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话本子且不说府……

府里各房斗争,说说南枝家里头。

王娘子出声问道:“如何?可好不好?”她语气里含着一丝忐忑不安,妹妹正认真着,她虽着急却不好连连催促。

纸张翻动的声音并不大,可听在王娘子耳里,似勺敲击碗那般清晰。

“整体是挺好的,只不过,少了些趣味。”南枝把三张信纸一一摊开,指着开头说道:“你看这里,你写康家老爷有一外室,使了手段有了身孕,逼得康老爷接她入府,接下来

便是康夫人与这外室在后宅斗得你死我活的故事,能看下去,但是没有那种让人一瞧就上瘾的感觉。”

原是王娘子构思几日终于下笔,写了三张,教妹妹帮她看看作话本子可不可以。

闻言,王娘子有些沮丧,到底是第一回 做这个,本也不知成不成,如今教妹妹一说,心里鼓着的气散了些去。

“姐,不要这副苦瓜脸蛋,还是有好处的,瞧瞧,字写得多好。况且,这故事没问题,只需要细细改一改。”说着,在王娘子殷殷期盼下,南枝从一旁拿来几张新的信纸,提笔,笔走龙蛇,唰唰唰就写满了五张纸。

“喏,你这回再看,有没有好点?”

王娘子拿起来,一眼便陷进去了,不自禁瞧完了南枝改写的故事,待看到最后一个字,她猛地抬头,略略急切地询问道:“后边呢?”

“后边你自个想,我给你改前头,你顺着写下去就是了。而且,我只是多添了些身份,这话本子呀,还是你的杰作。”南枝安抚王娘子,“俗话说,难事难在第一步,走出来了,往后就顺遂很多。姐姐你初初写,待多练多写个一年半载,定能出名。”

能写出一个开头,已然不易。

王娘子别扭地理了理头上的簪子,说道:“哪儿有恁好,我也是占了便宜,先前在福寿堂,见识多,再则就是时时写字。”

“不过,我这故事只算普通,经你手一改,得了趣味。”王娘子复看,越看越喜欢。

只见纸上写着:那花娘外室一入门,日日去正院请安侍奉,连老爷都冷落了。夜晚老爷宿在她那,夫人头疾复发,外室却比老爷更紧张,不待老爷吩咐,先一步出门,赶去伺候夫人。

老爷气得狠了,自顾自去外院书房歇息,想着等那乖巧的娇娇人来放低身段哄,不曾想,倒没人理他。

他暗自恼怒时,外室正捧着药,着急地哄夫人,“您且喝上几口,喝了就不疼了,我喂您。”

“不需要你管。”夫人瞪她。

“怎么不要,我既然进府,就是夫人的人,夫人的事,便是我的事。”那花娘生的楚楚可怜,一番蹙眉,端的是教人心疼。

偏生夫人出身武家,最恨这等姿态的人,推了她一把,“出去!”

哪料,花娘反握着夫人的手,心疼地说道:“你要骂我认,别动手,仔细手疼。”

到这,故事戛然而止。

王娘子询问,“这花娘……”她瞧了瞧南枝的小脸,怕带坏她,又忍不住想知道后续,便支支吾吾地问道:“她喜欢她?”

南枝:?

“咳咳。”一口茶水从唇边溢出来,南枝赶忙用手帕擦了擦,反问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自然不是。”

“我给花娘加了层身份,从前是边关士兵的女儿,遭拐子掳走,正在生死之间,被在边关长大的夫人救了。与家人团圆后,歌姬一直想要报恩。几年后,花娘父母陆续去世,她被黑心的叔父卖了,在南边花船上当花娘,可巧夫人也嫁来了这处,她一番处心积虑,接近康老爷,为的就是与夫人重逢,报答她。”

“而其中,康老爷是个浑人,家里早已没落,凭着父辈的父母之命才娶得康夫人,他心里狭隘,想害死夫人,谋财害命,被歌姬得知,告与夫人,随后两人联手,反过来对付老爷。”

算是一个相互救赎的故事。

“你觉得可成?”南枝想了想,又说道:“你要是认为不妥,咱们再细聊。”

“不用,便是这样就好。”王娘子摇摇头,“我无甚见识,先前想的故事来来回回都是困于后宅,可听你一说,把它变成这般,倒更加丰满。”

