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过了两天, 沈淮总算带来点好消息,他来的时候杨钦正在收拾东西。

住院第二天早上温蕖华回家给他拿了干净的衣服水杯什么的,他今天换完药就开始收拾了。

沈淮来的时候用手上的本子敲了敲门,杨钦回眸见是他, 淡淡问:“查着什么了?”

沈淮这两天也没白忙活, 盘查完杨钦所有的人际关系就开始挨个细查,连小渔村都暗中走访了一遍。

最后摸到旧车站, 他们在员工宿舍里, 发现一些东西。

扳手, 钳子,这些出现在工地里不稀奇, 但是还有撬棍,胶纸, 匕首。

沈淮让人把这些都带回去验指纹,杨天老实回答沈淮的问题:“老徐?他是前一两个月来到工地的, 那时候杨哥正好要忙银河湾的项目, 带走了一些工人,旧车站缺人,老徐干活能出力就留下来了。”

“老徐?”杨钦动作一顿, 眯起眼眸,忽然想起暴风雨那夜温蕖华说在树底下见到了一个人,他把人带回家第二天杨天还给他打电话说老徐手伤了,去了医院缝了几针。

他手上的伤难道就是那晚上伤的?

他神色渐渐严肃, “抓到人了吗?”

“跑了。”

出事那天晚上就跑了, 他们把琅城翻了个遍没找到人,不排除出省了。

这话一落,杨钦猛不丁的浑身一僵, 寒意从心底升起,跑了?

老徐两个月前来的琅城,一直在工地踏实的干活,为什么在暴风雨夜晚会去温蕖华的楼底下,他不是冲着他来的,他是冲着温蕖华来的琅城?

顾不上收拾东西,杨钦快步往外走,“老沈,帮我查老徐老家是哪里的。”

“你去哪?”

“京都。”

杨钦下楼就打了长途车,直奔京都,他脸色焦急,心底阵阵不安。

他知道他这是关心则乱,温蕖华被江祁廷一路护送去了京都外婆家,这两天他们一直都有电话短信联系,她不会有事。

可他就是担心老徐也跟着去了京都,如果他的目标是温蕖华,那她不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能安心。

从上午到晚上,他足足花了好几百,打车到了京都时都已经几乎八点多了,京都还阵雨,天气极为恶劣。

他打不通温蕖华的电话,最后一条短信联系是下午五点,她说她在和家人吃饭。

杨钦找不到盛家,也不能贸然上门,他站在电话亭里面躲雨,捏着手机给她发了好些条消息。

雨势越来越大,他出电话亭时天上甚至开始飘雪,1988年第一场冬雪就这么来临。

时间近九点,他皱眉许久,给江祁廷打了电话。

“盛家?”

“我没时间和你多说,必须赶紧找到她,她可能有危险。”

江祁廷面色一下变了,良久迟疑道:“她没回盛家。”

“她到了京都就说她有事要办,打车走了。”

杨钦瞬间心头一沉,整个人都有点站不稳,他紧捏着话筒,江祁廷那边道:“不过我让司机跟着她一段路,她去了京五路的一个洋楼二楼。”

江祁廷把地址给了杨钦,自己也叫上司机开始出门找人。

杨钦第一时间打车去了京五路,等到了地方,楼里面关着灯,显然是没人,他上了二楼,看清的是:心理咨询室。

他瞬间意识到温蕖华来干什么了,她心里疾病犯了,所以才会那么迫切的来京都,不是为了什么看望家人,她瞒着他来看病!

她没去外婆家,电话打不通,杨钦急的只能找了个砖头,把窗户砸破,然后翻了进去。

最终,他在办公桌上找到了几页纸,上面写着一些字和图,越看,他脸色越难看。

场景重现?

他放下那些纸,转身冲出去,她既然在这里看病,那就不会离附近太远。

根据纸上写的雷阵雨天气,晚上九点,小巷,杨钦寒着脸一条条巷子找,雨夹雪的天气把他衣裳全淋湿了,腹部伤口隐隐撕裂开。

而温蕖华正拿着一把天蓝色的伞,她脸色泛白,掌心紧紧握着伞柄,她和心理医生说好了,他会扮做行凶.犯跟着她。

而从进入这条巷子,雨水砸落在脚边,她踩在脏污的雪水里,便已经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栗。

