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窗外,悬挂的檐铃被风震动,发出清脆的“叮”声,闯进人耳中,心间,脑海里回荡着这悦耳的轻灵声。

元娘听着魏观的回答,亦是一怔,有片刻疑惑,她并不知道魏观擅长点茶。方才的话,她是随意感叹的,可他的意思似乎是可以教自己吗?

未叫元娘失望,魏观下一刻给出了回应,“若蒙不弃,我愿教陈小娘子如何点茶。其实不难,只要熟知步骤,多练习几遍即可。”

元娘对此话表示怀疑,像他们这样天生聪慧的人,不管什么都说不难、简单,真信了恐怕得怀疑自己,进而崩溃。就像犀郎背书一样,问就是尚可、还成,然而元娘背的时候却得读好几遍,还未必背得下来,以至于元娘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大聪明。

直到其他人出现在视野,元娘才知道读书也是分天资的,她也聪明,只是并非极为惊才绝艳的那一类人。

但现下可不是比较这个的时候,他要教自是再好不过。

正合她意!

元娘做出欣喜惊讶的表情,接着犹豫问道:“会否太麻烦你了?省试将近,你不是更该好生温习吗,科举要紧,还是莫为这些小事烦扰,向你文字叨扰,我已十分过意不去了。”

“不会。”魏观神闲气定,笑容平静,“今年只怕没有省试。”

嗯?没有吗?元娘不是很清楚,她没听说今年会取消省试,但也保不准是自己不关心,若是解试取消,元娘一定是会知道的,因为犀郎秋日要下场考举人。

禁不住好奇,元娘主动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取消了,你们苦读许久,紧要关头取消,岂非叫一年辛苦白费,最要紧的是那口心气,说不准就被拖散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不拘是对谁,一拖再拖都不是好事。

但元娘其实更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往昔也不是没有科举推迟或取消的先例,无非是皇帝或皇帝的亲人死了,譬如太后、太子。

再不然,就是……

“战事已起,今年恐怕与往年的试探不同,辽人来势汹汹。”魏观忽而开口,他执起茶碗的手稳如泰山,神情亦如是,只是说出的话却叫人心神俱震,“若是家中尚有余钱,不妨买些米粮在家中,之后,只怕粮价攀升得厉害。”

“可如今……已经很高了!”元娘乍然听闻这个消息,惊诧之下,未免高声,接着她便意识到附近有人,忙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小声道。

魏观抿唇,缄默不语,未再往这上头说。

但其实也很简单,接下来势必要扩大规模,这仗打得厉害,朝廷势必要征粮,民间商贾趁势哄抬粮价,已是惯例,所以粮价必涨,而且各地船只有不少会被征辟,水路运不了粮,陆路要贵上许多,也是无奈之事。

这些都不好在外细说,浅言一句提点,已是不易。

元娘聪明,哪有不能意会的,见此重重叹息。

她有王婆婆宽慰,早没先前那么惧怕打仗了,横竖日子也是照过的。官家要打仗,哪有转圜的余地,好在她们家没有可以征走的男丁,犀郎还小,不在其列。犀郎要是能考上举人,征兵也不会轮上他。

甚至,阿奶也早早和另外两家一块囤了许多粮,不必在这时买价那么高的粮囤着。

除非汴京乱了,否则元娘家都是不必怕的。

但元娘也免不得惆怅,再怎么不言,面上也会带出两分。

她犹豫再三,还是禁不住问道:“你说,我们会赢吗?”

“胜负犹未可知。”纵然是对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娘子,魏观也没有搪塞她,或是看不起,他也未曾因为是宋人,而偏颇激昂的觉得一定能赢。

他始终维持着理智,冷静地同她剖析,仿佛是在对待同窗好友般尊重,“朝中主和与主战派一直纷争不休,西北又有内乱,论兵马,我朝未必输,若论志气……”

魏观垂眸一笑,执起茶碗而饮,没再往下说,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原来,西北也在打仗。

但汴京半点看不出来,除了粮价在涨,这里依旧夜夜灯火通明,汴河两岸嬉笑玩乐声不绝,往来运送天下珍宝的船只络绎前来,一眼望去,码头上的船只密密麻麻,恢弘壮阔。

“会打到汴京吗?”元娘的心如被一双大手捏紧,呼吸艰难。

魏观只道:“官家尚在。”

官家在,汴京就是安全无虞的,官家若是迁都走人,那留在汴京的人,便是死路一条。

但眼下还不到讨论这个的时候,北方辽人来势虽迅猛,前线还有大宋将士在浴血奋战,不必过于担忧。其实朝中重臣争论不休,已不仅仅是外患,更是内斗,主和派和主战派势同水火,倘若战局进一步严峻,两派的矛盾只怕深到能当庭打起来的地步。

