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欢的刀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出鞘, 凭空啸声一响,墨刀“噌”地飞出去,阴火沿着刀尖烧起来, 奔着座上的观音而去。
他抬手一挥柳枝, 就听“铛”一声巨响, 墨刀整个被打偏,斜斜钉在墙壁上。沉云欢一跃而起,飞身上前将墨刀拔出, 高举过头, 照着莲花座便要劈下。
却见他猛地从身后伸出数只手来, 每一只都奇长无比,飞舞着向沉云欢抓来。她在空中难以闪躲, 改变挥刀姿势砍了数只, 待眼前被遮挡的视线清明后,一条巨大的柳枝迎面甩来。
沉云欢反应极快, 将刀横在面前抵挡,只觉得一股猛烈的力量狠狠撞在刀上, 发出刺耳声响, 连带着她也一同被撞飞数尺,落在地上以墨刀刺地, 剌出长长的裂痕, 延长几尺才堪堪停下。
“云欢姑娘!”奚玉生一声惊叫, 沉云欢感觉到后脑生风, 不作他想旋身便是一刀, 将身后逼近的东西斩为两段,发现是先前在井底所遇见的那些张着鬼脸的怪物。
尖叫声刺破殿堂,空中的温度骤然降下来, 呼出的气儿都变成白雾。师岚野黑眸轻动,倒映出沉云欢的身影,她一身潋滟红衣,墨纱翻飞,卷发如同漂浮在水中荡起波澜,阴火如浓墨般环绕着她的周身,精致的眉眼被这样浑浊的火焰燎烧,变得充满邪肆。
沉云欢从前站在火里,总是炽亮、澄明,而今站在这淤泥邪恶的阴火中,却也能完美地融合进去,邪气熏染她的眉眼,愈发夺目。
桌边的人早就乱作一团,惊叫着乱逃,带翻了桌上的菜肴酒水,混乱不堪。
“坏了坏了!云欢姑娘怎么被妖气侵染了?这下可如何是好啊!”奚玉生尚不明白事态为何发展那么突然,听得张元清喊了动手,也摸出几张符纸捏在手中,离席时还不忘拉着师岚野。
莲花座旁的男女童子骤然变了模样,方才还仙气飘飘的姿态,此时两人面容狰狞,脸皮皱如老树,一双血红的眼睛充满怨恨,张着一口獠牙嘶吼,猛地朝奚玉生和师岚野二人扑过去!
奚玉生吓得身子一顿,抬手将符纸甩了出去,光华流转间,就见一杆银枪破风而来,将符纸卷在枪头,一下就扎进女童的心口,将她钉在墙上。与此同时,霍灼音的身影在眼前晃过,跳上桌台,单用双手就抓住了男童,生生将他撕裂。
浓稠腥臭的血液四溅,在空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奚玉生脸色难看地后退几步,没忍住呕了一声。抬起头来,就见沉云欢与霍灼音已然跃空而起,自左右两边朝着莲花座奔去,银枪与墨刀交织而过。
阴火缠着阴气,在空中奔腾翻滚,整个大殿几乎被这股浑浊笼罩,只能隐约看见两人的身影绕着莲花座,打斗的声响频频作响。
位于桌子尾端知棋与怀境二人对了个眼神,即刻对奚玉生大声呼唤:“奚少爷,此地危险,快随我们离开!”
奚玉生急得团团转,冲她们道:“你们快快将这些凡人领去安全的地方,切勿让妖邪伤及他们!”
此时情况紧急,商议不得,二人只得呼唤着四处奔逃的凡人,带领他们先离开此处。
奚玉生看见两人领着其他凡人逃出大殿,稍稍有些放心,继而发现战况如此激烈,阴火所带来的寒气如浪潮一般一层一层扑来,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避,转头就看见师岚野定定地站在身边,面上的神色平静,没有半点被眼前的场景所影响。
“岚野兄,我们……”他刚想提议找个地方躲藏,却看见柳枝一甩,千百水珠散落,落地就变成满脸狰狞的鬼脸妖邪,放眼望去竟挤得大殿无处下脚,将他们层层包围起来。
奚玉生是头回见这种东西,生得丑陋无比,似人却不是人,密密麻麻的鬼脸堆积在一起,单是看一眼就噩梦缠身的程度。他下意识呼吸一轻,急忙去寻找逃路,却见四处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数量多得头皮发麻。
奚玉生赶忙唤起护身法器,摸出袖中的符纸,打算生生辟开一条道路,却听得身旁的师岚野忽而开口,“别动。”
他动作一顿,转头望去,就见师岚野仍看着莲花座的方向,面色如常,也不知这话究竟是不是对他说的。只不过不等奚玉生开口问,很快就发现师岚野说这话的用意,因为他惊奇地发现这些妖邪好似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从他们身旁蜂拥而过。
奚玉生怔愣地看着,那密集的妖邪狰狞地扑来,却又从他们身旁飞速掠过,唯独在两人周身避开,形成一个极小的空地。
他脑中一片茫然,杂乱的思绪翻飞而过,一瞬间想了许多,最后却只余下一个念头。
为何师岚野在每次危急时刻,总能找到安然的藏身之处?究竟是他藏的本事厉害,还是其他原因?
