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 蓝小山拿着一个能进出剧组的蓝色工作牌,往沈西辞房间里探头一看,傻眼了:“咦, 绍哥呢?”
在蓝小山过来之前, 沈西辞已经把每天必做的检查都做完了, 手上正记着血压数值:“你绍哥十一点走的,你早来几个小时说不定能遇上。”
沈西辞睡到上午十点半就醒了, 他想着盛绍延在他睡觉的时候, 肯定已经走了, 毕竟日程那么满,盛绍延又只是因为头疼失眠睡不着觉才特意过来了一趟。
没想到睁开眼, 窗帘拉着, 房间里光线微弱, 盛绍延坐在酒店房间狭窄的沙发上, 包裹着黑色西装裤的大长腿上架着一台银灰色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耳朵里塞着银色的耳机,正垂眼看向屏幕。
笔记本屏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如同最精妙的打光,将盛绍延五官的棱角尽数刻画出来,工作时的盛绍延气势更强一些, 眸底幽蓝,利剑般冷峻瘦削,又很像一台精密的处理器,将庞大的数据输入大脑,几秒后输出最精准的决策, 气势凌人。
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沈西辞下意识地放轻呼吸, 心里某一处变得安定,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裹着被子,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因为成长的环境和身体的原因,虽然他一直在克服,但没有安全感这个问题就像瓷器上的裂纹,一直伴随在他成长的年月里,轻易无法修补。
比如他睡觉很难睡沉,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本能地感到紧张戒备,潜意识里会担心是赌输后喝醉的养父吴立成又回来了。
但只要在盛绍延身边,他很轻易的就会被这道名为“盛绍延”的安全屏障所环绕。
或许是因为,盛绍延总是极理智,极坚定,就像暴风雨中的灯塔,即使有滔天巨浪,也会为水手指引方向,没有什么能撼动他?
十一点走的?可恶啊,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蓝小山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吵架后千里追妻求原谅的剧本剧情进展到底如何了,但作为一个很有职业素养的跟组助理,不要对跟的艺人的私生活有太多好奇心,是基本守则之一。
在心里悄悄遗憾了一会儿,蓝小山把手里的工作牌递过去:“我还以为绍哥和上个组一样,也要跟沈哥你一起待到杀青呢,就去申请了一个工作证,这样绍哥出入摄影棚要方便很多。”他委婉地问,“要不等下次绍哥来了,沈哥你把证给他?”
不知道盛绍延还会不会来,但沈西辞还是把工作证接到了手里:“好。”
看沈西辞接了,蓝小山眼前一亮——好兆头啊!有戏!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叮”了两声,沈西辞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嘴角浮出笑意:“正好,你绍哥说他到宁城了。”
“那就好那就好!”蓝小山心花怒放——剧本后续这不就让他等到了吗?绍哥都在给沈哥报备行程了,确定了,他追的CP没有凉!可喜可贺!
不过一直到《神都劫杀》杀青,这个方便盛绍延出入剧组的工作证都没有用上。
怀里被塞进了一束鲜花和一个厚厚的红包,周围响起“陛下杀青了!”和“恭喜沈老师”的祝贺声,沈西辞才惊觉,他又拍完了一个角色。
请全剧组的人吃了顿饭,又以茶代酒感谢剧组的人这大半个月来的照顾,沈西辞第二天拖着行李箱回到宁城,抽出几天时间拍完烛龙光启的宣传广告,又迅速转战陆既明的剧组。
筹备了一个多月,陆既明给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取了一个颇为文艺的名字——《浮生》,七月初正式开机,为了能在春节档上映,整个剧组都狂赶进度,沈西辞作为男一号,和陆既明一起,彻底泡在了剧组里,大灯一照,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
电梯门打开,沈西辞踩在酒店长廊的地毯上,金红图案显得富丽堂皇,两边的射灯在地毯绒面上聚合起一团橘黄的光晕。
“……沈哥,沈哥!”
察觉袖子被拽了拽,沈西辞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蓝小山:“你叫我?”
蓝小山早就习惯了沈西辞这种一下戏,就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的游离状态,他指指自己的手机:“绍哥找我呢,问你有没有出什么事,他说他给你发消息你一直没回,电话也没接。”
盛绍延?