已经致仕的昔日的同平章事韩修正就是主和派,魏观他的父亲却是主战派,近来风头正盛。

官家年少继位,意气风发,兴许会应允。对他父亲的盛宠优待,何尝不是种种偏向,只盼这份心志能一直维持,朝中已尽显保守退缩之态,若是当朝仍不能恢复昔年勇武,自此往后,只怕再难……

魏观垂眸,掩去种种思量。

此事过于沉重,倒不必深谈,毕竟而今还不到极为严峻的地步。不知情的百姓,不是仍在安居乐业吗?

他恢复如常,和煦浅笑着道:“今日尚早,若你愿意,不妨先学点茶步骤。”

魏观唤茶博士上前,重新吩咐了一遍。

没一会儿,桌案上就摆满了点茶的用具。茶肆可以当着客人的面,一步步演示,尤其是最后的茶百戏,客人喝着才更觉滋味,否则怎么能觉得花费大把钱吃茶划算呢。

待店里打杂的小儿子把东西送上来,应魏观的要求,并无人上前点茶,留待他自己动手。

茶点被放到桌沿,魏观让她可以先拿一块吃,“你还用早食吧?不如先垫垫肚子,我也不过简单说一说点茶步骤,毋需紧张,只视作好友闲聊即可。”

元娘是有一小许紧张,她怕自己愚钝,人人都应是更喜爱聪慧的人。

但魏观既然这么说了,她也的确腹内饥饿,就顺手从盘子上拿了块广寒糕。这糕扎实不腻,非得是抿着细细品尝许久,才能感受到浅浅的桂花香,还有淡淡甜味,元娘无聊打发时辰的时候最爱吃。

她尝出是什么时,才低头确认了眼。

有些啼笑皆非,因为广寒糕寓意着“广寒高甲,蟾宫折桂”,每到科举,有举子的人家都会受到许多广寒糕。省试将近,为图个喜气,连这些茶肆也爱在糕点里掺上广寒糕。

但若如魏观所言,只怕今年所有举子的心愿都得落空。

也不知解试会否有影响,毕竟到时候都秋日了,那仗也该打完了吧?

元娘出神片刻,直至魏观出声,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此为烘茶炉,可用以焙茶,此为茶臼,捣茶所用,此为茶碾,用来碾茶……”

他大致将桌上的茶具名称、作用一一讲过去,而后道:“寻常点茶只需这十二件常用的茶具即可,点茶并不难,只要多些耐心,依步骤一样样做完即可,茶百戏却要多勤加练习。”

他说着,便把茶肆的饼茶取出,置于烘茶炉,用文火慢焙。

确如他所说,得多些耐心,因为就是这样盯着饼茶被焙,委实有些没趣味。元娘出于好奇,以及不能叫魏观看轻自己的心理,使劲凝神去盯,都忘了一早定下的目标,得多同魏观眼神对视。

魏观见她较真的样子,实在可爱,不免笑了。

她就那样直勾勾盯着烘茶炉,连多眨下眼都会觉得懊恼,恨不能和烘茶炉分出个胜负。

元娘试图看出个名堂。

但一无所获。

直到饼茶被烘出若有若无的茶香,元娘鼻子不自觉轻嗅,察觉到什么,抬头去看魏观。魏观微笑颔首,“此亦为品茶,但品的是茶香,若是建安北苑的龙凤团茶,其香风味独特,深嗅香味,便似有醇厚甘甜之味入口。为官家所喜爱的诸茶之最。”

后者,元娘倒是听过。她肯定是喝不起,但市井之地,最喜爱的就是谈论天子皇亲、高门显贵的轶事,百姓们是吃不上摸不着,还不能闲暇谈论臆想吗?

故而元娘似深以为然,边听边颔首,“此茶昂贵。”

度量着差不多可以,用茶臼捣碎饼茶,待碾后放入茶磨。茶磨有些像农家的磨盘,但要小许多,能摆在桌面上,其为青石制成。

光是听人讲解十分无趣,魏观演示如何磨后,询问起强撑着集中精力,极为认真听着的元娘,“不如你来试一试。”

他把茶磨的柄挪向元娘的方向,手心上翻,做出请的姿势。

元娘试着推磨,初时有些生涩,用着用着就顺手了。她顿时察觉出趣味,白皙娇美的脸上*流露出眉飞色舞的兴奋神情,这下可不止是为了和魏观相处,她自己也喜欢上了。

尤其是魏观将茶帚递给她,说是这是拂茶之用,元娘一瞧,用人话来说就是把茶粉扫下来。

这和用磨盘磨豆子和米面也没什么差别呀,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口,但也信心大增,若是如此简单,又有什么怕的!