绚烂的光芒在空中炸开,发出震耳巨响,将奚玉生纷杂的思绪打乱,转移了注意力。
就看见沉云欢与霍灼音二人被观音爆发出的力量震飞,一人将长枪钉在墙壁上挂于半空,一人落在灯台之上。莲花座完全绽放,散发出五彩光华,座上的观音此刻却如疯魔一般,不再具有神性,反而蓬头垢面,满身血痕,显然在战斗中没有讨得半分便宜。
但这妖邪被逼至绝处,所迸发的力量也相当棘手,沉云欢身上也有负伤,又被这力量震得手臂麻痹,几乎握不住刀。
沉云欢看见下方人头攒动的妖邪,下意识拧起眉头,在黑压压的鬼脸中寻找师岚野的身影。张元清却在此时踩着妖邪的头颅飞跃到半空,对沉云欢道:“下面交给我,你们去对付他,只要夺下玉净瓶,他就没能耐了!”
沉云欢没有立即动身,仍是将目光放在下方搜寻,最后在角落之中找到了师岚野,与他对上视线。奚玉生站在他身旁,二人似乎有什么护身法器罩着,并未受到这些妖邪的攻击。
她的神色在看见师岚野之后有明显的放松,拧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未置一言,匆匆掠过一眼便飞身而动。阴火在她的周身肆意流窜,衬得肤色雪白,充满杀伐的眉眼仿佛拥有不可抵挡的气势,高举着刀刃从极高的地方往下劈,落下雷霆万钧的一刀。
“砰”一声巨响!墨刀重重地砍在柳枝上,沉云欢将全身的重量压下去,硬生生将观音的双臂压弯,那玉净瓶源源不断地释放着光华,似在给他无尽的力量。
观音以单手持柳枝,被这狠厉的一刀震得手臂剧痛,灼烧的阴火飞快地顺着他的双臂纠缠而上,极度阴寒侵入骨骼,他的面容扭曲,丑陋得无法落眼。这墨刀的力量仿佛能劈碎天地,若非玉净瓶仍掌在手中,他怕是早就在这阴火墨刀之下灰飞烟灭。
他满心只想着逃,却见面前的人俯身压来,墨黑浑浊的双眸所迸发的杀意化作实质,直直钉在他的脸上,旦听她口诀轻启,“清虚——”
阴火猛然爆开,如决堤的瀑布倾泻而下,瞬间将他淹没!寒冬腊月的雪融进血骨之中,从四肢百骸朝心口飞速攀延,寸寸锁死他的肢体,疯狂蚕食。
沉云欢察觉到他有逃走的意图,双手攥着刀柄死死地压住下方的柳枝,旋即大喝一声,“霍灼音!”
“来了——”霍灼音的声音先至,赴身跳入奔腾的阴火之中,银枪往地上一钉,双手抓着枪杆借力荡起来,同时鞭腿而出,在浓稠如墨的阴火中,精准踢中观音手中的玉净瓶。
就见那洁白如雪的玉瓶从浑浊墨流中飞出,在空中不断旋转,散发出晶莹光华,眼看着就要往墙壁摔去。张元清掏出别在腰间的扇子唰的一声展开,朝高空扔去。
扇面上洒金的“万法归一”在光华中若隐若现,扇柄卡着极为精确的时间与玉净瓶撞在一起,从而改变它原本要撞上墙壁的轨迹。紧接着张元清飞身而起,再落地时玉净瓶依然握在她的手中。
她双指一并,喝道:“禁!”
