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两分利虎狼之言

崔兰愔纵是没见过,登上这艘画舫后,也能知道这该是吴杨河上最豪奢的画舫。

朱漆的船身,雕梁画栋的三层楼宇,银红的薄如烟雾的帘幔随着河风摇曳,带出了如兰似馥的香风,让人只想往温柔乡里一探究竟。

待进了中间最大的舱室,紫檀木雕富贵牡丹椅子围作一圈,中间青玉台上开出了一道蜿蜒曲折的水槽,沿着水槽用奇石异草堆砌的河岸景致,水槽里的水如溪流一样在往复流动,水上有几个古拙的茶盏顺流而下,茶香在热气蒸腾中散溢开来,是极品的西湖清露。

竟是于画舫舱室里摆出了曲水流觞的茶宴,九通行果然财大气粗,计大掌柜果然没好地儿不落脚。

等看到侍立在边上的一干女子,素白挑银线的衫裙,脸上也都是素白着未施粉黛,只是浅浅描画了黛眉,再良家不过的打扮,却也掩不住这些女子的风情万种。

这些人真有巧思,不得宴饮取乐,就找妓子扮了婢女服侍喝茶,崔兰愔服气了。

崔兰愔都能看出来,就更躲不过长史等人的眼神了。

长史和青叔玄叔先看了崔兰愔一眼,见她对着一群风月女子仍是面不改色的,还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三人就恢复了镇定,都是一样的想法,进都进了,怎也不能给二小姐塌了架子。

后面皇帝要追究,该罚什么领着就是了。

只刘黑皮两股战战,觉着前路一片黑茫。

满足了好奇,崔兰愔才有功夫打量椅子上坐的几位,还真有位熟人。

边上长史低声给她说道:“二小姐,右首那个着石青色绸衣的是平王府管家。”

崔兰愔挑眉,原来如此,怪道姓计的那样大的口气,还真是叫他们攀了个大的。

长史又道:“二小姐,亲王俸禄加上皇庄的进项一年差不多就两万两,何况还有不少别的进项,支撑富贵王爷的日子外该有不少余富,这事儿……”

崔兰愔同他想到了一处,高门大户都不屑和商贾打交道,就算是看中了九通行的财源想占个份子,也都是由管事们出面接洽。

而那些管事都得了主家授意,轻易不会在明面上同九通行来往,如今日这样的场合就更不会出现了。

崔兰愔就道,“都打发了,别扰咱们说事。”

“二小姐安心。”长史有了计较

方岱见崔兰愔一行进来后虽环顾了一圈,却没有被眼前的富贵震慑道,待看到在座的几人后,也没有如何惊惧的样子。

路管家少在外面走动还罢了,左首被路管家喊来的那位却不是,但凡在应城的都该认识才对,这些人怎也没点反应?

他对计盛道,“这些人怕是有些来历,咱们还是客气些。”

计盛却不这样想,“麒麟堂之前都是在北地行事,三月才来的应城,能识得几个人。”

他不再管方岱,堆着笑走到平王府管家身畔,引见道,“这位是路大管家,怕吓到你们,我就不说他是哪家府上的了。”他转到左首,“这位是……”

这边却无人理会,长史径自来到中间主位,恭身请道:“二小姐坐这里。”

耿大有手脚麻利地从边上搬来四把椅子于主位左右放了,之后和赤云赤月还有跟来的四位叔字辈麟卫侍立在侧。

“你们也坐。”崔兰愔左右请着青叔两位同长史,随后施然坐到主位上。

计盛和方岱一起惊在那里,这让他们坐哪里?就没见过这样嚣张地反客为主的。

那位路管家和陪坐的几位也都来回审视着,猜不准这些是什么来路。

长史坐下后,笑看着左首那位:“薛副指挥……”随即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瞧我这记性,如今已是薛指挥了,别来无恙啊?”

