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二天上午, 沈西辞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个回笼觉,才终于把这几天耗尽的体力和精力补得七七八八。

他翻了个身, 脸朝着和书房共用的那面墙, 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儿, 失望地发现,这房子隔音太好了, 盛绍延在书房里的动静是一点都听不见。

扭到的那边脚踝有点青紫色的瘀斑, 但肿胀程度不严重, 这两天应该就能完全恢复,不会耽误回剧组拍戏。

摸了摸脚踝, 沈西辞又不由地想起昨天晚上, 盛绍延半跪在他面前, 用冰袋给他冰敷时的模样。

还有那句话。

什么什么优先权, 太会蛊惑人心了。

把脑子里的画面强行赶出去, 往后一倒,沈西辞重新躺回床上,举着手机打开哔站。

东遇大佬依然保持着稳定的产出,每个月都有新视频放出来。他点开最新的剪辑视频,依然是无比丝滑的转场和卡点, 以及无比适配的bgm和画面,让他感慨大佬这剪辑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

看第二遍时,沈西辞特意把关掉的弹幕打开,没想到,密密麻麻的文字瞬间就把画面挡完了, 和马赛克有一拼,要找他的脸只能去夹缝里找。

沈西辞仔细看了看弹幕, 发现除了“第十刷!大佬多剪,爱看!”“啊啊啊沈西辞我来了我又来看你了!”和“东遇大佬神之一手!太会剪了!又是一桌满汉全席!”之类的弹幕以外,刷屏最多的,竟然是“西辞吴水三千里,东遇边山十二峰”。

这句话对仗很工整,但……他和东遇大佬?

沈西辞震惊了,这都能嗑上?

东遇大佬的头像漆黑一片,很有个性,沈西辞点开头像,以他个人工作室的名义,发了条邀请合作的信息过去。

正等着回复,陆既明打来电话,声音如梦如幻的:“此时此刻,我仿佛飘在九万米高空上,星星月亮都在给我伴舞,我真不是昨晚睡太晚了做梦了?”

沈西辞奇怪:“你做什么梦了?”

“有人来联系我了,问我想什么时候去芥舟园拍戏,可以提前协调时间,还把园子的详细图文资料发我了,说会配合我们的拍摄需要,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和他沟通,态度好的不得了!”陆既明越说越怀疑,“这是梦吧?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事!”

他假装哽咽了两声,“这么配合剧组以外,竟然还不要钱!你听见没,听清楚没,不要钱啊!不要钱!从今往后,我就是盛先生的忠实拥趸!等电影上映,我要在最后字幕的鸣谢部分,写上一行大大的字,以表心意!”

沈西辞也没想到盛绍延说的“尽快”竟然这么快,他被陆既明的语气逗笑了,又好奇:“你要写什么?”

陆既明沉吟:“要不,写,‘盛先生,世界上最帅的霸总!’”

他马上又有了一个主意,“或者写,‘由衷感谢盛先生的鼎力相助,全剧组一人为您献上一句赞美诗!祝您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想到那位盛先生是二十七岁,不是七十二岁,沈西辞憋着笑,委婉道:“他还很年轻,应该用不上‘福寿安康’这种词语,留着过五十年再用吧,就正常在字幕鸣谢就可以。”

“好好好,听你的!”陆既明又佩服道,“你加的那个高端群,路子真宽啊,确实比我的伪白富美群厉害多了,不仅能拿到顶级俱乐部会所的什么什么身份码,竟然还能联系上盛先生借园子拍戏!”

没想到上次为了去会所里找程明野,勉强糊弄过去的借口,快半年了陆既明还记得,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西辞囫囵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回剧组?”

“这两天在拍配角呢,今天六号,这样,你九号回吧,就当给你一个大长假!”陆既明说着,又很欣慰,“这假放得挺值的,虽然吧,导演都很希望组里的演员拍戏时能入戏,最好是能演出那种收放自如、又惊心动魄、又感人肺腑、又细腻的感觉,但说实话,前面那两三个月,我还挺担心你入了戏之后出不了戏的。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你在片场跟我说话,语气啊措辞啊断句啊,都一股子顾长生的味儿。”

沈西辞是真的没有发现:“你说的听起来怎么有点精分的感觉?”

