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月原本身体壮的跟头牛似的, 怀了这个孩子后,又是嗜睡又是吐,身体明显感觉不如从前, 生理性的嗜睡与呕吐,根本不受她本人的意志控制, 有时候她想吐在垃圾桶里都来不及, 真的和周星驰电影里演的那么夸张, 越是想捂住嘴巴找垃圾桶,就越是连吐带喷。
孟福生担心天色才微微亮,路上湿滑, 她这么大步的走出去容易摔倒,一边给她穿外套,一边小心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提醒她:“你慢点,你别那么急!”
许明月前世个子高, 今生也不矮,走路时习惯性的大步流星。
人还没走出院子, 声音就已经先传了出来:“阿锦,阿锦怎么了?”
原本受到惊吓的阿锦一听到妈妈声音,立刻像有了主心骨, 转身就往回跑:“妈妈, 地上倒着个人, 好像是个死人。”
说到‘死人’时, 她明显带了点哭腔,显然是有点吓到。
确实,天色蒙蒙亮,上学路上突然看到一个死人躺在你上学的路上, 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吓到才奇怪。
“别瞎说。”许明月怕‘死人’二字惊到阿锦,扶着孟福生踩着不算宽的竹排桥,快速的来到对面的路上,抱住阿锦,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
然后才走到路上倒着的人面前,想看看眼前人的情况,却被孟福生拉住:“你和阿锦站在一边,我来看看。”
他上前伸手去扶地上的人,先是探了她的颈部,发现人还活着后,松了口气,回头告诉还抱着阿锦的许明月:“还活着。”
许明月和阿锦都松了口气,阿锦此时也放松了许多,许明月叫阿锦:“你去学校喊人过来。”
学校离荒山最近,里面住着许多年轻力壮的知青,有什么事喊他们是最快能到达的。
阿锦有些担心妈妈,踟蹰了两秒,在许明月的催促声中,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大爷爷!大爷爷,我家门口躺了个人,我妈妈叫我来喊你们!”
老校长年龄大了,睡眠少,他现在也不在他家里睡了,而是睡在学校里,每天早上准时打铃,学校的老师们也起来了,一半已经带着学校学生晨跑,一半在洗漱穿衣;代课的知青们则带着新生去食堂先吃饭。
老校长刚打完铃,收了铁棒回了办公室,就听到了阿锦尖锐的叫喊声。
她尚未变声,声音奶气中带着些儿童特有的尖锐,在寂静的清晨中,声音宛若铜锣一般,穿透力十足,半个学校都听到了。
老校长刚打完起床铃不久,刚回了房间,听到叫喊声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赶忙出来,朝楼下喊:“啥躺了个人?哪来的人?什么人?”
阿锦人已经跑进了学校,站在楼下朝上面的老校长说:“不知道,我出门上学就看到路上倒了一个人,一动不动了,我爸说她晕过去了!我妈让我过来喊你们过去!”
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主要是这个季节还很冷,阿锦不知道那个人躺在路上多久了,要是昨晚就倒在这里,没有被狼吃掉,那也快冻死了。
老校长一听这还得了?尤其许明月现在可是怀着孩子,别把她吓倒个好歹来。
他忙戳着个拐杖下楼。
他办公室不远处,同在二楼的楚秀秀、阮芷兮她们听到动静也出来。
知青老师带新生,并不是每个知青都带的,而是排了班,今天楚秀秀她们可以睡的迟一点再起床,只是阿锦的叫声吓到了她们,也让楚秀秀心中咯噔一声,心道:“来了!”
书中明明描述过,这个混乱年代死了不少人,荒山下面层层白骨。
结果她来到这时代一年,除了每天干农活挑堤坝非常累之外,荒山并没有她想象的荒凉,荒山上住着一户人家,是本地公社书记的家,自去年年底起,荒山上又建起了知青点,不是土坯茅草屋,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茅草屋,而是实实在在的砖瓦房,知青点建的不小,长长的一排房子,中间是吃饭的堂屋,左边是男知青点、右边是女知青点,就连厨房都是砖瓦水泥的。
她来到这里小一年,也没见过有尸体扔到荒山随意掩埋起来。
要是离的远也就罢了,明明临河小学距离荒山不到百米之遥,真要发生什么事,她们不会一点消息都听不到。
现在,最残酷的现实她终于要看到了吗?
