时阴沉下来,微眯双眼:“沉云欢,你要出尔反尔?”
“抱歉。”沉云欢持刀,神色冷漠,“现在是私事时间。”
说完这句后,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地上刺进,空中翻滚的热浪顷刻间爆炸,以她和师岚野二人为中心迅速席卷周遭,满座的席位哗然而起,被这狂风热浪一再逼退,枝叶葳蕤的树木摇晃起来,哗哗作响的声音之中,仅剩沉云欢和师岚野站在原地。
沉云欢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目光游移一圈,落在师岚野那满覆天枷的脸上,说:“不必那么勉强你自己。”
师岚野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周围的树木渐渐变小,缩回了地裂之中,他身上的天枷也很快消失。视线没了树木的阻碍,二人立于空旷之地,落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从各个方位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沉云欢站在师岚野的对面,出奇地冷静,经过一夜的思考,她早已想好了要问师岚野什么话:“我身上的东西是什么?是巫神骨吗?”
师岚野静静地凝望她。
“应该是猜错了,昨日我在询问桑晏的时候,看他的反应,感觉不像是巫神骨。”沉云欢笑了一下,又问:“那究竟是什么?是你的东西吗?当初在仙琅山脚,你把我捡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你从西北跨越千里寻到我,是为找回你丢失的,或是被抢走的东西对吗?”
师岚野终于开口,“是什么东西并不重要。”
“重要。”沉云欢神色认真地说:“我曾经以为我生来天赋卓绝,与众不同,修行于我而言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我尚年少时就已立于云端,成为凡界的佼佼者。我骄矜自负,不可一世,所以就算当初失去灵力,从仙琅长阶滚下去,我仍然坚信我能站起来,重回云巅,一切都是因为我信任与生俱来的天赋。”
沉云欢从不会向任何人低头,正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本事,那千年难得一见的天赋足以撑起她一身不折的硬骨头,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不管身处何地,她都能以手上的利刃硬生生砍出一席之地。
而今却告诉她,那令她引以为傲的天赋竟是从旁人那里得来的,甚至是用了些手段抢来,其主人跨越万里来寻,守在她身边近一年。
沉云欢问:“所以你的神格,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消失的吗?”
如若不是,师岚野一定会否认,但他却没有说不,只道:“是我咎由自取”
“不怪你。”沉云欢摇摇头,笑着说:“凡人素来诡计多端,或许当年你才入世,不懂那么多,所以才被蒙骗。你看看你自己,好歹也是个神,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她像是在说玩笑话,带着一点点批评的语气,师岚野却感觉不到她轻松的情绪,从她墨黑的眼底里可以轻易看见沉积的冰冷。
“你早说啊,我并不是喜欢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人,若是你想要回,应当直接告诉我。”沉云欢抬步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来,道:“你拿走吧。”
师岚野眉头轻动,似有一些无措:“我从未想过将它拿回来。”
“现在不是你想不想拿回,而是我,不想它留在我体内。”沉云欢的语气变得锐利,连冷漠的神情也化作武器,没有任何掩饰地刺向师岚野,“我不是你们的提线木偶,任由你们肆意决定我的生死,为我担下我不应承担之责,要我做我本不该做的事,如今我有用,你们就续我一口命,他日我无用,你们随时取我性命,废我灵力,我岂能甘作鱼肉,任人刀俎?”
“生为我幸,死为我命,与其借助别人的力量苟延残喘,倒不如我干脆利落地去死,也免得给旁人平添麻烦不是吗?我不喜欢你们强加给我的命格,依靠别人得来的天赋,我也不要。”
师岚野道:“非是强加于你,这本就是你的命。”
“是吗?”沉云欢微微眯眼,显然不信,她转而望向天际,语气充满释怀和宽容,“我曾经失去一切,不过这一年来有你相伴其实过得还算不错,看在这些日子的份上,你是别有目的也好,想要算计也罢,我不与你计较,你将这东西拿走吧。”
师岚野平静的外壳破裂,隐晦的哀色缓缓流淌出来,低沉缓慢的声音似染上无尽的哀色,对她说:“我对你从未有过算计,从西北而去,跨越千里,只是为了找到你,不是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没有想过拿回曾经送出的东西。”
沉云欢反问:“找到我,然后呢?你敢说你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异心?”