她能磨一袋!!!

从前家里穷,没有驴子,阿奶和阿娘要忙地里的活,磨盘的活都是她包圆的,犀郎帮衬着她。

很快,元娘就磨好了,笑意盈然地摆到魏观面前,她脸上的神情仿佛在写着“快夸我”、“我可厉害了”,又欣喜又骄傲。

但半点不惹人讨厌,因为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骄矜,而是自信满足的小小骄傲。

率真得可爱。

魏观心想。

若是两家人未曾分开,他应当会遵循礼数,时时上门拜访,常常能看见她的笑模样。也许,她会很信赖自己,颐指气使,喊他带吃食,央他买花灯……

魏观是独子,爹被娘管得很严,又因当年娘是下嫁,爹对娘多年来十分敬重,并未纳妾蓄婢,二人膝下唯有他一个孩子。寄居在府里的人,都是为了家族兴旺,能考科举的,皆是男子,他还未与女子亲近交谈。

但他一直是清楚自己有门婚事的。

他对陈家最大的印象,是陈叔父,明明与他父亲为同僚,二人的作风却截然不同。他父亲严峻板正,做事刚正不阿,讲究法不容情,陈叔父则温文儒雅,常体恤百姓,遇到生计艰困的,会舍出自己的俸禄贴补。

父亲有时并不赞同陈叔父的做法,既为官,自当威严,百姓敬畏,才会顺应官员的治理,岂可容情?

为此,父亲在家中发过几回脾气。

但陈叔父不仅为人宽宥,吏治上也极为尽心,他兴建水渠,指导农桑,事事躬亲,甚至能在田间看到他挽裤脚帮孤寡的年老农人耕种。

魏观在官衙玩耍时,就跟着陈叔父一道去农田,他会细心的教导自己如何插秧。

说句大不敬的话,比起严苛的亲父,魏观更祈盼陈叔父做他的父亲。陈叔父学识渊博,有耐心,他能解答魏观任何不切实际的问题,还会为百姓修改农具,更便于耕种。

而且他诙谐有趣,待人如沐春风,与他长久相处,没有人会不为他折服。

至于心软容情,魏观并不觉得父亲说的对。陈叔父有自己的衡量,他只是不死守着律法,酌情定夺,若是恶人,他也有雷霆手段,绝不手软。甚至还在县里设立善恶两榜,两榜各十人,分别是当月行善事做多和做恶事最多的人选。

有些恶事,律法是不判的,但在道德上受到谴责。

每月评定一回,那十人就会在乡里臭名远扬,甚至记入族谱,久而久之,人有羞耻之心,争而向上,百姓教化。

这些只是陈叔父众多功绩的一隅而已。

魏观当时年岁不大,只记得少许,但也足够他十数年来,始终敬重。

他甚至记得,初闻婚事时,是他不经意间听见了爹娘的谈话,当时他极为欣喜,夜里蒙着被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开心。

若是将来能娶陈叔父的女儿,那么陈叔父也将是他的父亲,那是他祈盼的父亲形象。他到时不要叫岳丈,也要随妻子叫爹,即便他当时还不能完全领会妻子的含义。

第二日,他待陈叔父,理直气壮的比往日亲近得多,甚至缠着陈叔父回家用饭。

看到了还在摇篮里的元娘,她很小,但被养得很好,白白胖胖,大红色的万福纹襁褓,瞪着圆眼睛在咬手,手还是握成拳头的。

看得当时年幼的他十分忧心,还问陈叔父,“妹妹吃拳头会不会噎到?”

把陈叔父和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耐心同他解释。

边上还有人说,女儿肖似父亲,有探花郎父亲,她大了也会是大美人的,夸他有福气。年幼的他,双臂撑着,趴在摇篮上盯着正吐口水泡泡的妹妹,有点不大相信他们的话,虽然妹妹的确很可爱,但怎么也和大美人扯不上关系。

但她是陈叔父的女儿,他一定会待她很好很好,就如爹爹对待娘亲那样。

年幼的魏观,拿着拨浪鼓,一边逗笑妹妹,一边暗自下决心。

后来,父亲升迁,全家都要搬走。

年幼的魏观对妹妹依依不舍,直到上了船,他都还在想,没有自己给妹妹摇拨浪鼓,她会不会不笑,那该怎么办?妹妹太可怜了。他当时那么一闹,一忧心,可让他娘啼笑皆非了许久。

