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连夜绣龙袍(5w营养液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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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降、咳咳、投降这词儿多难听, 他们这叫识时务,叫知难而退,叫懂得及时改换立场谋求更长远的发展。

马腾眼神飘忽, 心虚也不耽误他嘴硬。

他能怎么办?事已至此他也很绝望啊!

风水轮流转,他这几年时运不济,万一运气都跑儿子身上了呢?

年轻人出门闯荡比他这个年纪路子更宽, 最最重要的是, 他们家孟起长的俊, 光看这模样也能闯出点儿名堂。

不都说荀氏那位小将军身边只留长的好看的同龄人吗?他这个当爹的亲自去当人质实在不太合适。

他承认他的模样也不差, 想当年多的是人因为他身材高大面鼻雄异认定他将来肯定会有出息。

怎么说呢, 虽然屡战屡败, 但是他确实比天底下绝大部分人都要有出息。

他好歹还能屡败屡战,更多的人连率兵作战的本事都没有。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不能因为老是吃败仗就一蹶不振。失败只是一时的,老话说的好,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也许可能备不住就因祸得福了呢?

实在不行的话, 过两年他们父子时来运转,到时候他们也嚣张一把劫个皇帝玩玩。

马超:▼-▼

他马上要以俘虏的身份进京,能不能让他安静一会儿?

马腾义正言辞,“什么俘虏?多难听!咱分明是降将!”

马超:……

马超深吸一口气,忍一时越想越气, 退一步怒火攻心。

爷爷个腿儿的!不忍了!

马寿成!你今天晚上最好睁着眼睛睡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营帐里噼里啪啦丁零当啷扑通吧嗒各种动静, 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何等的人仰马翻。

真正的心寒不是大吵大闹, 还能大吵大闹说明没有真正的心寒。

韩遂掏掏耳朵走远一点,拽着老马家的另外两个儿子继续说, “不是叔父我不和你们父亲共进退,实在是叔父家中只有女儿没有儿子。你们大哥进京是以质子的身份为荀小将军效力,这本来就是个好出路,叔父我倒是想把闺女送去给那小将军当妻妾,主要是人家不要。”

马休努力给眼前的老叔使眼色。

噗呲噗呲,瞎说有风险!

“这事儿真的不能怪叔父我,那荀小将军什么出身你们也清楚,颍川荀氏,大汉响当当的名门世家,据说当年袁术想和他结亲都被拒绝的天纵奇才。”韩遂没注意,他还沉浸在这回吃亏主要由老马家扛的喜悦之中,“汝南袁氏那么高的门第都能被拒绝,叔父我这行伍出身的粗人就更配不上了。”

老马家的两个儿子下意识后退两步,老老实实的拱手行礼,“阿姊好,阿姊再见。”

话音未落,两个人便都跑的不见踪影。

韩遂身后,头戴羊角的羌人女郎轮着又沉又重的连梃阴恻恻开口,“父亲,好久不见。”

她得到战败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过来支援,来到之后就让她听这些?

韩遂:!!!

他刚才是说着玩的,是开玩笑,不是真的要卖女求荣!

……

“不是说马腾和韩遂已经闹翻了吗?这看着也不像恩断义绝的样子啊。”张辽搓搓下巴,看着鸡飞狗跳的军营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他就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降军大营,“谁家恩断义绝的结义兄弟能相处的这么好?这不跟没闹翻差不多?高伏义你说呢?”

高顺瞥了他一眼,“叫二哥。”

“好的,二哥。”张辽改口改的毫无压力,马腾和韩遂是已经反目成仇的结义兄弟,他们是感情正好的结义兄弟,怎么着也不能被关系破裂的家伙比下去,“所以二哥,你说他们是不是在演戏?”

