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传召,当然是不能耽搁的。
阮仁燧倒是问了那内侍:“阿耶知道我在外边啊,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内侍倒真是知道,只是御前的人诸事练达,怎么可能提前走漏风声?
毕竟一个不好,就会惹火上身的。
所以那内侍笑了笑,毕恭毕敬地说:“这奴婢就有所不知了……”
阮仁燧也没多想,叫人去找小时女官来,预备着两个人一起回宫去了。
小时女官大获全胜,雄赳赳、气昂昂,威武强壮地过来了。
再知道圣上传召,她也纳闷儿了:“啊?这是为什么?”
皇长子在外边的事情,还真没有瞒过她的,没道理圣上忽然间让回去啊。
小时女官心想:可能是宫里边有事儿?
当下赶紧预备着要回宫。
成安县主心里边痒的啊,就跟有猫爪子在挠似的。
瓜都喂到嘴边了,却吃不成,这多痛苦啊!
再想着春华楼这边距离朱雀门也还有一段路途,当下果断地拉着小梁娘子一起登上了他们的马车。
“路上说也成,时间肯定是够了!”
小时女官听得很感兴趣,还很好奇地问呢:“说什么呀?”
成安县主理所应当地说:“就是老太岁今天去找宋生讨书的缘由啊……”
阮仁燧:“……”
小梁娘子:“……”
小时女官:“……”
阮仁燧对着成安县主怒目而视!
阮仁燧板着脸,说:“叫我老太岁,哼,我不说了!”
成安县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嘛,主要是这个称号也太顺口了点……”
阮仁燧又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
受伤了,不想说话了。
他顺势往车厢上一靠,叫小时女官:“小时姐姐,你来跟两位姑姑说说吧,就是梧桐书馆这事儿的始末。”
小时女官笑着应了声:“好。”
又跟两位小娘子说:“这事儿我都知道,我来说也一样。”
略微整合一下语言,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成安县主听得啧啧称奇,又忍不住问:“那昨天晚上的凶案又是怎么回事?”
小时女官一下子就愣住了:“啊,什么凶案?”
成安县主也吃了一惊:“你不知道?”
小时女官惊诧不已:“我该知道什么?”
成安县主就说:“因为借书的事情,死了两个人啊!”
小时女官大惊失色:“什么?!”
阮仁燧原本还有点小小的不高兴呢,见她这么吃惊,那点不愉快也就在这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他一抬下巴,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没有死人,这事儿是我故意设计出来,好用以震慑那些没还书的赖子的!”
这下子,震惊的就不再只有小时女官了。
成安县主,乃至于小梁娘子,也都面露讶色:“这,这话怎么说?”
阮仁燧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并没有)的感觉,当下眉飞色舞道:“就是我找人演了场戏嘛……”
抹去了方一娘子的参与和其余不好表露真实身份的人物,美美地把整件事情说给她们听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她们终于明白圣上为什么使人来传召皇长子回去了。
小时女官万念俱灰。
笨蛋要是忽然间勤快起来,保准能搞个大新闻出来!
成安县主跟小梁娘子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干咳一声,说:“我们就在前边路口下去吧……”
阮仁燧就觉得马车里边的氛围有点奇怪。
他不明白:“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小时女官:“……”
成安县主:“……”
小梁娘子:“……”
最后还是吃完瓜之后心有不忍的成安县主伸手过去,帮他把大氅的带子系紧了。
她谆谆叮嘱:“到时候进了屋,可别脱衣服啊……”
阮仁燧听得面露茫然:“啊?”
那两人却没再说什么,跟他们道了再会,中途下了马车。
阮仁燧:“……”
阮仁燧颇觉莫名,再回头一看,不禁又吃了一惊!
小时女官丧丧地靠在车壁上,看起来好像有点死了……
他赶忙叫了声:“小时姐姐!”
阮仁燧很担心地问:“你没事儿吧?!”
小时女官双目无神,已读乱回:“会有的,都会有的,包有!”