十数张符箓自她袖中飞出,首尾相接似形成长长的绸布,绕着玉净瓶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直到那黄色的符箓将整个玉净瓶给完全包住,上方赤红的符箓闪着金芒,玉净瓶便完全散去了光华,成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瓶子。
与此同时,簇拥着的鬼脸妖邪发出嘶声,化作云烟消散。莲花座被劈成两半,轰然落地,砸出巨响!座上被阴火包围的人拔声惨叫,连身翻滚,直至皮肤出现密密麻麻的赤红裂痕,如同冬日里冻裂的皮肉,触目惊心。
沉云欢落地,合刀入鞘,收了所有阴火。她身上的妖纹渐渐消退,浑浊的气息散去,露出鸦发雪肤的模样来,冷漠地看着莲花座上的人。
那的确是一个人,只不过褪去玉净瓶的加持,已经没有方才那玉臂雪身的模样。他佝偻着身躯半死不活地趴在莲花台之中,露出的皮肤布满苍老的斑纹和褶皱,发丝全白,皱纹与重重叠叠的血痕融在一起。
他年岁约莫已逾花甲,骨瘦嶙峋,脊背上有一个刺青。沉云欢从褶皱中辨认,发现图案上隐隐画着高山,流水,云雾,流畅的线条融合在一起,形成瑰丽而壮阔的场景。
他此刻伏在台上往前爬了两下,费力地抬头,朝前方的高墙上望去,昏黄的眼珠还余下一抹白、一抹光,盯着墙上的图腾。
霍灼音收枪而落,与沉云欢并肩站立,循着老人的目光望去,唇边荡出一抹笑,“倒是瞧着眼熟。”
沉云欢这回吃了不少苦头,虽然突破了天火九劫的中境,也赢下这场战斗,但身上各处也受了伤,隐隐痛着。她抬步上了莲花台,行至老人的身边,鞋子像是没留心一样踩在他的手背上,半蹲下来,冷声质问,“说,为何在此作恶。”
老人惨叫一声,抽不出手,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忽然凭空生出一股无畏来,咧着嘴嗬嗬地笑出声。
沉云欢不满地垂眸看他,拇指顶着刀柄,状似要出鞘砍人,却听张元清道:“他借这宝贝伪装成神明,让方圆百里的凡民供奉,所谓的赐福,不过是以柳枝的阴气注入女子体内,使她们怀上鬼胎,诞下妖邪。鬼胎长大成人,与凡民结合,所生之人皆有妖邪之气,正如这座村子里的人,半死半活,非人非鬼。”
沉云欢站起身,大发慈悲地抬脚,从老人的手背上撤开,转头问:“他为何要如此?”
“长此以往,方圆百里的城镇便会无一活人,那些妖鬼又会带着血脉前往五湖四海,不出百年时间,大夏就会变成只有妖鬼存在的国度。”张元清道:“他是想毁了大夏的国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奚玉生在此时突然开口,快步从后方行来,于墙壁处站定,盯着那墙上的图腾看了又看,说道:“这墙上的图腾我方才就觉着在哪见过,现下想起来,是大夏边境依附的小国,只不过四十年前他们肆意进犯大夏边境,最后又因内斗导致国体分崩离析,从此灭国了。”
“放你娘的狗屁!”方才还绝望颓败的老人听得这话突然暴起,满口血沫喷出,声嘶力竭地冲奚玉生骂道:“黄口小儿,你且记着,大夏皇帝背信弃义,残暴昏庸!是烂心烂肺的阴毒之人!当年国师算得大夏有三百年鼎盛气运,却在他登基之后变为几十年,大夏气数将尽!也会有别人站出来毁灭此国!复我月凤!”
奚玉生叫他骂得一愣,继而白玉般的面容染上绯色,怒视着老人,难得地发起大火来,“胡说八道!当今圣上雄才大略,丰功伟绩,万古长青!岂是你这等妖邪能随意诋毁?!”
说罢又觉得不解气,撸起袖子便要爬上莲花台,看起来像是要亲手揍人。
只是还没等他爬上去,那老人就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仿佛将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丝生命力吐尽,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
他没有再与奚玉生继续争辩,意识到自己败得彻底,死亡将尽,心中突生无尽悔恨,不由得仰天长啸,号啕大哭,浑浊的眼涌出数行泪水。
“皇上——熏风无能,未能给吾皇报仇,未能给月凤的子民报仇,如今还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你们!只期望熏风能化作厉鬼,日夜纠缠大夏皇帝,直至亲眼看见大夏的覆灭!”