陆既明深沉道:“对,就是精分,聊个天,三个人格随机上线,一个人格是沈西辞,一个人格是民国底层穷小子,还有一个是百年前在国外长大的大家族小少爷,嘶——精分那味儿,真的太冲了!你不知道,我心里害怕得很!”

沈西辞一眼看穿:“你是怕杀青后,我要是出不了戏,会找你要工伤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吧?”他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就偶尔用词有点被影响,没精分了,所以我才说这假放得不错,至少保证了我们男主角的身心健康!”陆既明又讨教,“你是用的什么办法啊,说说看?以后我交给别的演员,降低工伤赔偿的概率!”

什么方法?

最先浮现在沈西辞眼前的,是他打开门,看见盛绍延站在门口时的情景,甚至鼻尖还能闻到似有似无的山林月光的香气。

他不断去找别的理由,说不定是因为回了宁城后太忙,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所以暂时从戏和角色里走了出来。

但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在看到盛绍延的那一刹那,他好像从十里洋场的画卷中被拉了出来,落入了现实中。

他又从顾长生变回了沈西辞。

对方就像他与这个世界的锚定点,无论他在别人的命运里如何沉浮挣扎,只要触碰到他,就能突破迷雾,找到在真实世界中的依凭。

可是,不能这样。

挂断电话后,沈西辞蜷缩侧躺着出了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的,直到手机上跳出一条提醒。

被蓦地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开始想盛绍延了,沈西辞有点无奈地扯扯嘴角,点开哔站,就看见东遇大佬已经回复他了。

东遇:【你是沈西辞个人工作室的人?】

沈西辞连忙打字:【是的,想请问一下,您接商务合作或者线上兼职吗?报酬优厚,您只需要为工作室的宣传提供视频和剪辑内容,不用坐班。】

对方似乎思考了一会儿,又或者是去忙了别的事,几分钟后才回答:【可以。这是我的邮箱,以后用这个邮箱联系。】

这就答应了?

都不问问具体报酬之类的吗?

沈西辞试探着发过去一条信息:【好的,那我一会儿让法务把合同发到这个邮箱里,可以吗?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商量修改。】

东遇:【好,我相信你们。】

就在沈西辞以为话题到此结束时,东遇大佬又发来了一句话:【麻烦转告沈西辞,新电影很好看,他在里面的表现令人惊艳。】

东遇大佬算是自己最初的粉丝了,能够得到这个评价,沈西辞心情雀跃,他保持着自己的人设回复:【谢谢支持,我会转达的,沈西辞看到你这么说肯定会非常开心!】

快十二点了,起床换好衣服,沈西辞单脚跳,从卧室蹦到了客厅,刚在沙发坐下,盛绍延就从办公的书房走了出来:“怎么不叫我?”

那种心颤感又出现了,沈西辞克制住想别开视线的冲动:“单脚跳很快的,卧室到这里这么近。”他又飞快转开话题,“我好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是快递吗?”

“我让家里厨师做了午饭,有道药膳是利于活血化瘀的,已经送过来了,放凉一点再吃。”说着,盛绍延挽起衬衣衣袖,拿着准备好的冰袋坐到沙发边,将沈西辞的脚放到自己腿上,仔细看了看伤处,“没有加重,痛得厉害吗?”

问话的同时,他一只手将冰袋贴上沈西辞的脚踝,另一只手自然地握着沈西辞的小腿,怕第一下有点刺激,还轻轻拍了拍作为安抚。

“还好,不怎么痛。”

沈西辞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但不说,又总是格外在意。

贴在小腿上的手掌温热,对方的体温一点点渗入、弥漫。

太亲密了。

整条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沈西辞一动不敢动。

冰敷了十五分钟后,盛绍延起身去处理冰袋,沈西辞终于放松下来,悄悄动了动僵了的腿,没想到几步开外的盛绍延突然回过头:“你很紧张?”

“什么很紧张?”沈西辞就像被课堂上做小动作被抓了现行一样,脊背都绷紧了,“没有,我怎么会紧张!”

盛绍延看了他几秒,回过身继续往厨房走,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又单脚蹦到餐桌边,沈西辞拉开椅子坐好。

等盛绍延也坐下,沈西辞拿起筷子夹了块肉,心里满足地叹气,重金聘请的大厨技术果然超绝,他太怀念这个味道了!

