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外烟霞客,尘中求道人◎
群山莽莽,绵延千里。
山谷之间,随处可见火红的花海,宛如点燃群山的火焰,被山脉隔成一片又一片。
隆冬时节,寒风刺骨。赤红如血的花却开得正艳,一片片舒展的花瓣中心,隐约露出虚幻的人脸。
有的闭着眼睛一派恬然,状似沉睡,有的大睁双目,虚幻的嘴巴张开,从中发出婴儿饥饿般的啼哭声。
啼哭声惊动了山谷中逡巡的黑衣修士,赶在他神色转冷之前,一名麻衣麻鞋的养花人便熟练地伸手握上了长满利刺的花茎。
他的手掌因疼痛而颤抖,却不敢放松。滚烫的鲜血顺着伤口淌下,淌过花茎,淌入泥土。
花朵中心婴儿般哭泣的人脸渐渐止住了哭声,露出满足的表情,不多时,人脸闭上眼睛宛如沉睡,只是舒展的花瓣艳丽了三分,仿佛火焰燃烧得愈发盛大了。
脸色惨白的养花人颤颤巍巍收回手,鲜血从他的掌心滴答落在地上。
下一刻,就听一声轻哼,然后一道流光投向他的手心。
“量你施肥及时,未有折损一株无生花。”随手施法的黑衣修士冷冷交代道,“今年无生花种植规模扩大三分,肥料恐有不足,尔等谨记,不可再浪费一丝血肥!”
被刺破的伤口飞快愈合,只留下道道疤痕,与从前的旧疤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
享受着这难得的待遇,养花人面上却无喜色,反而一下子变得煞白。他不敢吐露半句心声,只是跪地,连连叩头谢恩。
其他养花人也跪下来,口称“谨记仙师之命”。
“仙师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不知过去多久,料想黑衣修士己经远走,渐渐有胆子大的人抬起头来,见山谷入口果然空无一人,又纷纷大着胆子站起身。
腰才直起一半,天边流光一闪,但见一道人影自远及近朝这片山谷的方向落了下来。
不少人立时又忙不迭地跪了下去,唯恐慢了一步便“冒犯”仙师,徒惹祸事。
深深埋下头去的众人没能看见,流星般从天而降的少年道主在接近山谷时由急转缓,恰如一片轻飘飘的落叶掠过山谷上方,他用好奇的视线打量着下方的花海。
“这是给我传到哪里来了……”
想当初启动传送阵时,越殊不仅以心灵之力为能量,耗费了一笔声望,还献祭了一波功德之光,为自身加持上命运垂青buff,这才放心启动传送阵前往沧海界。
之所以如此,盖因他对沧海界的现状一无所知。
无论是龙种的记忆传承还是上清观祖师的手札,提供的都是过时至少千载的情报。焉知今时今日的沧海界可还是本来模样?
更不用说传送阵是太清宗所设,另一边的出口纵然不是直接设立在太清宗的山门,想必也在太清宗的势力辐射范围之内。
昔日太清宗如日中天之时,这样的安排自是方便太清宗弟子往来沧海介于小界之间。
但此一时彼一时。
越殊不知太清宗究竟遭遇什么劫难,连门内弟子都只能前往小界避难,且千年来再未有太清宗门人下界收徒,种种迹象让他过得不往坏的方向想。
万一曾经的正道圣地已经变成了龙潭虎穴,他毫无防备传送,岂不是“送货上门”?
为免发生才出“新手村就遇大boss”的悲剧,落地成盒,他索性加持上一波命运垂青。
而现在,望着下方燃烧如火的花海,以及其中垂首跪地的农人,越殊好奇又茫然。
他谨慎地将心神之力放出体外,只觉浓郁到极致的灵气中掺杂着阴沉沉的煞气。并非天地灵气受污,而是他的感觉被干扰。
灵气浓郁是这方天地能量层级颇高的直观反应,煞气却是这片山脉带给他的感觉。
灵气浓度如此之高的地方,本该是传说中的仙家府邸、洞天福地。然而,越殊却有置身魔窟之感,甚至隐隐听到鬼哭之音。
那并非真正的鬼哭,而是此地死过太多的人,流过太多的血,风水上形成的势。随着他望气术的精进,这份感知越发敏锐。
好家伙,充值十万功德的VIP通道就给他带到了这里?究竟是氪金不够,还是说他低估了自己的实力,此地于他并不危险?
越殊选择相信自己的实力。
他闭目默算片刻,眼中闪过一缕惊诧:“利在东方。难道这里真是我的福地?”