高顺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觉得反抗不了直接破罐子破摔。”

韩遂的反应还挺像幸灾乐祸的,当然,人在运气不好的时候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看到反目成仇的结义兄弟倒霉幸灾乐祸也不好说。

“还是得多防备着点儿。”张辽郑重其事的下结论,“凉州兵疯起来很要命,不能觉得他们投降了就放松警惕。”

凉州兵降叛不定,这几年折腾来折腾去把自个儿的名声都给折腾坏了。

他们并州兵走到哪儿都能被夸“令行禁止军纪严明不愧是荀氏带出来的兵”,凉州兵走到哪儿都是“强盗来了快跑啊”。

差距,这就是差距。

“凉州大大小小的乱军有十几伙儿,马腾和韩遂是势力最大的两支,他们两个投降,凉州剩下的那些估计也乱不起来了。”张辽捶捶拳头,“过两天我带他们进京,你留在这儿等司隶校尉过来,怎么样?”

“可以。”高顺点点头,然后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进京之后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前两年他们可以和明光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得注意分寸。

张辽摆摆手,“我又不是傻子,不该说的肯定不会说。”

他张文远也是难得的旷世奇才,小小人情世故不在话下。

高顺:……

高顺只当没听见某人的自吹自擂。

并州军中有不少精通人情世故的将领,但是不包括他也不包括张文远,更不包括吕奉先。

自知之明是个好东西,别人没有他得有。

“没事儿了,你忙你的,我去试试那支梃兵的能耐。”自信的小张将军转身离开,“见过守城用连梃的,骑兵用连梃还是第一次见。”

高顺想到那些令人头疼的军务,面无表情的回去干活儿。

关中有精兵三万,还有各城的县兵若干,虽然之前有皇甫嵩老将军坐镇,但是各座城池更多还是靠城中现有的兵力来维持秩序。

凉州兵时不时越境作乱,皇甫老将军的兵屯驻在右扶风,关中其他地方出现乱子也鞭长莫及,要么靠城里的兵力撑过去要么等京兆尹盖勋盖大人协调支援。

但是皇甫老将军病逝之后盖大人也因背疮发作在长安去世,整个关中群龙无首,得亏他们来的及时,不然马腾和韩遂还真能打进长安城。

他能暂时凭武力镇压关中乱象,但是安抚百姓恢复民生这些事情还是得另外派人来主持。

看看桌上的公务,杜陵令询问河水满溢要从哪儿开始疏通沟渠,陈仓令询问山中栈道被冲垮要不要开始修,池阳令询问县中耕地荒了快半年能不能派兵帮他们耕种。

乱七八糟的什么事儿都有,就是没有他熟悉的排兵布阵。

他本来想着挑点儿能处理的先干着,看完之后发现能做决定的寥寥无几,他甚至分不清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让军中主簿来处理也不行,他们处理惯了军务,军中调度可以做决定,那些水渠河沟到底要从哪儿开始挖谁看了都是懵。

他们不懂水利,万一指错地方了怎么办?

这关中的地方官也是,这种事情明明可以和官署中负责这方面事情的官员商量,正常来说不是写出几个方法让上官来做最后的决定吗?直接让上头来想具体的法子算什么?再全能的官也没法无所不能。

长时间不和朝廷打交道,猛一回来还真适应不了。

不怪张文远想跑,要不是司隶校尉抵达之前必须有人留在关中镇场子他也想一走了之,去凉州和麹义一起平定羌乱都比留在关中强。

羌人和匈奴人一样难收拾,不过麹义是凉州本地人从小到大没少和羌人打交道,应该能应付得来。

所以现在打到哪儿了?需要支援吗?凉州和并州一样都是汉胡杂居,他平完乱之后应付的来吗?