苍老的声音犹如腐朽的枯木,漏了风似的发出嘶哑的声响,在大殿之内回荡,回音层层叠叠,像是含着无数凄恨,久久不息。
“你!”奚玉生刚要厉声斥责,却见他不知从拿出摸出一把短刃,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地刺进自己的脖颈,那一瞬爆发出来的力量压过疼痛,他握着刀柄,硬生生在脖子处割了半圈,血液喷溅而出,尽数洒在沉云欢的裙摆上,顺着墨色的纱衣往下滚落。
脖颈被切了半圈,奔涌出的血极快地扩散开,沉云欢往后退了几步,下了莲花台,目光落在已经死去的老人脸上。他满脸狰狞,双目瞪得几乎裂开,带着万千悔怨和恨意而亡,死不瞑目。
大殿静下来,奚玉生满脸不可置信,未曾料到他死得这般惨烈,更对他方才口中的诅咒恶言心有余悸。霍灼音未发一言,嘴边挂着轻笑,耸了耸肩,不感兴趣似的转身离去。
尘埃落定,奉神庙再不复进来时那般奢华富丽,反倒是处处狼藉,几人站在殿中,各自沉思。
沉云欢在脑中搜寻了片刻,没想起月凤国是什么地方,灭国之事已经太久远,四十年前她甚至还没有出生。幸好事情解决得利落,没在此处拖上十天半个月,耽搁正经行程。
正沉思时,沉云欢觉得侧颈传来一抹清凉,转头望去,发现师岚野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来。他似乎用指尖拂过她的脖子,指腹上都是血色,对她道:“受伤了。”
“嗯。”沉云欢低声应了一下,经他一说,此时才感觉全身上下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疼痛传来,尤其是今日破境所借用的妖力太多,炼化时总要吃些苦头。
想到此,沉云欢便略有惆怅,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囊,发现一根糖棍都没了,所有存货吃光。她解下香囊,故意从里到外翻了个底朝天给师岚野瞧,希望他能主动提出制作新的糖棍。
然并没有如愿,师岚野视而不见,问道:“可要在村中休息几日?”
沉云欢将香囊挑在指尖甩,含糊不清道:“等天亮再看看情况。”
“村子干净了,在此留多久都可以。”张元清在此时插话,声音清亮,使得殿中几人都能听见。她举了举手里的玉净瓶,对沉云欢道:“多谢你们几人的相助,这东西我就先带走了。”
沉云欢方才没有仔细看她,眼下凝目一瞧,发现她竟然受伤了。拢在黄色道袍中的左手正往下流淌着血,浸红了半截袖子,仍是未止血的状态。
她心生疑惑,想到先前在井下时张元清一张符就轻松解决了那些鬼脸妖邪,纵然今日的数量多了些,但也不至于让她受这么重的伤,于是开口询问:“如何受的伤?”
张元清笑了一下,一边将玉净瓶收起来,一边行至她面前,一抬手,宽袖徐徐而落,露出她手掌中狰狞见骨的伤痕,涌出的血顺着白皙的指尖流淌,触目惊心。但她语气却是十分轻松,对沉云欢道:“你先前总是说我们这些玄道之人说话喜欢卖关子,吞吞吐吐,现下你可知道原因了?”
沉云欢盯着她掌中的伤,竟是深得几乎将整个手掌穿透,“你故意受的伤?”
张元清笑道:“泄天机便会受天罚,是不是我故意而为并不重要,这是必定的结果。”
沉云欢疑惑不解,回想起先前与张元清的对话,并没有从她的口中得知什么将来之事,不由追问:“你泄露什么天机了?何以受那么重的伤?”
“再问,我伤的可就不止这一只手了。”张元清抽出白色的绸布,一圈圈缠在手掌上,将不停涌出的血给压住,粗略地处理了伤口。随后她将先前插在玉净瓶中的柳枝拔出,递给师岚野,道:“待回了万善城,劳烦你将这柳枝栽种在城门处,来年开春它长起来,便可将往日扩散的邪障消除。”
奚玉生站在边上听,觉得新奇,抬手去接那柳枝,却见张元清将柳枝一抬,相当郑重道:“只能师公子种,旁人不行。”
他忍不住问:“为何?”
张元清道:“他种的能活。”
师岚野并未应声,但也没有开口拒绝,只将柳枝接下,敛入袖中。
沉云欢的眼眸在张元清和师岚野身上来回打转,而后揽上张元清的肩膀,将她往旁边带了十来步,站在大殿的一角,敲了个响指施放隔音术法,对张元清问:“你知道,对吧?”
张元清摸出个锦帕,低头擦拭手上的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答不了。”
“那你将柳枝给他是何意,你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往日沉云欢要是被人拒绝了,马上就会变脸,但面对受伤的张元清,她多了些包容,态度平和,“难道这样也算泄露天机?”