听见这个名字的瞬间,沈西辞像是从十里洋场的金粉画卷中被勾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的躯壳里。
他想了想自己有多久没和盛绍延联系了,上次聊天好像是四天前,他睡觉之前在微信里跟盛绍延说,刚进九月,影视城这边就开始连着下大雨,陆既明激动得不行,抓紧时间,连着赶了好几场雨戏,剧组省了一大笔洒水车降雨的钱,这让陆既明一有空,就高兴地捧着自己的小账本疯狂拍老天爷的彩虹屁。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感冒药就被送到了酒店前台,蓝小山把药拎回沈西辞房间时一脸震惊,一边整理一边咂舌地问他,绍哥家里难道是搞跨境医药的?这感冒药的规模,太超过了吧!
沈西辞看了看,都是呼吸系统疾病的药,国内国外各种品牌,包装上是英语德语法语的,还专门贴了成分、用法用量和适应症,以及味道苦不苦。
算起来,自从那个晚上,盛绍延出现在琴台影视城酒店的房间之后,他们之间那根断开的线仿佛又重新被系在了一起。偶尔打字时,沈西辞会有些恍惚——他本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缺点,他其实是个矛盾的人,很难和周围的人产生深而近的联系,因为他潜意识里就认定,自己绝不会被坚定选择,永远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去争取一份友谊,甚至会刻意回避和人深交。
只要不和任何人产生紧密的关系,那他就不会被抛弃。
可是,从那天开始,盛绍延会时不时地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又飞去了什么地方,详细到他几乎能拼凑出对方的详细行程表——不过三个多月里,飞纽约欧洲南美中亚非洲加起来飞了近二十次,强度堪比特种兵式环游世界,真正的忙到脚不沾地。
一开始,沈西辞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后来,他会去关注盛绍延目的地的气候和天气,会在盛绍延有空时,主动提起片场发生的有趣的事,或者自己对角色的一些思考。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盛绍延恢复记忆离开绥县的出租屋后,他完全将上一世认识的盛绍延,失忆后的阿绍,以及这一世的盛绍延清楚区分开,每一个“盛绍延”都相似,又有细微的不同。
这段时间里,有点像他第三次和不一样的盛绍延变得熟悉起来。
走到房间门口,沈西辞打开手机,看见盛绍延昨天下午就说要飞一趟南美视察港口,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过了,这个时间,盛绍延估计不仅人已经到了南美,连港口多半都看完了,怪不得要去问蓝小山他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有点愧疚,沈西辞赶紧打字回复:【我才下戏回酒店,抱歉啊,一直没看手机。】
蓝小山用房卡打开门,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见沈西辞在打字,他感慨:“沈哥,绍哥真的好关心你!”
沈哥拍戏时不能看手机,脱离镜头的范围后,沈哥又经常发呆,陷在“顾长生”这个角色里,几乎是完全沉浸的状态,有时候他喊“沈哥”都不一定有用,但喊“顾长生”或者“盛玉恩”,沈哥一定会回头,这种入戏的状态,根本想不起来要看手机。
这就导致他这个助理时不时地会收到绍哥的微信,问他沈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虽然两地分居,三四个月没见面了,但这不是情比金坚是什么?
蓝小山安慰道:“沈哥,这电影从七月初拍到现在,都拍了两个多月了,再坚持坚持,就快杀青了,到时候就能和绍哥见面了!”
沈西辞根本没有注意到:“已经两个多月了?”
蓝小山利落地把热水壶插上电,点头:“对啊,再过一星期,《山脉线》都要上映了。”他又觉得可惜,“要不是因为沈哥你在组里,肯定能跟着万导他们全国各地跑宣传,多好的露脸机会啊!”
“没关系,把现在这个角色拍好更重要。”沈西辞不是很在意露不露脸的问题,而且他确实非常喜欢顾长生这个角色,也很想把这个角色演好,不然当初不会看完剧本就联系陆既明表示自己想出演,还和陆既明一起想方设法拉投资。
蓝小山觉得沈哥说的挺有道理的,演员最后还是要用作品说话,转念想到什么,他又假装咳了两声,神神秘秘地问:“沈哥沈哥,《山脉线》首映那天,你和绍哥要不要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啊?这可是沈哥你第一部电影,绍哥还全程见证了拍摄过程,多有意义!”
