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寰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铁质的床头上,整张床晃动了一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衬衣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泛白的骨节间能窥见细小的青筋,梁寰收回了目光,屈起了条腿,看着面前有些恼羞成怒甚至气急败坏的厉曜,微微一笑。
厉曜半跪在他腿间,有些艰难地将目光从他嘴角的弧度间挪开,和他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对方,谁都不说话,却也都不肯率先移开视线,仿佛某种无声的对峙与较量,过近的距离隔不开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唇齿交融的热意还在若隐若现,像是在延续刚才那个突如其来又过分激烈的吻。
厉曜闻到了梁寰身上浅淡的味道,像柑橘和血液混合的气息,又像军部那些高级办公室里的文件浸染的油墨味道,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割裂的混乱,他不受控制地渴望着继续这个吻,却又从心底里涌出了股难以言喻的厌恶,迫使他停在原地。
梁寰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掌心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条小黑龙下狰狞凸起的伤疤。
“厉曜。”他沉沉地望进了厉曜的眼睛,像条探寻自己领地的巨龙探寻着对方的想法,声音缓慢而坚定,“朕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朕。”
“你之前讲的那个故事,”厉曜垂下了眼睛,扫过他嘴角被自己咬出来的伤痕,“你真的下令杀了那个人?”
梁寰道:“朕不想骗你,当时的情况杀了他对朕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厉曜再次和他对上了视线:“最好?”
“即便他不死,也没什么用处了。”梁寰冷酷而客观地评价,“他的罪名是朕定的,嫌隙只要存在,就会越来越大,朕不可能留他在身边。”
他很想再继续说下去,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话题,尤其是和厉曜谈。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梁寰略有不满,将手搭在了他的腰间,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背上,将人压向自己。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处境和他很像吗?”厉曜顺着他的力道凑上来,却偏开了头亲了亲他的耳朵,“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杀了你,还是放了你?”
枪口抵在了梁寰的腰间。
厉曜直起了身子,看向他的目光冰冷理智,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刚才的耳鬓厮磨只是他们的幻觉。
对厉曜来说,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陷阱,重点根本不在于梁寰是否选择和他站在一边,也不在于他是否真的信任梁寰,他们对彼此的心意甚至微不足道——重点在于梁寰的身份,军用芯片已经毫无疑问地确定梁寰就是军部的人,无论他是否忠诚于军部,他的存在本身对厉曜就是危险,更不用说厉曜早已踏进了名为梁寰的陷阱之中,早早地生出了犹豫和挣扎。
如果不是梁寰紧急中止,这个计划就已经成功了,又或者这也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以期待获取厉曜更深层次的信任,但厉曜赌不起,也不能下这个赌注。
梁寰姿势放松地靠在床头上,神色平静道:“如果朕是你,一定会开枪。”
“人口匹配中心的匹配信息发送过来的时候,我至少有百分之一的希望,认为他们不会连这点希望都不给我。”厉曜平静道,“可惜我想错了。”
梁寰道:“‘梁寰’是军部的人,朕不是,你清楚。”
厉曜紧紧地盯着他:“结婚那天后从训练场出来,你就一直处于精神紊乱状态。”
梁寰淡定道:“厉曜,仪器检测没有任何问题。”
“我更相信我的直觉。”厉曜的枪口挑开了他的衬衣扣子,缓缓上移,落在了他心脏的位置,“就算你是军部的人也无所谓,我身边军部的间谍多得是,早就习惯了,我从头到尾只是想找个人帮我开机甲。”
“我活着就是为了帮我的兄弟们报仇,你精神紊乱了不会开机甲也无所谓,我只当你是个普通的间谍,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没想到你是军部派来的替代者。”他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看着梁寰告诉他背后的人,“你们就这么按捺不住,必须要得到那个破黑匣子?”
梁寰缓缓眯起了眼睛:“朕切断了精神链接,毁了芯片,你还想要朕怎么证明?”
