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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 以听天下之治。
《周礼》中对天子后宫的等级以及编制名额有着明确的规定,不过除了王莽改制的时候恢复了一下,其他各朝都是各按各的来。
光武帝中兴大汉后提倡俭朴节约, 皇后之下只有贵人、美人、宫人、采女四等,其中贵人有十个名额,美人、宫人、采女名额不限, 不过桓灵二帝在位时又恢复了昭仪、婕妤两个品级。
以前宫妃的采选制度不完善, 大部分都是召纳或者献纳, 到东汉时制度已经完善, 于是就成了每年八月核查人口户籍的同时遣中大夫与掖庭丞及相工于洛阳乡中阅视良家童女。
获得“宫选”资格需要姿色端丽合法相, 入宫后由姬傅进行指引教导, 经皇太后审定合格者入掖庭,继而由皇帝面见然后赐予封号品级。
采选的范围是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具体要求根据皇帝的喜好来,负责采选的官员看到合适的女子可以直接从人口普查的现场带走, 至于被选中的女子愿不愿意入宫那不重要。
在绝大部分人眼中能进宫当妃嫔都是祖坟冒青烟,很少有人会觉得世上有不愿意入宫的女子。
但是万一呢?万一被选中的女子就是不愿意入宫呢?
牛牛陛下是个爱民如子的好陛下, 如今天下初定正是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 怎能因天子私欲而夺人子女广充后宫?
不行不行,那是把他往昏君的赛道上推。
大伯一心为他着想,怎么会撺掇他当昏君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子要同时兼顾前朝和后宫,后宫无主则国体不稳, 所以还是得有个皇后来镇场子。
趁核查人口户籍时采选民间女子不是明君所为, 于是他灵光一现想起来了马厩里的老婆们。
莫说是皇后, 就算恢复周礼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他都能把名额全部填满。
如此既不会让民间骨肉分离又能填充后宫,再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他简直是个天才, 叉腰.jpg
牛牛陛下直接忽略家中长辈帮他介绍对象的可能,只要他不往那边想,那种可能就不存在。
正规的立后流程很复杂,天子御章德殿轩,百官陪位,太尉袭使持节奉玺绂,皇后北面帝南面,太尉立阶下东向,宗正大长秋西向,宗正读册。
鉴于他立的皇后有点特殊就不按正经流程走了,有吕大将军帮忙读个诏书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件事就行,太尉宗正大长秋都不用出面,美人马氏也不用来。
“天下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朕非不识民间疾苦之人,今后还请众卿家齐心协力解民倒悬。”
总之就是,立后的事情在他这里已经翻篇了。
散了吧散了吧。
按下暂停键的众臣僵硬的鱼贯而出,走到殿外才如梦初醒的停下脚步。
是做梦吗?还是前些日子太忙猛的过年连休三天给休息傻了?一个人两个人可能是做梦,总不能所有人都梦见同一件事情吧?
陛下怎么可能不打招呼就仓促立后,立的还是闺名踏雪的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马氏女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早上起来没吃饭饿迷糊了。
他们不可能做一个梦,但是大早上起来基本上都没吃饭。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转身回头看荀悦等人的反应。
朝中有姓马的官员,扶风马氏乃是名门望族,族中也曾出过皇后,陛下册封的应该是扶风马氏的女郎对不对?
大殿之中,吕布拿着诏书像是拿着一块烫手山芋,当年诛杀董卓都没这么紧张,“踏、踏雪?”
荀晔笑眯眯走下台阶,“将军家的赤兔随将军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朕决定加封赤兔为赤兔夫人,如何?”