“不算。只不过是我自己能力不够,没能看穿他究竟是什么来路,给他柳枝,是因为他身上有‘灵’。”张元清语气轻缓,向她解释,“凡人身上都有灵,因此也被称作地仙,只不过是身上的灵多灵少的区别。灵多之人或是修行更易,或是受山野兽类亲近,或是栽种的花草树木皆有生机。那柳枝被他亲手种下,借他身上之灵,隔年便能抽芽生长。”
沉云欢倒是听过这种说法,只不过没有不太了解,顺势提出疑问,“我身上的灵还没他的多吗?”
未防张元清这个久居深山老林的人不清楚那些过往,沉云欢又赶紧补充,“我自幼天赋出众,同龄弟子无人能在修行方面胜过我,照理来说应当我身上的灵比较多吧。”
张元清嘴边噙着笑,此时神色就显得含糊了不少。命格早夭之人身上的煞气十分凶狠,沉云欢这种更是罕见,乃是百兽避让,花草尽凋的煞气。
她自然不会将这话说出,侧面道:“先天灵力与这种‘灵’不是一种东西,不可相提并论,你身上没有多少灵,你好好想想,从前走在山野时有没有动物肯亲近你。”
沉云欢仔细回想了片刻,发现以前还真没有什么记忆,头一次有兽类亲近她,还是在她摔断了全身的骨头,躺在那破破烂烂的木板床上那会儿。
师岚野倒确实是很受山间兽类的亲近,沉云欢曾在那个雾霭飘散的清晨看见他站在兽群之中,轻抚白虎的脑袋。
“不过他并非常人,有可能已经死了,也有可能是别的东西。”张元清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总之你若心存怀疑,可小心提防他。”
提防师岚野?沉云欢的脑中冒出这么个念头,下意识迷茫。
“我并不认为他是什么邪祟,但毕竟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不是我,所以你若是当真对他疑心太重,我这里有个法子。”张元清忽而拉住她的手,以食指在她的掌心滑动,画了个复杂的咒文,低声道:“先说好,这种方法风险不小,若是你在用的途中出了差错,可别怪在我头上。”
“这咒文你记住,以血画在他的心口,便可探知他记忆之中的过去。不过这咒文弊端也很大,仅作用于记忆,所以真实性不高,如若你窥探到的是他记忆中的梦境,得到的一样是假的信息。并且如果对方的心境太过混乱邪恶,你甚至可能迷失在其中,总之我是建议你不要轻易用,如果到了不得不探寻他过去的时候,你再考虑这个咒文。”
沉云欢感受着她在掌中所画下的纹路,得益于她在修炼方面出奇高的天赋,只用了一遍就轻易记住,并在脑中形成完整的形状。
沉云欢想了想,颇有几分贴心道:“你先前不是说不能将你门内术法外传,这样告诉我可有碍?”
若是她说无碍,沉云欢打算从她那里多学几个咒法,学一个也是学,学十个也是学,没什么区别。
但张元清似乎从她放光的双眸里看出了算计,只摇摇头,并无与她多说,沉云欢马上流露出失望,眼巴巴地看着她。
张元清与她对视片刻,而后从怀中摸出两张符箓来,递到她面前,“你帮我找回门中宝贝,这东西便当作是我的谢礼了,关键时候能帮你一把。”
沉云欢垂眸,见那符箓与张元清先前所用不同,是通体雪白的纸,上方的咒文则以金砂所画,相当贵气精致。总归是好东西,沉云欢稍稍满足,抬手收下,问:“你要走了?”
张元清道:“是呀,再不走就回不去喽。”
沉云欢并未挽留,只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张元清莞尔一笑,眉眼风华无双,“凡人各命自有定数,缘分也强求不得,你我相识一场,这一面就足以抵得过万千萍水相逢的缘分了。”
沉云欢听这意思,便是懂了此后再不会与她相见,不免有几分怅然。张元清虽看起来显得年轻,但约莫虚长她几岁,行事说话带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却让沉云欢觉得极为可靠。
若能与这样的人结伴而行,必能一路顺利,不知少了多少麻烦,更能把酒言欢,结成挚友。只可惜,张元清是随风来,随风去之人,强留不得。
沉云欢说不出道别的话,只拱了拱手。
却见张元清望着她,眸中似有未尽之意,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低声道:“沉云欢,命由天定,事在人为。”
沉云欢张口便想问,可张元清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抬手打了个响指,说:“醒!”
随后只听鸡鸣自远方响起,嘹亮地刺进耳中,她猛地睁开眼睛,恍然坐起身。就见窗外已然亮起天光,屋中没有点灯,朦胧看见其他睡在地上的人也陆续起身,坐在椅子上守夜的楼子卿听得动静转身望来,赶忙问:“事情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