师岚野却难以回答沉云欢。
“拿走,师岚野,我不想重复第三遍。”沉云欢紧紧盯着师岚野,眸光灼灼,简直要将人烧伤,一字一句坚定道:“你不拿走,我就送给别人,我讨厌,身体里有旁人的东西,更厌恶这种支配我人生的施舍。”
师岚野的脸色惨白,漂亮的眉眼也充满茫然,动了动唇,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从心底里生出的颓然在身体里迅速蔓延,顺着血液缠在四肢百骸,耳朵里唯剩下“讨厌”二字。
他看着沉云欢的脸,多么年轻朝气的一张脸,漂亮又残酷。
终是她不懂爱恨,伴火而生,不会为任何人收敛烈焰,所有靠近她的人,不过是飞蛾寻死,越接近那绚烂的火焰,越是痛苦。
是那种失去一切,连魂魄都撕碎,再也无法黏合的痛苦。
但是不怪她,她从前会欢喜伤心,嬉笑哭泣,也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的喜爱,是玉神心剥夺了这一切。它给了沉云欢新的生命,也夺走了她原本身为人应有的爱恨情仇。
这近一年的时间,他或许改变了沉云欢,但只有一点,并不多,似乎也到此终止了。
说到底,还是他咎由自取。
师岚野憎恨人间,从前如是,今日依旧。
可是他是沉寂万古的山,早已习惯在沉默中消解一切,憎恨也好,痛苦也罢,尽数藏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无法显露于外人所见。
他敛起眸,掌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萦绕着修长的指节流转,缓缓抬起来探向沉云欢的心口。沉云欢站着不同,看着那缕缕金光钻进她的胸膛,随后心口像是被抓了一下,痒痒的,紧接着七彩华光从她心口溢出。
华光绚烂而明艳,刹那间爆发,连灼灼的阳光都被遮掩了光华,天色暗下来,风起云涌,啸声长鸣,狂乱的风卷着沉云欢的卷发,翻飞师岚野的衣袍,流泻而出的七彩光芒环绕二人,形成瑰丽而炫目的画卷。
迦萝为了随时能冲上去抢东西,硬是顶着空中的烈焰灼烧比其他人站得近一些,此刻见了那迸发的七彩,瞬间瞪大眼睛,满目惊恐,心头巨震以至于完全无法控制地脱口而出:“玉神心……竟然是玉神心!他疯了,他疯了!竟然把玉神心给了一个凡人!!”
顾妄听她嚎叫,往前行了几步,问道:“那是什么?神器吗?”
迦萝已经震惊得语无伦次,“你知道玉是怎么形成的吗?你知道山神如何诞生的吗?难怪他没有了神格,我还道凡间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夺走他的神格!百年结石,千年成玉,万年化神,他受天下人间之香火供奉,以玉石化神心,从而有生命,应运而生,为人间之神——那是他的心脏!!”