吕布大惊失色连忙拒绝,“不不不不不不用了。”
来自荀家长辈的眼刀子已经快把他扎成筛子,他要是敢点头怕是得四分五裂的出去。
虽然诏书是他念的,但是册封踏雪乌骓为后的事情真的和他没有关系。
苍天有眼,他真的是无辜的。
好在一众长辈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不至于因为宣读诏书迁怒被忽悠的吕大将军。
荀晔毫无惊世骇俗的自觉,也完全不管吕布的拒绝,“诏书已经拟好,将军待会儿带回家就行,朕就不另外派人去宣旨了。”
吕布使劲儿把搭在自己手上的牛蹄子挪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臣谢过陛下。”
这京城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他马上出发去荆州,不把刘表手底下那七个郡治的服服帖帖绝不回京。
吕大将军找个借口匆匆忙忙离开,去荆州的诏书年前就送到了他手上,出发之前只需要打声招呼就行。
陛下毫无征兆的开始折腾,在场诸位肯定理解他着急离京的心情。
再见了京城,这个让文化水平不高的人难以生存的地方。
殿中众人看着好像身后有饿狼在追赶的吕布,哦,不对,饿狼不足以让吕大将军如此惊慌失措,他们吕大将军的武力值足以反过来把饿狼打成死狼。
郭嘉拍拍额头,晕晕乎乎喃喃道,“我好像是病了,不然怎么会看到吕奉先念立后诏书,那分明是太尉的活儿。哦,不对,吕奉先就是太尉,那也不行啊……”
荀晔走到他们家大伯跟前,笑的比八月正午的阳光都要耀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此话一出,郭嘉和旁边的戏焕立刻精神起来,两个人都目光灼灼的看向他们的老大哥。
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荀愔:……
他错了,他就不该多嘴。
好在荀牛牛知道不能太欺负人,嘚瑟完还知道为他们家大伯辩解几句。
立后是他自己的决定,大伯只是给了他一个灵感,这事儿是他一个人的锅,和大伯没有关系。
解释的很诚恳,就是越诚恳越像火上浇油。
“臣不想听。”荀愔有气无力的捂着心口,看上去还活着,实际上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什么叫他只是提供了一个灵感?那灵感是他提供的吗?
正常人提起立后肯定默认皇后是个人,谁没事儿立坐骑当皇后啊?
荀晔骄傲挺胸,“朕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汉子。”
荀愔扯扯嘴角,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他那么大的人也不好和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置气,“这位与众不同的汉子,您备受打击的父亲和目瞪口呆的叔父们还在等您的解释。”
“解释就解释,您着什么急呀?”牛牛陛下有恃无恐,“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踏雪乌骓是我心爱的皇后,天子一言九鼎,总不能再收回来。”
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反对就说明大家都接受良好,连外人都能接受良好,他们自己人肯定更能接受。
荀悦磨了磨牙,“明光,阿父不太能接受一匹马当儿媳。”
荀晔长叹一声,煞有其事的安慰道,“那就只能委屈阿父忍耐一下了,因为您不只有一匹马当儿媳,而是很多匹马。”
殿中众人:???
殿中众人:!!!
荀悦深吸一口气,朝几位弟弟使了个眼色,然后走到亲哥面前,“兄长,借一步说话。”
荀晔非常不走心的阻拦,“阿父,此事不怪伯父,此事真的不能怪伯父。”
“求你闭嘴。”倒霉催的大伯看着几个要找他说事儿的弟弟们,一时间遁地逃走的心都有了。
可惜他不是左慈,既不会遁地术也不能缩地成寸,更没法变幻万千来应对困境。
郭嘉站在旁边看完全程,又和戏焕还有荀攸嘀咕了几句,终于明白过来这出闹剧到底是怎么回事,“立踏雪乌骓为后,既能堵住朝臣的催促,又能断了伯豫兄回颍川隐居的路。一举两得,实在是高。”
牛牛陛下笑的开心,“能得奉孝叔如此夸奖,侄儿受宠若惊。”
戏焕迟疑的问道,“那方才的诏书……”
“诏书是真的,不会再更改。”荀晔摆摆手,“好了,立后之事已经结束,接下来要忙活的事情多的很,众卿家快回去忙,莫要误了正事。”
别说什么群臣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机会只有一次,当场没有反应过来之后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各州各郡下到处都是需要他们过问的事情,天子的私事无足轻重,还是要以国事为先。
……
承平元年春,天下无灾。
难得有个风调雨顺的春耕季,百姓在忙碌之余也有空听些来自远方的趣事儿解闷。
“听说了吗?陛下为了感谢天上的神驹下凡随他征战四方特意立了那神驹为后。”
“不愧是天上来的神仙人物,这办事儿就是不拘一格。”
“陛下立神驹为后,满朝文武能答应?”