高顺这两年一直在和麹义打配合,麹文泰看上去不着调实际上很靠谱,忽然换成看上去和实际上都不着调的张文远落差感巨大。

往好处想,至少打起仗足够生猛不会互相拖后腿。

沧桑.jpg

……

皇甫嵩和盖勋接连离世,关中不能没有能做主的官员,于是刚刚熟悉完京城政务的钟繇就包袱款款的从洛阳到了长安。

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城中校场,荀晔看到以连梃为武器的凉州梃兵也新奇不已。

这东西和双节棍差不多,虽然和后世的双节棍不太一样,但是分为长短两截的棍子都能叫双节棍。

能当武器的木头密度都不小,这连梃是用锁链连起来的两截又硬又沉的棍子,用的时候握着长的那一头,战场上砸在身上感觉能把骨头砸碎。

守城连梃他经常见,城墙上配备连梃可以对付顺着云梯攀援而上的敌人,这种链子又长梢节又坚硬如铁的武器不仅能砸人还能砸敌军的攻城器械,就是太沉了操作难度太高,没有足够的力气很容易误伤己方。

张辽小声介绍,“我打听过了,凉州的连梃兵数量不多,马腾之子马超麾下有三千精锐以连梃为武器,那个名叫尔玛的羌人女子也有七百连梃兵,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对了,那个羌人女郎是韩遂的闺女,韩遂早年被羌胡叛军劫持,可能是直接入赘到羌族部落,所以那些羌胡叛军才推举他当首领。”

荀晔收回目光,“还有这种事?”

“有,很常见。”两个人看上去正经的不能再正经,连守在旁边的亲兵都以为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置凉州降军,“并州的匈奴在朝廷强盛的时候老实的很,凉州的羌人不一样,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被朝廷彻底降服过,所以凉州那边乱起来势力更多更杂更不好梳理。那地儿的羌人部落又多又乱,和汉人通婚的也不在少数,有主动的,也有抢亲的,什么情况都有。”

荀晔目光沉沉,好似在纠结对面是八成死还是五成死,“韩遂是被抢去的?”

“他早年还挺有名的,羌族部落就喜欢有名气还没成亲的年轻人。”张辽郑重其事的点头,时不时还能看到眼中闪烁的寒光,“韩遂和麹义都是凉州金城郡人,这些都是麹义说的,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靠谱的多。”

荀晔啧了一声,同僚来自全国各地的好处就是能听到全国各地的八卦是吧?

巧了,他也爱听。

再来点再来点,霸道土匪的压寨夫郎,汉人羌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摩多摩多。

他们这不是讲八卦,而是了解民风民情,当官就要深入百姓,不了解地方的情况怎么当地方官?

不光他得听,回头派去凉州的官员也得听,不能因为不懂当地的风俗习惯而激化民族矛盾。

各地有各地的风土人情,他们要入乡随俗,刻板教条要不得。

始皇陛下看了一会儿感觉没意思,索性回去帮臭小子把还没处理的政务过一遍。

刘彻在位期间天灾频发,李世民在位期间天灾不断,但是吧,他嬴政是天命所归,在位三十七年几乎没有发生过天灾。

水旱蝗疫,各种各样的天灾,就算有也都是他死后才出现。

他没有应对天灾的经验,只有扫六合统一天下的经验。

可惜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其他阿飘都不愿意和他站一块儿,不招人妒是庸人,气运太好也不是他的错。

校场中,表演结束的马超收势站稳,满脑子都是大义灭亲。

旁边,颇有异域风范的女郎换只手拎棍子,目光也时不时落到不远处观看表演的亲爹身上。

马腾:……

韩遂:……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他们俩都能在大败之下握手言和,年轻人低个头不丢人。

两个已经反目成仇的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情稳固,目光如炬直视前方,眼神坚定的像是面对大汉历代帝王英魂的忠臣。

荀晔停止探讨风俗民情,去兵器架上挑杆长枪递给马超,“练练?”

虎头湛金枪是天底下最帅的武器,兄弟有品。

马超看到长枪眼睛一亮,“将军也用枪?”

“当然。”荀晔也随手拿杆差不多的试试轻重,“枪乃百兵之王,一寸长一寸强,枪术难学但学成之后能轻松压制其他兵器,最适合我们这种谁都不服的人。”

尔玛拎着棍子退到一边,心里淡定的飘过一句:棍乃百兵之祖。

爱出风头就直说,不用拿武器当借口。

马腾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情况,纠结片刻还是走到张辽跟前询问,“张将军,荀将军这是?”