“沉云欢此人命格极其特殊,我先前还疑惑一块神仙的骨头怎么能让她起死回生,原来是他把心脏给了沉云欢!难怪他甘愿跟在一介凡人左右,他的神格不是被夺,是自甘堕落,他真的疯了……”
迦萝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眼前被七彩华光所充斥,大脑一片混乱,早已忘记了要化成原形飞上去把东西抢走的计划——不过玉神心她也不敢抢就是了。
将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众人紧紧盯着这一幕,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一个画面。桑晏忽而吹响一哨,千百桑氏弟子得令,同时持刀动身,疯狂涌向中间的空旷之地。桑晏也跃至高空,幻出一把刀握在手中,目光凌厉无比,照着沉云欢的上方劈下。
七彩光芒在顷刻炸开!狂风裹挟着巨大的力量瞬间掀飞了桑晏,震得周围弟子甩出几丈远,大吐鲜血。师岚野面色沉郁,那钳制他的天枷疯涨,竟比先前严重,使得他浑身皮开肉绽,赤红的鲜血疯狂涌出,面目全非。
沉云欢站着未动,看着那散发着漂亮光芒,慢慢跳动的心被一点点抽离,同时胸腔内好似空了一大片。
它真漂亮。沉云欢望着它,静静地欣赏。
那好像是一切生命的源头,干净又纯粹,绚烂的光芒并不刺目,反倒流泻出令人平静的温和,痴缠着沉云欢的身体,却又乖乖离去。
它在沉云欢的身体里跳动了十三年,滋养着她枯竭的灵魂,为她续命。沉云欢终于明白她为何有着这么厉害的身体,也经常会觉得心口发烫,就算伤得千疮百孔,用不了多久也能恢复如初。它那么乖,安安静静地为沉云欢输送着生命力,从未罢工抗议,努力地为她缓和神法和妖力在体内爆发的冲突。
原来师岚野行过千山万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注视她那么久,是为了寻他的心。
云卷云舒,烈风将光芒送出百里,扶摇直上,整片天幕都染上这缤纷的色彩,于是古籍旧景再现世间,映照出传闻中经久不衰的神迹。
玉神心完全离开沉云欢的身体,被师岚野蜷手一握,消失在掌间。沉云欢眉头一拧,猝然吐出一口鲜血,好似疼痛般微微弯下腰。师岚野神色一怔,下意识抬手想要靠近,却看见自己被天枷所缠的手已经覆满伤痕,鲜血淋漓,没有半点干净的地方。
桑晏持刀重新飞扑上来,怒声喝道:“将我夫人的命还来!!”
师岚野抬眸望去,浅色的眼眸落在桑晏的身上,浓烈的杀意迸现。正在他想要出手时,沉云欢却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她还说:“刀……也带走,我不要了。”
师岚野深深地看她一眼,再难掩饰眼底的受伤,天枷使得他浑身溃烂,鲜血横流都没能让他神色有分毫变化,沉云欢轻飘飘的两句话,却像是一把利刃,从前到后将他钉了个对穿。
他再未停留,后退两步,随后一转身,天地变化,狂风作响,鲜血浸染的墨黑身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大地的裂缝合平,风声静止,太阳依旧金灿灿,一切都没了痕迹,好似他从不曾出现过,唯有插在地上的那把墨刀,没被带走,像是被遗弃一样。
桑晏大怒,追寻未果,转头将刀尖指向沉云欢,“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利用我!”
沉云欢捂着心口,抬起头时唇边的血艳丽异常,被她以手背拭去,缓声说:“桑真人,我们难道不是互相利用吗?人我都引出来了,是你没本事留住,这也能怪在我头上?”
桑晏怒而暴起,抬刀便砍,刀刃却被长剑狠狠一撞,偏离几寸,从沉云欢的耳边擦过,钉入后方的座椅之中。桑晏转头,阴冷的目光落在出剑的顾妄身上,顾妄却怡然自若,并不畏惧分毫,抱拳行礼道:“桑真人,沉云欢乃是先皇委以重任之人,还要前往沧溟雪域办正事,还望高抬贵手。”
桑晏冷笑,指着沉云欢道:“她如今这样,还去得了沧溟雪域?”