阮芷兮看到老校长拄着拐杖下楼,上前小心的扶住老校长,楚秀秀因为心急地上倒着的人,快步的跑下楼,一直跑到荒山前面的大路上。
地上的人已经被许明月抱起来带回家。
许明月刚出来时,也不确定躺在地上的人是男是女,是死是活,她是公社书记,有义务和责任去处理这些事,上前一步就先探了倒在地上的人的鼻息,还是温热的,然后她就看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吓了一跳。
她惊的不是她怀孕,惊是的她蓬头垢面宛如乞丐的情况下,还大着肚子,这明显不同寻常。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动作比脑子先快一步的把人给抱了起来,孟福生在一旁是拦都没拦住。
这一刻许明月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个孕妇,不能提重物,她只是习惯了自己从小异于常人的巨力,把自己当做平常没怀孕的人一样,将人打横着抱起。
孟福生要接过来,许明月还怕他天冷腿脚不舒服,一边从道路梯形斜坡下去,往竹排上走,看的孟福生在后面是心惊胆战,生怕她抱着人,连她带怀里的人直接掉下水沟里去,此刻无比的自责自己这曾经伤过的腿,他知道她是顾及他的腿曾经伤过,一到天阴天冷就隐隐作痛。
许明月三步跨坐两步,就回了自家院子,将怀中女人抱到自家堂屋,喊着孟福生:“福生,快,把凉床上东西拿掉,抱一床被子来。”
当地家家户户都有竹子做的凉床,用来夏日乘凉,冬日就放在堂屋放东西。
许明月家堂屋后面有个储藏室,倒不需要在凉床上放杂物,但上面也有几件阿锦昨天换下的衣服。
她车子里每个月都刷新被子,家里的棉被倒也多。
孟福生赶忙进储藏间抱了一床棉被出来,放在竹床上,又铺了麻布被单,过来接许明月怀中的人:“你赶紧把人放下。”
说着已经将人接了过去,放在了棉被里。
竹床不过一米宽,棉被可以垫半边盖半边。
等把大肚子的女人放到床上后,许明月这才后知后觉的闻到她身上难闻的臭味,胃中顿时一阵翻涌,一边yue着跑出去,对着墙根一阵吐酸水。
她早饭还没吃,昨晚的食物已经消化完,此时她身上沾了不少牛粪和泥巴,味道一阵阵的钻入她的鼻腔,让她根本无法抑制生理上的反应,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孟福生心疼她,一边弯腰扶着她,一边帮她拍着后背:“一会儿你进去坐着休息,其它交给我就行。”
许明月干呕了一阵,这才撑着墙站起身:“我没事,你赶紧叫个人,去蒲河口把张医生接来。”
也不知道她躺在这冰冷的地上躺了多久,还怀着孩子,那么大个肚子了,要是冻出好歹来,她怕出事。
张医生原本是住在许明月家的,年节后,许明月觉得自己好了些,就让张医生回蒲河口去了。
孕期整整十月,她不可能让张医生一直跟在她身边,蒲河口还招了不少学徒,想让张医生帮大河以南多培养出一些医生出来,哪怕只能治一些简单的头疼脑热也好。
张医生总共在大河以南也就不到十年的时间,这些被送去的孩童都没有什么医学基础,十年时间,未必能出师,她总不能让张医生十个月都待在自己身边,把蒲河口卫生所和学徒们都撂在那。
孟福生想要扶着许明月先去坐下,可许明月觉得自己压根儿不用扶,挥挥手,“你让凤发去吧,快一点。”
孟福生既不放心许明月,又得去喊人去接张医生过来,刚出了院门,就看到拔腿跑回来的阿锦和楚秀秀,连忙喊阿锦:“阿锦,你快去喊你小舅去蒲河口接一下张医生!”
阿锦‘哎’了一声,拔腿就往许家村跑。
她精力旺盛,又跑的极快。
老校长远远的隔着河沟高声问孟福生:“啥情况啊?不是说地上躺着个人?人呢?是我们大队的吗?”
孟福生摇头说:“不像我们大队的,人被明月抱进去了,是个孕妇。”
老校长嘀咕:“咋还来了个孕妇?大清早的不在被窝里躺着,咋还跑到大路上来了。”
他一边嘀咕,一边拄着拐杖往前走。
楚秀秀刚刚冲动之下,已经先他一步来到了这里,见路上没人,原本以为出了事,听到孟福生说的话,才松了口气,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孕妇!
她在书上看到,这个时代很多知青下乡,遭遇都不太好,越是偏远的地方越是如此,甚至很多知青都没有熬过那十年,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异乡。
孟福生对老校长招呼了一声:“大爷爷,明月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我先进去看看她,你慢点儿走!”
孟福生虽不爱说话,却不是不会说话,在临河大队待了这么多年,本地话也说的流畅。
老校长挥着没拄拐的那只手:“赶紧去!”
他年龄大了,又有风湿,天冷走路没那么利索,幸亏有阮芷兮扶着他。
等到了荒山的院里,竹床上躺着的人还昏迷着,就着许明月家堂屋的灯光,众人终于看清了昏迷女人的脸,一张黑乎乎沾满了牛粪,几乎看不清真容的脸。
老校长知道她没事,忍不住嫌弃地皱眉:“怎把自己搞的这么脏?白瞎了一条好棉被!”又说许明月:“你也真舍得,这么好的棉被,也不把她身上外套脱一下,就这么包上了,回头棉被还不好洗!”他又问许明月:“什么情况?”