阮仁燧:“……”
……
阮仁燧进了崇勋殿,先瞧见了外间的大公主。
侍从给寻了个坐垫,她就着坐在了地上。
在大公主面前,还有只脏兮兮的小花狗,正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在吃面前碗里被热水泡软了的点心。
阮仁燧忍不住道:“咦,哪来的小狗?”
大公主抬头瞧见弟弟,脸上的表情略微高兴了一点:“岁岁!”
又皱着眉头,很怜爱地跟他解释:“我从外边带回来的,它没有家,太可怜了!”
阮仁燧不免疑惑。
大姐姐从外边救回来一只小狗,这倒是不稀奇。
可是救回来了,却专程带着往崇勋殿来……
这就有点稀奇了!
再试着一问……
大公主就坦坦荡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可能闯了点小祸。”
又问弟弟:“岁岁,那你呢,为什么过来?”
阮仁燧先是“噢”了一声,然后说:“同喜,同喜!”
大公主一下子就笑开了。
通往里间的门没关,圣上听到这里,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句:“还在那儿嬉皮笑脸?给我进来!”
阮仁燧老老实实地应了声:“好。”
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大公主怕弟弟挨打,赶紧从地上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进去了。
她心想:阿耶要是要打岁岁的话,我就拦着他!
阮仁燧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里边不只有他阿耶在,屈大夫,乃至于新近上任的舒京兆都在……
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当下乖乖地把头一低,开始挨骂。
他还是有点分寸的。
若是只有父子二人在,那怎么着都成,可现下还有外臣在,就不好跟他阿耶顶嘴了。
圣上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宫里边总共就这么三个孩子,除了一个还不会走的,另外两个都不叫人省心!
老太岁是个全自动闯祸机,什么孩子静悄悄,保准在作妖——他是一睁眼就开始闯祸!
仁佑本来还是很乖的,这会儿大概是被传染了,也变成半自动闯祸机了!
只是这会儿再看老太岁蔫眉耷眼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反驳,他训着也觉得没什么意思。
正想着再疾言厉色一点,给外臣们表个态,近侍在外边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已经到了,现下正在门外。”
这两位过来,是蒙受了圣上的召见,皇嗣出了差错,尤其还闹到了外边,自然得叫皇嗣之母知道,引以为戒。
这原也是常例,无甚稀奇。
圣上不觉得稀奇,阮仁燧不觉得稀奇,屈大夫和舒京兆自然也不会大惊小怪。
只有大公主忽然间伤心起来。
人在真正很难过的时候,连情感酝酿的时间都没有,眼泪就直接嗒吧嗒地掉下来了。
“之前,每次我跟岁岁遇上麻烦,朱娘娘都会过来救我们的……”
她吸了吸鼻子,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朱娘娘,朱娘娘再也不会来了!”
阮仁燧听得有些难过。
虽然他也猜到朱皇后多半没有死,但过去的回忆都不是假的。
此时此刻,大姐姐的伤心与感情,也全都是真的。
他一阵心酸,也不受控制地掉了几滴眼泪出来,扭过头去,轻轻地抱住了大公主。
大公主搂着他的脖颈,嚎啕大哭!
圣上:“……”
屈大夫耳听目睹,也觉伤怀:“大行皇后德行操守,美玉无瑕。”
贵妃跟贤妃还在外边等着呢,忽然间听见大公主的哭声了。
贤妃的心刹那间就提起来了。
不只是她,贵妃又何尝不担心?
等被传召进去,就见两个孩子正抱头痛哭,一时既担忧,又有点摸不着头脑。
圣上这会儿也懒得再说什么了,看屈大夫和舒京兆的神色,也知道这事儿这就算是过去了。
他板着脸,叫两个小孩儿:“好了,都别哭了,这次的事情,你们都要好好地引以为戒,下次不要再犯了,知不知道?”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答应了声:“知道!”
圣上又叫他们:“有错就要罚,去外边站半个时辰,好好清醒一下!”
还说:“跟随皇长子的人跟他一起胡闹,罚俸三月,去外边站一个时辰!”
阮仁燧听得惭愧不已,下意识想要为他们求情:“阿耶,其实是我自己想的……”
圣上一声断喝:“老太岁,你还敢开口?马上出去罚站!”