薛从惊疑不定地看过来,五城兵马司里熬着,最紧要是熟知权贵士宦人家的情况,那得练就扫一眼,听一耳朵,就能对上是哪家哪户的什么人的。

才崔兰愔一行进来,看着都是生面孔,薛从却觉着有种熟悉感,这种熟悉却认不出是最可怕的,他就在心里琢磨着该找什么理由离开。

只他还没想出既不得罪路管家又能脱身的理由,就被点了名。

那人一脸的络腮胡却不显粗犷,这样笑眯眯的,熟悉感就更强了。

又是这样熟稔的语气,薛从更不敢大意了,作揖道:“瞧先生有些面善,该是在哪里见过,这会儿却想不起,可否提点一二?”

长史却不答他,转向崔兰愔,“薛指挥真是贵人多忘事,二小姐你看……”

听着他加重语气的“二小姐”,薛从眼眶骤缩,是那位二小姐么?

想到这上头,络腮胡的声音就对上了那位卫王府长史的,再看那位二小姐左右侍立的两位女护卫,身形同那天带头打砸辛府的两位女护卫也是仿佛的。

薛从额头上密密麻麻见了汗,他已十分确定,此二小姐就是彼二小姐,应城人都惹不起的“崔二猛”。

再看崔二小姐身周那六个四十许的护卫,那样霸气无边的气势,不会是皇帝身边的暗卫吧。

越想越是,薛从哪还管得不得罪平王府大管家,这会儿就是平王来了,他一样要得罪。

他踢开椅子上前,恭谨无比地给崔兰愔深揖到底,“二小姐,小的眼瞎没认出您来……”

长史摆手止了他往下说,“二小姐这里还要说事,薛指挥避开吧。”

“是。”薛从仍不敢直起身来,恭身往外退的同时,抓紧解释道,“二小姐,在下是被路管家拉来的,与九通行没丁点关联。”

“嗯。”崔兰愔微微点头,“我知晓了。”

薛从再不敢逗留,退到舱室门前后,转身大步离开,待路管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跳下了画舫,飞一样跑走了。

这得是多怕?五成兵马司的人最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了,路管家心里开始发毛,他站起来朝这边拱手道,“既这位小姐同计大掌柜有事说,那我……小的就不打扰了。”想想还要给自己摘出来,他又道,“计掌柜只是邀我来喝茶,我闲来无事才过来坐坐的。”

崔兰愔笑看着他,“我有话问,你得等会儿。”

路管家心里打突,更是一刻都不想呆,“这位小姐,我于九通行的事一无所知,实没有能告诉的,我回去还要服侍我们老爷,望小姐体谅。”

崔兰愔朝后打了个手势,两位叔字辈的麟卫一晃身,眼前一花的功夫,两人已堵到了舱门前,抱胸道:“我们二小姐说不让走,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又有方才薛从吓得慌不择路的样子在前,计大掌柜和方岱等人俱都胆寒不已,意识到这是遇上女煞星了。

倒是那一众女妓还是笑盈盈地,眼波流转着往崔兰愔这里瞄个不停,脸上是止不住的羡慕和向往。

崔兰愔略过计大掌柜,对方岱道,“怎不开船,我还想赏赏吴杨河的景致呢。”

方岱一个激灵,飞奔到窗边,大声告诉着让开动画舫。

没多会儿,画舫缓缓移动起来,沿着吴杨河顺流而下。

崔兰愔凭窗往外看着,于河中看对岸更清晰些,因着国丧期关门歇业,对岸的各家馆楼难得白日有女妓在走动,还有些也是这样凭栏往河中望着,这一会儿看下来,就有不少姿色不俗的,若不是眼前还有这么一摊子事,崔兰愔真想就这么坐着看下去。

她这里觉着只是一小会儿,于方岱路管家这些却难熬,期间连呼吸都放轻了。

待崔兰愔转回眼神,这些人不由自主佝偻了身形。

崔兰愔全然不觉,问向路管家,“九通行给你们家占了多少份子?”

