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奚玉生周全的游玩计划, 沉云欢和师岚野二人在接下来的四日几乎没有闲暇时间。好在京城里的热闹事非常多,倒不至于无趣疲累,偶尔玩累了, 奚玉生便会跟在师岚野的后头, 跟着回将军府, 蹭一顿师岚野做的饭食。
听闻太子已经回京,楼子卿忙于朝中事务,整日脚不沾地, 倒是鲜少能与他碰面。其他时间, 四人便在城中闲玩, 虽然走到最后总是会变成师岚野与沉云欢、奚玉生与霍灼音两两分组,但仍不能打消奚玉生一大早就来将军府候着的热情。
等沉云欢再次进宫, 祭神节已剩下最后一日。
永嘉帝在皇宫召开了宴席, 称作“宴仙会”,沉云欢应邀, 带着师岚野前去宫中赴宴。夜晚的皇宫张灯结彩,挂起鎏金的灯笼, 极是奢华。
沉云欢料想今夜的宴席意义非凡, 换以盛装出席,进入辉煌的大殿之后, 便看见八大仙门之首赫然在列, 其后便是九大世族之人, 放眼望去, 整个大夏赫赫有名的人物几乎都聚集于此。
殿中还算热闹, 虽无喧哗笑闹声,但众人皆在闲语,气氛并不凝重。
沉云欢一脚踏进去, 殿中不算嘈杂的环境瞬间又安静不少,凝聚起来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沉云欢的身上,稍显炽热。
几日前那回见面,这些人坐在高台之上,自持身份难掩周身的傲慢,而今再见,沉云欢与他们站在同一高度,那些人藏于眼底的窥探,惊艳尽数显现,再也不见轻视。
宫人在前头毕恭毕敬地带路,沉云欢目不斜视,泰然自若地跟在后头,一路往前,座位被安排在极其靠近龙椅的地方,对面则端坐着正在喝茶的沈徽年。
沉云欢视线掠过一眼,觉得沈徽年在从前年轻的时候并不这么总端着架子,许是因为现在年纪大了,才总是维持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或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这样。沉云欢正想着,身边的空位落了座,她转头望去,发现是晏少知。
不同以往,今日的他并未以白眉白胡易容,以本相露面,只是眉眼微沉,神色相当凝重,一筹莫展的样子。他瞧见了沉云欢,只略微问了几句这几日在京城玩了什么,但从脸色上看,他并无闲聊的心情。
沉云欢没有多问,应了他的话之后就安静坐着,静静观察着殿中的其他人,觉得气氛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侧头,歪着身子朝师岚野凑近,几乎贴在他的耳边道:“你有没有觉得这场宴席十分奇怪?”
师岚野轻抬眼皮,似乎早就察觉并且已经想好了答案,就等着她来问,“像一场丧事。”
“丧事?”
师岚野曾经见过民间办丧事,许多人为悼念一个人的死去齐聚一堂,哭声和笑声交汇。主人家分明在为年纪轻轻的亡人而伤心,却还要笑着招待前来奔丧之人,往往这种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虽然面上是笑,但眼里有着化不开的哀伤和忧愁。
殿中的所有人皆是如此,答案显而易见,师岚野声音淡漠道:“他们得到了不太好的消息,在为此忧虑。”
虽然沉云欢不知道,但多半也能猜出来。修仙之人在人界享有一切上好的资源的待遇,概因他们肩负着守卫人界安宁,斩妖除魔的重任,而今雪域封印的事已然火烧眉毛,危难当前,他们必然要顶在前面,以血肉之身填补破碎的封印。
虞暄说六月份前去雪域的第一支队伍已完全失联,下落不明,他坚持要去寻人,信任师父仍有一线生机,实则在殿中这些人的心中,已是十死无生。
紧接着就是第二支、第三支,坐在殿中的这些人将被分作几队,前赴后继地前往沧溟雪域,投身凶险万分之地。或许他们已经明白这注定是条不归路,往前便是必死的结局,却仍不能退却。
连晏少知都这般模样,显然是雪域那边又有了更紧急的状况,恐怕吃完这一顿晚宴,这些人都要从京城动身。
沉云欢的指尖捻着一张油纸,将它折成各种形状,尖利的牙齿将充满甜意的糖棍咬得满是牙印,无法对这些人的忧虑感同身受。