“你不需要证明。”厉曜将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低声道,“我相信你,你不会伤害我。”
梁寰沉默了下来,攥住了他的手腕。
厉曜同他十指相扣:“但我不能相信‘梁寰’,我不能相信军部的任何人。”
梁寰冷下了目光:“朕会帮你。”
厉曜肩背微微弓起,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无法喘息,他看着梁寰,眼眶微微泛红:“梁寰,我得活着。”
“就像你杀了那个人一样,你对我来说,其实早就已经没有用了。”
梁寰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尖锐的情绪,即便知道厉曜说的没错,他依旧不可抑制地恼怒,甚至有种被冒犯的屈辱,他沉声警告:“厉曜,说话要过脑子。”
“我想得很明白。”厉曜见他终于多了丝情绪,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到此为止吧,皇帝陛下。”
冰冷的枪口摩擦着皮肤缓缓上移,覆在了梁寰的嘴唇上,暧昧地揉了一下。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越航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梁寰,你在里面吗?”
他比梁寰估计的时间更早,提前了半个多小时。
梁寰攥住了枪口:“朕说过,你是朕看中的人,不管是军部还是实验室都抢不走,你要给朕一点时间。”
厉曜望着他笑得有点难过:“我会记住这段美丽的邂逅,时时回味,哪怕你再也记不起我,或者——”
枪口对准了梁寰的眉心。
“让你带着对我的记忆死去。”
枪声乍然响起,昏过去的吊带裙猛然惊醒,看着满墙的鲜血惊叫出声,门外越航心底一惊,一脚踹开了房门,带着神封队的人冲进了房间。
一片狼藉的床上,梁寰捂着被子弹再次洞穿的肩膀,大量失血不止让他脸色惨白,还很好的限制了他的活动自由,大开的窗户被风吹得来回晃动,碎裂的玻璃将外面昏暗的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他神色阴鸷地盯着那几道漂亮的光线,脑海里是厉曜毫不犹豫决绝跳下去的背影。
“梁寰!”越航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渺远,被淹没在喧嚣的风声里。
梁寰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了下去,掌心里还攥着那枚被自己捏碎的芯片。
——
*
梁寰自登基以来,就没有出过皇宫。
他是被先帝梁烨收养的太子,摄政王崔琦才是他真正的父亲,上一辈的利益恩怨他无暇探究,而崔琦身体不好不良于行,毫无疑问,摄政王不会觊觎皇位,会全力辅佐幼子。而教导梁寰的老师叫做百里承安,是位才华横溢端正清直的君子,虽为女子,却远胜诸多男人。
崔琦并不会因为父子关系对他多有亲近,相反,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大多数时候还会刻意疏远,百里承安为人清直,教导起他亦是殚尽竭虑严苛自持,繁重的课业和朝政他习以为常,但也有喘不上气来的时候。
但他能忍。
直到十六岁这年大雪,崔琦死在了回勤政殿的路上。
摄政王薨,举国哀丧。
一直压着他的大山崩塌,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得分喘息,却比以往更加憋闷,他趁着四处忙乱,终于逃出了那座牢笼般的皇宫。
那天应该是个什么节日,但因为丧事,街上的人并不多,他孤身一人踩着雪往前走,有几个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凑在处摊子前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他凑过去的时候想,万一有刺客——
“小公子,你也要糖画吗?”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什么都能画,小鸡小鸭或者名字都行,只要一文钱。”
“快点画我的,我要大老虎!”