见路管事还不想承认,崔兰愔轻笑道,“待有人去问你们平王就不好了。”

见她直接点出了平王,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态度,路管家脸皮脸抽了几抽,再不敢瞒着,“计大掌柜许了一分的利。”

“你们平王需拿出什么,或是做什么?”

“无需做甚,计大掌柜说我们王爷的名头就抵得一分的利。”

“呵!”崔兰愔轻笑出声,转向长史,“两分的利。”

长史心领神会,他指着薛从空出的左首位置道,“方公子过来坐吧,我记着九通行的九位大东家中,是有位姓方的。”

竟是自己的身份早被人看透了,方岱提着心过去,如才的薛从一样,深揖到底,“才多有冒犯。”

长史一再让他坐了,他才沿着椅子边坐了。

“我们二小姐的话,方公子已听到了吧,平王只出了个名头你们就许了一分的利,我们麒麟堂出人出力,还有给你们平事的辛苦钱,要你们两分的利不多吧?”

方岱沉吟道:“先生也知我们九通行有九位大东家,两分的利太过巨大,不是哪一个能做主的,需得我报回去,九家一起商量了才能回话。”

“先头还是你们自己要许我们份子,商量了好久才许了三厘,又拖了那些日子没见一分银子,这又来说只给一厘了,都说九通行凭着信字走四方,真是脸大。”一直没机会吱声的刘黑皮问过来。

方岱被臊得红涨了脸,后悔自己没有在计大掌柜提议此事时劝住,以致现在不能收场。

他咽下嘴里的苦意,陪笑道,“是我们……”

“待下了船,三分的利。”崔兰愔端起茶盏,眼里带了锋锐。

一股寒意从后背窜上来,方岱求助地看向长史,长史笑意不达眼底:“我们二小姐从无虚言。”

方岱转向缩到一边儿,一句没有的计大掌柜,这个倚老卖老的样子货,真是坑死了九通行。

他也是有些决断的,当下道:“那就二成的利,麒麟堂还要照旧给我们支应着原先那些事。”

“你们出钱,我们办事,何须多说。”长史一锤定音。

这么一会儿,方岱只觉心力交瘁,他很想赶紧送走瘟神,好找个地儿缓口气儿。

奈何那位二小姐对坐画舫有无穷兴致,带着她的两个女护卫里外逛了个遍,还是那位宋先生提醒她,“二小姐,时候不早了,你不还得回去么?”

那位二小姐才让调转船头往回,于半个时辰后画舫又停到文思桥下,那位二小姐才意犹未尽地准备下船。

舷梯还没靠岸,风有些大,赤云赤月就拉了崔兰愔找了处避风的地方站着。

身后是一扇雕花窗,透过银红纱幔,能看到里面有两道曼妙的身影,这两位好似才船厅里没见过。

该是没注意到外面站了人,也注意不到有这样一处内室,两人浑然不觉地顾自叹着,“戴着面具都是那等样子,摘下来不知何等绝色呢!”

“可惜了,若是那张脸给了咱们,凭着咱们的手段,管叫皇帝老爷都要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听说皇帝都二十六岁了,身边还没个女人,怕是个不行的,我是好享乐的,

守活寡一样的富贵不要也罢,若有那样一张脸,我可要夜夜换新郎,还得是颜色好年轻力壮的,到时被翻红浪,该是何等快活。”

“倒是,那小姐气势倒足,可还是脱不出那个框框,放不开抹不下的,怕是这辈子都不晓得男欢女爱的真正好滋味了。”

赤云赤月不敢相信有人青天白日就敢讲如此虎狼之言,两人红着脸傻怔怔地看着崔兰愔,发现崔兰愔已退开了好几步,仿若啥也没听见一样赏着河景。

但细看就会发现,崔兰愔的耳尖红艳艳的,衬着她瓷白细腻的脸,格外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