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会很多五花八门的小术法, 其中大多都是来自前师兄虞暄,以及她的师伯杨松浔。
杨松浔是沈徽年的师兄,自幼一同入仙琅宗修行, 相伴长大, 关系比旁的师兄弟要亲密, 因而对沉云欢这个小徒弟也极为照看。年少时沉云欢一门心思练剑,整日站在山巅经历风吹日晒,杨松浔见了心疼, 便带着虞暄一起, 隔三岔五爬上去逗沉云欢。
为了缓解沉云欢的沉闷性子, 他们会将平日里下山时听到的趣事儿或是用于玩乐的小术法教给沉云欢。
得益于沉云欢在修行方面令人望尘莫及的天赋,这些术法她一学就会, 即便平日里从来不施展练习, 但等到真正派上用场时,还是手到擒来。
进殿门前, 沉云欢便在镜子上施展了幻象回溯,虽然是揣在怀中, 仍然能隔着衣料她周身的场景给映入镜中, 如此便可知道那大祭司究竟是打着什么心思。
沉云欢并未着急出皇宫,只找了一处僻静之地, 画地施法将自己隐匿其中, 这才低头细细去看镜中的情形。
只见镜中的大祭司手持三炷香, 抬手一挥便点燃, 仪态十分郑重地插在桌边的香炉之中。那线香散发的烟却非寻常所见的白色, 而是一种类似水浸过之后的朱色,血雾一般在空中弥漫开,很快就贴近镜面, 像是将沉云欢笼罩起来。
大祭司双手结印,闭上双眼念念有词,一串咕哝似的诀法从她嘴皮子里流淌出来,微芒闪过,那些血雾似的轻烟便开始汇聚凝结,隐隐组成一个阴阳图,飘浮于半空。
沉云欢眉头微皱,当即沉下脸,认出此为探魂术。
探魂术是一门风险极高的术法,与先前张元清给她的符箓之用途大抵相同,只是探魂术不仅消耗的灵力更多,且一定会对魂体造成损害。她恍然大悟,难怪方才醒的时候大祭司的脸色突然那么难看,要死不活的样子,想来是在施展探魂术的时候栽了个不小的跟头。
大祭司一定是想通过这样的方法去探寻她的过去,这念头只刚闪过,沉云欢立即就猜测到她的目的。
她继续看着镜子,探魂术将她的记忆投映在阴阳图之中,因此慢慢出现的画面都曾是沉云欢所熟知的过往。她先是看见仙琅山巅的风景,余光是金织长裙随风翻飞,耳边金钗轻晃传来脆响,视线放得极远。
那是她过去经常站的位置,一般都是在练剑累了之后站在高处休息,然后往下眺望。
沉云欢的眉头拧得死紧,从未想过这些属于她自己的记忆被别人窥探,尽管她知道大祭司就算是以损伤自身的探魂术进入她的记忆搜寻,也看不到太多东西。
正如她所料,下一刻阴阳图中的画面就猛然模糊,被浓郁的白雾所笼罩,接下来再出现的画面就过于零散,时不时闪过一些风景,但又很快被翻滚的雾气淹没,片刻的工夫后,整个阴阳图猛地破碎,四散开来,大祭司猝然倒退几步,闷哼一声,从嘴边溢出赤红的鲜血。
大祭司显然是遭受极重的反噬,不仅仅是探魂术所带来的损伤,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眉头紧紧拧起,双眸盛满震惊之色。
她随手揩了一把嘴边的血,飞快再次结印,又一次施展探魂术。沉云欢看得啧啧摇头,心道这大祭司对她的记忆也算是相当执着了,都伤成这样竟然还不放弃。
大祭司将探魂术二次施展,念口诀时显然已没有方才的状态,中间几次险些中断,最后勉强顺下来,所呈现的画面与方才也完全相同,那些大片的浓郁白雾将一切遮掩,不管大祭司如何施法,都无法透过白雾去窥得沉云欢的记忆。
沉云欢对与这种现象也并不知情,她只是隐约觉得在面对晏少知、大祭司这种玄门中人时,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笼罩起来,隔绝了他们的目光,让他们这种对别人洞悉之人拿她束手无策。
也是此刻,那层无形的屏障才具象,竟然是这样化不开的浓厚云雾。
大祭司很快就经历了第二次失败,这次伤得尤其重,她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镜面映照的范围,却有扑通闷响和瓷器摔碎的动静,显然是栽了个大跟头。
而后镜面很久没有别的画面入镜,约莫是大祭司调息伤势去了,毕竟沉云欢睁眼的时候,她只是看起来十分疲累,并未受伤的样子,想来是调息了很长时间才将沉云欢从梦中喊醒。
往后便没什么能看的了,沉云欢收了镜子,起身离开。按照先前的约定,虞暄会在皇宫外等她,但师岚野尚在宫内,所以沉云欢先摸出玉牌,按下中间的琥珀石,喊着师岚野的名字。
琥珀石几乎是瞬间亮起,师岚野的声音应得很快,他没有说话,只是声音稍显低沉的“嗯”了一声。
“你们在哪?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离开皇宫。”沉云欢说。
师岚野答道:“我不知此地是何处。”
沉云欢凑近听了听,发现玉牌的另一头极为安静,没有其他杂音,觉得奇怪,“楼子卿呢?他不是与你在一起吗,让他跟我说话。”
