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外,武力对峙僵持不下。厅堂内,从混乱渐渐归于诡异的安静,气氛十分焦灼,如绷紧的弦。
雷寂子急于召唤太医为宋显诊治,他们望能尽快铲除反贼,号召在场有武功的武将们一同对敌。
周素珍、杨卫等武将正准备去迎敌,突然有一批带到的刺客出现在屋内,包围了所有人。原本伺候酒水的侍从们这时候也从腰间抽出软剑,挥剑对准众大臣们。
假意前来查看宋显伤势的监察御史孟学岑,在这时突然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宋显脖颈处。
雷寂子等人被内外夹击,脸色大变,他们终于反应过来孟学岑竟然与反贼是同伙。
国师府厅堂东侧的廊房之内,竟有一处连通外界的地道。方才突然出现的反贼,便都是从地道而来,领头之人正是夏明伯。
孟学岑立刻对夏明伯点头:“先生。”
夏明伯“嗯”了一声,转即对雷寂子等人扬眉嗤笑。
“夏明伯,你竟抗旨不尊,没去焦楠郡赈灾!”雷寂子指着夏明伯叱骂。
“我凭什么要和你们一般蠢笨,听命于这个无能的皇帝。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靠儿子登上帝位,还洋洋自得,真以为能服众?笑话!”
夏明伯话毕,就看向包从中等人。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来了。”
十几名大臣收敛了脸上假装惊惶失措的表情,从容走了出来。包从中首当其冲。
其余大臣们见状,都一脸不可置信指着包从中。真没想到,所谓最刚正不阿的御史大夫,竟是最虚伪阴险的反贼。
包从中哼笑:“这话可不对,我忠于前朝也是忠,且这才叫从一而‘忠’。要说没脊梁、软骨头,理该是你们这些真正投诚于新朝的旧臣。”
包从中话毕,就三两下走到门边,狠狠一脚把门踹开。
门外的打斗声瞬间放大。
夏明伯将昏迷的宋显薅起来,对着门外誓死抵抗的保皇侍卫们大喊:“都给我住手!你们的皇帝在我手上,都把刀给我放下,谁再敢动手我就杀了皇帝!”
夏明伯的高喊成功震慑住了两拨对打的人马,场面瞬间安静下来。侍卫们纷纷撤退聚到院中央,列队成防御阵型,警惕举刀对着包围他们的反贼。
“不要负隅顽抗,全都给我放下刀!否则我现在立刻要了你们皇帝陛下的命!”夏明伯举起匕首就要朝宋显的脖颈刺去。
宋济民大呼:“你敢!”
“哈哈哈……你看我敢不敢,今日你们全都得死。”夏明伯话毕下刀。
刀却突然卡住了,夏明伯正纳闷之际,发现有两根手指夹住了匕首,这只手的虎口处有很厚的一层茧。夏明伯顺着手的方向往上看,与宋显清冷的双眼相对。
“你不是中毒了?你怎么会醒?”