许是未曾与元娘这样长时候的单独相处,看着她可爱较真的样子,魏观莫名想到从前的事,唇边溢起浅笑。

他注视着她,目光灼灼,难以忽视,叫元娘发懵,疑惑地摸了摸脸颊,疑心的想,难不成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平日从不见他这样直白的目光。

还好,魏观素来有分寸,他察觉到元娘的不适应,很快收回目光,状若寻常,继续点茶的其他步骤。

他耐心指导元娘该如何筛茶,他则煮沸茶肆送上来的泉水,“煮水,二沸至三沸为佳。”

沸水淋竹筅与茶盏。

做到这一步,才总算是要真正开始。

取茶粉倒入茶盏内,用汤瓶注水,手法颇有讲究,先把茶粉调成膏状,最后沿边绕圈加水,再用竹筅击拂茶汤,手腕得用巧劲,竹筅击拂得又快又重。

最后下汤运匕,茶匙加水,使得击拂出来的浮沫显出图案。

前面都尚可,元娘觉得不算难,顶多竹筅击拂茶汤有些费手腕,但最后一步,元娘都未瞧清是怎么做的,茶面上已经多了花样,正是她鬓边的银边八仙花。

元娘惊叹不已,手置胸前,几近失语,“你是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魏观笑答,“多试几回便好。”

元娘觉得这话有宽慰的成分,若当真这么简单,茶肆也不会将茶百戏当做招牌了,而且比魏观方才随手所做的图案要简单得多。

他方才茶百戏的图案是银边八仙花,其实没那么好弄,虽说外边四瓣,内里只需点上些小点,但花瓣边缘线条顿感,非圆非直,胖而不肥,纵然是纸上画出都难有神韵,何况是在茶上显出。

元娘不禁好奇,若是除开鬓边花的缘故,魏观最难能画出什么图案。

心中如此想,不经意就问出了口。

魏观思忖片刻,答道:“青山垂柳白鹭,明月江畔客船,皆可,都只需简单勾勒,若是将汴京风貌悉数画上去,我就无能为力了。”

他说到最后,轻轻笑着,谐趣了一句。

元娘被逗得呵呵直笑。

魏观点茶一成,就把茶盏奉给元娘,元娘这时候低头饮了一口,眨了眨眼,接着又饮。

她觉得好生稀奇,明明与茶肆用的是一样的泉水,一样的饼茶,可是魏观做出来的茶汤似乎更细腻一些。原本还不觉得,有他这杯衬托,竟觉得茶肆的茶汤要涩一些。

难道手法不同,当真会差这么多?

还是,因为是魏观所做,所以她才觉得更好喝。元娘仔细思量,感觉自己应当不是这样会为色乱智的人,那就只是能是魏观的手法更厉害了。

元娘又低头抿了一口,到底耐不住,眨巴眨巴眼睛,望着魏观,眼神明亮闪烁,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魏观自然也能,他笑了笑,如她的意,主动开口问,“你可是有何疑惑?”

元娘立马竹筒倒豆子,把疑问给说了,最后道:“这些步骤应当大差不差,为何味道却不同。”

魏观温声皆是,“并非如此,每一步的偏差,都会使得滋味不同。譬如竹筅击拂茶汤,力度不同,打出来的口感不同,还有焙茶,火候不足便会偏涩,焙过了则生焦味,而不同的茶,茶性不同,所需时候也各不相同。”

“哦,原来如此。”元娘点着头,又苦恼摇头,“好生复杂,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学会。”

“慢慢学。”魏观看着她,始终笑得温柔,“倘若你不嫌弃,我愿一直教你,直至你熟练。”

这话倒是合元娘的意,她前面说那话,其实就是期盼他能自己主动提,正中她下怀。元娘悄悄掩去唇角翘起的弧度,尽量只做出感激的神情,“真的吗?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就怕会麻烦你。”

“岂会,今年既不能科举,我甚闲暇。”魏观温声道。

元娘弯眉浅笑,脸颊扬起甜甜笑意。

方才磨茶粉不甚磨得多了些,还剩下不少,魏观便继续教元娘,但这回不是他来,而是元娘来,若有哪个步骤不对,他再帮着提醒。

元娘记性佳,步骤没有记错的,但一些需要用巧劲的地方,上手后却未必能掌握好。

譬如竹筅击拂茶汤,她就一直击不出沫。

她明明记得魏观方才就可以,自己现下用了更多的时候,为何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元娘把求助的目光落到魏观脸上。