随着宫人一声高喊,永嘉帝入殿,所有人同时起身,拱手向皇帝行礼。
沉云欢抬眼望去,就见永嘉帝比之前几日竟有不小的变化。他的神态疲老许多,面色也苍白泛青,的确如民间所言有大病之态,只是上次见他还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却是不知为何在这短短几日变化这么大。
永嘉帝笑着摆手,踩上台阶坐在龙椅之上,叫众人坐下,吩咐人上了美酒佳肴,再以管弦之乐为辅,开始了宴会。
宴上众人举杯同饮,欢笑声比方才多了一些,随着皇帝说起当年旧事,众人才像是打开话匣子,纷纷忆起往昔。往前数个几十年,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大夏的风云人物,那些纠缠在他们身上的爱恨情仇,风流往事,随着年岁的推移都已淡化,今日再提起,好似又回到当年般,就着酒水吵嚷得热火朝天。
谁也没提沧溟雪域之事,好像这就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晚宴。
沉云欢无人闲聊,只默默地吃着菜,偶尔抿一口酒,倒也闲得自在。
宴席将散时,永嘉帝举起酒杯,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苍老干哑,“诸位仙长。这大夏的盛世,人界的安宁,便交托你们了。”
言笑晏晏的气氛一哄而散,众人陆续起身,手中端着酒杯,逐一应声后,将酒一饮而尽,场面竟是说不出的沉重肃穆。
永嘉帝喝了酒后猛地咳嗽起来,面容涨得通红,贴身太监忙上前搀扶,却见他摆摆手,没再说话,自龙椅走下来,离开了大殿。
众人开始离去,方才的热闹尽数消散,沉云欢捻了颗花生米进嘴里,对晏少知道:“前辈。”
晏少知自然猜得出她喊着一声是为什么,道:“随我来吧,正好我有些事要交代你。”
沉云欢起身跟在晏少知身后,回头看了一眼师岚野,确认他也跟上了,这才出了大殿。
晏少知一路无话,将她带去自己的住处,方一进门,屋中飘在空中的灯盏便亮起。
“云欢,你在第四支队伍中,同行的是仙琅宗、万剑门,以及兰陵崔氏、咸阳贺氏,另配了各大世族中的顶尖高手协助。”
沉云欢问:“修补封印,这些人够吗?”
“不。”晏少知脱下外衣,对师岚野做了个请坐的姿势,道:“你们是负责求援。你虽然修习神法,但对法阵之门并不精通,修补封印用不着你。”
师岚野在桌边坐下来,安静得像一尊白瓷人偶,一言不发,毫无存在感。
沉云欢对于别人给自己分配的任务并不作表,只道:“雪域又有新的情况了?”
晏少知来到一面墙前,抬手往墙上一按,刹时间丝丝缕缕的白光飘散出去,很快就凝结成画面。画面之中是大片的雪,隐约能看出厚重的雪层之下掩埋的狼藉。
“昨夜雪域大震,在山上堆积了千百年的雪层有部分塌陷,建在雪域的万法殿倒塌,被埋在雪下,驻守万法殿的人皆已确认死亡。”
“被雪埋死?”
晏少知说道:“妖邪所杀。”
沉云欢当下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先前人人都说雪域的封印摇摇欲坠,但到底没有亲眼看见邪魔跑出来,因此都以为像往常那千百年来一样,有一根弦仍在绷着,然而雪山大震,驻守万法殿的修士皆死,足以证实封印的的确确裂开了。
晏少知:“神山之下镇压了万千邪魔,一旦封印破碎,势必山河崩塌,生灵涂炭,人界易主。”
显然已经没有时间,不可再于京城耽搁,沉云欢问:“我何时出发?”
“这便是我要同你说的第二件事,你须得在京城多留几日了。”晏少知转过身来,说话间,背后墙面上的景象变幻起来,映照出万象仪的模样。比之沉云欢前几日所见,万象仪上的光芒几乎消失,正快速转动着,像是崩坏的模样。
沉云欢皱起眉毛,“怎会如此?”
“万象仪在当年被打造时,取京城风水气运为运转核心,近百年来从未出现这种状况。”晏少知长叹一口气,眉眼间是乌云密布般的愁色,“京城,恐大难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