宋显弹了一下夏明伯的手腕,匕首“哐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屋内持刀的反贼和侍从们,这时候都将刀尖对向了夏明伯和包从中等十几名谋反大臣。
厅堂之外,涌现更多皇城禁卫,将反贼包围,房顶高处埋伏的弩箭手当即开始射杀被包围的反贼们。须臾间,上千名反贼伏诛,参与谋反的大臣们都被老老实实押在堂中下跪。
宋显用帕子斯文地擦掉嘴角的血,起身就走。
夏明伯嘴唇嗫嚅,望着宋显匆匆离去的背影,他喉头哽住了。他本以为宋显会跟他说话,质问他为什么谋反,或者愤怒斥骂他。但对方只言片语都没留给他,连为什么没中毒他都不解释。
显然宋显把他当成一个不需要多做解释的喽啰了。既然有心谋反,夏明伯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纵然是赴死,夏明伯也不愿自己死得这么不受重视。
夏明伯不服气自己这么被忽视,他从袖中又掏出一把匕首就朝宋显冲去。
忽然,夏明伯觉得脖颈痛了下。
张了张嘴,夏明伯捂着冒血的脖颈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他后仰倒地,人抽搐两下就不动了。
杨卫淡漠瞅一眼咽气的夏明伯,下令将余下的乱臣贼子全都就地处决。
“别别别,拉出去处决,别再弄脏了我居所。”
雷寂子翘着胡子,仰头看向房梁上飞溅的血迹,颇感忧愁。
“现在这样子已经很不好清理了啊。”
……
半个时辰后,皇宫,永和殿。
包从中换了一身崭新官袍,在殿中央跪着,对宋显郑重行礼。
宋显对包从中笑道:“包爱卿举报夏明伯谋反有功,当赏。”
当即便有内侍诵读封赏的物品,除了有黄金钱粮,还有很多有价无市的奇珍异宝。
“忠君护国乃臣分内之事。”包从中谢恩之后表示,愿这些赏赐捐给那些更需要赈济和救助的黎民百姓。
“包爱卿忠心爱国,实乃满朝文武之楷模。夏明伯谋反一事,若非包爱卿提醒,朕与众臣今日恐难全身而退。这些赏赐既然你全都捐给了百姓,那朕就再另赏你一样东西。”
宋显将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亲自交到了包从中的手上。
包从中好奇打开一看,激动地双手发抖,连忙跪地磕头谢恩。
“谢陛下赐臣免死金牌,臣今后定当竭尽全力效忠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包从中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乐呵呵地收了免死金牌。
“一会儿留下来一起吃压惊饭。”
包从中更加欢喜,恭敬行礼:“谢陛下!”
如今宫内外的人都知道,能吃上陛下亲手做的饭的人,那一定是深得陛下信任的亲人和朋友。如今他也有份参与,足以说明陛下对他的信任。
所谓压惊饭,其实就是为了庆祝铲除夏明伯等逆臣。雷寂子等人都提前知道,不过在演戏罢了,谈不上惊。
雷庆嘿嘿笑着邀功:“我演得不错吧?那一脸震惊懊悔的模样,还流下两行清泪呢。”
“特别厉害。”宋显刮了一下雷庆的鼻子,不吝夸赞。
宋济民嫉妒地瞥一眼雷庆,冷嗤一声。若不是他怕有意外情况伤了阿爹,需要专注观察周围情况,他也可以演戏。只要他上场,哪有雷庆什么事儿。
饭前,大家玩投壶。
大家赌谁第一谁可以先挑自己喜欢的菜多吃。
结果出乎意料,竟是最老的雷寂子手法最好,排第一,其次是杨卫,然后是宋济民和雷庆,包从中排最后。
宋济民提议再玩一把。
包从中摇头,佩服地拱手:“这不管是前浪还是后浪,我都比不过。我服气了,甘愿排最末,我去厨房帮陛下。”
宋济民哈哈笑:“阿爹早说了不用人帮忙,包御史非去,小心挨骂哟。”
包从中也笑:“无妨,早被骂习惯了。”
包从中做为御史大夫,难听的话说得太多了,确实总挨骂。大家也不管他了,继续玩第二回投壶。
厨房内,宋显正在杀活鲈鱼。
宋显将鲈鱼去骨改刀,用火腿、瑶柱熬制的高汤汆烫鱼肉,汤盆底部已经铺好了莼菜,待鱼肉烫好,就立刻倒入汤盆中。
这样做出来的鱼肉如凝脂般嫩滑,入口即化,莼菜吸饱了高汤和鱼肉的鲜味儿,味道尤其鲜美。任谁品尝一口,都鲜得眉梢上扬。
“唔,太好吃了!”包从中在品尝过高汤鲈鱼之后,忍不住闭了下眼,咂嘴感慨太美味。
随后,包从中就撸起袖子,表示要给宋显打下手。
“你下过厨么?”宋显笑问。
包从中摇头。
“那别来添乱,把菜端上桌就行了。”
宋显转身去忙活做樱桃肉。
包从中依言把菜端到桌上,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凑到灶台边,忍不住问宋显是不是会武。
“下官瞧陛下用双指夹住夏明伯匕首那一下厉害极了,定然是什么厉害的武功吧?”
