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前的三天,神都城就会变成一座不夜城。
灯火昼夜不息,一直亮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结束。
贵妃悄悄地跟儿子说:“等到了腊月二十七,要是天气好的话,我跟你阿耶带着你去看灯!”
看灯!
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真的吗,阿娘?”
贵妃笑眯眯地点点头:“真的呀!”
阮仁燧就专门做了张月历,每过一天,就在上边画个圈儿。
一天天的数着,看还要多久就能到腊月二十七了?
圣上侍弄着他的水仙花,看得有点好笑,私底下说:“你就缺那么几盏灯看?”
阮仁燧捧着自己的脸颊,美美地在看那张月历。
因心情好,也没跟他阿耶计较,只说:“大家一起出去看灯,就是会很开心啊,这种小小的好事,哪怕很多年之后再想起来,都是会很温暖的!”
圣上听得楞了一下,再回过神来,不禁轻嗤一声:“你这也太肉麻了吧!”
……
考试结束,一直拴在学生们脖子上的缰绳,也就解开了一半。
本来也是嘛,这学期的课业早就结束了。
而授课的太太们,又多半都出去批卷了,也没有闲暇来盯他们。
倒是发了新书,让他们自己预习——勉强也算是找点事情做嘛!
一班的学生们在考试结束的第一时间就互相核对了答案。
几个人都相同,则皆是欢欣鼓舞。
有一个不一样的,就知道是自己做错了,立时便要皱一皱眉,再叹口气。
宋琢玉底下排名靠前的几个人,又不免私底下去打探去自己名次相近同学的失分情况,暗地里算一算,这回究竟是谁考得更好?
大公主跟几个小伙伴儿凑在一起对了对答案,都考得不错,起初还很高兴,转念又想:难道是因为卷子太简单了?
重又陷入到了另一重焦虑当中。
又纷纷议论起来寒假的安排。
汪明娘说起这事儿来,眼睛里的光彩都格外浓郁了几分:“我阿娘说了,我要是能考进前五名的话,就带我去中都玩儿!”
中都!
这话惹得几个小伙伴儿羡慕不已。
庞君仪就很歆羡地说:“我阿娘给我报了辅导班……”
几个小孩儿听得一默。
宋琢玉不太确定地说:“我应该也是在家温书吧?”
大公主则是很肯定地说:“我寒假也要好好地补课!”
几个人都这么卷,搞得汪明娘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也应该好好看书?
但是她真的很想出去玩!
又有点忐忑:万一考不进前五名呢?
她很自觉地翻开刚发下来的新课本,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其余人也亦如是。
相较于一班稍显紧绷的氛围,十班可就要松弛多了!
经过今天一上午的等待,他们已经确定上自习就是纯粹的上自习,根本没有太太会过来。
既然如此,那今天下午,就把假期前的聚会给办了!
一群小羊们很严肃地开了个会,每只小羊都被分配了任务在身上。
有负责布置教室的,有负责提供甜饮,有负责带瓜子零食薯条炸鸡的,还有做后勤保障,乃至于提供应援物品的……
阮仁燧因字写得好看,跟其余画画比较好的同学被分配到了出黑板报的任务。
他负责写放假快乐那四个大字,其余几个同学负责画装饰性的花边和配套的小花小草。
阮仁燧就觉得这事儿还怪有意思的。
这天中午早早地吃完午饭,他就到教室里边去忙活了。
到了地方一看,好些同学早就到了。
有踩着凳子往墙上挂彩带的,还有人专门把教室里的桌子堆成U形,因为下午还有同学会表演节目!
徐太太的阅卷任务只被安排到今天上午,是以工作暂且告一段落,吃过饭之后,她就往龙川书院这边儿来了。
根据她当班主任的经验来看,越是临近放假,学生们就越是容易搞事!
结果才刚到了书院门口,就遇上了明显是要搞事的曹奇武。
这家伙背着好大一个包,活像只蜗牛。
大抵是因为那只包太重了,徐太太甚至于觉得他有一点往后倒的倾向。
她板着脸,很严肃地咳嗽了一声,走上前去,叫住他:“曹奇武。”
曹奇武明显吃了一惊!