“我军惯例,新来的将领先到荀将军或者吕将军手下走一圈。”张辽让他不用担心,“咱们家将军的性子想必马将军也听说过,他就喜欢提拔和他年岁相仿的年轻人。”

只要大放光彩的年轻人足够多,就没人能用年纪小当借口去攻讦他。

看中马孟起的本事了而已,问题不大。

来之前就说过了在他们荀将军麾下干活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不是说想来就来,能让他放进眼里的年轻人没那么多。

没事儿别在孩子面前说什么质子不质子的话,净给孩子压力,他们这边的一大特色就是忙起来完全不管身份,荀明光本人来了也是脚不沾地,升官发财只看本事不看出身。

听说马孟起前两年就有“健勇”之称,战场上拼杀起来凭气势就能压人一头。

巧了,他们荀将军也是这个风格。

他不是说这个风格值得鼓励,相反,这种生死不论的打法非常不值得鼓励,不能仗着打遍全军无敌手就肆无忌惮,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光要防备正面的刀枪还要防备无处不在的暗箭。

多好的道理,就是没人听。

废话他也不多说,总之马将军知道这是他们荀将军对小马将军的重视就够了。

张辽煞有其事的讲着大道理,丝毫不管他自己也是仗着武力随便冲的主儿。

反正大家都不熟,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马腾心跳加快,听张将军这意思,他们投降好像投对了。

儿子风光当老子的也沾光,如果他们家孟起能小小年纪独领一军,那他们家的威风和雄霸西凉也没什么区别。

家里出了个那么有本事的小辈,看在荀将军的面子上凉州官员也能让他们横着走。

韩遂听到俩人的话,再看看场中的人影翻飞,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说好的一起倒霉,你马寿成怎么又双叒叕偷跑?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烦死了!

小张将军雨露均沾,发现韩遂从“嘻嘻”变成“不嘻嘻”后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到韩家闺女身上,“梃兵不多见,尔玛首领能将以此为武器,堪称女中豪杰。”

羌人部落经常和汉人打交道,尔玛能杀出重围当上首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明面上的礼节挑不出错处,“张将军过奖。”

韩遂能和马腾玩到一起,某些方面也惊人的相似,比如粗神经。

可能是不想让马腾一个人出风头,也可能是卖惨,总之就是顺着连梃这茬拉进距离。

休想扔下他独自飞黄腾达。

韩遂拿起短的一端梢节,“这连梃在凉州也多用于城防,拿它当武器也是说来话长。”

西凉的骑兵本来用的是长矛,长矛强弓再加上闻名天下的西凉大马,走到哪儿都所向披靡。

前些年河西一带的先零羌烧当羌不服护羌校尉管辖四处作乱,朝廷派段颍和皇甫规等名将率领重兵平乱。

重兵,真的很重。

那些平乱的军队有朝廷供应盔甲武器,全都身披重甲防御极强,羌兵长矛威力锐减,没几个月就被打的七零八落。

当然,那些都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现在的朝廷早就没有能打的羌兵满地乱爬的实力。

他的意思是,凉州兵挨打了也会长记性,边地的冶炼技术比不过中原,也没有那么多精铁去和朝廷拼装备,想和朝廷精锐对战得另辟蹊径。

拼装备肯定拼不过,长矛戳不破盔甲,那就盯着没有防备的地方下手。

朝廷军队大部分只有甲胄没有兜鍪,重甲兵也都是只护身体不护头,连梃这种握紧一端用巧劲儿使另一端上下左右全方位攻击的武器再适合他们不过。

只要准头足够好,脑袋瓜砸一个爆一个。

凉州的工匠不如中原,但是他们也有中原没有的东西,造连梃的木头是特制的,再选拔出精锐兵丁加以训练,上了战场完全可以把敌人的头骨砸碎。

区区朝廷、咳咳、总之就是,连梃用习惯了之后在战场上真的很好用。

张辽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莫名感觉脑袋有点凉。

等着,他打会儿就申请给重甲兵全部配上兜鍪,从头到脚护的严严实实,连马都穿上重甲,还连梃,到时候连根针都扎不进去。

太可怕了,太凶残了。

太机智了,他咋没想到呢?