“反正没听有过谁反对。”
各种各样的传言随着往来商队以及到地方上任的官员散到民间,不过口耳相传容易传着传着就传变味儿,短短半个月,民间再出现的立后就成了“陛下的神驹得仙人点化变成入得后宫出得战场的飒爽女郎,为感激仙人的点化之恩,陛下特意立神驹所化之女郎为后”。
对此,牛牛陛下表示: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
都不用他特意引导,传着传着就传成他不认识的样子了。
四月,辽东公孙度残暴不节,镇北大将军公孙瓒讨伐而还。夫馀、高句丽助纣为虐,闻朝廷征讨尽数不战而降。
五月,高句丽、乌桓、鲜卑等入朝觐见,主动请求朝廷派使高句丽中郎将、使乌桓中郎将、使鲜卑中郎将管辖部落事务。
当月,荆州豪族不满朝廷度田爆发动乱,太尉吕布亲率大军平乱,追亡逐北流血漂橹。
流民分田安居,佃农重获自由,官府自上而下大换血,寒门子弟占据半壁江山。
荆州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天下世家再次为新帝的手段所惊,震惊之后便是大力催促族中适龄子弟去谋官,即便是基层小官也比坐在家里干等着强。
今时不同往日,作势养名举孝廉的路子已经行不通,他们想往上爬就必须得名声和学问两把抓。
六月初,科举令发布各州。
朝廷派学官至各州郡组织乡试,考试定在八月,皆在郡中治所举行,凡预试合格者皆可参加。中试者不可骄傲自满,待明年各地中试者齐聚京师参加会试,乡试再中者方可为官。
先前只有青州举行过科举考试,其他州郡没有经验,两个月的时间也不足以让所有学子都做好准备,但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准备。
时间紧迫,乡试之前仅有预试,等下一届乡试之前便要各县层层选拔才能参加乡试。
乡试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为正科,遇庆典加科为恩科,考期亦在八月。
第一届举行的匆忙情有可原,有第一届的经验才好举行下一届。
划重点,科举考试不看出身,只要身家清白就都能考。
当然,朝廷不歧视世家子弟,但是世家子弟自持出身高贵不愿意参加考试那也没人硬逼着他们去考,反正朝廷选官的手段会尽快调整为科举,指望像以前那样营销出好名声再找个熟悉的高官举荐就能进入朝堂想都不要想。
察举制已经成为历史,接下来将是唯才是举的天下。
将士们奔波各地修修补补,官员们在地方埋头苦干,新生的大夏一步步走上正轨,在血与火中熠熠生辉。
……
炎炎日正午,灼灼火欲燃。
盛夏的正午最是难熬,再能吃苦的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太阳底下自讨苦吃。
官道岔路旁的茶水摊,赶路的行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听他们的话应该都是赶考的士子。
以前就算侥幸拜入大儒门下学几年也没有当官的机会,想当官得先成名,寒门子弟不像世家子随随便便就能接触名人,他们成名的可能比世家子弟小的多的多。
现在不一样,只要能在考场上更胜一筹,就算对面更有名也没用,诏书说了陛下只看成绩不看名声大小。
虽然世家子弟有家学传承大概率成绩也会比他们好,但是好歹有了能出头的可能,万一他们不小心考的更好呢?
“即便没有家学,吾等也要力争上游。”
这是他们的机会,是他们为君效忠为民请命的机会,便是只有寥寥几个寒门子弟崭露头角,慢慢也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
寒门子弟热情高涨,世家子弟有了紧迫感也不敢再蹉跎岁月。
有天分的闭关苦读,没有天分的也没关系,回家造人也是功劳。
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就是子孙,长辈能权倾朝野只是一时,培养不出合格的继承人到时依旧是“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
如当今天子,荀氏几代人才辈出,到当今陛下这里弱冠之年便受禅称帝,谁见了都得说一句荀氏命好。
自个儿没本事没关系,世家大族养活几张嘴不是事儿,能生出几个有天分的孩子也是功劳。
好歹是世家子弟,自个儿没有继承到先祖的优秀不代表子孙也继承不到,只要家族中人数足够多,总有几个能带着家族重回巅峰。
同理,只要家族中人口足够多,总有那么几个可能会带着家族走上抄家灭族的道路。
不过没人会觉得他们是后者,他们只觉得他们的优秀后辈能带领家族更上一层楼。
……
田家少闲月,夏天更是忙不完的农活。
陛下体恤百姓轻徭薄赋,百姓分到田后忙碌一年除去上缴的份额以及全家一年的吃喝嚼用最后还能有的剩,整个天下都从死气沉沉变得干劲儿十足。
面朝黄土背朝天,为谁辛苦为谁忙?