“我要把扇子,还有给我小妹带朵梅花吧……”
“我要名字,我叫……”
“别挤别挤,都有。”摊主无论是写还是画都做得很漂亮,甚至能做出立体的花篮和灯笼,惹得几个人连连惊叹。
“小公子,轮到你了,你要画什么?”摊主问他。
梁寰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这里看了很久了,他道:“不用了。”
“你都等了半个多时辰了,来,我一定给你画得很漂亮。”摊主说。
“名字吧,我叫——”他想了想,“临尘。”
“那个尘?”摊主问。
“尘土的尘。”梁寰补充道,“临图的临。”
梁国大都曾用临图为名,梁寰心道也不算背祖欺宗,谁知摊主手快,已经写好了林字,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抱歉,我以为是这个林,你这个姓在大都可不常见呀,我给你重做。”
梁寰看他的脸和手都被冻得通红,雪也下得越来越大,道:“不用,林尘就好。”
摊主飞快地画完递给他,梁寰摸了摸袖口,才发现自己出来只带了沓银票,他摸了张最小额的递给摊主,摊主吓得连连摆手:“哎哟小公子,你把我卖了我也给你找不开。”
“不用,给你了。”梁寰说。
“不不不,一个糖画而已,送给你了。”摊主哭笑不得,“无功不受禄,天色不早了,小公子早些回家吧。”
梁寰拿着名为“林尘”的糖画,淋着雪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大都的城门口。
他仰头看着巍峨的城墙和恢弘高大的城门,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个想法:我要真是林尘就好了。
华灯初上,城门的守卫尽职尽责地站在两侧,赶路的人抬着袖子挡雪神色匆匆地赶路,梁寰看着手里糖色漂亮的那两个字,将糖画放在了城门口的石狮子面前。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雪,又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
临近皇宫,身后追来的,暗卫越来越多,他走到了皇宫门口,百里承安带着群臣正要匆匆进宫,见他站在那里,纷纷跪伏在地,高呼陛下。
梁寰负手立于宫门前,在雪里露出了个温和的微笑。
“雪下得这样好,朕出来走走。”
他带着群臣,在一片丧钟声里,重新走回了那座威严庞然的皇宫。
城门外,林尘两个字被淹没在纷飞的大雪中,除了他和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贩,再无人得知。
*
从凌锆口中听到“林尘”这个名字时,梁寰就隐隐感到了不妙。
他不认为世上能有如此恰到好处的巧合,当年他一时冲动捏造出来的名字、除了后四位和厉曜几乎一模一样的军用芯片能同时出现。
如果‘梁寰’就是凌锆口中所说的林尘,那在厉曜眼里,自己想将人留下的种种,都变得尤为可疑起来,尤其是强行精神链接后这枚芯片险些“拷贝”成功。
梁寰把玩着芯片,有些诧异厉曜竟然没有一枪崩了自己。
他巴不得厉曜这样做,只要厉曜想开枪杀了他,那不管他是不是林尘,都能理直气壮地留下厉曜,怎么处理情人他不太清楚,但怎么处置刺客和敌人他太熟悉了,厉曜就算宁死不屈要自戕他都能应付——他甚至有些期待厉曜和自己鱼死网破,也比现在这种情况来得让人舒服。
可是厉曜没有。
只是强行亲了他一口,像模像样地恐吓了他一顿,然后恶劣地加重了他的伤势,趁机逃跑了。
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想起厉曜逃走之前还不忘按着他的满是血的手强迫他按在了离婚协议签名处,他咬着牙笑出了声。
王乐任闭着眼将治疗仪扣在了他惨不忍睹的肩膀上,苏牧嵘火急火燎地给他配急救喷雾,凌璇叹气道:“梁先生,外面太乱了,你身份特殊,以后还是尽量要少出黑市。”
“再晚几分钟,你就会失血过多而死。”越航冷声道,“厉曜下手这么重,你竟然还能笑出来?”
“操,我这就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卢飚气得火冒三丈,“梁哥对他什么样他心里没数吗?几百上千万的药说给就给,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随身不离地带着他,要不是为了追他,梁哥能出黑市被人盯上吗?”
梁寰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
卢飚嚷道:“梁哥,你想要什么男人找不到?非得要他吗?依我看越队长比他强多了,起码脸上没疤!”
越航大惊失色,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卢飚被他吼得愣住,磕巴道:“我、我就打个比方。”
越航叹了口气,看向梁寰劝道:“梁寰,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厉曜,但厉曜毕竟是个佣兵,他——”
“佣兵怎么了?你们还是黑市的人呢,连身份卡都没有。”苏牧嵘忍无可忍道,“人家不想在黑市待了还不行,时你们老大非得追上去不放人,挨了一枪都算是轻的。”
“你说什么!”卢飚是个暴脾气,伸手就要掏枪。
苏牧嵘瞪着他:“我说怎么了!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以为老子不敢?”卢飚气得够呛,“队长你别拽我,我看这个姓苏的迟早是下一个叛徒!”