这种阴影像是压在内心最深处一点点撕破那些封印争先恐后的钻出来,蚕食她的冷静和理智。

倏地,她咬破唇瓣,怔然的看着雷电闪下时倒映在水影里的黑影,就在她身后。

她一下顿住脚步,整个人都无法再前进一步,近乎相同的一幕映在脑海里,现在与上辈子的过去瞬间交叠,她有一瞬间几乎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是慢慢转过头来,死死的盯着黑影,他披着雨披,她先看见的是他下垂的手里拿着的扳手。

她猛地后退一步,呼吸骤停,一寸寸抬头,眼里映入他抽搐的眼角。

不是心理医生。

是那个人。

是在琅城,那个伤了杨钦的凶.犯。

她一下嗓子都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无法呼吸,也无法呼救。

这双眼睛,不止一次看见过,梦里……上辈子的她死死尘封在记忆里出现过相同的脸。

是同一人。

他找来了!

他往前一步,阴冷的盯着她,手中扳手在闪电光中泛出银光。

温蕖华摇着头后退,手里的伞被风一下垂落在地,滚远。

她想要镇定下来,8月23日的灾难提前到今晚,可她不想重蹈覆辙。

温蕖华努力咽了下口水,她想说话,艰难无比的出声,“我,我可以给你钱……”

他并不理会,只是跟逗弄弱小的动物一样慢慢逼近。

温蕖华脚后跟猛地碰到台阶,浑身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都湿透,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来闪去,过去,现在……

一模一样的命运交叠,一模一样他举起扳手,朝她的头部砸下来。

“啊!”她惊叫一声,双手捂着头埋下去。

巷子里传来快步声,伴随着男人着急的声音。

“温蕖华!”

面前人举着扳手的手动作一顿,眼角皮抽搐一下,抬眸看过去,他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一声。

在男人赶过来前,越过温蕖华,从她身后的巷子跑了。

“温蕖华。”杨钦冲到她身边,不管不顾的先握着她的胳膊,想要看清她的脸,他急于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可她像是沉浸在噩梦里一样,不断的挣扎着,浑身都害怕的在颤抖。

“是我,圆圆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他嗓音又沉又急,艰涩沙哑,努力想要安抚她的惊惧。

温蕖华能感受到有人在抱着她,她脑海里剧烈撕扯着,很疼很疼。

隐隐约约,好像也有这么一个人冲过来,可他没有抱着他,他浑身的血水,她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在他捡着伞朝她走来时彻底断裂。

于是他在她面前顿住脚步,把伞放在她面前。

他想走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沉静的和她说了句:“没事了。”

是两个人……她上次记起来噩梦里出现过两个人。

可她没记起来的是,其中一个,是救她的。

有人救了她吗?

她完全遗忘了。

温蕖华满脸眼泪,心疼到快要碎掉,杨钦只能强硬的把她胳膊拿开,让她看清他的脸。

泪眼模糊中,她对上他着急,担忧,心疼的眼眸。

也有那么一瞬间,她就像跨越了时空一样,依稀记得警察,救护车都来了。

她因为被虐.杀,被扳手砸断了肋骨,腿骨,动弹不得。

在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耳边警笛声旋绕不断,她于刺眼的亮光中,好像看到被带走的男人的侧脸。

熟悉的,令人心惊,令她心颤。

怎么……会这样?

她彻底愣住,与杨钦对视,他捧着她的脸,问她:“看清了吗,是我?”

是他啊。

原来是他啊。

她脑子好疼,无数神经在撕扯,什么任务栏?什么走上歧途。

是他。

在那场被她遗忘的祸事中,误杀了凶.犯,救了她,却因此被判了十五年?

她却因为胆小,害怕,不愿意面对,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

忘了有个人也因为她走上了一条通向地狱的路。

她被折磨的满身伤痕,筋疲尽力,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倏地痛哭出声,彻底崩溃的扑到了他怀里。

杨钦紧紧抱住她,一刻也松不了手,他在路边看到从箱子里被风吹出来的天蓝色的伞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惊惧绝望几乎将他淹没。

好在他来的及时,杨钦死死盯着她的身后,那个人逃跑的方向。

身高体型,都像在海边捅了他一刀的男人,也就是……逃离了港城的老徐。

杨钦心口豁豁的漏风,钻心的疼,他不敢想,自己来晚了会怎么样。

江祁廷开车赶过来时,就看见这一幕,他连带着人过来,脸色难看的急声问:“她没事吧?”