小张将军握握拳头,打定主意有空就试试这种别出心裁的新武器。

他力气大控制得住连梃,真要让他练出名堂来没准儿可以一砸砸一圈儿。

顶天立地张文远,棍扫一片威名传。

吼吼哈嘿。

尔玛皱着眉头把她的连梃收回来,他爹平时看上去挺知道轻重,怎么来到京城什么都往外说?

韩遂拍拍闺女的胳膊,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说太多,有什么话等回去他们爷儿俩好好说。

在他们本来就打不过的情况下示弱没坏处,能拉近关系必须无所不用其极。

再说了,凉州的连梃兵一共不到四千人,其中三千都在马孟起那臭小子麾下,就算吃亏他们也不是损失最大的那个。

他们是降将,是作乱不成反被镇压的乱臣,投诚总得付出点代价,要是打了败仗喊个投降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战场上那些被斩首祭旗的脑袋都是哪儿来的?

不是所有的降将都能被对面的主公扫榻相迎,他们这种偏远边州来的向来不受人待见,多做点准备没坏处。

哦,不对,长的好还年轻还能打的臭小子不在常理之中。

韩遂捂着腮帮子止住话头,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再有下次他说什么都不跟马寿成一块儿来。

……

司隶的乱象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官署中的官员日常忙碌,三秦大地的百姓照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甚至连之前拖家带口逃难出去的百姓都迁回来了不少。

可见就算有天灾发生,只要官员靠得住也能稳住情况。

和洪水褪去后逐渐恢复日常生活的司隶百姓相比,迁去颍川的朝中官员就难过多了。

所有人都以为离开京城意味着扔掉过往奔赴新未来,不管京城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新的朝廷新的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和以前没有关系。

他们的过去,他们那见不得人的过去,将和大汉朝廷一起埋葬在命途多舛的洛阳城,然后再在颍川迎来新生。

恐怖的是,他们想多了。

没有什么重新开始,只有换个安全的地方兴师问罪。

不是,他们对颍川不甚了解,甚至都没打算在颍川干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好吗?

他们知道荀氏掌权后一个个的看上去好相处实际上却都是笑面虎,压根就没打算这个时候撸虎须。

钱重要命更重要,颍川被荀氏把持的滴水不漏,跟京城那四面透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在京城想干什么只要避开特定的几位就行,上下打点好有钱大家一起挣,在颍川他们敢伸手荀氏就敢剁他们的爪子。

他们都准备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荀文若这是在干什么?朝廷迁到颍川后那么多事情还不够这群人忙吗?翻旧账是什么意思?

朝廷的账簿公文都存在京城,何必浪费今朝的剑斩他们这些旧朝的臣?

没有人能想到来到颍川后等着他们的不是集体当摆设而是问罪诘责,毫无防备的结果就是被荀晔荀彧联手查了个底儿朝天。

朝廷本来就剩个空架子,仅剩的空架子中还有大半都不干净,最后的结果放到幸存的不到二十人面前,所有人都被沉重的现实压垮了脊梁。

他们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大汉朝廷时日无多当差也不认真,也猜到会有很多人趁大汉苟延残喘的最后时间作乱,但是怎么也没想到蛀虫的群体会那么大。

就、这快全军覆没了吧?