正午的光倾泄万丈,落在重重黄瓦之上,灿烂耀眼。高耸的墙头投落几寸长的影子,大片暖光落在师岚野的身上,将他墨蓝的衣袍,将浓重的颜色照得极亮。
他微微低着头立在墙边,方圆不见任何人影,整个皇宫虽然建得巍峨气派,但实际算不上大,想要甩掉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师岚野冲玉牌另一头的沉云欢答道:“只有我一人。”
沉云欢听得此话,马上问了他周遭的环境,让他站在原地别动。先前楼子卿也说过一样的话,他频频揉眼睛,瞧见路边有个盛满清水的水缸,便要上前去清洗眼睛。师岚野并不想停下来等他,于是就这么一直走,很快身边就没了旁人,只剩下他自己。
皇宫的城墙很高,墙头上还装了极为尖利的刃尖,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很大的牢笼。凡人最擅长建造这样的牢笼,把自己困锁在里面,不仅自己建造,还要给神明建造,仿佛只要待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屋里,就能够得到保护和庇佑,免受外界的伤害。
师岚野的目光循着城墙往上,看见了湛蓝的天空,棉白的云朵,还有无比刺眼的金色太阳。同一片苍穹之下,不管站在什么位置,抬头所看见的天大抵都相同。
不同的是,山野只有无尽的荒芜和妖精鬼怪,而都城却充斥着浓郁的灵气和热闹繁华。
师岚野静静等待着,视线落在高耸磅礴的宫殿和连绵不断的城墙上,毫无情感的眼眸被金光穿透,染上一丝暖意,难得显出了几分欣赏之色。
“岚野兄!”一声呼唤由远及近,导致师岚野眸中泛起的情绪又极快地落下,转头看去,果然见奚玉生正一边招手一边疾步行来。
他身着浅桃色长衣,浓墨青丝披在肩头,今日未戴头冠,而是在发上簪了几朵洁白如雪的玉兰花。这样的打扮在京城并不算奇怪,更有甚者还会在脸上擦粉。只是奚玉生本就生得白净俊美,面上什么都不涂也令人眼前乍然一亮,好似春意在他身上扎了根,满是生机。
师岚野将头转过去,一副不想与人交谈的模样,奈何架不住奚玉生热情,很快就走到他边上,笑道:“还真是让我找到你了!我随师兄进宫面见掌门,协同他搜查阴虎符的事,路上碰见了子卿,他说与你在宫中走散,正焦急寻找,我担心你寻不到路,便也帮忙找你。”
他话中有几分得意,大概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地找到师岚野,说话间又朝他靠近了一些,道:“岚野兄,你在此处站着为何,是等人吗?”
师岚野沉默不应,没搭理这些话。
奚玉生并不觉得挫败,又绕去了他另一边,寻着师岚野的眼睛道:“岚野兄,你在进城时可瞧见了城门口立着的神像?你觉着如何?那底下压着的阵法可牢固?”
好像不回应,他就会这么一直问下去,永不停歇,围绕着他的两耳来回转,师岚野终是将眸光落在他脸上,道:“尚可。”
“那就好,那就好。”奚玉生似松了一口气,笑里添了几分放松,“掌门说近日京城恐有大乱,让我们都当心防备,不过京城里的四象守护阵坚不可破,只要它们还在,就应当出不了什么乱子。”
师岚野没再接话,希望他就此安静下来。然而奚玉生并没有让他如愿,紧接着又说起了为他和沉云欢打的面具,最快过了晌午就能拿到,还说城中家家户户都已经准备好了祭神节,待日头落山之后就会开始,届时城里将灯火通明一整夜,热闹非凡。
正当师岚野在认真考虑将奚玉生甩脱的事之时,沉云欢也寻来了。她掐了个诀法寻的师岚野,路上没耽搁时间,瞧见奚玉生也在,讶异道:“怎会在此地见你?”
奚玉生抬手行礼道:“我随师兄进宫找掌门。”
沉云欢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到先前晏少知说城中不太平,便顺势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奚玉生顿了顿,继而道:“师兄在城中探查到了阴虎符的气息。”
也有段时间没听到这玩儿的消息了,沉云欢一时间有些恍惚,随后很快想起,先前在宋家城之中,阴虎符在混战之中不知被何人摸去,想必这几个月天机门一直在紧紧追查。毕竟这不是件小事,阴虎符作为现世少有的神器,其威力足以撼天动地,一旦落入不轨之人的手中,必将是一场浩劫。
幸而当年永嘉帝将阴虎符一分为二,只要不是完整形态,阴虎符便没有效用,因此这件事原本没有那么紧急,只是最近京城却忽而有阴虎符的气息在京城中攒动,这才引起了高度警戒,因为阴虎符的另一半,多年来一直藏在京城之中。
沉云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微皱眉头,“你们是何时探查到阴虎符的气息的?”
奚玉生答道:“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