许明月坐在距离昏迷女人较远的竹椅上,让老校长也过来坐。
孟福生已经去厨房的灶台里,用陶盆盛了灶台中的余晖,盖着木屑和毛栗壳,搬了火盆过来,放入火桶中,扶许明月去火桶里,被许明月避开:“我没事,不用管我,我身上脏。”
她现在身上,手上,都是牛粪和泥,一阵阵的臭味往她鼻腔里钻,孕激素下,此刻她胃里也十分的不好受。
由此也能看出这昏迷的女人身上有多脏。
许明月的房子是有火墙的,她和孟福生的房间里就没有火炕,也因为有火墙的存在,不那么冷。
孟福生见她坚持,去厨房的煤炉上打了一盆温热水来,让许明月先把手洗干净,再进屋换了身棉衣出来。
她叫孟福生:“福生,你去淘点米,把粥在炉子上熬着,放几个鸡蛋。”
她抱昏迷的女人的时候,就发觉她体重不同寻常的轻,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七八个月大肚子的孕妇该有的体重,再看她如此糟糕的情况,哪怕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内心就隐隐有了猜测。
孟福生也劝慰她:“你先别急,等张医生来,你有什么事就喊我,我来做就行。”
许明月朝他笑了一下,点头。
等孟福生去了厨房,许明月用刚刚她洗手的温热水,绞了里面的麻布毛巾,走过来细细的给竹床上昏迷的女人擦脸,一点一点将她脸上的污垢擦去,露出来的,是一张十分年轻秀丽的面容。
似乎毫不意外。
老校长见她怀孕了还闲不住,叫站在一旁跟木头似的楚秀秀,“傻站着做什么?没看到许书记在做什么?你去给她擦擦!”
相比较扶着他过来的阮芷兮,他此时只觉得楚秀秀没眼色极了,跑那么快冲过来,结果杵在那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也不晓得搭把手。
楚秀秀是完全震惊的懵了,她此前就有猜测,等真看到昏迷的孕妇年轻秀丽的面庞时,心底依然一阵一阵的寒意涌上心头,目光不自觉的看向正细细给昏迷擦耳朵和颈部脏污的许明月,仿佛只有看到许明月,她的心底才能稍微好过一些,能看到些许的温暖和希望。
许明月在竹床是孕妇擦耳朵和颈部时,胃里又开始涌动,想要干呕,这种因为怀孕而产生的生理上的反应,她完全克制不住,看的老校长又喊了楚秀秀一声:“没看到你们书记在忙着,不晓得帮下忙啊?”
楚秀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考试前夕这么大的事情上,在老校长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顿时内心泪流满面的过去去接许明月手中的麻布。
许明月也没勉强自己,把麻布交给她后,顺手把已经脏了的热水倒了。
这时阮芷兮也反应过来了,见许明月是要去厨房换水,忙过去接许明月手中的搪瓷盆:“书记,我来!我来!”
在老校长和村干部们的呵护和宣传下,整个临河大队谁不知道,许书记和她丈夫结婚多年,好不容易才有孕,哪敢让她干活?
尤其是她们都是听过许书记事迹的,都知道她第一次被离婚,就是因为结婚好几年没生出儿子,被男方家休离回来了。
虽然新国家成立了,她们不认可什么休离不休离,但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地方,女人被离婚回家,就是被休弃了。
可不得不说,许书记在他们这些新来的知青们眼中,也是个传奇般的人物,一个从小到大没读过书的女人,愣是凭借自己后天的努力,认了字不说,还在被休离回娘家后,不到十年时间,从一个普通村民,成长为一个公社的书记。
她们这些插队来的知青听到许明月的事迹后,都跟听天书似的,有种传奇就在她们面前的感觉。
阮芷兮和楚秀秀内心戏一堆,动作却麻利的很,去厨房问正在洗米煮粥的孟福生,热水在哪里。
倒了热水后,就赶忙过来,两个相互配合着,给昏迷的女人擦洗身体和手。
由于她身上太臭太脏,两个人在擦洗干净她的脖子和手脚后,轻手轻脚的想帮她把外面已经破烂不堪脏臭难闻的棉衣给脱下来,可就在她们想帮她脱衣服的过程中,原本昏迷不醒的女人猛然惊醒过来,惊叫着挥舞着双手,乌黑而尖锐的指甲猛地朝楚秀秀抓挠过去。
阮芷兮和楚秀秀都被吓了一跳。
尤其是楚秀秀,她因为满腹复杂难言之感,距离怀孕女人最近,在脱她上衣外套的扣子,怀孕女人伸手抓她时,她条件反射的向后后仰了一下,躲过了她的脏兮兮的,刚刚没有擦干净的指甲。
女人的指甲抓到了楚秀秀胸口的衣领上,却因为她穿的厚实,并没有伤到她,而同样在脱她裤子的阮芷兮,差点没被她的乱蹬的双腿给踢到,忙都后腿两步,出声安抚着她:“没事了,没事了,没人伤害你,你冷静一下!”
女人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北方话,还是年轻的女声,她原本胡乱挥舞的双手和乱蹬的双脚慢慢地停了下来,在楚秀秀和阮芷兮的安抚声中,她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衣领,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像是往狭窄的洞中钻一样,一个劲的往绵软的被窝里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