荀彧留下证据后悄声离开,留各位大人平复心情接受现实。

小皇帝看着那满满一本罪名册子唉声叹气,“朕说什么来着,靠得住的是极少数,也就是太傅你们心里有朕,换成朕来当臣子,在皇帝是个摆设的情况下朕也会搞各种小动作。”

反正皇帝也奈何他不得,不贪白不贪。

仅剩的大臣们:……

太傅,您这真的没有教歪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就算绝大部分人都称不上君子,也没那么多人会作奸犯科。

正常来说朝臣中贪官的比例远没有这么高,敢明目张胆朝国库动手的更是寥寥无几。

他们这是特殊情况,责任主要在于朝廷。

毕竟人都有欲望,朝廷能让朝臣压制住贪欲还好,朝廷没本事让朝臣压制贪欲反而让他们贪心更盛……

看现在就知道了。

杨彪捏捏眉心,温声细气哄他们家陛下出去玩,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他们接下来的事情也不适合皇帝本人听。

小皇帝耸耸肩,他想说他什么都能听,但是太傅不信,每次有啥大事儿都让他去门口看蚂蚁搬家,弄的跟他猜不到似的。

以前猜不到,这次还能猜不到吗?

天狗食日的场面那么多人都看到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要亡大汉,多好的退位让贤的机会,让他这个当事皇帝听听怎么了?

大声嚷嚷.jpg

……

别院外面,张饶拉住路过的管亥躲到墙角说悄悄话。

司隶惊现天狗食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亡国凶兆的传播速度简直比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都快。

所有人都知道要出大事,所有人都在等着大事发生。

所有人都在等着荀氏趁此机会踹了大汉朝廷自立,结果等来等去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有踹掉小皇帝更没有自立,只是给朝廷挪了个地方让他们继续当摆设。

全天下:???

这是个什么章程?

老天都派天狗出来给他们撑场子的,大汉的半壁江山也被他们打下来了,多好的改朝换代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不是?什么情况?还得等小皇帝主动将皇位拱手让人?

张饶本来也不太明白,他大老远带兵从青州过来,只等着事情挑开就带上他恢复良民身份的弟兄们平定叛乱。

改朝换代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有很多同样别有用心的家伙不服气,到时候才是他们建功立业的好时候。

他们勤勤恳恳种了一年多的地来洗去罪名,等的就是以从龙之臣的身份去镇压别的乱军。

什么迎天子护送朝臣的,就应该“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

他来的路上想的可好了,虽然荀小将军和荀氏长辈已经掌控了整个北方,但是天底下不自量力的人多的很,占个山头就敢自称皇帝的大有人在,他的目标就是那些占山为王的恶贼。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怎么剿匪,也没有人比他清楚良民有多容易变成匪,身为一个在良民和贼匪和将军之间来回蹦跶的好首领,他能凭剿匪的功劳挣个万户侯!

光宗耀祖!一飞冲天!

他收到调令后带着弟兄们兴冲冲来到颍川,然后就被安排来给新搬来的朝廷看家。

那什么,他知道看管天子和朝臣的活儿很重要,但是荀治中不会一直让他留在城里当护卫的对吧?

张饶刚到颍川的时候不太理解为什么大老远把他调到这里干什么人都能干的活儿,但是现在,朝廷在荀治中的兴师问罪之下人员锐减,他好像反应过来他真正的任务是什么了。

雷声大雨点小只是暂时,把朝廷迁到颍川是开始不是结束,朝廷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不过这事儿说起来也不能怪他们,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知道朝廷里竟然会有那么多蛀虫。

现在的朝廷和以前掌管全天下的时候不一样,以前大汉十三州都归朝廷管,人多事杂出点败类能理解,现在朝廷就剩下那么点儿人,五百多个官儿排查完毕只剩下不到三十个,这正常吗?

他们排查的又没有很严格,小贪小错都略过,能记到罪名簿上的都是按照汉律理应处死的大错,就这都能十不存一,大汉不亡谁亡?