顺着南枝的思路,王娘子也思索起来,“可以写两人曾一起玩过几个月,有情谊,不过这部分放后,教看的人心痒痒,随后再慢慢叙清夫人与花娘之间的相遇、相知。”

“我知道该怎么改了。”王娘子眼睛亮晶晶,显然,在南枝口述的前提下,她又细化了细节。

“那我可等着姐姐写出来。”南枝鼓励她,自从她姐想要以此谋生,人活泼不少,也不再念着在福寿堂的日子。

“我想写两个故事,只一个,未免机会太少。”王娘子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说做就做,方抓住脑里灵感,又写了个梗概。

献宝似的递到南枝面前,她问,“这个还能怎么改?”

纸上几句话:贾家有位自小养在庄子的五姑娘,接回家后,抢了大姑娘的婚事,两人翻脸、府中众人看不起她,其实她反而救了大姑娘。

与前一个故事有些相似,但也能看出,王娘子是融入了自个的想法。

“可是如果两篇都是这种发展……”南枝“唔”了一声,“也不是不行,不过得额外加些东西。”

“譬如?”王娘子问。

“就比如说,这个五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姑娘,她是死去的五姑娘养的狸猫,化成人,回府给五姑娘报仇。而且,更重要的是,她重活了一世,上辈子,大姑娘救过她。”总体来说,就是要狗血,如此才能挑起看客情绪。

别看重生好似很骇人听闻,实则文朝内流通着不少带这个元素的话本子,还有甚么人与妖相恋,妖怪报恩,竹子精投胎转世七回,只为了寻仇人报仇。

先前王娘子为了学习,买了许多话本子回来看,南枝也瞅过,那真真是各显神通。

“是丰富许多。”王娘子眸光奕奕,又略带不解,“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明明我比你年长,可却想不到这些。”

南枝耸耸肩,“小孩子才喜欢奇思妙想。”大人,大多都被规训好了。

况且,这些纯粹是她前世的记忆,列如甚么追妻、侠客……还有很多能给王娘子细说呢。

姊妹两个嘀嘀咕咕,林安打外头进来,放下提着的菜,说道:“今日吃一锅烩,我还买了做面条的粉。”

“南枝,才刚,我找的人打听到了赖小子的去向。”林安老实性子,立马就把事情说了,“赖老爹在城南的花枝巷里给他租了个小院子,还买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子照顾他,每日,他就带着小子去一个举人办的书院上学。”

“可恨!”王娘子咬牙,马娘子害她,可赖小子反而得了银钱,能上学。

怎么教人心甘?

“可赖小子却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散了学,去青楼,去花船,乱得不成。”

待听林安说完,南枝深思,赖家走了运,但看赖小子,是个不成器的,从这下手,或许能布个局也说不定。

“还有,你见过秋扇了吗?”南枝又问,自从得知七姑娘要对付五夫人后,她就使了林安探一探秋扇的去向,好得知七姑娘计划的进度。

“探了。”林安细说。

南枝心里有了计较,说道:“最迟今年六月底,我必报这仇。”

王娘子与林安相互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担忧、骄傲,倒也不阻拦。

谁还没个气性了?!

晚上吃着一锅烩,三人还温了小酒,几个得罪过她们王家的人都遭殃,值得贺一贺。

“他们二人,一个已经北上,一个随着方丈云游四方。”林安说,他憨厚,可办事却不含糊。

*

静待了半个月,可那事还没有得个水落石出,如今,大房与五房的关系愈发紧张,连两房丫鬟们,也不大走动,生怕碍了主子的眼。

好几日,南枝陪着七姑娘去正院侍疾,五夫人一病不起,正是需要人伺候。

照旧,五夫人只留了七姑娘一刻钟便开口赶人,七姑娘虽出来,可不着急走,而是站在廊道上,看着花圃。

去年七八月份时,正院还是花团锦簇的模样,如今入了二月,尚在冬日,没花,只剩下凋零的气息。

“这是甚么?”一个小丫

头与七姑娘从两个方向同时出门,她一手打伞,一手拎着双层铜造食盒,正埋头走,被七姑娘一叫,回禀道:“回七姑娘的话,奴婢奉夫人的命,去外院给老爷送汤水。”

“去吧。”

南枝走在七姑娘身侧,说道:“奴婢听说,夫人日日都给老爷送汤水,老爷喜欢得很,小厨房那儿有个特意从蜀地找来的厨娘,做的一手羊汤,不腥不臊,又暖身子。”

小雨淅淅沥沥,砸在碧青油纸伞上,激起一阵悦耳的韵律。

七姑娘头一次知道,不由得多问两句,“那为何不把厨娘直接送到外院当差?”