“行了。”梁寰敲了敲桌子,不紧不慢道,“都坐下。”
苏牧嵘把配好的药剂往他面前一放,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卢飚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愤愤地坐在了另一边,越航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梁寰,又看向八风不动的凌璇。
凌璇看向梁寰:“梁先生,厉曜他身份特殊,如果你一定要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止是你,连黑市都会惹上大麻烦。”
“我明白。”梁寰打开了一面光屏,上面扫描的指纹如此清晰,离婚协议书几个大字也格外显眼,“我和厉曜已经结束了婚姻关系,以后他的事情和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不止凌璇,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梁寰心里门清,对下面的追随者而言,美满的感情属于锦上添花,但沉溺情爱纠缠不休甚至影响正事,对领导者而言就是缺陷——这也是为什么卢飚和苏牧嵘敢因为厉曜在他面前吵起来。
他要在属下面前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就要杜绝他们对自己的私事指手画脚,更不能让这些琐事影响重大决策。
“都吵完了就开会。”梁寰收起那份离婚协议书,屈指敲了敲桌子。
众人赶忙正色,收起了私人情绪。
“昨晚凌锆被发现死在了东四区的凯昂撒会所,死因暂未公布。”越航道,“但根据凯昂撒会所的老板岑翁称,在现场发现了佣兵的痕迹,所以现在公众的猜测更倾向于是有人买凶杀人。”
“凌锆树敌众多,最近对四区行政庭也蠢蠢欲动,也有不少人怀疑是四区行政庭下的手。”凌璇道,“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对我们来说都是有利的。”
“有利?”越航不解。
继离婚协议书后,梁寰又从光屏里调出了一份任职令:“凌锆死前,我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份他已经签字盖章的任职令。”
越航看着任职者空白的地方:“没有任职人签字?”
“原本是给我自己准备的,东三区开放令部门。”梁寰道,“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军部打报告,所以这份任职令目前来说是件废品,而且他签字盖章的时候正好在死前的几分钟。”
苏牧嵘道:“那岂不是谁的名字签在上面,谁就是最大嫌疑人?”
“不错。”凌璇道,“现在黑市已经入不敷出,取缔非法交易的活动现在推进正常,但相应的收入大减,如果想要维持黑市运行,找到新的收入项迫在眉睫。”
梁寰和她对视了一眼:“我们初步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是组织几支队伍去外部区获取资源,但这只能救急,第二步是和佣兵基地合作,接过佣兵基地所有的消费,第三步是和行政庭谈判,更改行政庭之前对黑市过于绝对的禁止出入令。”
苏牧嵘忍不住道:“除了第一条,其他计划都太过激进了,佣兵基地早就和四区签订了消费协议,三区行政庭上面还有军部,凌锆一死,黑市不赶紧撇清关系,还上赶着凑,太引人怀疑了。”
凌璇道:“苏博士说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黑市崩溃是早晚的事情。”
梁寰在任职令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如果被任职的人是他呢?”
苏牧嵘愣住:“这也……太不地道了。”
“他把死去的佣兵卖给黎明实验室的时候,就够不地道了。”卢飚厌恶道。
任职令上写着的事佣兵基地第一负责人的名字:廖杬。
——
佣兵基地总部。
宥钊辰躺在沙发上看佣兵基地的数据,连连叹气:“老大,凌锆突然死翘翘,现在大家都怀疑是佣兵基地下的手,怎么办?”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看上去三十五六岁,他长得斯文端正,穿着身白色的佣兵制服,看上去和打打杀杀的佣兵们截然不同。
廖杬淡定道:“不是我们干的,心虚什么?”
“也是,他们又没有证据,就算是我们干的又怎么了。”宥钊辰笑道,“凌锆那个狗东西吞了咱们多少钱,这回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就是不知道行政庭总部会派谁过来接手。”
“谁来都是个烂摊子。”廖杬道,“东四区乱了那么久都没人来接,三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命待得住才算本事。”
宥钊辰翻了一页报表:“训练场停的时间太久了,这段时间一直死人,底下的佣兵们都有点不老实了,说什么的都有。”
“马上就能修完了。”廖杬抬眼看向他,“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奇?”