他张皇不已,伴随着回身的动作,背上的大包里发出乒乒乓乓地明脆的碰撞声。
徐太太:“……”
曹奇武:“……”
曹奇武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徐太,太太,我最近有点咳嗽,我阿娘让我带了两瓶中药喝……”
徐太太实在好奇他想要干什么,又不愿在书院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去翻自己学生的包。
当下就故意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现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曹奇武看她信了,不由得暗松口气,转念一想,忽的又把心给提起来了。
他转动一下眼珠,试探着问:“徐太太,你下午盯着我们上自习吗?”
徐太太听到这儿,就隐约地猜到了几分。
心念几转,略微沉吟之后,神色随意地笑着摇摇头:“不,去办公室拿点东西就走。”
曹奇武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到了肚子里。
他一向鬼点子多,这回倒也机灵,进教室之后,专门叫上小伙伴跟自己一起去盯着班主任:“她要是要去教室的话,岁岁你就赶紧去报信,我想办法拦着她!”
阮仁燧笑眯眯地应了声:“好。”
生活可真是有意思!
徐太太觑着外头两道影子落在窗上,心里边就明白了,当下抱了几本书在怀里,走了出去。
拉开门,外头两个小孩儿都跟麻雀似的,扑棱棱飞走了。
她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然后绕到后门去,又悄悄地回去了。
徐太太有点担心这群小孩儿搞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悄悄地绕到后窗那儿,向里瞧了一眼,起初神情微怔,会意之后,不由得微笑起来。
一群小羊在里头咩咩叫得正欢,说话的,发笑的,拍桌子的,哪怕是门窗紧闭,外头都能听见。
惹得巡查的级部主任找了过来。
徐太太赶忙去敲了敲十班教室的门。
没进去,就是隔着门喊了声:“都小点声!”
里头霎时间就寂静了下去。
又去级部主任面前好说歹说:“最后这么几天了,叫他们高兴点吧……”
到底糊弄过去了。
孟大娘子知道这事儿,倒是笑了:“考完试了,又不上课,孩子们静不下心来,其实也是正常的。”
她说:“堵不如疏,不如就大大方方地抽半天时间,让他们自己在教室里玩玩闹闹算了,都是从小的时候过来的,哪有不喜欢的呢!”
徐太太由衷地道:“大娘子体恤学生,宅心仁厚。”
等再从孟大娘子那儿出来,回到自己办公室门前,忽见门外还放着一只很精巧的小袋子。
打开来瞧,是一张贺卡和一堆乱七八糟的零嘴儿。
徐太太轻轻地打开了那张贺卡。
预祝徐太太寒假快乐!
她心头一暖,由衷地笑了。
……
冬日里天黑得早了,尤其天又冷,在街面上停留的人都少了。
宋琢玉跟几个小伙伴在书院门口道了再见,背着书包,步履稳稳地回家去。
到了家门口,都没有进去,就听见她干娘刘永娘的大嗓门了。
她有点无奈,推门进去,结果第一时间就□□娘给拎住了。
她兴奋不已地问:“琢玉,你来猜猜,我给你带了个什么好消息来?!”
宋琢玉想了想,试探着说:“干娘,你研究出来什么新菜了吗?还是说今年的腊肉熏得特别成功?”
“嗨呀,不是啦!”
刘永娘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宋琢玉没猜对,她也没卖关子。
当下拉着这孩子的手,眉飞色舞地道:“我给你找了一个好老师,一个能教你《尚书》的老师——之前把你难住的,是这个《尚书》吧?”
宋琢玉实在吃了一惊!
她惊愕不已:“您给我找了个能教《尚书》的老师?!”
“很吃惊吧?”
刘永娘美美地品味着她的惊诧,而后又说:“其实也不是我找的啦,是客人帮忙给介绍的……”
她脸上浮现出一点新奇之色来:“这位客人神秘的很,约了我去做饭,却不见我,说话都是让使女代为转述的,这倒也不算是很奇怪——但她还说呢,她是应邀而来,之前我曾经说过,要请她吃我做的菜的……”
宋琢玉听得讶然。
她阿娘宋巧手饶是早已经听过一遍了,这会儿也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宋琢玉问:“干娘,你能想起来是谁吗?”
刘永娘干笑了两声:“我这么说过的人多了去了,哪知道是谁?”