也就他当初粮草供应不上,要是粮草供应得上他能一路杀穿兖州杀到京城。

上头的朝廷没有识人之明,就不说跟他们荀将军比了,他张大帅一个贼头子手底下都出不了那么多蛀虫。

他承认也可能是他太穷蛀虫看不上他,但是说一千道一万,朝廷出那么多蛀虫真的没毛病吗?答案是:有毛病,还很大。

如果直接把朝廷干掉,天下人可能会觉得虽然老天已经给出了亡国凶兆但是天意难测未必是准的。

谁活不下去的时候没骂过天,谁遇到凶兆的时候不会把所谓的凶兆当成骗子狠狠踩几脚,只有吉兆才可信,凶兆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现在就不一样了,整个朝廷都乌漆嘛黑,司隶的灾情严重的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那些当官的还在想法子捞钱,如此不把百姓当回事儿的朝廷不要也罢。

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果有一天朝廷没了,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是推翻朝廷的浪花,他们只是其中力气比较大的几朵,是顺应天下大势,和“造反”“罪孽”之类的词儿都不沾边儿。

什么揭竿而起改朝换代?分明是朝廷不得民心自取灭亡,他们家主公恰好太得民心,被全天下的百姓推为新君是众望所归。

多顺理成章!多理所当然!多被逼无奈!多么的因为不想让身边人失望而不得不登基!

张大帅茅塞顿开,当即觉得之前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能解释通了。

荀氏是世家大族,全家都是体面的文化人,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明白。

他不一样,他和他手底下的弟兄都是粗人,他们连黄巾贼都能当,天底下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情。

也就是说,文化人体体面面清清白白,不体面的事情留给他们这些出身不光彩的家伙做。

至于为什么没有和他明说,那肯定是在考验他的眼力界儿。

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察言观色的本事必须有。毕竟每天都吃的饱饱的,吃那么饱不干活儿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消耗的大批粮草。

总之就是,他张大帅将是荀将军登基称帝的第一位推手,是新朝成立后最大的从龙功臣,是史书浓墨重彩必须提到的重要角色,是后世代代相传的传奇任务,是所有人羡慕嫉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风光的开国万户侯!

天呐,他老张家的祖宗在地底下给他走了多少门路,这前途也太光明了!

张饶对他光辉璀璨的未来充满期待,但是在光辉璀璨的未来之前还有一段黑暗无光的日子需要他再支撑一下。

主要是,他得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合适的理由,不能上去就“主公!末将请您登基!”,这样可能会弄巧成拙让他们将军依依不舍的把他拖出去砍了。

到时候后世可能依旧留有他的大名,但是可能会变成“XX帝挥泪斩张饶”。

算了算了,还是活着当他的开国万户侯比较好。

他俗,他抠,他就想守着吃不完的美味佳肴活到八九十然后无疾而终。

让他看看谁最合适和他打配合。

就你了,管亥!

……

小皇帝溜达着出门玩儿,太阳快要下山,迎面而来的风带了丝丝凉意,比中午时的酷热舒服多了。

别院戒备森严,不过大部分兵丁都守在外面,巡逻也不会打扰到里面的人。

在京城的时候除了皇宫哪儿都去不得,甚至在宫里想转转也会被揪住说什么不安全不合适不如在屋里待着。

到颍川就不一样了,他不光能在别院随便转,甚至还能带上仆从去城里转,荀侍郎甚至还会给他发零花钱。

呜呜呜呜呜呜呜,他要是有这么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爹他做梦都能笑醒。

申请下辈子给荀侍郎当二儿子,希望掌管生死轮回的神仙不要不识好歹,不然他死后化作厉鬼也要到他床头喊冤。

人的倒霉是有限度的,他已经倒霉过一辈子了不能下辈子还倒霉。

傍晚出来遛弯儿很适合放松心情,小皇帝溜达到门口,看到墙角蹲着两大坨人好奇的凑过去,“你们在聊什么?”

张饶不耐烦的甩甩手,话不过脑子直接脱口而出,“在商量是学狐狸叫还是往鱼肚子里塞小纸条还是给路边放条大白蛇。”

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