“好奇害死猫,我一个被军部开除的垃圾,能找到地方容身就不错了。”宥钊辰将报表一扔,伸了个懒腰,“目前本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有花不完的钱,睡不完的觉,要是威武帅气的老大能给我批上一个星期的年假就更让人开心了。”
“……你已经和我预支完了后面十年的年假。”廖杬道。
“那就再预支第十一年的?”宥钊辰理直气壮。
“你能不能还活十一年都不一定!”廖杬把报表扔给他,“不把你休的假补完,你别想再休假了!”
“不——”宥钊辰艰难地伸手做垂死状,“老大——”
廖杬懒得搭理他,起身就要走,像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说:“厉曜有一个多月没回基地了吧?听说他一直和他老婆在黑市?”
“上个星期就回来了,都出完一趟任务了。”宥钊辰幸灾乐祸道,“他没老婆啦,离啦。”
“离了?”廖杬有点诧异。
“他那个烂脾气,谁家好人能受得了?”宥钊辰摊手,“他还穷,刚回来又跟基地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要我我也离。”
廖杬不解:“他老婆不是那个梁寰吗?现在接手了黑市还缺钱?”
“所以他就被抛弃了呗。”宥钊辰更乐了,“人家黑市老大,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他除了那张脸和一摞账单还有什么?”
廖杬叹息一声:“也是,身为佣兵结婚太不现实了,尤其是他这个身份……离了也好。”
“老大说祝你离婚快乐。”宥钊辰把两瓶酒放在了茶几上,看着钻到床底下修床的厉曜,“干嘛呢?”
“之前断了,那个谁没修好,螺丝都上歪了,我给正一下。”厉曜的腰和腿露在外面,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宥钊辰拖着长腔:“哦——那个谁是谁?”
工具箱被人扔出来,厉曜掰住床沿滑了出来,嘴里还咬着个钉子,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把钉子吐在了手里:“我前夫。”
“啧啧啧。”宥钊辰幸灾乐祸,“好好的老婆就成前夫了。”
“嗯。”厉曜没什么表情,把手里的钉子扔给他。
“噫!”宥钊辰抬手就要扔出去。
“里面有东西。”厉曜一句话止住了他的动作。
宥钊辰挑眉。
“应该是追踪器之类的东西,我怀疑是基因实时定位或者热源追踪。”厉曜拆开了桌子上的盒饭扒进嘴里,“之前我不管在黑市还是出来,梁寰总能马上找到我,我几乎排查掉了所有的可能性,最后想起来他给我修过床。”
“信号热源扫描定位起码要一个小时。”宥钊辰说,“他能有办法让你老老实实坐着不动一个小时?”
“……能。”厉曜垂下眼睛,“他给我针灸,不让我动。”
宥钊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句脏话:“你傻逼吧,这也信?”
“有用。”厉曜盘腿坐在地毯上,疯狂扒饭。
宥钊辰简直无处吐槽:“你脑子肯定被丧尸啃了,要么就是被异种给同源化了,你在军校接受的反追踪训练算什么?被你一枪一个崩了的间谍又算什么?”
厉曜淡定道:“当时后遗症发作,没想到,后来就忘了。”
宥钊辰:“……”
“梁寰是军部派来的人,他身上的军用芯片号码除了后四位前面都和我一样,应还能和我强行进行高强度精神力链接。”厉曜扒完了最后一口饭,一抹嘴,喝了两口水,“但他关键时候中止了,让我相信他。”
“那万一这是他让你信任自己的手段呢?”宥钊辰皱起了眉,“操,前两年你从外部区救回来的那个小孩儿也是,就差当亲闺女养了,结果搞了半天是军部的间谍,还有那个周岁余……我真是第一次见还有主动帮间谍完成任务的,厉曜你就是个纯傻逼,不如你直接住到军部的间谍组,周围全是间谍,和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厉曜猝不及防被水呛了一口,笑了起来。
宥钊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军部为了培养这些间谍真是下了血本,就差把你剖开看看黑匣子有没有藏在你的细胞核里了,这谁能防得住?”
厉曜扯了扯嘴角:“别说了,有点伤心。”
宥钊辰道:“杀了?”