上一世,他就对盛绍延家的厨师格外窥觑,每次吃饭,都想把人挖到自己家里天天给自己做饭,但每每想到盛绍延付的超高薪水,又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吃完饭,将碗筷收到厨房,盛绍延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套茶具,姿态从容地泡起了茶。

他泡茶的功夫是从盛老先生那里学来的,执壶温杯,不紧不慢,行云流水。沈西辞欣赏了一会儿,试探道:“矿场事故的工人怎么样,救起来了吗?”

“小心烫,凉下来再喝。”将七分满的茶杯放到沈西辞面前,盛绍延又“嗯”了一声,“救上来了,都没有受伤,已经按照旧例,在经济上提供了赔偿。”

“那舆论形势呢?”

“盛峻鸿有动作,但盛合公关部薪水不能白拿,都压下去了,放心。”

那这么看来,盛绍延上午没去公司,下午多半也会居家办公了。

“这样啊,那就好。”

沈西辞有点纠结。

家里有另一个人的感觉确实很好,但盛绍延的存在感太强了,就算静静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他都忍不住会分心,别的什么事都做不了。

“对了,我不是去找东遇大佬谈合作的事情吗?他答应了!”

盛绍延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不动声色:“那不是挺好的吗?”

沈西辞点头:“确实挺好的,不过我没问东遇大佬的职业和年龄,等以后熟悉一点了再问问吧,要是都合适,东遇大佬又愿意来工作室做全职的话,就更好了!”

盛绍延:“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东遇大佬吗?”沈西辞回忆聊天时的感觉,“我只跟他聊了几句,也不深入,我感觉的话,东遇大佬有点像清澈的大学生,对人抱有善意和信任,对金钱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说话没有多余的社交辞令、网络用语或者表情包,专业应该更偏理工科,不过只给了邮箱作为联系方式,或许是出于对自己隐私的保护?有警惕心还是很好的,能减少被骗的可能性。”

盛绍延心想,至少专业猜对了,他在普林斯顿修的双学位,确实都是理科方向。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茶杯不知不觉间见底了两三次,沈西辞忽然听盛绍延问:“回卧室还是去书房?”

沈西辞想着,书房和客厅肯定不行,他下午还想看看剧本,需要很专注才行。

“回卧室吧。”

“好。”

还没反应过来盛绍延为什么这么问,沈西辞就看见坐在对面的男人起身朝他走过来,弯腰的同时,伸手来抓他的手腕。

沈西辞手下意识地往旁边躲。

“躲什么?”

伴随着淡淡的问句,他的手腕被握着,不容置疑地搭到了对方的肩膀上,紧接着,沈西辞只感觉自己周身一轻,视野随之上抬——

他竟然被盛绍延横抱了起来!

身体的本能令他紧紧攀着盛绍延的肩膀,指尖在衬衣上抓出一圈褶皱,身体也随之贴向了盛绍延。

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薄的布料,不止体温和紧实的肌肉,连对方心脏的搏动,他都能感觉到。

沈西辞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如果他能感觉到盛绍延的心跳,那么,对方是不是也能察觉到他混乱又激烈的心跳声?

不能这样……

沈西辞挣扎了一下:“不用这么麻烦,我可以——”

盛绍延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抱他的手臂还紧了紧:“好了,别动,你脚受伤了,不能用力。”

沈西辞抿着唇,攥着黑色衬衣的布料,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像是用尽全力,要和盛绍延隔出一段距离来。

没几步就到了卧室,盛绍延停在床边,俯下身,缓缓将人放下,故意问:“耳朵怎么这么红?”

两个人隔得实在太近了,周围的氧气仿佛被盛绍延都吸了去,沈西辞有种缺氧的晕眩感,耳朵确实在发热发烫,他没办法否认,只好匆忙垂下眼,嗫喏道:“太近了,阿绍——”

语气仓促,还透露出明显的慌张,让人怀疑要是地上有道缝,他一定会躲进去。

但盛绍延缺没有给他逃避的机会。

“近吗?”

把人放到床上后,盛绍延没有马上起身,反而手撑在床边,手臂肌肉绷出流畅的线条,保持着极具压迫和掌控的俯身姿势,他哑声问,“那这样呢?”