轻轻低喃一声,少年道人身形一闪,根据直觉的指引,化作一缕流烟落向东方。
从他降临到离开不过须臾之间,宛如飞鸟掠过无痕,跪地的人却许久才抬起头来。
……
越殊落在某处空旷无人的山头。
这一路,他仿佛在水盆中养了许久的鱼终于入得大海,“久旱逢甘霖”之感涌动于百骸,四周浓郁的灵气几乎无需吸纳便自动向他体内涌来,一身修为短时间噌噌上涨。
嗯,从低浓度的灵气环境来到高浓度的灵气环境,有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正常的吧?
急着找地方闭关修炼的越殊暂时没心思想太多,他现在最要紧的是适应此方天地。
与此同时,悬在腰间宛如玉佩的龙种一路都在发烫,虚幻的小白龙绕着他左三圈右三圈,意念中传达出即将孵化出世的兴奋。
越殊分出一缕心神之力安抚地摸了摸它。而后便用最快速度来到自己算出的最佳闭关地点,挥手凿开山壁,身形一闪而入。
下一秒,临时凿开的山壁化作移动石门缓缓合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越殊开始了来到沧海界的第一次闭关。
这一次闭关足足持续了一年。
久到“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久到周边山谷热烈的花海开过新的一轮,久到兼顾血肥出产的养花人倒下一茬又来一茬。
这一日,春雪方消,晴光普照。
表面浑然一体的山壁突然被推开一道门,迎着久违的阳光,羽衣星冠的少年道人走了出来。
他的容貌似乎始终定格在筑基之日,却不显青涩稚嫩,反而像是天生地养的神灵,与山水气脉相合,钟天地万物之灵秀。
闭关一年,越殊筑基境的修为进度条已顺利推至巅峰,随时能突破到下一个境界。
他一步踏至半空,俯瞰群山万壑。少年道人黑白分明的眼眸里绽放出熠熠的光彩。
越殊的视线落在下方一处水潭。
他并未忘记一年前占得的卦象。只是当时急于闭关,现在他终于有心思仔细琢磨。
……利在东方么?
此时,无论是徘徊于水潭上空的“气”,还是心神映照中的画面,都明晃晃提示着他:
“看来是应在了这里。”
越殊身形不动,一条拇指大小的小白龙突然从他袖中飞出,殷勤地直扑水谭而去。
不多时,小白龙得意洋洋地破水而出,向越殊展示他腰间多出的一条“腰带”,仔细去瞧才会发现那是一枚古朴精致的戒指。
心神映照下,一抹属于人类的魂魄气息缠绕在戒指表面,死气沉沉中透出一抹生机。
越殊的表情渐渐微妙。
……难不成他这是拿了一回古早男频的主角剧本,遇上了传说中的随身老爷爷?
通往凡俗小镇的山路上,越殊缓缓而行,一旁外表与银蛇无异的小白龙上下飞舞,一枚古朴的戒指几乎被它玩成了呼啦圈。
来时一人一龙,此时多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一枚成了精的戒灵——显然越殊没有遇上随身老爷爷,而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器灵。只是这器灵与众不同,据他自己所说并非天然诞生,而是炼器师以身为祭,残魂融入须弥戒之后诞生的全新生灵。它拥有那位炼器师的记忆,却并非其本人。
炼器师是昔日太清宗炼器一脉的真传弟子,名为徐无涯,修为初入金丹,于炼器之道造诣却颇为惊人,涉及空间法则的须弥戒,区区金丹之境的他竟然就能炼制。
当然了,据戒灵所言,这是徐无涯生平成功炼制的第一枚须弥戒,也是唯一一枚。
此前他已经失败过许多次,这一次本已无限接近成功,就在此戒成型的紧要关头,太清宗发生了一场波及满门的动荡,上至宗主下至杂役,凡处山门内,尽皆身死魂灭。闭关炼器的徐无涯自知无法幸免,索性凭着一股执念以己身之魂祭了须弥戒。
须弥戒炼成之时,戒灵随之诞生。生具灵慧的它伪装为一枚普通的灵戒,至于之后是如何被其他人趁乱带下山,经历过几任主人,又是如何落入水潭深处沉寂至今……详细展开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戒灵一五一十交代自己诞生的前因后果,越殊认真听着,小白龙亦摆出认真聆听之色。
遇上支支不吾、不尽不实,小白龙就一尾巴抽它一陀螺,前者顿时变得老实起来。
越殊对此视而不见。
这戒灵一开始可不是这么有问必答的。起初被小白龙捞出来之后它还想装死,假装不存在;被越殊从戒指中逼出来后又满口谎言,企图装成虎落平阳的神秘大修士,上岗为越殊的随身老爷爷。奈何越殊不是没见识的萌新,分分钟便戳破其真面目。
又有小白龙在旁边对它的本体虎视眈眈,戒灵终究挣扎不过,交代了本身来历。
山路走至尽头,人烟渐渐密集。越殊降低自身存在感,低调走向前方的凡俗小镇。
他边走边问:“既然拥有徐无涯的全部记忆,千年前太清宗的变故你该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