又说:“她吃得很满意,还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宋琢玉明白过来了,心里边一阵感动。
果不其然,那边刘永娘已经下暴雨似的,把整件事情酣畅淋漓地倾洒了出来:“我看她厅堂里都摆着书,想必是有学问的人。”
“又想起来你之前被《尚书》难住,就怀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问,看能不能帮帮忙?”
她自己也觉得很惊喜:“没想到她很痛快地就答应啦!”
说着,从怀里取出用帕子小心包着的拜帖,递给自己的干女儿:“我怕她是唬我,还专门跟你娘去打听了,这位博士还真是治《尚书》的大家!”
宋琢玉看着那张拜帖,眼眶不禁有些发酸:“干娘……”
刘永娘笑吟吟地摸摸她的头:“琢玉,好好努力呀,干娘等着看你游街的那天!”
宋琢玉虽然很感动,但还是忍不住纠正了一下:“干娘,那叫夸街,游街的是要被砍头的犯人……”
刘永娘:“……”
刘永娘恼羞成怒:“领会精神嘛!”
……
从前教导过大公主和阮仁燧的杜崇古刚跟妻子曾娘子归家。
他正念叨刘永娘:“眼瞧着就是年了,得趁早去把时间约上,请刘永娘来做菜才行……”
曾娘子哼笑一声:“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又说:“你以为人家神都名厨的称号是浪得虚名?十一月都没过完,腊月的日程就预订完了!”
她早就定下了。
杜崇古赶紧说:“还是太太英明啊!”
曾娘子刚刚在颍川侯府吃了几杯酒,身上大氅又厚重,这会儿脸颊还是红的。
她由衷地同丈夫说:“真是一对璧人。”
杜崇古回想起今日见到的一对新人,也就是曾二娘子和她新娶的夫婿,也是深以为然:“女才郎貌,实在登对。”
又忍不住蛐蛐了几句:“小姑成婚的大日子,世孙夫人居然推说身体不适,连个面都没露,真是……”
曾娘子说起本家那边的事情来,也是摇头叹息:“以后只怕还有得瞧呢!”
……
阮仁燧一直盼着腊月二十七呢,结果到了二十六那日的下午,天色忽然间变得阴沉了。
倒是没有下雪,但是温度骤然间降下去了。
他的心情也紧跟着降下去了。
阮仁燧预感到,今年的腊月二十七的晚上,只怕是看不成灯了。
到了第二天,仍旧是冷得出奇。
贵妃大概也意识到今晚的行程得泡汤了,当下还若无其事地给儿子打预防针:“好在神都城的灯会亮大半个月,过完年再去看,也跑不了……”
阮仁燧心里边有点遗憾,但也不愿意让她难过。
当下也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抱了抱他阿娘的手臂,说:“阿娘,没关系的,那我们等过完年再去看!”
贵妃蹲下身来,很温柔地抱了抱这个软乎乎的小孩儿:“岁岁真乖!”
结果到了晚上,圣上还贱兮兮地来撩拨儿子:“真可惜啊,还专门做了月历,结果没用上……”
阮仁燧:“……”
阮仁燧没好气道:“阿耶,你管那么多呢!”
又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阿娘,说:“到时候我们出门看灯,不带他,就我们俩!”
贵妃一边儿悄悄地瞪了圣上一眼,一边搂着儿子哄他:“好好好,不带他,就我们俩……”
一直到吃完这顿饭,阮仁燧都没再跟他阿耶说话。
等到他要去睡觉的时候,圣上还跟在他后边,贱兮兮地弯着腰,看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吧,真的生气啦?”
他很没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也没说什么啊……”
阮仁燧紧紧地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了自己寝殿门口,双手用力,猛地把门给推开了。
阮仁燧一下子就愣住了。
寝殿里俨然已经成了一片水仙花灯的海洋,宛若夜空中光华璀璨的明星。
那晶莹剔透的花瓣在鹅黄色灯火的映照下如此清丽梦幻,无数只莲盆共同做了梦的温床,与之相辅相成,共同汇聚成了这一夜的灯花璀璨。
阮仁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很感动地回头去看。
他阿耶哼笑一声。
他阿娘背着手,一脸神气,笑盈盈地看着他:“岁岁,好不好看?”
阮仁燧扑到了她的怀里,大声说:“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