元娘蹙着眉,她被阿奶养得很好,少女窈窕,纤浓合宜,白净美丽的脸上被愁云笼罩,似乎很是苦恼,叫观者忍不住心颤,不由得想哄她开怀。

何况,魏观对她的态度一直与旁人不同。

若是对旁人,他只会生疏地浅笑,静静候着,并不言语。

但面前的是元娘,他主动相询,颇具责任感的帮她解惑,“要用巧劲,是腕上的劲,如此才能打得起来,也能省些力气。”

元娘试图照着他说的做,但总是拿捏不对,不得其法。

她疑惑地歪头,灵秀浅淡的眉毛蹙得愈发厉害。

魏观再三斟酌着字句,提起道:“若不介怀,我与你同握竹筅,你可以试着感受力道。”

元娘闻言,直怔愣了两息,而后才挪开目光,盯着旁处,颔首轻声道:“嗯。”

“冒犯了。”他道。

魏观这才伸出手,他的手要比元娘大很多,匀称修长,指头上有厚茧。以他的家世,不可能下地做农活,那个位置,想来是常年写字才生出的茧。

元娘也常握笔,但远不及魏观明显,甚至是日日勤勉不缀的犀郎,也没有那么厚的茧。想来,魏观也是极为用功的人。这才好,元娘暗自点头,她就是需要聪颖有天资,还知道勤勉上进的人,这样才能高中。

而魏观的谈吐见识不凡,待人接物应对自如,这样的人,比耿直不懂转圜的人要适合做官。元娘选中他,是仔仔细细剖析过的,而且他还是魏相公的亲属,虽不知远近,但终归有处可倚靠。说起来,和她何尝不是缘分?

其实俞明德也不错,比起魏观,两家要更相熟一些,而且俞明德的爹娘为人一个清正,一个宽仁,俞莲香虽有时不大有分寸,品行却不算坏。

但他年少,还没有真正长成,虽比范大郎的愚拙要好,可也没特别彰显的好处。等他经受磨砺,等他蜕变,有太多不稳固的外因存在,元娘要的是尽量万无一失。

所以,魏观是她目前最最好的人选。

元娘敛去思绪,专心低头,好奇的看着已经握上来的魏观的手。

他并未直接环住她的手,甚至是避开,两人的手分别在竹筅的两段,他尽量放慢动作,让她感受手腕上是怎么用劲的,又是如何击拂。

这般感受幅度,元娘似乎有些明悟。

魏观见状,则动作稍快了些,因此,即便有心避开,手指或手心,总是不经意间触碰,又迅速分开,再触碰,如同永无止境的折磨,时时牵引人心,用线断断续续扯着。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很烫,男子的体温都是这般烫吗?

除此之外,还有茶汤清香,夹杂着他身上如雾凇化开的冷淡气息,萦绕在鼻尖。

边上,已经煮开的泉水,正在紫砂壶中沸腾、翻滚,不断发出闷闷顿顿的声音,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不知内里如何沸腾,只能通过滚水击打壶面的声音判断。

以及那上扬的,白茫茫一片沸水雾气,湿湿润润,四下散开,遮住了人原本清明的视线。

一切都变得缓慢,任由雾气蔓延,满室寂静,只能听见愈发激沸的滚水声,以及……始终未停的竹筅击拂茶汤声,一声声极为清脆,一触既离,却在不断交汇,并不停歇。

终于,击拂声止。

元娘欣喜的声音传来,“成了?”

她笑意嫣然,眉眼弯弯,说不出的欢欣喜悦,“我真的做好了!魏郎君,你看,我做出来了!”

元娘的声音欢快,是不加掩饰的愉悦,魏观也随之弯唇,附和道:“嗯,你做成了,很厉害,才第二回便击拂得如此好,十分难得。”

能被厉害的人夸奖,元娘自是骄傲昂起下巴,若她是猫这时候尾巴已经高高翘起了。

也正是因此,叫人忽视了他们在握着一个竹筅,不经意间,两手彻底相贴,修长有力的大手紧握着另一只白皙莹润的手。

直到元娘发觉,手似乎有炙热的触感,才猛地回神,抽回手,尴尬浅笑。

她发觉方才的氛围有些过于和睦静谧了,于是主动开口道:“虽然没能画上图案,但这也是我头一回做成的茶汤,你要是不嫌弃,我想请你试尝。”

元娘愈是说,倒愈是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强人所难了?这滋味应当不大好,要不还是……”

“算了吧”三个还未说完,便被魏观打断。

他是极有耐心和涵养的人,很少打断人说话,哪怕是交恶之人的恶言恶语,也照样能从容不迫请对方说完。

但此时,他道:“求之不得。”

元娘怔住的片刻,魏观已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定定望着她,笑道:“好喝,我极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