厉曜道:“亲了。”
“操?!”宥钊辰瞪着他。
厉曜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靠:“他一直处于精神紊乱状态,醒来也不会记得,芯片被他自己毁了,人被我亲了——我认为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反间谍美人计。”
宥钊辰:“……哈哈。”
“你干什么?”厉曜见他起身走向窗户。
“我从这儿跳下去。”宥钊辰拽开那点小窗户,“我不活了。”
“我婚都离了还要活,别这么想不开。”厉曜撬开了他带来的那瓶红酒,晃了晃之后凑上了闻了两口,又重新放在了茶几上,“死的话离我住的这层楼远一点儿,不然不好转租。”
宥钊辰一下子坐了回来:“不住了?”
“我前夫现在家大业大,我跑的时候还给了他一枪。”厉曜垂头丧气道,“我怕继续住这儿他来寻仇。”
“那你打算去哪儿?”宥钊辰问。
厉曜叹气:“收拾收拾,去外部区和丧尸凑合着住吧。”
宥钊辰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
“非常确定。”厉曜拿起酒来和他碰了碰,“大好前程等着你,没必要陪我在这儿耗着。”
宥钊辰拿着酒瓶的手僵在了原地。
“不喝一个送送我?”厉曜笑着看向他,眼底倒映着他僵硬的神色。
宥钊辰声音干涩:“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进佣兵基地的第一天。”厉曜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以前间谍课你天天翘课,早就跟你说了谈恋爱耽误事儿。”
“操……”宥钊辰也跟着他笑了起来,只是笑声有点抖,他抓起酒瓶和厉曜碰了一下,摸到了自己的左臂不知道对着什么东西按了一下,正色道,“你知道我不止是为了任务来的,对吧?”
厉曜点了一下头:“知道。”
“不是我也是别人,还不如我来,至少我来能看着你,”宥钊辰猝不及防哽咽了一下,咬牙骂道,“操,你这都能发现……”
厉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宥啊,还是得多练练。”
宥钊辰抹了把脸:“滚蛋。”
“我本来是想看看你能熬多久,谁知道你这么能熬,再这样下去就快把佣兵基地改造成军部第二预备队了。”厉曜说,“我身上是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开机甲就是看你工作这么卖力逗你玩的……你也搜集了不少佣兵基地和三区行政庭干的那些破事儿,赶紧滚回去吧。”
宥钊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厉曜,军部还有许多人相信你是无辜的,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们一定能——”
他对上了厉曜平静无澜的目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宥钊辰举起了酒,“祝你一路顺风。”
厉曜笑着和他碰杯:“谢谢。”
第二天,宿醉后的宥钊辰晕乎乎地回到了办公室,就看见了站在廖杬身后翻看报表的厉曜。
“厉曜?”他愕然,“你——”
“忘了跟你说,昨天晚上厉曜终于答应我做佣兵基地的总训练官了!”廖杬喜笑颜开地拍着厉曜的肩膀,“以后他跟你一样,都是咱们佣兵基地的二把手!我相信在我们三个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佣兵基地一定能做大做强,越来越好!”
宥钊辰直接无视了慷慨激昂的廖杬,一个箭步冲到了厉曜面前薅起了他的领子:“操你大爷的厉曜!你敢耍老子?!”
厉曜笑眯眯道:“宥队,不要激动,昨晚上我只不过一时兴起,我们现在可以重新开始了。”
宥钊辰木着脸去找窗户。
“你们这是……”廖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恍然大悟,自以为找到了正确答案,一拍手,“嗐。”
宥钊辰:“你嗐啥?”
“我就说佣兵就该找佣兵!”廖杬一边揽住一个,哈哈大笑起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俩在一块儿我最放心了,那些小白脸是靠不住的,难怪厉曜突然想通了。”
“想通啥?”宥钊辰疯狂挣扎起来。
“其实厉曜进佣兵基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喜欢人家。”廖杬摇头,“结果莫名其妙你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天天打架,我还当是什么呢。”
宥钊辰疯狂摇头:“我疯了吧我喜欢你都不可能喜欢他!”