杨钦一下打横把她抱起来,江祁廷连忙把外套盖在她身上,从司机手上接过来替她遮去雨雪。

杨钦没拒绝江祁廷的帮助,上了他的车,去了最近的医院。

医生给神志不清的温蕖华检查时,杨钦在外面等着,他掌心攥的特别紧,腰腹间血水已经透过衣服晕染开来。

江祁廷扫了一眼,神色复杂。

眼前这个男人快没一点人样了,浑身狼狈不堪,伤口裂开,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检查室。

他爱惨了。

江祁廷轻叹一口气,似是感慨,又似是放下。

没一会儿医生护士走出来,“病人没事,除了胳膊,还有腿擦伤,其他地方都没受伤。”

江祁廷闻言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杨钦,杨钦面上没什么变化,掌心却慢慢松开了,但能看到被他攥出来的血痕。

他只能无奈道:“再替他也检查一下吧。”

别伤口感染,死在这里了。

谁知杨钦冷硬开口:“不用。”

他像是还有理智存在,淡淡道:“给我消炎药和纱布就行了。”

他不想离开她身边哪怕一分钟,一秒。

温蕖华没受什么伤,擦了碘伏消毒就可以出院了,江祁廷定了房间,杨钦带着药和纱布抱着她回到车上,再到宾馆。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江祁廷没多留,撂下话就走了。

杨钦只定定盯着在床上陷入梦魇的人,她身上皱巴巴的,全是淋透的雨水,这样会生病。

他只能解开她的衣服,一点点脱下来,打了热水用毛巾给她从头擦到脚,心无杂念又无比认真,每一寸都没放过。

目光所及看到她胳膊上的擦伤,他眸光一沉,晦暗阴郁。

最后他把她塞到被窝里,腰腹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几乎对他发出了警告。

他干坐了一会儿,才拿起纱布和药,掀开衣裳,露出撕裂开的伤口,他紧皱着眉头一声不吭的上药,胡乱包扎好。

做完这些,他就静静盯着她毫无血色的面容。

他想起在心理咨询室翻到的那些纸,什么叫场景重现?

他一直搞不明白的,她那些缠身的噩梦,那些她所说的心理疾病,是因为她曾经受过这样的创伤,还是她能梦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他搞不懂,困惑慌张,觉得很多事情脱离掌控。

还有关于她的内心世界,他什么也不懂。

杨钦疲惫的抬手抵住眉心。

到了半夜,她惊醒,一下坐起身,看见坐在椅子上一直守着她的男人。

“醒了?”他嗓音非常的沙哑。

温蕖华看见他慢慢抬起来的眉眼,冷硬疲乏,和梦里如出一辙。

她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种荒唐感遍布全身,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

此前遍寻不着,后来无数次抗拒排斥,再后来亲密如间的男人,是曾经为了救她手染鲜.血,判刑入狱她却遗忘的人。

杨钦救了她,她却给忘了。

这太荒唐了。

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有人救她,从医院醒来后,日复一日的养伤,一开始还有警察律师来见她,他们问起案发当晚,她一直都很抵触。

后来父母给她转到了私人疗养院,再也没人来打扰她了。

她顺其自然的忘了干干净净,身体上那些被虐.杀的痕迹,再也褪不掉的疤痕,她看都不想看,那段记忆被她彻底尘封。

她为她忘记而感到安宁,至少还能活着。

可有人,因为她不再开口,无法证明,彻底没了从轻判.刑的机会。

是她,毁了他。

刹那间,她鼻尖一酸,泪如雨下。

自责,内疚,荒唐,无法接受。

所以当他靠过来时,她竟然无意识的躲了一下。

随即她看到他怔然的脸庞,温蕖华瞬间哭的更厉害了,主动迎上去抱他,嗓音咸湿,“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杨钦。

对不起。

是她太懦弱了,是她该.死,她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就那样没心没肺的活下去,对他所做一切,全然不知。

怪不得任务栏里他是去了港城才走上歧途,明明……是被她害的呀。

杨钦浑身一僵,她的泪水打湿他身前,透过衣衫传递,烫的不得了,他能感受到她话里的绝望和浓浓的自我怨恨。

他不解,安抚她:“没事,我没受伤。”

温蕖华这才回到现实,对,还不是上一辈子那个结局,不是8月23日,不是那个夜晚,他来得及时,她还没有被虐.杀,他也没过失杀.人。

不是那样的结局。

她心脏微微定了定,渐渐平稳下来,她想到现实,就想到了他的伤口,温蕖华连忙低头去看,因为她刚刚那一扑,他刚包好的纱布又染了血。

他连忙道:“只是撕裂了一点,我涂了药了,不碍事的。”

“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