阮仁燧:“……”
屈大夫跟舒京兆听得神色微动,目露兴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皇长子。
阮仁燧恼羞成怒。
现在两道异样的目光,外加之前来自成安县主的呼唤,使得他的反骨隐隐外扩:“阿耶,干什么这么叫我!”
“还敢顶嘴?”
圣上很像个爹的进行了爹味发言:“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我管不了你了?!”
阮仁燧:“……”
阮仁燧憋屈地瞪了他一眼!
他心说:阿耶,你等着!
等屈大夫和舒京兆都离开了,两个小孩儿也出去罚站之后,圣上才跟二妃阐述了事情原委。
贤妃:“……”
贤妃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儿脚边的那只小花狗。
它吃得太饱了,肚子鼓鼓的,加之还是幼龄的关系,都站不太动了。
大抵是知道谁是给了它狗生希望的人,这会儿正乖乖地趴在大公主脚边,不时地呜呜几声。
阮仁燧在逗它:“嘬嘬嘬……”
圣上隔着窗户,没好气地叫他:“罚站呢,嘬什么嘬?”
贵妃心疼孩子,且也确实觉得儿子犯的不是什么大事:“别凶他呀,他都已经知错了,外边还那么冷……”
圣上冷笑了一声:“他在外边东游西逛一整天不冷,站上半个时辰就冷了?”
贵妃就郁郁地不说话了。
等罚站结束,又赶紧叫儿子喝了碗姜汤驱寒:“仔细着凉。”
阮仁燧对着他阿耶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对他阿娘,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阿娘对不起,我不乖,”他垂头丧气地说:“我又犯错了,还害得你在外臣面前丢脸……”
圣上坐在窗边看书,听老太岁这么乖巧懂事地跟贵妃说话,只觉如同在看玄幻小说。
贵妃发挥得一如既往:“这有什么?又不是大事儿!”
自己的崽崽就是最乖、最可爱的。
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岁岁帮了梧桐书馆这么大一个忙,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小朋友呀!”
阮仁燧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坐在他阿娘旁边,说:“我今中午才刚闹了人家的喜宴……”
“是吗?这么厉害呀!”
贵妃一脸温柔地看着儿子,含笑说:“阿娘喜欢听,岁岁来说一说吧!”
“……”圣上忍不住道:“这不对吧?你当心把他给惯坏了。”
那娘俩儿同仇敌忾地看了过来,异口同声道:“关你什么事?!”
……
披香殿这边儿是母子斗登,九华殿那边儿,则正在上演家庭伦理剧。
贤妃特别严肃地告诉女儿:“仁佑,这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地方,也是我的地方,你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带东西回来!”
大公主说:“噢噢。”
贤妃的脸色更严肃了:“‘噢噢’是什么意思?”
大公主就老老实实地说:“阿娘对不起,我以后尽量不这样了。”
贤妃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好,这回的这只小狗,不能留在九华殿,也不能留在宫里。你找个地方安置它,找不到的话,我来替你找。”
大公主吃了一惊,下意识抬高了声音:“不!”
贤妃板着脸,问她:“为什么不?别忘了你刚刚才答应我什么。”
大公主分辩说:“我说的是以后——”
“就从现在开始,”贤妃说:“我算是发现了,就得给你明确地画一条线出来,要不然,你永远都找不到边界。”
大公主一脸猝不及防地看着母亲:“阿娘,不!”
贤妃说:“就这么定了。”
大公主有点气愤地看着母亲。
贤妃却是面不改色,看一眼时辰,叫她:“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上课呢。”
大公主大声说:“反正我要养这只小狗!”
贤妃置若罔闻,自己往外边洗漱去了。
大公主更生气了!
第二天清晨,乘坐马车出宫去上学的路上,她小脸都还板着,又带着点若有所思。
阮仁燧有点纳闷儿:“大姐姐,你怎么啦?”
大公主就一脸严肃地告诉他:“岁岁,等今天放学回去,我就把我橱柜里边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啊?”
阮仁燧听得不明所以:“为什么?”
小时女官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来。
大公主冷哼了一声,满脸愤慨,气冲冲地说:“我要离家出走,离开这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阮仁燧:“……”
小时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