沉云欢姿态微微佝偻,腰背无法挺直,脸色苍白唇边溢血,与方才已判若两人,显而易见方才从她心口拿走的东西,是抽出了她的命脉。
顾妄笑着道:“我奉皇命,承天机门之名,只负责将她送到地方,其他一概不管。”
天机门到底是凡间第一大仙门,即便现在皇室混乱不堪,但天机门百年根基岂能轻易动摇。更何况晏少知乃是天下第一神算子,谁人不敬让他三分,桑晏没有飞升仍是凡命,经他几根手指一掐,想要被算计也并不难,因此顾妄在搬出天机门之后,他的神色有了几分忌惮。
他看了一眼站在顾妄身后的虞嘉木,视线扫视片刻,最终重重地哼了一声,收刀罢手。
“这两日叨扰了,我们不日就会启程离开。”顾妄再行一礼,继而抬步上前,虚虚扶着沉云欢的手臂,带着她转身离开。迦萝早在师岚野消失的瞬间离开人群,而虞嘉木则抱着剑落后一步跟在后面,对着那插在地上的墨刀若有所思片刻,随后并未有其他动作,也跟着离开。
“沉云欢!”薛赤瑶却是突然在此时跳出来,喊道:“你的刀。”
沉云欢头也没回:“不要了。”
此刀自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宝刀,墨色的刀锋散发着肃冷的光,经过千百次淬炼,神火焚烧,依旧闪耀斑斓,静静地插在地上,充满着被遗弃的孤寂。
沉云欢说不要,剩下的人皆蠢蠢欲动,打了飞身上去抢夺的主意。见她一走,便纷纷动手,顾不得形象一拥而上,却不想薛赤瑶一柄灵剑长鸣,在人群中穿梭,浑厚的灵力硬生生将众人逼退。她飞至刀前,握住刀柄奋力拔下来,刀身嗡鸣不止,似在对她排斥,她便释放灵力,丝丝缕缕地缠住刀刃,不多时,墨刀就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薛赤瑶无视其他人的怒目而视,冷着脸将刀收起来,随后转身飞出人群。
人潮散去,姜夜等人也随口劝了桑晏几句,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一众桑氏弟子立于原处,窥于家主阴沉的脸色,无人敢出声。
桑晏抬起阴鸷的双眼,冷冷看着师岚野方才离开的地方,沉声道:“他跑不远,守好陇城各处,一旦发现他的踪迹,立即禀报,待找到了人,直接动手,他受天枷所困,无法对凡人下杀手,你们也不必留有余力,他是不死之身。”
“是!”桑家弟子齐声应之,旋即各自散去。
周围的人尽数走空,只剩下桑晏一人,他收了刀,从袖中摸出那张还没修完的锦帕,指尖摩挲着上方半成形的鸳鸯,眼底尽是疯狂的偏执,喃喃道:“夫人,我一定会将你复生。”
沉云欢此番搅弄风云,成了风口浪尖的人物,一时间处处都是与她相关的传闻。因着口口相传,无人知道事情的原貌,所以什么样的故事都有,有人说沉云欢是神仙转世,那日的神迹便是从她身上诞生,还有人说当年她的母亲用了歪门邪道,抢夺了别人的东西,才使得她续命至今,更有甚者则完全在胡言乱语,说沉云欢是妖邪化身,吞吃了神仙的心,被神仙找上了门打回原形。
看笑话的人居多,因此传言多半是落井下石之言,而沉云欢回去后则闭门不出,将一切纷扰隔绝门外,像落败之后缩回房中,在孤寂和狼狈之中默默等死。
一代天骄,轰轰烈烈地以剑出世,短暂地沉寂之后,又以长刀砍出一条血路,而今终是要陨落在这生命贫瘠的边境之地,与风沙一起,散在荒芜的大漠之中。
夜间,一艘飞舟自陇城启程。这飞舟是顾妄向桑家借的,尽管先前闹过不愉快,桑晏却仍是揽着圣人的名声,慷慨地将飞舟借给顾妄,载着沉云欢,要将人送回京城的天机门医治。
临行的时候有人来围观,遥遥就看见沉云欢坐在椅子上被人抬着,身着雪白的外衣和赤红的內襟,外面则披着厚重的外袍,连同脑袋也一同罩住,露出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搭在椅子边,毫无血色,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飞舟在灵光中飘向天际,渐渐平稳之后,沉云欢撑着扶手,从座椅上起身。一旁守着的侍女当即迎上来,关切地询问:“沉姑娘可是要进房中休息?”