廖杬嗔怪道:“别闹。”
宥钊辰喝完酒,任务失败,偏偏他关键时刻还关了军用芯片,结果厉曜扭头不承认,他走也没法走,佣兵老大还在这儿疯狂造他的谣,顿时觉得天都塌了:“我……”
厉曜和他对上了视线,笑得不怀好意:“那就祝我们共创辉煌?”
廖杬豪气冲天:“共创——”
一道通讯信息忽然打断了他的壮志豪言。
上面有三区行政区的印章,廖杬疑惑地打开,一张崭新的任职令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东三区行政庭开放令部任职说明……”廖杬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厉曜看着那张熟悉的任职令,当时是凌锆在他和梁寰面前亲自签的字盖的章,这件事情是谁干的非常清楚。
宥钊辰看着上面的时间,心底登时一沉:“老大,上面的任职时间好像是凌锆死前的三分钟。”
廖杬定睛一看,眼前顿时一黑,紧接着一则通讯就拨了过来,梁寰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响起:“廖杬先生,你好,我是黑市新任的管理员梁寰,请问您最近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廖杬沉声道:“这个任职令是怎么回事?梁寰,是不是你干的?”
梁寰笑道:“明天下午三点我有时间,如果廖先生不放心,地点可以你来定,我们黑市有桩生意想和您谈一谈。”
“你——”廖杬刚要开骂,对方就挂断了通讯。
廖杬气急败坏地看向厉曜。
“?”厉曜无奈摊手,“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离婚了吧。”
廖杬被结结实实噎在了原地。
——
挂断通讯,梁寰叹了口气:“邓蒙,你说厉曜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邓蒙正在统计神封队的精神力,闻言道:“也许厉哥有什么苦衷。”
梁寰挑眉:“苦衷?”
“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梁哥你和厉哥之前感情那么好,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要离婚。”邓蒙感慨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梁哥你现在是黑市的老大,厉哥却只是个佣兵,他那么要强,或许只是不想拖累你。”
梁寰笑道:“他能拖累我什么?”
“你这次出去不就险些丧命吗?厉哥一定很自责。”邓蒙摇头。
梁寰说:“他还打了我一枪。”
“不这样做怎么让你彻底死心放下他?”邓蒙忍不住辩驳。
梁寰有点诧异地看着他:“这你都能知道?”
“我瞎猜的。”邓蒙嘿嘿笑道,“虽然越航他们几个吵翻了天,但我觉得梁哥你生气主要是气厉哥非得走这件事,苏博士不是说了吗,后面那一枪看着唬人,但没伤筋动骨,不要紧的。”
梁寰:“……你不要替他找理由。”
邓蒙将统计好的表递给他:“梁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不能只看他表面做了什么,误会如果不及时解开,就会越来越深,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梁寰翻开报表:“我和厉曜之间没有误会。”
邓蒙点头。
“是他执意要离婚。”梁寰冷声道,“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
邓蒙又点头。
“……”梁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邓蒙清了清嗓子:“梁哥,东区基地离了婚是能复婚的。”
“呵。”梁寰将报表扔到了桌子上,“去外部区的人选都定下来了吗?”
邓蒙道:“定下来了,到时候越哥亲自带队,但是很多人从来没有去过外部区,也没见过异种和丧尸,说是需要训练的场地。”
“这个好说。”梁寰看向窗台上不知道被谁摞得厚厚两层的彩色糖纸,“佣兵基地的训练场就是现成的。”
“明白。”邓蒙应声而去。
梁寰起身走到了窗台前,垂眼看着那两摞糖纸,正准备往垃圾桶里扔,金宝忽然从桌子底下扭了出来,拿着抹布戳了戳梁寰的小腿。
梁寰道:“打扫完了就去休息吧。”
金宝掀开了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冷藏时间已超时,第一设置人员厉曜主人已无法请求,启动主人第一设置权限,请更换冷藏液,再次设置保存时长,重新冷藏。第三次提醒,丧尸晶核无法过长时间保存,请及时使用。”
梁寰垂眼看向金宝的肚子。
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个配置好的官能症抑制喷雾瓶。
和一枚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的粉色丧尸晶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