诶嘿,为他们自己。
渭水河畔,一群带着斗笠的人在河边指点比划,远远看着像是田里的农夫,走进才能看到其中有三四位都穿着官袍。
虽然穿着官袍,但是也都没什么架子,说话更多的反而是随行的老农。
今夏关中略有些旱情,不过并不严重,只是大河的水位略低,田里的庄稼需要格外关注而已。
几个官员打扮的人拿着本子写写画画,时不时问老农几个问题,问完之后继续写写画画。
如此忙碌好半天,农人们说的口干舌燥,随身携带的水囊也喝的干干净净,为首的官员便把自己腰间的水囊递过去给他们解渴。
老农诚惶诚恐的道谢,喝了几口后将水囊递给其他人,然后谨慎的问道,“大人,西坡那块地真的能引水吗?”
西坡有一大片地非常适合耕种,就是地势太高引水不便,风调雨顺的时候还好,一旦哪年遇到旱情就得靠人力提水去浇灌。
就像今年,别处可以依靠水渠灌溉,但是西坡那片良田地势太高没法引水,要么费大力气去提水要么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良田减产。
马钧将用剩下的炭笔放回口袋里,搓搓手上沾的灰,非常确定的回道,“老伯放心,肯定能。”
京城有翻车可以从低处往高处引水,就是比较粗糙,用起来也不方便,他在洛阳游学的时候尝试改进翻车,机缘巧合下被陛下发现,经陛下点拨终于成功将翻车改造成能推广至民间造福万民的模样。
天下不只有中原那种一望无际的平坦良田,也有很多地方地势高低不平,水渠引水只能从高处流向低处,还得有能将水流从低处引向高处的工具才行。
改进之后的翻车用时极其轻便,连小孩子也能轻易转动,不光能用来提水,还能在洪涝的时候向外排水。
耕种太过依赖地势,他领命到关中勘察地形就是来确定哪儿需要修渠哪儿需要修建翻车,用得到的旧渠需要翻新,用不到的旧渠也要另做他用。
关中皆是沃土良田,等灌溉设施修建完善收成肯定能翻一番。
……
七月流火,牛牛陛下加班半年终于得闲,想着好些天没见过他们家叔祖,于是趁得闲回颍川探亲。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叔祖是他们家的宝,立后之事亲爹叔伯那里可以糊弄过去,叔祖这边却得解释几句。
看看他们家踏雪乌骓,多温柔,多贤惠,多有大房气度。
荀爽:……
说实话,从这小子当年清醒后第一次去京城见他再到现在,他就没有一次能算准这臭小子下一步到底要干什么。
世上那么多年轻人,也没见别的年轻人像他一样跳脱,这就是得上天眷顾的代价吗?
牛牛陛下发挥臭棋篓子的功力将棋局下的一团糟,这次不是输了之后调转棋盘,而是黑白棋子他都拿。
只要棋盘上都是他的兵,那他就能一直处在不败之地。
白子胜他执白子,黑子胜他执黑子,完美。
规则?哈!他荀牛牛就是来打破规则的!
一局终了,牛牛陛下意犹未尽,“所以叔祖不能闲着,父亲和伯父叔父他们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子女,家里那么多小辈都得您来教导,这大夏的将来可都压在您的肩上。”
荀爽抖抖胡子,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恰在此时,得知荀晔回到颍川的刘协轻车熟路找上门。
人未到声先至,小少年到院子里后噔噔噔要跑进屋,临到屋檐下又噔噔噔下台阶退回院子里。
“这位便是踏雪嫂嫂吧?嫂嫂好,小弟这厢有礼了。”少年郎抑扬顿挫的学着民间戏文说话,还煞有其事的到踏雪乌骓面前拱手弯腰,“多日不见,嫂嫂越发神俊。”
这下表情一言难尽的变成了荀晔。
刘协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踏雪皇后”打过招呼,然后才又噔噔噔进屋,“陛下!”
他很有礼貌,“嫂嫂”那里已经见过礼,“兄长”这里也不能落下。
荀晔被这声响亮的“陛下”吓了一跳,因为刘协禅位后在颍川继续行天子礼仪,于是俩人开始对着喊“陛下”,“听叔祖说陛下最近在研习医术,研习的怎么样了?”
“当然是很不错。我那么聪明,学什么都能学会。”刘协眼神飘忽的嘴硬了两句,然后转移话题问道,“陛下在京城感觉怎么样?当皇帝是不是特别难?”
荀晔学着他扬起下巴,“当然不难。我那么聪明,当什么都能当的很好。”
系统爹说过他是个千古一帝的好苗子,只要能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将来定是青史留芳。
荀爽捏捏眉心,虽然这是他的书房,但是莫名觉得他留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
金乌西坠,霞光满天,庭院在落日余辉的映照下一片亮堂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