看电影吗?
沈西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有点犹豫。
虽然他和盛绍延又恢复了朋友关系,但看电影——
“特殊情况,陆导肯定会准假的!到时候我可以帮你们打掩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们绝对不会被拍到!”蓝小山把自己的担心也说了出来,“而且沈哥你入戏的状态有点太严重了,能离开剧组,和绍哥看看电影吃吃饭什么的,肯定有好处!”
沈西辞动摇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演戏,体验派方向和方法派方向基本是七三分,所以上一世,温雅歌才会担心他没办法从角色中脱离出来。
握着手机,沈西辞做下决定:“那我问问他。”
反正只是问一问,被拒绝的可能性应该更大吧,《山脉线》上映那天虽然是国庆节的第一天,但盛绍延的日程安排从来不只参考某一个国家的节假日,说不定那天盛绍延在国外,或者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陪他去看什么电影。
另一边,正是中午,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港口建筑物的影子都被烫得蜷曲。
黑色皮鞋底踩过漆着黄漆的金属板,盛绍延走在人群最前面,几个肤色各异的人跟在他身后,一行人从交错的机械臂间穿过,空气里充斥着腥咸和柴油混合的气味。
几辆加装了防弹玻璃的黑色迈巴赫停在港口边缘,“砰”的一声关上车门,于舟被车里的冷气冻得一激灵。
他飞快把手里的文件整理好,一抬头,就看见自家上司目光落在屏幕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关键问题。
就在于舟在心里迅速组织措辞,准备忧上司所忧,阐述自己对收购这个港口的方案时,他听见盛绍延开口:“一个人,对你有企图,但暂时不明确,你发过去的消息,总是回复得时快时慢。一两天不回消息后,又突然主动邀请你一起看电影,是什么意思?”
于舟第一反应是,啧啧,什么人啊这么牛,敢玩弄我们盛总?接着又马上反应过来,还能有谁?
这三个多月来,他对给盛总发消息这个人的好奇心已经被拉到了顶点,他注意过,对方发信息的频率一点不频繁,甚至有点过于不频繁了,但就是这么几条信息,总能影响盛总心情的好坏程度。
一般像之前那样,过段时间就看看手机,心情表情都不怎么美妙的,就是还没收到回复。现在这样,周围空气都轻松自在了,就表示对方回消息了。
从不论日程多繁忙、不管私人飞机降落在哪个地方,盛总都要求必须保证信号和网络的稳定通畅,重视程度就可见一斑。
于舟当盛绍延的特助挺长一段时间了,就盛总这种长相这种家世这种智商,不知道曾经有多少狂蜂浪蝶扑过来,男女都有,其中不乏蓝血贵族、超模艺人和社交名流,但盛总一律兴致缺缺。
他都快以为盛总要和工作过一辈子了,没想到,盛总竟然问了这个问题!
压下心里的好奇,于舟迅速拿出专业的态度,肯定道:“盛总,这个人对您,显然是欲擒故纵。”
说完,他以为会在盛绍延脸上觑见几分愠色和不悦。
没想到,这都被钓着玩儿了,盛总怎么看起来还一点没生气?
拇指上下滑动着屏幕,聊天框里,沈西辞问他九月三十号有没有时间,《山脉线》的首映时间是十月一号零点。
沈西辞想和他一起看电影。
还是拍的第一部电影的首映。
眼前不知道是第几次浮现出那个凌晨,在酒店房间的浴室门口,沈西辞裹着长浴巾,一身水汽,说自己拿进去的衣服不小心在浴室被淋湿了,给他指了行李箱的位置。
他从行李箱里另拿了一套睡衣出来,递给沈西辞,又看着对方穿上。
白昙一般的皮肤被衣料一寸寸遮挡。
在那之后,从凌晨一直到天光大亮,他再没有半分睡意。
无论衣服在浴室被打湿,还是所谓的欲擒故纵,盛绍延都不介意。
不过,如果真的是欲擒故纵——
直接擒不好吗?