“原本是厉害的武功,有天赋者学过之后,能轻松将刀扭断。我不行哦,半吊子。”宋显说罢,举起勺子,“我最擅长的还是这个。”
“臣与陛下相处越久,才越发觉得陛下有博学之才,深不可测。从前臣见识浅薄,对陛下多有冒犯,还请陛下见谅。”
包从中要跪下给宋显赔罪,被宋显拉了起来,让他在厨房这种地方不必守君臣之礼。
“那陛下的武功较之宁王如何,可一较高下么?”
宋显边将带皮五花肉切成骰子块,边摇头,“比不了他,我学的不过是花拳绣腿,只够防身用。”
带皮五花肉下油锅炸,发出噼啪的响声,声音十分嘈杂。
包从中看看左右,发现厨房没有外人,就只有他们两个。看来宋显习惯了像没当皇帝之前那样,一个人在厨房做饭,有宫人在旁侍候他反而不习惯。
前院那边时不时传来宋济民等人的吵闹和欢笑声。
这场景倒是让本该肃穆的永和殿,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有一瞬间包从中甚至觉得自己不在皇宫,而是在哪一处民家小院。
宋显用笊篱搅拌油锅里肉块。
“陛下小心被油溅到,让微臣来吧。”包从中赶忙凑到宋显身边,朝宋显伸手。
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刺中了宋显胸口的位置。
宋显低眸看着锋利的匕首插在自己的心脏处,讶异抬眸,质问包从中:“包爱卿这是何意?”
匕首刺破与衣服后竟插不进去,包从中两度用力失败,抽出匕首欲再次快速刺向宋显的脖颈。
宋显立刻侧身,甩出带油的笊篱,抵住包从中的匕首。
包从中被热油溅了两下,蹙眉一瞬后,目光随即变得深邃而阴狠。
“你功夫不如我,逃不掉的。”
包从中一手用匕首卡住笊篱,另一手从腰间抽出软剑,直逼宋显的脖颈,与此同时,他执剑的袖口处射出两枚袖箭,也对着宋显身体所在的方向。
宋显下腰躲过袖间和软剑的攻击,狠狠一脚踹向了包从中的裤裆。
包从中见势欲躲,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快速躲过,却不知道为什么身体突然慢了下来。他眼看着自己最脆弱的地方,被狠狠踢了一脚。
一种无法言喻的钻心疼痛自要害之处传遍四肢百骸,包从中忍不住龇牙,冷吸一口气。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忍下,稳准快。
包从中继续挥剑劈向宋显的脖颈。那脖颈柔软白皙,看起来如豆腐一般好切,以他百步穿杨的绝学,定可以将其砍断。
然而,挥剑的手突然重若千钧,他怎么都抬不起来。包从中意料不妙,想跑,腿也抬不起来。
包从中忽然反应过来,瞪向宋显:“你在高汤鲈鱼里下药了?”
宋显扯起嘴角,对包从中微笑。这笑容于包从中看来比恶魔还可怕。
包从中不解:“你早知我会对你动手?你早就怀疑我?为什么?”
明明他以献祭夏明伯为代价,博得了宋显的信任!
“老大早就看出你的破绽了。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出息,就会靠儿子。”
宋显丢了笊篱,拿了一个新的出来,捞出锅里的肉。
火候刚刚好,肉块个个色泽金黄,炸出了虎皮效果。
刚从油锅里捞过肉的笊篱还很烫,宋显举着笊篱靠近包从中的脸。隔着空气包从中都能感受到笊篱上的热度,他下意识地睁大了眼。
宋显:“青鸾君,羡慕吗?”
包从中眼睛睁得更大了。
他现在全身不能动,只有眼神儿能淋漓尽致表现他此刻的惊慌与忿忿不甘的情绪。
“你怎知我是青鸾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