“这个,奴婢不知。许是这般,更能显出夫妻恩爱?”南枝用不确定的语气说,上位者眼中可没有“麻烦”一词,要奴仆们烈日冬雪也不能迟地办事。

“哼。”七姑娘笑了笑,喝恁多补汤,怎的上辈子还会七窍流血地死在女子肚皮上?

等等——

脑子里忽的灵光一闪,七姑娘回头朝那个小丫头的背影看去,补汤?

“南枝,你去教翠平来,我有事找她。”七姑娘语气含着一丝兴奋。

南枝应了一声“是”,琢磨是何事,她惯会抽丝剥茧,联想到那补汤,莫非?

*

白嬷嬷不日就要进府,重拾对两位学生的教导。而南枝还在跟着牛稳婆学医,往后还会更忙。

二月初五这日,院门落锁,南枝每日三个时辰的学习就结束了。

说是三个时辰,可远远不止。

七姑娘有谋算,许南枝每日响午过后不必当差,只把心放在医术上即可。南枝也是个有心气的,花了银子买上几份大礼,特意央牛稳婆,上值前两刻钟、晚饭后一个时辰以及她不用当值时,一整天都用来学习。

待同一个房里的丫鬟都歇下了,她还不肯停,顾自点了烛火,看医书哩!

可今儿,牛稳婆却听得她说明日暂且空一日,她抬眉,干瘪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沉默,终究没问她原因。

“明儿是我生辰,在家里摆了几桌,请大家伙乐一乐,预了婆婆的位置,你可愿意来?”南枝说,院里的大丫鬟生辰都会宴请好友,像先前满月也请了,左不过是一起吃酒,都会赏脸去。

“这……”牛稳婆犹豫,她向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我没有备礼,还是算了。”

“诶。”南枝过去拉她的手,指腹触感干涩,那是牛稳婆的皮太皱太皲裂,“你教我一场,便是我的长辈,不过来吃一顿,都是院里的人,也不怕旁人怎么看。再说,我从你这学到的,已然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生辰礼。”

牛稳婆神色松动,南枝继续劝她,“况且,我姐姐也想见见你呢,她说要谢你容忍我愚笨。”

“你可不笨。”照她半辈子经历,南枝算是数一数二的聪明内秀了。

“便来麽,有你喜欢的好酒。”南枝诱惑,牛稳婆最终松口,答应了。

“那我扫榻欢迎,且等着婆婆了。”

对牛稳婆热切,一方面是因着她们现在的师生关系,一方面,南枝也有自个的想法:牛稳婆是聘到九月份,这还有七个月,望闻问切还没学透,她是想着若七姑娘没发话,到时候她自己问牛稳婆,看她愿不愿意继续教她。

只是工钱还有住处,却是难啊。

初六,一场大雨过后,天微微放晴。

南枝对镜梳妆,往头上插上两根带金带银的簪子,再点唇脂,手腕上叠戴三个细细的镯子,金银玉都有,举手投足间,携出一阵叮叮当当的细碎声。

她穿了一件绯色对襟袄子,上头的花纹是王娘子寻了刺绣活好的好友做的。

“这是琉璃姐姐托我转交给你的礼,她要当差,不能亲自来了。”那生辰礼物没有用盒子或布装着,而是直接露着,一匹花色少见的软云锦。

南枝收着礼,嘴上说着一连串好话,心里却想着琉璃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

她与琉璃其实并没有深交,在第一回 琉璃试探时她上道后,二人就算是能相互传递不要紧事情的关系,有两分面子情。

软云锦昂贵,在她收到的礼中数一数二,这可不是泛泛之交舍得送的礼。

在旁人的恭贺声中,南枝一心三用,疑惑:莫非,琉璃有事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