她耷拉着眉眼,似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侍女招来另一人,两人合力将她扶着往屋中去。不过才半日,沉云欢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身体冰冷得毫无温度,肢体硬邦邦的,好似石头般硌人。
顾妄站在栏杆边上看风景,声音传来:“进去了就好好休息,莫见风了,明日白天再出来晒晒太阳,很快就会回到天机门,撑住。”
沉云欢似无心情理会,佝偻着脊背,披着厚重的棉衣,一言不发地进了房中。
飞舟启程一夜,次日一早,侍女端着一盆血水从沉云欢的房中出来,搭在盆边的布巾赤红一片。
“状况如何了?”候在门口的侍女低声问。
“不大好,吐了好几口血,气息微弱,不知还能活几个时辰。”
那侍女叹一口气,面上有些似真似假的惋惜,“她好歹也是当世不可多见的天才,竟然就这样死去了,可真是我们人界仙门的一大损失。”
“什么天才呀,若是你我也能得神明垂青,也能成天才呢。”侍女嗤笑一声,将手里的盆放在边上,又道:“沉云欢恐怕活不过今夜,你去传信给家主,我将她推出来晒晒太阳。”
“生来风风光光,总不能死在黑暗里……”她转身,又进了房中。
房中点着灯却依旧昏暗,窗子也都被紧紧遮着,是昨夜沉云欢自己提的要求。她此刻正坐在软椅上,身上仍旧披着那身厚实的袄子,只是里面那原本雪白的外衣已经被吐得鲜血淋漓,与赤红的里衣融成一色。
血渍还未干,沉云欢闭着眼睛,枯败的面容呈现出一股死气,哪还有半点天骄的模样。
侍女缓步上前,俯下身轻声唤道:“沉姑娘,外头出太阳了,可要出去看看?”
沉云欢仍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此时侍女往她心口一看,发现没有起伏,当下心中一惊,快速伸手在她鼻子下探了探鼻息,却没有感知到任何呼吸。
她惊讶地后退两步,忙转身大步跑出去,喊道:“顾公子,顾公子!沉姑娘没气儿了!”
顾妄闻声从另一个房中出来,挽着双袖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听到她的呼唤后便快步行来,“怎么回事?”
“不知,方才我才给她擦了脸和手,就出去放水盆的工夫,再进来时她就没气了!”侍女一边叫嚷着,一边领着顾妄进门,“我原本还想着应该还能熬几个时辰,谁知……”
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身形也顿住。顾妄立于她身后,也停步望去,就见那软椅之上,层层叠叠的衣裳包裹之中,哪有什么沉云欢的影子,只余下几件空荡荡的衣裳搭在上面。
侍女脸色一变,“人呢?”
顾妄抬步行过去,将手伸进衣裳里摸了摸,掏出来个巴掌大的木偶,削成人的形状,背后贴了张赤红的血符,写着“沉云欢”三个字。
他在侍女惊慌的注视下晃了晃木偶,笑着说:“我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惜维持的时间不长,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几个时辰。”
侍女眼珠子一转,立即明白上当受骗,转身要跑,却被顾妄抬手一指,喝道:“缚!”
灵光如绳索从他的袖中游曳而出,飞快缠上侍女的身体,将她从头到脚都捆得死死的,跌倒在地。灵绳上有术法,将侍女的灵力完全束缚,使得她无法动用灵力给桑家传信。
顾妄拽着她的领子,将她提到隔壁房,与另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侍女搁在一起,道:“别白费力气,睡一觉,什么事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