声音响在耳边,沈西辞耳廓敏感,被呼吸掠过,痒得整个人都在轻颤。

他强忍着才没有发出闷哼。

整个人都笼罩在盛绍延身下,时间每一秒都被拉得极长,沈西辞在自己一声重过一声的心跳里,无措地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

他应该推开,应该拒绝,在被盛绍延抱起来时,就应该拒绝才对。

可是,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不就是因为……

他想亲近他,想靠近他。

理智就像阵前的堡垒,在冲杀下接连溃毁。

就在这时,手机的来电声响起,空气也跟着震动。

逐渐迷糊的思维陡然变得清明,沈西辞声音也有点哑:“阿绍,你要不要接电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谈判桌上,盛绍延对什么时候应该乘胜追击了然于心,也清楚什么时候应该点到即止,不能一次把人逼到极致。

他身下,沈西辞不笑时惯常浸着几分冷意的眉眼,已经变得水光氤氲。

屈着指节,盛绍延轻轻抹过沈西辞的眼尾:“好,我听你的。”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沈西辞脱力地躺在床上,伸手拿过旁边的枕头,挡在了脸上。

电话是于舟打来的,公司有紧要的事务,需要盛绍延去一趟。

走之前,盛绍延让他等他回来一起吃晚饭。

沈西辞分不清心底涌起的情绪是庆幸还是遗憾。

不知道过了多久,葛兰晶打来电话。

“那栋洋房线路老化的事我已经找了师傅来修理,你怎么语气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身体不舒服?”

“没有,”沈西辞确实没什么精神,他没力气掩饰,顿了顿,“兰晶姐,如果——”

话在这里止住,他又放弃了:“算了,没什么。”

这个问题也没什么需要问的,该怎么做,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

他抬起手,看着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就算拍戏时不得不取下来,他也会跟蓝小山强调,一定要保管好,绝对不能弄丢了。

戒指表面泛着光泽的纹理中,刻刀刻出的星星拖曳着光尾。

或许,于他而言,盛绍延就是那颗星星,划过他头顶的天空,照亮整片夜空后,又消失在地平线。

见过一次流星就很幸运了。

他可以怀念一辈子。

闭了闭眼睛,沈西辞下定了决心,朝电话里说道:“兰晶姐,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天还没有黑透,地平线铺陈着一抹玫瑰红的光弧,黑色迈巴赫停在小区门口。

路灯渐次亮起,于舟迎上去,脸上一派沉稳,心里求知欲简直爆炸。

今天上午,盛总竟然破天荒的没有去办公室开完会后,老板又吩咐他去家里打包厨师做的晚饭,然后送到这个地址,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厨师做的是双人餐!

这个小区只能算中档,完全不在盛绍延的置业范围内,所以金屋藏娇这个推测直接不成立。

但老板从到公司开始,就气压极低,开会时,更是杀伤力拉满,但凡有人多说了两句浪费时间的废话,看过去的目光就和冰凌一样,能把人扎伤。

明显是挂念着什么事,嫌在场所有人都耽误了他的时间。

难道,这里面住的就是那个欲擒故纵、玩弄自己老板感情、钓着人玩儿的神秘人?

好刺激!

盛绍延下车,接过于舟递来的食盒:“辛苦了,你可以下班了。”

于舟脸上一片平静。

“好的,盛总。”

盛总您快进去吧!

“如果另外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

打包夜宵也可以,打包早饭也可以,当然,最好能让他把食盒送到门口,再允许他往里面看一眼!

走过小区蜿蜒的小路,盛绍延想起出门前,沈西辞一副恨不得把他推出门的表情,但耳朵一直红红的,没有褪下去,神情也和平时完全不同,每次和他对视,都超不过三秒。

这些,都让他更期待将坚冰一般的外壳剥去后,露出的内里,是不是想象中那么柔软湿润。

打开门,盛绍延唇角露出笑,说了声“我回来了”。

初秋的风从阳台吹进来,掀起了薄沙窗帘,家里灯开着,但没有人回答。

放下食盒,盛绍延正准备去卧室看看沈西辞是不是睡着了,经过餐桌,脚步顿住的同时,他的眸光陡然一凝。

桌面上放着一张便签纸,非常显眼。

上面只有一句话——

“阿绍,剧组有急事,我先回剧组了。”

字迹筋骨舒展,落款是沈西辞,和第一次留给他的那张便签一样,名字后面还画了个笑脸,最后那一笔向上扬起。

捏着薄薄的纸张,把这句话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盛绍延单手松了松领带。

直接被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